1956年出生,四川成都人 。現(xiàn)為四川中國畫學會理事、四川西蜀花鳥畫院副院長、四川省民進畫院藝術總監(jiān)、成都詩婢家畫院院長、成都花鳥畫會副會長、成都畫院調研員及專職畫家、《四川花鳥》主編、《詩婢家》主編。
“江館清秋,晨起看竹,煙光日影露氣,皆浮動于疏枝密葉之間。胸中勃勃遂有畫意。其實胸中之竹,并不是眼中之竹也。因而磨墨展紙,落筆倏作變相,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也。總之,意在筆先者,定則也;趣在法外者,化機也。獨畫云乎哉!”
近日再讀鄭板橋此語,頗多感觸。竊以為,就畫畫而言,多年來那種“中國畫窮途末路”的論調以及喋喋不休的“求新、求變”之說頗為滑稽。無知似乎就可以無畏,于是胡言亂語,甚至被奉為領導指示“放之四海而皆準”。什么是新?什么是變?易理所謂的簡易、變易和不易,不易是根本,是原則。常道和非常道,常道是不易,是根本,是原則。所以古人說“以不變應萬變”。毫無原則地去追求出新、追求變易,雖不說幼稚,起碼也是糊涂的。事實上,中國畫的創(chuàng)作,是人們發(fā)乎性、關乎情的一種心靈的喜怒哀愁的情緒演繹,是有關形而上的藝術活動。幾千年來中國人所特有的人文情結、文化屬性以及思辨方式是不變的,中國畫的核心內容—意象精神是不變的,心靈之喜怒哀愁的情緒這一主題是不變的。變化的只能是反映這一情緒的手段、材料和形式。不變的是內容,萬變的形式只能是為此內容服務。在中國畫的創(chuàng)作中片面強調“求新、求變”,其結果只能是置內容于不顧而去追求五花八門的形式感,以致現(xiàn)在大部分畫作越來越工藝化,越來越成為一種訓練有素的生產和技術熟練的制作,中國畫的內容—意象精神則空前失落,蕩然無存。
比如畫竹。我們最早的關于竹的情結大約是從魏晉時期開始,據(jù)陳寅恪先生的研究是源于當時人們對天師道的信仰。爾后,最著名的典故莫過于王子猷的“不可一日無此君”了。再后來,因為漢語的特性,我們的祖先喜以字面諧音寓意吉祥,于是竹(諧“祝?!薄爸駡笃桨病钡龋詾槠砀<椋┚蛷囊环N文化意象而演變成為一種民俗意象。同時,人們還借物性而詠懷抒志。文人高士,常借梅、蘭、竹、菊來表現(xiàn)自己清高拔俗的情趣,或作為自己品德的鑒戒。松、竹經冬不凋,梅花耐寒開放,受到人們贊頌,因此有“歲寒三友”之稱。因為這些緣故,畫竹高手代有傳人,名家如林。文同、蘇東坡、 趙孟頫、管道升、 倪瓚、吳鎮(zhèn)、柯九思、夏昶、李方膺、鄭板橋、石濤以及近現(xiàn)代的吳昌碩、張大千、董壽平、吳茀之等等,其作品從雙勾著色到水墨暈彩,無一不有其特殊面目?!肮P墨當隨時代”,在他們的畫中得到了充分證明。其中,不易的是“竹”這一被描述主題,變易和不同的則是各位大師的畫面風格、表現(xiàn)手法以及他們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人格魅力和他們那個時代的審美趣向。參照鄭板橋的話來說,“意在筆先者,定則也”,這是“不易”;“趣在法外者,化機也”,這是變易、簡易。自然之竹是客觀存在,但當畫家“胸中勃勃遂有畫意”時,眼里的竹已然不同于自然之竹。“磨墨展紙,落筆倏作變相”后,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了。這就是從不易(眼中之竹)到變易(胸中之竹),再到簡易(手中之竹)的意象轉換和處理過程。手中之竹是畫家所創(chuàng)作出的“第二自然”,胸中之竹和手中之竹都是畫家眼中之竹的升華。方法途徑可以變易,基本原則卻不能變。持經論道,簡之易行。簡易是悟道之后的境界,化繁為簡,以簡御繁。板橋所謂“刪繁就簡三秋樹,領異標新二月花”,沒有“刪繁就簡”的功夫和藝術升華,如何能達“領異標新”的境界呢?正因為他們把眼睛看到的客觀形象,經過大腦的意象處理,最終物化為典型的藝術形象,我們才能在傳統(tǒng)的脈絡里,在他們的畫面上有了關于竹的各種美的欣賞和遐想,看到了中國畫筆墨精神的豐富內涵和外延的機巧變化。只要一想起他們的作品,竹的各種風姿就會搖曳眼前??墒牵呐扒笮?、求變”之流卻不屑于這種文化傳承的豐富和變易,忽略中國畫的人文精神和擬人化的借物詠志,極其幼稚地認為梅蘭竹菊“四君子”、“歲寒三友”松竹梅等都是些老套路,沒有新意和變化。于是熱衷于五花八門的形式感,越來越工藝化、功利化。仿佛訓練有素、技術熟練的制作也一個比一個大,一個比一個如靜物攝影。這就是中國畫的“求新、求變”嗎?以竹而論,由于把求新、求變建立在自然之竹這一本體上,而不是以這一本體為根本去尋求“竹”的變易和簡易,這真真是買櫝還珠之悲,貽笑大方!有鑒于此,見別人見之所未見,畫前人畫之所未畫,把我們當代的精神和現(xiàn)實的思考化入中國畫的傳統(tǒng)形式中,形質相依,這才是“筆墨當隨時代”,這才是我們應該為之孜孜以求的正道。
記得十幾年前在一個所謂的中國畫創(chuàng)新展的座談會上,面對許多人滔滔不絕的創(chuàng)新演說,彭先誠老師只有短短一句話感慨道:“中國畫傳統(tǒng)博大淵深,學都學不贏……”話外之音至今還在耳邊回響,中國畫的制作之風卻越演越烈,令人唏噓。曾幾何時,在經過一系列“觸及靈魂”的政治運動之后,中國的文明傳承、文化傳統(tǒng)大部分慘遭蹂躪甚至滅頂之災,以致黃鐘毀棄、瓦釜雷鳴。既然優(yōu)秀的文明傳承和文化傳統(tǒng)遭到破壞,幾近毀棄,那么,“沉渣泛起”,瓦釜尿罐作雷鳴響,也就不是奇怪的事情了。好在目前全國從上到下已經開始惡補國學,弘揚國粹,我認為亡羊補牢,未為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