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陽

1，一個前女友

海寧是個讓楊漫永遠(yuǎn)都捉摸不透的女人，楊漫犯點斗酒、晚歸、藏私房錢之類的小錯兒，海寧會怒形于色、吵吵鬧鬧，真到了大是大非的關(guān)鍵問題上，她反倒紋絲不亂了。

五一小長假第一天，早上七點一刻，海寧在廚房準(zhǔn)備早餐，還賴在床上的楊漫因為昨晚的宿醉仍頭痛欲裂，他用力甩甩頭，腦海里閃過一道霹靂，手機！該找的地方、不該找的地方全找了個遍，手機沒找到。他躡手躡腳溜到書房打開電腦給哥們兒小孫發(fā)飛信：如果海寧給你打電話查崗，你一定要咬死昨晚我跟你在啤酒堡喝酒，拜托！余情后補！

海寧喚：“開飯！”餐桌上楊漫經(jīng)過一系列觀察確認(rèn)海寧臉色、眼神乃至呼吸都如常，這才故作漫不經(jīng)心問：“我昨晚幾點回來的？呵呵，都是被小孫給灌暈的……你見我手機了嗎？”“沒見?！薄罢鏇]見？”“你是想我見了還是沒見（你手機）？”楊漫一時語塞，拿只煎蛋堵住自己嘴巴。

再次地毯式排查后，楊漫來到看韓劇的海寧身旁，“老婆，你要見了手機就還我吧，我保證以后少喝酒早回家?！贝蟾攀峭鎵蛄素堊嚼鲜蟮挠螒?，海寧瞥都沒瞥

他一眼，盯著電視淡淡說：“我不能還你手機，那里面有精彩的‘艷照門，我打算發(fā)彩信給你家人、朋友共賞?！睏盥哪X袋像被扔進(jìn)去個點燃的炮仗，平地一聲雷！

昨晚楊漫進(jìn)門一頭倒床上了，海寧不疑有他，幫他更衣擦臉，把他的條紋襯衣扔進(jìn)洗衣機那一瞬，她嗅到一絲若有若無的香水味，沒費什么周章，她從他的諾基亞E73翻出他跟一陌生女子攬肩搭背、臉貼著臉的親密照！照片背景是酒吧，拍照時間是他到家前兩個小時。海寧花了十分鐘詛咒這對狗男女，十分鐘流眼淚，再十分鐘把這“罪證”通過藍(lán)牙傳到自己手機、備份到電腦。然后抱著被子躺到客廳沙發(fā)，用一整夜時間想接下來該怎么辦。

楊漫耷拉著腦袋招供，他昨晚下班前接到前女友馬妮電話，馬妮幫他聯(lián)系了一筆豐厚業(yè)務(wù)，他請她去啤酒堡作為答謝。故人重游舊地難免敘舊感懷，酒精是能淡化傷痕修補記憶的良方。馬妮半真半假催他早點回家以免夫人興師問罪，喝茫了的他為了印證自己不怕老婆，遂拉扯她請酒保給拍了幾張親密合影。

“對不起！”楊漫特巴望海寧指天畫地咆哮一頓，摔幾個杯子、枕頭，海寧半晌只吐出一句：“原來她就是你前女友啊，長得挺像李小璐，咱們好聚好散，離婚?！?/p>

楊漫眼前一片漆黑。

2，一出蹩腳雙簧

民政局也休五一小長假，楊漫有了兩天零十六個小時的緩沖期。他愿意為昨晚的荒唐付出任何代價，但絕不是離婚。楊漫辯解、求饒、信誓旦旦，甚至連“哪個男人沒有在外面逢場作戲過”這樣無賴的話都撂出來了，偏海寧不哭不鬧不上吊，臉上就寫倆字：離婚。

曾經(jīng)，海寧旁敲側(cè)擊問過楊漫跟前女友是如何分手的，他以性格不合為原因敷衍過去，其實，是馬妮嫌他買不起豪宅開不起B(yǎng)字頭車發(fā)達(dá)無望主動分手的。被女人嫌棄而拋棄，是哪個男人都無法說出口這樣的分手原因，當(dāng)海寧愿意與他一起承擔(dān)89平米房貸，把他的驪威當(dāng)成賓利來養(yǎng)護(hù)時，他愛她愛得感激涕零，他甚至偶爾還冒出過希望分手后的馬妮千萬別過得比自己好的微妙心理。

殊不知，海寧可以不物質(zhì)不拜金，可以一邊指責(zé)他的過錯一邊在心中默念男人只會變老不會成熟，但她有情感潔癖。她用了幾乎一晚上時間問自己，能不能嚴(yán)懲楊漫后把這些親密照當(dāng)粉筆字從心中擦掉，以后絕不提起？“不行！我做不到！”哀莫大于心死，離婚才能放彼此一條生路。

門鈴響了，小孫帶著女友莫荷、大志帶著老婆琦琦蜂擁而進(jìn)。小孫一進(jìn)門先聲奪人：“昨晚是我拉著楊漫喝多了，認(rèn)打認(rèn)罰，可咱們約好的自駕游再不出發(fā)，晚上就到不了營地?！甭舆^楊漫哀求眼神，海寧不顯山不露水地說：“楊漫從昨晚回家就開始拉肚子，肯定吃了什么‘臟東西，到現(xiàn)在都沒好轉(zhuǎn)，今天我們告假，你們趕緊上路吧?！焙幷f到臟東西這三個字，眼波沖著楊漫寒光一凜，他趕緊捂著肚子捧著一卷手紙沖進(jìn)衛(wèi)生間。小孫等人看著這夫妻倆一出蹩腳雙簧，訕訕知難而退。

坐在馬桶上的楊漫咂摸出海寧的苦心，小孫是他哥們但跟海寧有業(yè)務(wù)交叉關(guān)系，大志的老婆是海寧給介紹撮合的一閨蜜。三年婚姻下來，他們夫妻倆的朋友圈子大多是共同的，不能因為要離婚而讓朋友覺得有負(fù)擔(dān)。

3，一張意外合影

假期一過完上班，每個人手頭都有堆積的活兒要處理。海寧不是那種拿離婚當(dāng)口頭禪要挾對方的無聊女人，她照常上班下班，耐心等楊漫忙得告一段落抽空去趟民政局。閑暇時她把私人物品整理成幾個大紙箱子，用記號筆在箱子外歸類，安安靜靜把它們放到客廳墻角，以至于楊漫一下班進(jìn)門就觸目驚心，不由得開始怵這個朝夕相伴三年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干脆把自己弄得更忙。

這天剛到單位，海寧的手機一陣蜂鳴，一則短信：我出差路過武漢，方便的話見個面。是喬志，她大學(xué)時心儀而從未表白過的講師，現(xiàn)在想來他也未嘗不知道她這份少女情懷，不然不會幫她修改論文，視而不見她蹺課，隨時可以把教案借給她抄手記。只是他已有妻室，而她是個什么都不能確定的少女，懷念是唯一的出口。

海寧第一反應(yīng)要找個什么借口打發(fā)楊漫，繼而想起如今的他們已經(jīng)不需要這種橋段了，不由得鼻子一酸。

海寧請半天假，趕去接了站，喬志沒什么大變化依然儒雅如竹，讓她心下惴惴的是自己怎么找不到當(dāng)初喜歡他的一點蹤跡。不知道是時間的力量，還是女人的醒悟，半分情面都不留。

盡地主之誼的海寧帶喬志去江邊吃特色小吃，一陣江風(fēng)吹過迷了眼，她弄了半天還是咯得眼睛直掉淚。喬志近前撥起她的上眼皮，用力吹了幾下，囑咐服務(wù)生拿些溫?zé)猁}水來沖洗，這才好轉(zhuǎn)。

起身結(jié)賬時，收銀臺小姐笑咪咪遞給他們兩張五折餐券，恭喜他們成為今晚用餐的最佳情侶，小姐手一指背影墻——喬志幫她吹眼睛的照片赫然位列其中！海寧頓時想到楊漫與前女友馬妮的那張親密照。

安排喬志到天都酒店入住，少敘片刻后海寧告辭而出，她折轉(zhuǎn)回飯館，焦急拜托收銀臺小姐幫忙尋找遺失的卡包，趁人不備，偷走了背影墻上的照片！

4，一場離婚宴

海寧一進(jìn)門，黑暗中叼著閃閃的煙蒂的楊漫開了口：“我周五能請一天假，你如果也有時間的話把手續(xù)辦了吧，我想把咱們共同的朋友都請一請，辦個離婚宴。”海寧點點頭，又搖搖頭：“離婚宴就免了吧，何必興師動眾?！睏盥r有地堅持：“這個短信我來發(fā)，不用他們隨份子，我想正面積極解決咱們的婚姻，不希望對你將來的工作和生活造成困擾和負(fù)擔(dān)。”海寧認(rèn)真打量楊漫，他不再是從前那個送束花自己先感動含淚的毛頭小伙，不再是她提分手他就裝病不起的混人，婚姻真是一所讓男人快速成長的學(xué)校。

周五中午，海寧踏進(jìn)酒店包間，二三十張熟絡(luò)的面孔讓她覺得著實尷尬，他們也不像從前相處時那么隨便自在。打破僵局的是楊漫，他端起酒杯：“今天是我跟海寧離婚的日子，走到這一步全是我的錯，希望大家能一如既往的理解、支持我們，做不成夫妻還可以做朋友！”楊漫一飲而盡后把酒杯倒扣在桌上：“從今天起，我戒酒了！”海寧心里挺不是滋味的，誰結(jié)婚都不是沖著離婚去的，走到這一步，她也毫無疑義是個失敗者。

海寧跟楊漫合唱《好心分手》《有一種愛叫放手》《我們都是好朋友》，掏出手機已有5個未接來電。海寧出門撥過去，表姐的女高音震耳欲聾：“丫頭你在哪兒？我離婚了，那慫人真不是個東西，不但跟我打官司搶房子、車子，今天回家收拾東西，他居然搶先把但凡值幾百塊錢的家什都運走了，我真是瞎了眼……”拆伙夫妻百事哀，能好聚的未必都能好散，離婚更能檢驗出一個男人的品格。

5，一版走失的免冠兩寸照

民政局打印離婚協(xié)議的窗口，楊漫突然反悔之前擬定好的協(xié)議。他娓娓道來：“房子雖然是我付的首付，但你跟我一起還了三年房貸，房子還是歸你吧，我要那個8萬塊的存折，畢竟我是過錯方。”海寧點點頭。楊漫又想起一出：“地下室能不能先讓我暫住半年，你知道現(xiàn)在的房價已經(jīng)到了天價，我買不起?！焙幱贮c點頭。打印員不耐煩插話：“你們要不要坐一邊商議好了再來，我見過太多為爭財產(chǎn)打破頭的夫妻，你們這么一對胳膊肘往外拐的來離婚還真少見?！?/p>

協(xié)議打好，簽字，到換證窗口，工作人員發(fā)現(xiàn)少了一版海寧的近期免冠兩寸照。離下班時間還有半個小時，工作人員遞給她照相館名片，就近，來回也就十分鐘。海寧抓起名片就往外沖。

楊漫來到被雨打濕的廣場上抽煙，ZIPPO怎么都打不著火，他像被丟進(jìn)桑拿室40度熱水池和0度冰水池輪番過水，渾身冒汗，心頭打顫。他下意識地往路口迎迎海寧，她是個路盲，分不清東西南北，常常丟三落四，他從沒如此牽掛她。馬路對面圍著一群人，是車禍，楊漫飛奔過去往人群里扎猛子。

人行道的法國桐樹后，海寧捏著一版照片目睹這一切，她沒去照相館，腕表上指針顯示下班時間已過五分鐘。善始是男人的本質(zhì)，善終更是男人的品質(zhì)，這不是繞口令，而是婚姻箴言。楊漫對離婚的態(tài)度感動了海寧，她有信心把這個有擔(dān)當(dāng)?shù)哪腥舜蛟斐梢粋€好老公。她走上前拍了拍楊漫肩頭：“我們回家吧，今晚你想吃什么菜？”楊漫先是愕然，然后中彩票般怒放笑容。

在這個世界上，即使是最幸福的婚姻，一生中也會有兩百次離婚的念頭和五十次掐死對方的想法，邁過這道坎的，都是能放自己一馬的聰明人。

至于馬妮，馬妮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