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臺

病了就有理了？

大清早的，還沒起床呢，老爸的電話氣呼呼地來了：“你趕緊過來趟，我要和你媽分居?！?/p>

火急火燎地起床，氣喘吁吁趕回家，還沒上樓呢，老媽從拐角的涼亭里沖出來：“這次我說什么也不和那老東西在一起了?！?/p>

說著，眼圈居然還紅了。

我頭大不已。老爸住院一個多月，我天天單位家里來回跑，都快崩潰了。好容易盼到他出院，剛想消停一下，怎么又鬧了這么一出。心里著急，嘴上自然不耐煩：“你也真是，爸爸還是個病人呢，就不知道讓著他點?！?/p>

我的本意是想老媽體諒下當(dāng)兒女的，誰知，她一下子翻了臉：“都是我的不對？我早就看出了，這個家我就是個多余的，既然如此，索性不煩你們了?！闭f罷，轉(zhuǎn)身就向外沖，也不看路上的車來車往，好在我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她。

磨破嘴皮說了半天，老媽的火氣暫時消了，我這才知道事情原委。

其實就是一句話的事兒。

爸爸肺部不張住院，同病房有個人說，這病有可能是生氣鬧的。老爺子于是追本溯源地想起春節(jié)時因為點不起眼的小事老媽和他干的那一架：“以后過年過節(jié)不許無事生非……”

囿于老媽一向的威嚴，老爸還沒敢直奔主題，可麻煩還是惹下了?！罢l無事生非了？那個事兒難道怨我？”

“無論怨誰也不能大春節(jié)的生氣啊，若不這樣，我還沒這病呢?！?/p>

聽到這話，老媽簡直要跳起來：“你的病是我氣出來的？！”

老爸咕嘟了嘴巴背過臉，默認了。

老媽一下子炸了鍋。做好的早飯倒進垃圾桶，老爸的枕頭被子丟到了客房的地板上，眼見自己捅了馬蜂窩，老爸傻了，愣神半天忽然想起自己還是個病人，一下子抓到了救命稻草：“我都這樣了你還這么欺負我，這日子沒法過了?！?/p>

“既然他要分居，那就隨了他，一會兒我就去租房，這個家以后和我無關(guān)了?！苯淮晔虑榻?jīng)過，老媽余怒未消。

眼見老媽這樣，我那個郁悶就別提了。老爸雖然出院了，可醫(yī)生說了，必須好生靜養(yǎng)，否則，病情還有繼續(xù)惡化的可能呢。

“病了就有理了？一切都讓著他，他倒沒事了，誰管我的死活。”說到傷心處，老媽還掉起了眼淚。

看這情況，立刻和好基本不可能了，恰好，姨媽打來電話，我趕緊將老媽送了過去。踅回身再回家，老爸正一個人在廚房煎雞蛋呢?？吹轿遥绯鲆晦H的，也是控訴：“我都這樣了，你媽還如此對我，我是沒法兒繼續(xù)和她湊合下去了?！?/p>

“媽媽也真是，太任性了?！?/p>

聽我也不向著老媽，老爸更來勁了：“受了她一輩子的氣了，老了還想欺負我，沒門兒。”

看著老爸揭竿而起的樣子，我忍俊不禁，噗嗤一聲又樂了。不過是家庭內(nèi)部矛盾，可看老爺子那氣勢，倒好像要真的不共戴天似的。

橫了一輩子的老太太

老爸老媽這一輩子如果拍成電視劇，最恰當(dāng)?shù)念}目應(yīng)該是《急性子女人和慢性子男人的愛情》。

老媽是家中的獨生女，從小就傲嬌任性，結(jié)了婚雖然十八般武藝都拿得起來，可那點火就著的脾氣也真夠人受的。老爸呢，性格溫和，人也老實，家里家外，永遠都是一副不急不慌的樣子。

性格不同，處理問題的方式自然也不一樣，很多時候，一點芝麻粒兒大的小事兒，老媽說起來就是火燒眉毛，而只要無關(guān)人命，再大的事兒到了老爸這里，也都是毛毛雨了。

這樣性格的兩個人擠在同一個屋檐下，吵架自然在所難免。好在任何斗爭都是有終點的，漸漸的，家里的戰(zhàn)爭和爭吵少了，不是矛盾解決，而是東風(fēng)壓倒西風(fēng)，老爸服軟了。

“女人嘛，頭發(fā)長見識短，我才不和她一般見識?！迸紶柋粍e人取笑“妻管嚴”，老爸總是這樣解釋。不過，在我看來，老爸的“服軟”更多是對老媽的欽佩。

我上小學(xué)那陣兒，爸媽同時從原來的工廠下崗，走投無路的當(dāng)兒，是老媽鐵肩擔(dān)道義擔(dān)起了養(yǎng)家的重擔(dān)。那時候她也就三十多歲，一個人南下廣州批發(fā)服裝，回來再起早貪黑地在街市上擺攤叫賣。爸爸雖然也想幫忙，可老實如他，出一趟門居然被人騙了全部貨款。之后，老媽也就只讓他當(dāng)個替補隊員幫自己看攤兒了。

憑借著練攤兒的收入，不僅供我順利讀完了大學(xué)，家里還買了房。經(jīng)濟基礎(chǔ)決定上層建筑，老媽在家里愈發(fā)說一不二了。

大學(xué)畢業(yè)那年，老媽的腰椎間盤突出一下子厲害了，服裝的生意只好放棄。這時呢，老爸的事業(yè)倒開始蒸蒸日上。他原先在一家不顯眼的小企業(yè)做財會，近兩年那家企業(yè)發(fā)展壯大，作為元老的他升任了財務(wù)科長，月薪到了將近5000元。

“你也累了這么久了，以后養(yǎng)家的重任我來挑?！崩习终f得情深意長，老媽幸福得滿眼放光。

本以為幸福的日子從此萬年長了，卻沒想到，一些不和諧的音符開始頻繁跳出。

慣性使然，老媽凡事還是喜歡指手畫腳，老爸卻沒有了當(dāng)初那個聽話的勁頭兒：“你怎么什么都干涉我啊，我又不是三歲的小孩兒?！?/p>

其實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可爭執(zhí)起來，兩個人都一副臉紅脖子粗的勁頭。

“他以為自己掙倆臭錢就要翻天啊?！币驗榻?jīng)濟大權(quán)旁落，老媽動輒上綱上線。

“更年期的女人真是讓人受不了?！崩习植怀姓J自己心態(tài)改變，所有責(zé)任都歸咎到老媽身上。

看他們不時打牙斗嘴，我又好氣又好笑，都過了大半輩子了，還斗什么斗啊。不過呢，話又說回來，雖然老爸想要翻身，可依我看，這也只能是個美好的愿望。首先是多年養(yǎng)成的習(xí)慣使然，其次呢，媽媽雖然老了，彪悍的性格卻依然，軟性子的老爸真到了關(guān)鍵時刻，不用PK就自動偃旗息鼓了。

白頭偕老才是根本

這次也果不其然。

老媽在姨媽家住了還不到兩天，老爸就期期艾艾來找我了：“你媽怎么還不回來啊?！?/p>

我故意逗他：“聽說她去中介公司了，好像真的要租房?！?/p>

老爸的臉色當(dāng)即就變了。

看他那樣，我趕緊哄他：“都是騙你的啦，不用害怕，媽媽跟姨媽出去散心了，估計再有幾天就回來了?！?/p>

“諒她也沒膽兒和我分居?！甭牭竭@底牌，老爸又來勁兒了。

“就是，要我說，這次咱們誰都別理她，也讓媽反省反省，怎么能和你一個病人耍性子呢。”

女兒和自己統(tǒng)一陣線，老爸那個得意就別提了：“我這回堅決不主動和她低頭?！?/p>

沒過兩天，他偷偷給我打來電話：“你媽回來啦?！?/p>

我心頭一喜，一顆心總算放回肚子里，老爸繼續(xù)嘚瑟：“還怕我真要和她分居呢，一進門就和我說軟和話，算了，我不和她一般見識就是了?！?/p>

老媽竟能主動低頭，這可太難得了。

為了歡迎老太太回家，我特意買了幾個菜回家。一進門，就看到老媽正挽著袖子殺魚呢。

“老東西饞紅燒鯉魚了，諾，我剛買回來?！崩蠇寷_臥室一努嘴，我探頭一看，老爸正歪在床上打呼嚕呢。

“這樣多好，以后可別沒事找事的生氣了。”趁老媽心情好，我趕緊循循善誘。

“哼，要不是他一再給我打電話求饒，我才不回來呢?！?/p>

什么？老爸打電話求饒？

“這死老頭子，可浪費我電話費了，一天七八個，你姨媽都要笑話我了?！?/p>

我暈，老爸這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的功夫也太深了吧。再想想當(dāng)初他信誓旦旦的樣子，我又覺得感動，要不說老伴兒老伴兒呢，雖然嘴上一直嚷著要獨立，可真的分開一兩天，最先受不了的還是他。

“這兩天和你姨媽在一起，我也想了很多，你爸那老東西雖然很討嫌，可仔細想想，沒有這個人還真不行?！?/p>

前年春天，姨夫突發(fā)腦溢血去世，雖然姨媽也有兒有女，可兒女的親情和老伴兒的感情總是不一樣的。這一點，若不是親見，老媽的體會絕不會這么深刻。

“你姨夫的衣服到現(xiàn)在還留著呢，晚上睡不著的時候，你姨媽經(jīng)常穿上他的睡衣才能入夢……”

說著，老媽的眼圈又紅了。我心里一梗一梗的，也跟著說不出的難受。

“看你姨媽那樣，我總算徹底想明白了，其實，一家人真沒必要爭什么高下，只要能健健康康地活著，互相做個伴兒，就是最大的福分?！?/p>

正感慨著，客廳里傳來老爸的叫聲：“魚還沒好么，這是想把我餓死啊?！?/p>

“馬上馬上。”忙不迭地應(yīng)著，老媽一邊雙手翻飛地做菜，一邊還不忘見縫插針地和我訴苦：“看到?jīng)]，他現(xiàn)在真的混成大爺了！”

說完，大白眼一翻，自己卻又兀自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