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丹 焦高閣
1837年,美國著名反奴隸制出版人伊萊賈·洛夫喬伊在捍衛(wèi)自己的印刷廠時遭暴徒槍殺,這一事件在美國后來的言論和出版自由史上有著重要的意義。1964年,伊利諾伊州的州參議員保羅·西門為洛夫喬伊作傳,稱其為“自由的殉道者”。1994年,已榮升為聯(lián)邦參議員的西門將《自由的殉道者》改名為《自由的斗士》,再次出版,一時洛陽紙貴,成為當時的暢銷書籍之一。從此,爭取公民出版自由權的洛夫喬伊被傳作英雄,在美國的言論自由史上占據(jù)了與約翰·曾格一樣的地位,小人物影響大歷史的現(xiàn)象再次重演。那么,究竟洛夫喬伊什么樣的事跡使得他名垂青史呢?
1802年,洛夫喬伊出生于緬因州。作為一名西部邊疆人,他不僅是一位虔誠的長老教會牧師,而且是一位溫和的廢奴主義者。19世紀30年代廢奴主義運動在美國興起,活動愈演愈烈,也影響了年輕的洛夫喬伊。二十八歲時,他成為《圣路易斯時報》的合伙人。隨著他的加入,這一報紙的廢奴主義政治傾向日益明顯。洛夫喬伊毫不畏懼地在《圣路易斯時報》上面刊登反奴隸制協(xié)會的政治綱領,這一舉措引起了圣路易斯奴隸主們的不滿。
1836年4月,圣路易斯市的一名自由黑人弗朗西斯·麥金托什刺殺了一位警察。一群暴徒將其拖進監(jiān)獄,捆綁起來,不斷鞭打,最后活活焚燒了他。大陪審團調查了這起暴動,但是奴隸制的支持者——盧克·勞利斯法官,卻告訴大陪審團,這個案件不在人類法律的管轄范圍之內,焚燒麥金托什是合法的。
洛夫喬伊發(fā)表文章譴責勞利斯法官,并指責圣路易斯人民的無情。勞利斯法官則指出為麥金托什鳴不平的洛夫喬伊及其報紙是有罪的,“洛夫喬伊認為‘奴隸制是一種罪惡,應該被取消,這樣的言語能夠在蓄奴州輕易發(fā)表,而沒有得到懲罰,是出乎意料的事情。應該保護我們邊界內的黑人不受這些言論的影響,據(jù)我所知,至今密蘇里沒有任何法律,來懲罰這些危害該州和平的言論。政府應該采取行動懲罰這一言論,因為它通過鼓勵奴隸暴動而威脅了公共安全。”勞利斯法官進一步指出,雖然他支持出版自由,但“找不到任何理由應該在報紙上發(fā)表這些錯誤的言論……難道我們應該成為這些瘋子的受害者嗎?”他希望下一屆圣路易斯立法會議能夠采取措施“懲罰這些言論” 。
在這一背景下,1836年7月,二十多名暴徒破門而入,襲擊了洛夫喬伊的印刷廠,破壞了價值七百美元的印刷材料,從而摧毀了洛夫喬伊在圣路易斯的事業(yè)。洛夫喬伊以破壞私有財產罪向圣路易斯地區(qū)法院起訴這群暴徒,卻沒有得到法官的同情。僅有一名暴徒被逮捕,但不久就被釋放,洛夫喬伊也沒有得到任何賠償。隨著圣路易斯人的反廢奴主義情緒越來越高漲,洛夫喬伊決定將其報社從圣路易斯遷到位于自由州伊利諾伊的邊境城市埃爾頓,并將報紙改名為《埃爾頓觀察》。
相比圣路易斯,位于自由州伊利諾伊的埃爾頓是一個比較進步開放的城市。其城市憲章里面甚至寫有這樣的聲明,公立學校不僅應該接收白人兒童,也應該接收黑人兒童。為此,埃爾頓民眾歡迎洛夫喬伊及其印刷廠的到來。1837年3月,埃爾頓發(fā)生了一些小規(guī)模的經濟危機,一些企業(yè)倒閉。在這個時候,洛夫喬伊再次強烈攻擊奴隸制。他在反奴隸制協(xié)會向國會提交的,要求結束哥倫比亞特區(qū)奴隸制的請愿書上簽字,并且積極參與創(chuàng)建埃爾頓的地方反奴隸制協(xié)會。埃爾頓民眾害怕洛夫喬伊的這些措施會引發(fā)進一步的社會騷動,開始厭惡洛夫喬伊及《埃爾頓觀察》。
不久,報社就遭到當?shù)乇┩揭u擊。洛夫喬伊尋求法律的幫助,埃爾頓地方法院卻置之不理。參加這次暴行的暴徒們是由十二位埃爾頓名人組成的秘密組織,其中包括四位著名的內科醫(yī)生。
1837年秋,洛夫喬伊和其他教會的領袖計劃在埃爾頓召開一次反奴隸制會議,并尋求資助重建其印刷廠。他們做出了一個錯誤的決定,那就是聽從著名廢奴主義者、伊利諾伊學院的校長愛德華·比徹的建議,邀請埃爾頓市的所有市民來參加這一會議。最后會議反而被反廢奴主義的市政官員所把持,成了反對廢奴主義的會議。
一群敵視洛夫喬伊的人,包括伊利諾伊州州檢察官阿瑟·林德也參加了這次反奴隸制會議,并最終把持了會議。林德是一位演講高手,他在會上提出了幾條決議,其中一條是“討論立即廢奴主義的原則,正如《埃爾頓觀察》專欄上討論的內容,將會破壞社會和平、和諧。因此,我們不建議重建這一印刷廠”。林德的決議得到了會議上多數(shù)人的支持。這一決議拒絕了比徹的聲明,即“出版《埃爾頓觀察》是洛夫喬伊的一項憲法權利”,并清楚地表明,洛夫喬伊的報紙是不受歡迎的。
洛夫喬伊也發(fā)表了演講,認為“這一會議舉行的目的不是來決定我是否應該繼續(xù)在這個城市出版報紙”。他向當權者發(fā)表了這樣強有力的聲明:
“在你們的決議中希望驅逐我,并且侮辱我。先生,我拒絕受到這樣的待遇。你們不能侮辱我。丑聞和謊言已經被散布……你們也許可以絞殺我,像最近那些暴徒絞殺威基斯伯格的賭徒們一樣;你們也可以焚燒我,像暴徒們在圣路易斯焚燒麥金托什那樣;或者你們可以捆綁我,將我扔進密西西比河,正如每次你們受威脅時所做的那樣,但是你們不能侮辱我的人格。”
洛夫喬伊的這一聲明,成為后來言論自由愛好者所經常引用的經典。最終洛夫喬伊的印刷廠在商人溫斯普·吉爾曼的資助下得以重建。但在9月,印刷廠再次被破壞,地方法院無奈之下接受了訴訟,卻沒有得出任何司法判決,也沒有懲罰暴徒。洛夫喬伊及其支持者看到尋求司法補償無望,便努力向市政府尋求保護。埃爾頓市市長約翰·克魯姆要求市議會授權他任命一些警察來維護埃爾頓的秩序,打擊暴徒行為。但是,市議會卻斷然拒絕了這一提議,并建議洛夫喬伊不要在此地建立廢奴主義性質的印刷廠。最后,洛夫喬伊不得不將新的印刷廠設立在溫斯普家的倉庫里,并私下進行武裝,抗擊暴徒行為。1837年11月,暴徒們最后一次攻擊印刷廠,并與洛夫喬伊等人相互開火。最后,洛夫喬伊中槍身亡,此時尚不滿三十七歲。
洛夫喬伊逝世不久,襲擊倉庫的暴徒們和守衛(wèi)倉庫的溫斯普等人都被起訴。首先被審判的是洛夫喬伊的支持者商人溫斯普,被起訴的原因是他“堅持抵抗那些破壞印刷廠的人”,“支持一個非法的印刷廠”。陪審團最終認定認定溫斯普無罪。次年1月,暴徒們受審,其中包括組織這一暴行的四位著名內科醫(yī)生,被起訴的罪名是“攜帶武器”闖入私人倉庫,破壞了一個印刷廠。最終,陪審團也做出了無罪判決,而這四位醫(yī)生中的其中一位——托馬斯·霍普,后來還成為埃爾頓市市長。
洛夫喬伊之死很快引起很大反應,廢奴主義者紛紛舉行會議抗議暴徒行為,宣傳言論和出版自由的重要性。
一神論牧師威廉·坎寧向波士頓市市長請求運用法納爾大廳舉行緬懷洛夫喬伊、抗議暴徒行為、支持言論自由的會議,卻遭到了拒絕,理由是害怕這一聚會引起暴亂、破壞和平。市長拒絕坎寧運用法納爾大廳的要求引起了眾多出版人的抗議。《波士頓日報》指出:“正如公民可以自由行走的公共街道一樣,法納爾大廳屬于公民自由聚會的公共財產,人們有權利使用,運用公共場合聚會和演講是每一位自由人的權利。”在壓力迫使之下,市政府開放了法納爾大廳。在這一緬懷洛夫喬伊的會議上,言論和出版自由成為討論的中心??矊幵跁h上重申,言論自由和出版自由的基本含義是公民不受暴力襲擊,自由地發(fā)表主流觀點之外的意見。
1838年5月,賓夕法尼亞大廳向廢奴主義者開放,允許他們舉行抗議暴行的會議。然而,幾天后,暴徒們沖進大廳破壞廢奴主義者的聚會,并縱火焚燒了大廳。
洛夫喬伊被槍殺和賓夕法尼亞大廳被焚燒,使得19世紀30年代的暴行達到了新一輪的高潮。這些暴行促使更多同情廢奴主義者的精英分子轉而支持或者成為廢奴主義者,引發(fā)了人們對言論自由和出版自由的思考。
霍勒斯·格瑞里在洛夫喬伊死之前是輝格黨人,后來成為一名反對奴隸制的共和黨人。其自傳中他引用洛夫喬伊之死,討論奴隸制是如何影響北方人對言論自由權的認識的,“正的如大部分人理解的那樣,奴隸制和真正的自由在同一片土地上是不能共存的。”美國前總統(tǒng),1837年任聯(lián)邦眾議院議員的約翰·昆西·亞當斯,在其日記中將洛夫喬伊之死描述為“讓這一國家蒙受屈辱的最為臭名昭著的暴徒案例”。他指出,洛夫喬伊是“人類自由事業(yè)上的殉難者”,“隨著洛夫喬伊之死,伴隨其出現(xiàn)的種種事件,就像是在大陸上發(fā)生了一次地震一樣,開創(chuàng)了人類自由史上的新紀元……”洛夫喬伊被槍殺后的一年,年輕的亞伯拉罕·林肯發(fā)表了一篇譴責“暴民統(tǒng)治”的演講,雖然他沒有直接提及洛夫喬伊或者廢奴主義者。在馬薩諸塞的康科德,著名詩人拉夫·沃爾多·愛默生用激情澎湃的文字紀念洛夫喬伊,“勇敢的洛夫喬伊用其胸膛抵擋了子彈,他的死抑或更有意義……我很高興看到一個人為了言論自由的權利而壯烈犧牲?!?885年,與亞伯拉罕·林肯同時代的伊利諾伊州聯(lián)邦眾議員伊薩克·牛頓·阿諾德為林肯作傳。阿諾德認為,林肯的當選是與反奴隸制相連的一系列鎮(zhèn)壓事件的最高點,其中包括“在一些州言論自由和出版自由被鎮(zhèn)壓的……那些暴行”。洛夫喬伊之死,促使其弟歐文·洛夫喬伊成為伊利諾伊州廢奴主義者的領導者,他后來大力支持林肯競選總統(tǒng),1857年成為聯(lián)邦國會中的共和黨眾議員,積極反對南方的奴隸制。
洛夫喬伊之死促進了19世紀美國人民對言論和出版自由、法治和共和政府的深刻認識,促使了重建時期憲法第十四修正案的通過。也正是如此,洛夫喬伊才在美國人民言論和出版自由的歷史上永久地占據(jù)了一席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