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春君
(重慶師范大學 歷史與社會學院,重慶 401331)
2002年在山西襄汾陶寺遺址出土的陶寺中晚期陶板殘片引起了一些學者的關注。陶板共計104片,出土于ⅠT5026與ⅠT5126的中晚期 (距今約4100—3900年前)堆積中,其中的絕大部分又出土于這個區(qū)域的ⅠHG8中 (95片)。陶板正面有紋飾者居多,約占總數的84.6%,素面較少,約占總數的15.4%。(如圖一)此外,約64.4%的陶板背面粗糙,特意保留了細砂毛面;35.6%的陶板背面經過抹光處理。一些陶板的背面或側面附著有黃泥垢或白灰漿,附著力強,難以清除。
圖一 陶寺陶板
發(fā)掘者將其分為二型。A型:可分為二亞型。Aa型:89件。平行四邊形片狀,在中縫靠頂邊處有一圓穿,系燒前用竹木刀片從表面向背面環(huán)切出來,多呈倒圓臺形,切面光滑。已發(fā)現有穿孔者約占總數的7%。Aa型陶板復原長度約30、寬約20、厚約2、薄約1厘米,圓穿孔徑在4厘米左右。Ab型:4件。由于都是殘片,僅能根據一側直角邊推測為直角梯形,是否有圓穿不能肯定。復原尺寸大小和厚度大概與Aa型陶板基本相同。B型:10件。夾砂灰陶,少數陶質夾砂很少,看似泥質陶。整體呈等腰梯形片狀,多數底邊微弧,底邊唇緣多戳印紋飾。多見有三條完整邊,頂邊總為斷茬,未見完整者,原似與另外的部件相接。B型陶板背面均沒有白灰漿或泥垢附著。[1]
根據以上材料中陶板所具有的特性以及陶板所在出土單位出土了大量建筑垃圾的狀況[2],我們認為陶板是作為一種建筑附件粘貼于主體建筑的某個部位。然而,陶寺陶板究竟貼在建筑的哪一個部位還有待于進一步研究。
對于這些陶板的用途,劉軍社先生提出為磚說;[3]而何駑、李乃勝等先生則認是蓋屋頂的板瓦。[4]從此,眾多學者都以板瓦相引用。筆者在查閱了原報告及各位學者的文章后,對陶寺陶板的用途有新的思考,認為它似不可能為板瓦而可能是磚,但不可能為地板磚,而很有可能是廚房用墻、案、灶護面磚,特作此文,請同仁指正。
何駑等先生認為陶寺陶板為板瓦,覆蓋于屋頂草拌泥之上,可解決屋頂滲漏的問題。其使用方法是Aa型平行四邊形陶板全部或大面積錯縫排列鋪蓋屋頂,Ab型直角梯形陶板補齊屋檐,B型等腰梯形陶板或作滴水、瓦當之用。[5](如圖二)
圖二 陶寺陶板作板瓦使用推測圖
我們認為板瓦說存在如下幾方面的問題:
第一,陶寺陶板無凹槽或弧度,當不為瓦。瓦是蓋于房頂之上解決滲水問題的陶質建材。如果不能達到解決滲水的目的,那就可能不會為瓦。目前發(fā)現的所謂 “板瓦”只是與筒瓦相對而言要平坦一些,即沒有筒瓦那樣的半圓形狀,但都帶有一定弧度,即瓦溝,或凹槽。如鄭州商城宮殿區(qū)出土的板瓦[6](如圖三)、周代趙家臺遺址出土的板瓦[7]就都有一定的弧度,陜西鳳翔姚家崗出土的 “凹”字形板瓦瓦面雖平坦,但兩邊都有擋,皆可擋水 (如圖四),可防止雨水從瓦瓦接觸區(qū)域滲入房內。但陶寺出土的陶板邊緣均整齊平直,沒有疏導雨水的瓦溝或凹槽。10片B形陶板雖然在其寬底邊有些凸起,但其等腰梯形狀更不適作瓦;用作瓦當,其凸起部分又很不夠,難擋其丑陋。
圖三 鄭州商城宮殿出土的板瓦
圖四 陜西鳳翔縣姚家崗出土的 “凹”字形板瓦
第二,不論如何安裝,都不能解決滲水問題。
如果如圖二所示的陶板A、B、C、D之間相互不疊壓,而是平鋪在同一草拌泥的平面上,拼接處用白灰漿或黃泥膩縫。那么,這就忽略了白灰漿 (石灰質)與黃泥皆溶于水的特性,不用多久,縫隙必然自然分開瓦塊,從而導致滲水。就算是用現在的建筑材料如水泥、瀝青來膩縫都還是會漏水,更何況是泥土、灰漿之類的材料。再說,草拌泥平面是有彈性的,很難防止瓦瓦之間不斷開。
如果陶板之間相互疊壓:如上下疊壓,左右不疊壓,即A、C疊壓在B、D之上,A與C、B與D仍舊在同一平面,中間用白灰漿膩縫。這樣上面比下面高,上下之間不會漏水,但左右之間的縫依然會漏水;若陶板之間是上下左右都疊壓,即A、C疊壓在B、D之上,A與C、B與D又相互疊壓,這就使瓦片不能處于同一平面,瓦片出現斜坡狀,整個房頂成了波浪形。這樣做的話左右疊壓的陶板的一端勢必會翹起,而另一端被疊壓又嵌入到另一塊翹起來的陶板下面,這樣一個斜坡,雨水就更易滲漏進屋內了。
第三,陶板的圓穿不是瓦的象征。我們發(fā)現有約占總數7%的陶板表面有圓穿,但如果是作瓦使用,有圓穿的瓦必有帶瓦釘的瓦與之配套,但我們未見帶瓦釘的瓦。再說,從趙家臺周代遺址等地所發(fā)現的條磚及空心磚來看,都帶個穿孔,可見帶孔不是瓦獨有的特征。
最后,即使蓋于房頂部分地方 (如屋脊或天溝)的瓦也是有弧度的。岐山鳳雛村西周建筑甲組基址發(fā)現的屋頂主要使用草拌泥的營造方式,其屋頂也只在屋脊和天溝蓋瓦,并不是滿屋頂覆蓋。[8]同樣只用瓦蓋屋脊和兩側歇山或前后屋檐附近易被風吹松動或開裂部位的現象還發(fā)現于鄭州商城宮殿區(qū),[9]其瓦的厚度雖多在1~2厘米左右,但是都有一定的弧度,不像陶寺陶板那么平直。平直的陶板蓋于屋脊會被風吹下來,更不能用于天溝排水。
綜上所述,陶寺陶板由于平直沒有弧度或凹槽,似不能作為屋頂用于防漏的板瓦使用。
劉軍社先生認為 “陶寺出土的陶板完全具備了磚的基本要素,應當稱其為磚?!保?0]我們認為很有見地。但是,磚有墻磚與地磚之分,雖然指出陶寺陶板為磚,卻并未說明這種磚具體應用在建筑的什么部位。我們在劉先生的基礎之上再作些具體論證。
根據考古發(fā)現的材料,陶寺中期陶板02IH42:127的表面飾弧線形附加堆紋配以小泥餅 (如圖五),02I H42:128的正面有一圓形紐或釘粘結殘跡。[11]若將這兩塊陶板作為鋪地的磚來使用,很明顯這些附加的紋飾不利于行走,我們認為,至少這兩塊陶板不能作地板磚來用。
圖五 陶寺中期陶板02ⅠH42:127
另外,我們對比陜西岐山趙家臺遺址出土的條形磚(如圖六),其厚度多在6厘米左右[12],而陶寺陶板的厚度約在1~2厘米之間。很明顯,陶寺陶板的厚度不能滿足作為鋪地磚承重的要求。
圖六 陜西岐山趙家臺遺址出土的條形
再者,考古報告里也指出陶板素面者表面光平[13],何駑先生也說 “所有陶板的表面,沒有踩踏磨蹭的痕跡,多數紋飾保存清晰,素面者也保留著原始光面?!保?4]
因此,陶寺陶板不能作鋪地的地板磚來使用。
那么陶寺陶板究竟是貼在哪里的呢?根據陶板所在灰坑、灰溝的其它出土物及其本身的性質來看,我們推測陶寺陶板可能是一種廚房用磚,貼在廚房的墻壁、灶臺、灶身、案板等地,用以裝飾墻面、灶與案板,便于清潔與打掃,并起到防水防潮的作用。
考古工作者發(fā)現,陶板出土最多的一個單位是橫跨ⅠT5026與ⅠT5126的灰溝ⅠHG8,其三層堆積中共出土陶板95片。而此灰溝中的堆積以生活垃圾為主,但也包含了部分建筑垃圾,如可能是排水管的陶管形器和陶 “煙囪”形器,而且在附近幾個出土陶板較少的灰坑中,也都發(fā)現有灶等廚房用的建筑垃圾:如在ⅠT5126H38②中就出土了一堆紅燒土灶塊,其中還包含一塊中期宮殿的質量上乘的大灶。[15]灶與陶水管、陶煙囪都是廚房設施,且在各個相關的出土單位中都堆積有一定的生活垃圾。再者,陶板ⅠT5126HG8③:47原本可能是夾砂黑灰陶,但經二次過火表皮氧化脫碳轉成紅色而成為夾砂紅皮黑胎陶,且由于二次過火時火候不均,導致表面黑紅顏色斑駁,背面表皮呈黑色。[16]有可能是這塊陶板被放置在灶的某處能與火接觸得到的地方,經火焰的烘烤而形成的。因此,我們認為陶板所在出土單位中發(fā)現的建筑材料堆積應該屬于廚房用材。這樣的話,陶板也應該是廚房建材的一種。
考古發(fā)掘的材料顯示約占總數84.6%的陶板正面都有紋飾,約64.4%的陶板背面粗糙,還特意保留了細砂毛面。而且一些陶板的背面、側面都保留有難以清除的黃泥垢、白灰漿。這就好比現在的墻磚,正面非常光滑,有各式各樣的花紋,但背面為了便于黏連材料的黏貼都制作得比較粗糙。
對于這些陶板的具體使用方法,我們推測有紋飾的平行四邊形Aa形及直角梯形Ab型可以配套使用,并可能是貼在廚房的墻壁或是灶身、案身周圍的磚,它起到美觀和保護墻面、灶身的效果,同時起到防潮的作用;而沒有紋飾的則貼于灶臺或案板上,由于沒有紋飾,那么清潔起來就較方便,不會使污垢藏匿在紋飾的凹縫中,比較衛(wèi)生。
至于部分Aa形陶板為什么會有穿孔?我們認為帶有圓穿的陶板估計也是作墻面貼磚來使用的。這些圓穿大多在3厘米左右,剛好可以在其中打入木楔、陶楔之類的東西。留孔,可能出于兩方面的需要,其一,可在孔中打入楔子,并憑楔子穩(wěn)定墻面磚。1971年,在扶風云塘制骨作坊遺址東側,發(fā)現了兩件可以復原的磚,其正反兩面均有粗繩紋,兩對角各有完整的上小下大的磚釘1個,磚長36,寬25,厚2.5厘米,磚釘高2、頂部直徑2.3厘米,系一西周晚期灰坑出土。[17]對這一類磚,劉軍社先生曾名之為四釘磚。[18]四釘磚可證在現代水泥及墻磚發(fā)明之前,古代墻磚要靠楔子或磚釘才能與墻牢固結合。因此,我們認為這個穿孔是為了釘楔子以穩(wěn)定墻磚之用。其二,已發(fā)現的廚房用墻磚中有7%有穿孔,這個穿孔也可能有意留著釘楔子以懸掛抹布等器物之用。
至于B形陶板,根據其為等腰梯形并底邊略呈弧形的特點,我們認為它可能是大圓灶的灶面磚,因為用十余個這樣的陶板正好可組成一個圓。陶寺文化是大青山下老虎山文化南下晉南與當地原文化融合形成的一種新文化,它與陜西神木新華遺址、內蒙古準格爾旗永興店遺址為代表的龍山時代文化也有相似之處。我們在新華遺址及永興店遺址發(fā)現了灶面多鋪有大塊石板的現象。永興店遺址灶為圓形地面灶,微鼓出地面,灶面多鋪有大塊石板,其房址F1的灶為圓形地面灶,灶面微凸,鋪有兩塊石板;F2的灶為橢圓形地面灶,灶面微鼓,灶面中部鋪有三塊石板。[19]因此,我們推測陶寺B形陶板可能就是灶面磚,只是陶寺用陶板來代替石板。B形陶板又可根據表面特征分為兩類,一類是表面光滑的,另一類是表面有粗糙紋飾的。陶板ⅠT5126HG8③:47等二塊為表面有粗糙紋飾的等腰梯形陶板,我們認為是安放支墊處的灶面磚,可能還有一塊未發(fā)掘,因為,三塊這樣的陶板成三角形貼在灶面可以增加磨擦力從而方便安放支墊,以承受大鍋,不至于讓支座滑動。目前尚未在陶寺發(fā)現這樣的支墊,但在永興店發(fā)現了這類支墊,標本H27:2,底部圓平,器表有刻劃紋,頂部殘,殘高5.6厘米。[20]我們發(fā)現陶寺遺址出土了許多釜灶,但那都是小家庭使用的灶,我們已經在上述提到的遺址中發(fā)現了高質量的大灶,這可能是宮殿大灶,用的當是大鍋,因而需要特殊的支墊。
不過,陶寺大灶也可能在永興店圓灶的基礎上又吸收了仰韶文化晚期大灶的特點,例如大地灣F901內的大圓灶,其灶分三層,第一層原本也在地下挖坑,深為6厘米,與永興店圓灶相仿,后在其上層層加高兩次,其上層灶底高出地面25厘米,灶臺用33~43厘米高的堅硬的紅褐色土圍成圓形泥圈,中間凹陷部位是平整堅硬的褐色灶底,基部外徑南北252、東西267厘米,由基部往上,泥圈逐漸變小內收。灶表皮厚0.8~1厘米,是和室內墻皮、柱皮完全相同的硬質光面[21]。陶寺遺址大灶比大地灣大灶大約晚數百年上千年,灶身貼上陶板是完全可能的,而B型陶板則正好適合圓形灶面用磚的需要。當然,這種灶也可能與大地灣901號房子一樣,在 “大殿”內設置,以便祭祀等活動時集體用餐。
綜上所述,我們認為陶寺陶板可能是一種廚房用磚,貼在廚房的墻壁、灶臺、灶身、案板等地,裝飾保護墻面、灶與案板,利于防潮。
(注:此文是在我的導師劉俊男教授指導下完成的習作,衷心感謝劉老師對我的悉心指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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