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在南方
曾在一篇文章里寫道:玉皇招我做女婿,我嫌路遠(yuǎn)我不去,我要回家過年去。有點(diǎn)兒夸張,卻是我心情的寫真。
我在武漢15年,除了一次,都回陜西之南的老家過年。惟一沒回的那次,是因?yàn)閮鹤拥某鍪馈`l(xiāng)村的年味濃郁,不到臘月,就在四處彌漫,漸香的酒,漸響的鞭炮,路邊漸多守望的人群,忽然大聲的呼喊,如同黃昏百鳥投林,林子數(shù)著鳥兒,如同親人盼著親人。我為此常常蠢蠢欲動。
那時,老家不通電話,一二十里外的鎮(zhèn)上郵電所倒是有個電話,因?yàn)檠弘娋€,常常不通。這般,我回家總讓親人覺得是意外之喜。
當(dāng)然,還是有人沒能回來過年,要么因?yàn)楣ぷ?,要么因?yàn)槿卞X,要么因?yàn)樽韪?,在年關(guān)的時候,那份憂愁格外明顯。鄉(xiāng)村厚道,回來的人都斂著開心,似乎一開心就是對不起。
此起彼伏的鞭炮聲,讓山村愈加安靜,但1992年的除夕卻是喧嘩的,因?yàn)椤肮胰恕睏畲荷淮稳碌陌l(fā)現(xiàn)。
楊春生大學(xué)畢業(yè)后留在遙遠(yuǎn)的城里工作,那年領(lǐng)著新婚妻子回來過年。妻子打小在城里長大,對鄉(xiāng)村充滿了好奇。那天下午拉著他要登山,他不想動,下著雪,還登個什么山吶,妻子哪里肯依,這般,他們一人拄著一根棍子朝山上走。他以為妻子走一會兒就算了,結(jié)果妻子興致勃勃,一定要爬上山頂,一個叫楊家梁的地方。
事情就這樣發(fā)生了,楊春生別在腰上的手機(jī)忽然響了起來,拿他后來的話說,這一響像是妖怪一樣嚇?biāo)淮筇趺磿行盘柲??他取下手機(jī)接了,竟然真的傳來了同事的聲音。
他覺得應(yīng)該做點(diǎn)什么,就將棍子插在那里,解開妻子的紅圍巾系住。他想,得下山,得問問有沒有人要打電話,特別哪家兒子沒回來的,哪家丈夫沒回來的……
楊春生的手機(jī)能打電話,這消息一下傳開了,奇怪的是,每家都記著電話號碼,每家都有要通話的人,而在平時,這些號碼幾乎用不上。
人們跟著楊春生再一次朝楊家梁爬,雪依然下得紛紛揚(yáng)揚(yáng),不時有人滑倒,笑著爬起來,慢慢接近,那條紅圍巾在雪中緩緩地飄著。
楊春生撥了第一個電話,是一位父親打給兒子的,打通了,父親只說了兩句,吃肉喝酒沒?我跟你娘好。把手機(jī)遞給楊春生,大哭一場。第二個電話也撥通了,是妻子打給丈夫的,丈夫像是被嚇壞了,聲音結(jié)結(jié)巴巴,他以為家里出事了,等明白怎么回事時,他一個勁兒地說他很好,這兩天工廠里給雙份工資。那女人大哭一場。
天暗了下來,有人弄些干樹枝生了火,楊春生依然在撥電話號碼,直到耗盡電池。
山下的燈籠亮了起來,天黑了。而許多火把,奔跑的火把,撲上了山腰。那移動著的火把,來迎接我們下山。
屋子里的爐火正旺,我們準(zhǔn)備吃香的喝辣的,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