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第二外國語大學(xué) 田琦

下一站，仙女座（下）

北京第二外國語大學(xué) 田琦

克莉絲汀催促伊恩趕緊收拾行李，宇航船預(yù)定后天出發(fā)。伊恩很快就準(zhǔn)備妥當(dāng)了，只剩下臨行前最后一件事——和安妮道別。伊恩來到安妮工作的醫(yī)院，把她約了出來。

“現(xiàn)在是工作時間，不能和你久聊哦！”她的笑容依舊明媚。

“不會占用你很長時間的，”伊恩低著頭，垂下雙手，攥緊拳頭。他鼓起勇氣說道，“克莉絲汀的宇航船前兩天來了。我已經(jīng)決定跟隨她進行星際航行，明天就走了?！?/p>

“……你說什么？”安妮的聲音顫抖著。

“我要離開這個星球了，臨走前想來和你告別……”

伊恩覺得喉嚨發(fā)堵，一股熱流侵襲了眼眶。他發(fā)現(xiàn)在自己心中，安妮竟不知不覺占據(jù)了重要的位置。在他最落魄、最無助的時候，這個陌生的女孩給予了他無怨無悔的幫助，還沒來得及報答，他卻要離開了。但是，在報答和尋找回憶之間，他最終選擇了尋找回憶。

“我一定會回來的，安妮！我發(fā)誓！”

“留下來不好嗎？”她抽噎著說道。

“克莉絲汀那種在星際航行、歷險的生活是我的夢想，而且她的宇航船最終會返回母星。”

“你喜歡克莉絲汀？”

“她是我的偶像?！?/p>

安妮用手抹去眼淚，嘴角浮現(xiàn)的笑容是那樣悲哀：“你這樣說，我哪還有理由再留你？”

“對不起……”

“伊恩，既然你已經(jīng)決定離開，那就堅持自己的選擇。無論未來多么孤獨、多么悲傷，都要鼓起勇氣，微笑面對。這是我對你唯一的請求。”

安妮那霧氣彌漫的眼神深深印刻在了伊恩的心上。

和她分別后，伊恩松了口氣，還好她沒有用“為了我留下”這種理由來考驗自己。否則，他真的不知道該怎么應(yīng)對。

“從現(xiàn)在開始，踏上全新的旅程吧！”暫時放下離別的哀傷，伊恩對自己鼓勵道。

跟隨克莉絲汀一行人的旅行十分順利。宇航船造訪了獵戶座旁邊的大犬座，伊恩還目睹了馬頭星云、獵戶座流星雨等諸多一等亮星。當(dāng)然旅行不是免費的，他按照約定擔(dān)負(fù)起船上的維修雜務(wù)。

一天，伊恩正在公共休息室里修理飲水機，突然聽見宇航船響起尖銳的警鳴聲。大家立刻趕往操作室。

“克莉絲汀，在前方30千米處發(fā)現(xiàn)懸浮的太空垃圾群，應(yīng)該是失事飛船留下的殘骸，我們要不要繞行避開？”操作人員問道。

“開什么玩笑！”克莉絲汀的眼睛里像燃燒著火焰，她舉起右拳熱情地說道，

“記者的任務(wù)不就是哪里有危險就前往哪里嗎？給我全速前進！”

“這個女人太危險了吧！”伊恩環(huán)視周圍船員發(fā)青的臉，忍不住感慨道。

經(jīng)過6個多小時的打撈工作，看似有價值的殘骸全部被收撿，現(xiàn)在大家正在操作室里一一檢查。

“瞧，我拿到了什么！一個腕式終端器！”一名船員舉起手高聲喊道。

“打開看看！說不定有什么訊息！”有人叫嚷道。

伊恩瞟了一眼那個灰色的腕式終端器，突然感到腦海被抽空一般，莫名的吸引力讓他的視線無法離開。他撥開擁擠的船員，混亂的景象仿佛變成了黑白默片，只有自己重重的呼吸聲纏繞耳畔。直至終端器被他握在手中時，世界才恢復(fù)了色彩和聲音。

下一刻，他毫不猶豫地按動了按鈕，虛擬影像投射在不遠(yuǎn)的空地上。

在天文臺的望遠(yuǎn)鏡前，一對十二三歲的男孩女孩正在觀測浩瀚的星空。

那是母星地球的夜晚，璀璨的星斗映入眼簾，抬頭便可以看見銀河。

孩子們總是對星空充滿憧憬和愛戀，看不見邊際的宇宙彼端，一定會有更新奇的事物在等著他們。在母星環(huán)境逐漸惡化的日子里，人們總是習(xí)慣性地寄希望于宇宙。

“我要飛到那些星星上面，為人類開辟新的家園！”

女孩的手伸向夜空，握了握，像是要把星辰抓在手中。

男孩低下頭，神情悲傷，另一只手加重了握著女孩的力度。

“不能留下來嗎？為了我留下來可以嗎？”他的聲音近似哭腔。

“太狡猾了，居然說出這種理由?！迸⒌难劾镆惨鐫M了淚水，

“我作為‘開拓者’殖民計劃的志愿者前往獵戶座я星的事已經(jīng)確定下來了。這是我從小的夢想，歷經(jīng)千辛萬苦才得來的機會。”

男孩的肩膀耷拉下來，慢慢松開女孩的手。他的手摸向身后的背包，從中取出一小束藍(lán)色的花朵。

“它的名字叫琉璃苣，生長在歐洲大部分地區(qū)?！彼鸦ㄟf給女孩繼續(xù)說道，“琉璃苣的花語是勇氣。安妮，既然你已經(jīng)決定離開，那就堅持自己的選擇。無論未來多么孤獨、多么悲傷，都要鼓起勇氣微笑面對。這是我對你唯一的請求。”

“謝謝你，你對我太好了，伊恩。我一定會回來的，我發(fā)誓?！?/p>

她鄭重其事地看著他的眼睛。

男孩再也抑制不住眼淚，轉(zhuǎn)過身去，面紅耳赤地吼道：“別把我想得太好?。∥也艣]那么堅強！如果五年后你還不回來，不管你在宇宙的哪個角落，我都要追到你的身邊！”

腕式終端器摔在地上，響起清脆的聲音，眾人這才回過神來，所有人都看向伊恩。此時，他倒在地上，雙手抱頭痛苦地呻吟著。警報聲仿佛要刺穿耳膜，記憶從腦海深處翻騰而起，船員們痛苦的神情再次浮現(xiàn)在眼前，大難來臨時的緊繃感，幾乎令他窒息。

“哥哥！你要做什么！”

“你快點坐救生船離開！這是船長的命令！”

“誰要離開！放開我……”

哥哥依依不舍的臉龐是他被打昏前唯一看到的景象。記憶混雜著情感的波濤被一一喚起。伊恩記起自己為了到達第四殖民星尋找安妮，纏著身為宇航船船長的哥哥帶他進行星際航行。在宇航船進行超光速飛行前往獵戶座的途中，不明宇宙粒子強烈干擾了宇航船的電腦操作系統(tǒng)，致使精密導(dǎo)航儀發(fā)生了偏移，整個宇航船面臨被黑洞吞噬的災(zāi)難。毀滅前，身為船長的哥哥強迫他進入救生船并設(shè)定了抵達地點——獵戶座я星。他就這樣被拯救，同時陰差陽錯地失去了記憶，也暫時緩解了失去親人和同伴的痛苦。

昏睡的一年中，唯有來到安妮身邊這個愿望一直支撐著他。然而可悲的是，現(xiàn)在他竟再一次失去了她。一切記憶都復(fù)蘇了，伊恩卻已淚流滿面。

半晌，他感到有人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接著傳來溫柔的女聲：“去找她吧。我們現(xiàn)在就返回第四殖民星?！?/p>

在伊恩曾經(jīng)住院的地方，他和克莉絲汀正在走廊上等待科林醫(yī)生。

“你幫了我這么大的忙，我卻沒有什么可以報答你?！弊谀疽紊系囊炼鲬┣械卣f道。自從他記起往事后，克莉絲汀便決定改變航程，返回獵戶座я星。其間消耗的人力、物力，伊恩哪怕一輩子為她打雜都償還不了。

“別以為我瞎忙活，我是在追蹤一個好報道。”克莉絲汀倚著墻壁，環(huán)抱雙臂笑著回答。

這時，兩人等待的對象終于從辦公室里走了出來。

“科林醫(yī)生，我找不到安妮，您知道她在……”伊恩騰地站起來，卻被打斷。

“本以為你會若干年后才回來，沒想到這么快。這是安妮讓我交給你的。”

說罷，科林醫(yī)生從口袋里取出了一個腕式終端器遞給他。

伊恩和克莉絲汀來到醫(yī)院外，安妮的小花園就在眼前，伊恩感到心臟像被狠狠地揪了把一樣疼痛。在克莉絲汀的注視下，伊恩按下了終端按鈕。像是對鏡子獨白一樣，安妮的影像映入視網(wǎng)膜，她的聲音旋即響起。

伊恩從小就有用終端器寫日記的習(xí)慣，現(xiàn)在我也用了起來，我還真是容易被他影響吶。老實說，開拓新星球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區(qū)區(qū)百人，在陌生的星球從零開始經(jīng)營，最初的激情很快便被蒼茫的孤寂感淹沒。針對這種狀況，地球上的高層頒布了新規(guī)定，只有在殖民星工作20年以上才有資格回母星。這豈不是強行放逐志愿者？當(dāng)然，這個消息是不會公布給地球上的人們的，否則就沒人志愿加入“開拓者”殖民計劃了。不久后就有人發(fā)瘋了。

“無論未來多么孤獨、多么悲傷，都要鼓起勇氣微笑面對?！毕肫鹨炼鞯脑挘抑荒芸嘈?。他真是一點都沒給我放棄努力的余地呀。在浩瀚宇宙中的這顆孤星上，我所擁有的只有他的鼓勵而已。所以我暗自下定決心：即使孤獨、無助，我也必須堅強地活下去。

然而，在踏上殖民星的第五年時，我所工作的航空站傳出救生船迫降的消息。當(dāng)我看到昏睡的伊恩時，整個世界就像爆炸一樣被徹底顛覆了。我還以為他當(dāng)時只是隨口說說而已，沒想到他真的來找我了！我索性辭去航空站的工作，在醫(yī)院以護士的身份照顧他。

一年后，伊恩奇跡般地蘇醒，不過他卻失憶了。我查過失事的宇航船，就是伊恩哥哥的船，我怎么忍心告訴他親人逝世的消息？再說，他是為了找我才來到獵戶座的，是我間接導(dǎo)致了他哥哥的死亡。我遲遲無法告訴他真相，只能以護士的身份守在他身邊。隨著他身心狀況的漸漸恢復(fù)，我以為忘掉過去，就這樣和他一起創(chuàng)造嶄新的未來也不錯?？删驮谶@時，伊恩竟突然告訴我，他要跟隨星際記者克莉絲汀一起離開！

那個瞬間，我以為自己要崩潰了，但還是撐了過來。

他向我訴說夢想時，一如當(dāng)年的我。在天文臺上，我曾絕情地舍棄了他，而現(xiàn)在，我又有什么資格挽留他？如果忘記過去，追尋夢想對伊恩來說是幸福的結(jié)局，那么就讓我一個人痛苦吧。不，或許我也應(yīng)該忘掉過去，尋找新的未來。

下一站，去仙女座第五殖民星！

無論走到哪里，我都會聽他的話，鼓起勇氣微笑著面對。

虛擬影像消失了，克莉絲汀擔(dān)心地看向伊恩，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然而，令她吃驚的是，伊恩的表情十分平靜，好像在這個瞬間成熟了許多。他轉(zhuǎn)過身去，背對著她說道：“安妮已經(jīng)踏上了新的旅途，我們也該啟程了。”說罷，便大步向前走去。

克莉絲汀終于放下心來。她發(fā)現(xiàn)，伊恩離開前的表情，一如虛擬影像中安妮的微笑，那樣的充滿著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