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 紅

新的百合

◆ 楊 紅

1

女人盡情地吸納著身上的男人，仿佛要把他的人全吸進(jìn)自己的身子里，心里。在男人的搖晃下，大地是晃的，頭頂上也是晃的。女人感覺什么都不存在了，四肢不存在，自己的身體不存在。躺在床上的不是自己，不知道是誰。在這靈魂到處飛揚的時刻，一張妖媚的臉出現(xiàn)在眼前，杏核眼一改似笑非笑的表情，怒目圓睜。鮮艷的紅唇一張一合，好像要吃掉她。

對著那張臉，她笑了，笑得極其得意。身上的男人以為笑容是對自己的贊許，越發(fā)的賣力。胸中堆積的東西都從笑中散出去了。是積怨，憤恨，還是嫉妒？反正是身心舒暢。女人的腰部波瀾壯闊地起伏著，扭動著。發(fā)了狠地在男人身上啃咬著，糾纏著。男人倒是極盡享受。他喜歡這個女人，這個女人外表不張揚，卻媚在骨子里。更重要的是溫柔，她能靜靜地聽你說話，不像自己那位咧著大嘴對自己伸著手指頭指指點點，比比劃劃。

兩人平靜下來，并排躺在床上，手伸過來摸著彼此汗津津的身體。“你說咱倆的事她要是知道了咋辦？”平靜了很久之后，女人問。

男人身子一凜，嘴上道：“啥咋辦？就點醋涼拌。再說了，她忙得還記得不記得有我這么個老公都不好說?！?/p>

“她忙什么呢？工作上也沒什么事呀?！薄八芨缮?，不自量力，一個女人總惦記著要往上爬，天天圍著能幫她上爬的人呢！”

兩人又在床上抱了一會兒。女人看看表，已經(jīng)下午四點了。每天這時候正在單位進(jìn)行著下班前的忙碌呢，有時候，越趕上下班的點越來活。今天是周五，中午在機關(guān)食堂吃飯的人就很少，她也就趁外出辦事就沒再回去?！拔业米吡恕！迸孙w快地穿著衣服。男人也沒挽留。只是拿過自己的手包掏出一疊錢來，放進(jìn)她的包里。

女人用余光看見，沒出聲。剛開始的時候，男人會給她一些小禮物，頭一次她拿錢還不好意思，剛上完床就收錢，有點太那個了。男人說不知給她買什么東西好，自己去買吧。雖是如此說，每次看見他放錢還是不自在。

“我在華庭商場看見一條裙子，這個季的新款，我穿上很好看的……”

男人愣了一下。又從自己的小手包里掏出一疊錢，“自己買去吧?！?/p>

女人笑顏如花地沖男人一擺手，裊裊婷婷地出了賓館的房間。走廊里，女人打開包，略翻了翻男人給的錢?！皨尩?，口口聲聲說愛，還不是敷衍我，既然愿意拿錢來消遣，就多多的拿好了。”

2

“黛玉，我告訴你個秘密，天大的秘密！太有意思了，你知道嗎？我見到了百合，新的百合，哈哈……”林曉雨接到黃鶯這個無頭無尾的莫名電話的時候正在道邊臨時市場上買菜。這個臨時市場靠近郊區(qū)，都是郊區(qū)的農(nóng)民用三輪車把自家地里產(chǎn)的菜拉到這里來賣。菜價便宜，分量還足。這些人本質(zhì)上還是農(nóng)民，不屑于菜販子那些缺斤少兩的勾當(dāng)。有那心思，在菜地里多種上一棵菜都有了。還有菜新鮮，菜根都帶著新泥。不是靠一遍遍撣水才顯得水靈的。

因姓林，名字里還帶個雨字，生得頗有姿色的林曉雨不知哪一天被喊成黛玉了。她沒聽到黃鶯的所謂天大秘密，那邊電話就斷了。她看了看電話，網(wǎng)絡(luò)故障總有，說說話電話就斷。她沒打過去，她知道黃鶯的脾氣，跟她的名字一樣，嘰嘰喳喳，快快樂樂。要是話沒說完，還會打過來的。再說，林曉雨也對別人所謂天大的秘密不感興趣，何況是黃鶯那種一驚一乍的人。她是看見螞蟻上樹都會稱作大發(fā)現(xiàn)的人。

黃鶯的電話沒再打過來，這讓她有點奇怪。對于一個有話不吐不快的人來說這可真難得。她和黃鶯是同學(xué)兼同事的關(guān)系，平時兩人親密得很，黃鶯有什么秘密都告訴林曉雨。但林曉雨在調(diào)研科，平時很忙，有時都不能按時下班。下班還得給老公孩子做飯。黃鶯的工作清閑得很，在局里老干部科，老干部們也不總到局里給他們添麻煩。老干部科的同仁們樂得逍遙自在。黃鶯同志就可以上半天班，有時不愿意來就不上班。閑下來的時候，美容、逛街，最近又迷上了泡溫泉。孩子扔在爺爺奶奶家。雖跟林曉雨同歲，看起來比林曉雨年輕不少，至少沒有疲憊感，憔悴不堪的樣子。

有這個聲音像黃鶯啼鳴一樣好聽、長得比林曉雨明艷的黃鶯在，林曉雨總覺得天是陰的，很少有晴朗的時候。黃的家境要比林不知好上多少倍，早早找了個高富帥的男友。唯一的是在工作上，林曉雨跟她平局，家里也是請托了不少人，分到這個政府下屬的局里。不過，不是公務(wù)員，只是事業(yè)編制。事業(yè)編制也是很多人進(jìn)不來的。不同的是，林曉雨進(jìn)來是要干活的，調(diào)研科，材料能從早寫到晚上，課題能接著一個又一個，至于上級采納不采納意見，那是上級的事。上班近十年，林曉雨還在副科上徘徊，黃鶯正科都已經(jīng)滿三年，正往副處上發(fā)起沖鋒呢！別看小女子工作上的活不多，眼里有事著呢！哪個領(lǐng)導(dǎo)在市里得勢，哪個領(lǐng)導(dǎo)跟誰關(guān)系好，領(lǐng)導(dǎo)心里在想啥，近期是否有人員調(diào)動，全在她的腦子里，活泛得很。林曉雨則不同，除了會做本職工作匯報本職工作，到領(lǐng)導(dǎo)那里就沒話說。不會跟領(lǐng)導(dǎo)親近，有的領(lǐng)導(dǎo)私下說她情商太低。

林曉雨有時自己就感嘆命不如人啊。

可她還忘了一句話：命運有時候是會開玩笑的。

看起來事事如意的黃鶯好運對她翻了臉。

黃鶯的尸體在溫泉景區(qū)一處險要的山頂被發(fā)現(xiàn)了。要不是一對野鴛鴦臨時興起來個登山比賽，還不知何時能發(fā)現(xiàn)呢。尸體已經(jīng)損毀，警方經(jīng)過一系列偵查、比對，得出死者是黃鶯的結(jié)論。

3

她死了？那個與自己同寢室飛揚跋扈的女孩死了？如今八面玲瓏、情商太高的那個家伙死了。她能有什么仇人呢？辦案的警察也問她這個問題，她沒有仇人。她脫口而出。真的，除了處處愿意炫耀自己的富有，自己的幸福，沒別的毛病。不能有人因為這個嫉恨她吧？工作上，升遷肯定要明爭暗斗，也不至于致人于死地吧？財殺？據(jù)說黃鶯隨身攜帶的包沒了，里面有六七千塊錢現(xiàn)金，還有銀行卡、身份證什么的。目前銀行卡資金沒有被盜取。流竄作案很有可能，尾隨看起來有錢有身份的女人，伺機搶劫。

林曉雨說接到黃鶯的電話是在市場上。林曉雨說自己圖那里的菜便宜新鮮，寧愿繞道去那里買菜的。而且只有那天她從單位出來得早，才去那個市場的，平時不去?？上В鞘莻€郊區(qū)市場，沒有攝像頭。她不能證明自己那個時間就是在市場上而不是別的地方，也沒人能證明她就在市場里。

對她的說辭，警察半信半疑。女人嘛，買東西都圖個便宜，不論這個女人有多少錢。何況這個女人錢并不多。她是個小職員，調(diào)研科，寫材料的，無職無權(quán)，頂多能占公家點打印紙的便宜。老公也是事業(yè)單位，清水衙門。有個五歲的小男孩。一家人的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雖然和黃鶯的日子是沒法比。

“再省錢也不符合常情?！迸畟刹閱T丁潔說。丁潔四十歲出頭，干練而不失女人味。工作上有女人的細(xì)致，家里據(jù)說也是一手操持?！傲謺杂晔锹殬I(yè)婦女，而且還是工作挺忙的那種。有哪個職業(yè)婦女會為了省一毛、兩毛錢跑出三站地買菜？她家小區(qū)外就有菜市場。市場里多個賣菜的業(yè)主都說總見林曉雨在這里買過菜，為啥偏偏那天她就跑到那里去買菜？”

林曉雨那個女人一定隱瞞了什么。平時，她的工作是很忙的，那天，她早早從辦公室出去了。有心人記得她是三點鐘從辦公室走的。四點三十分黃鶯的電話打給她，她說在市場上。而且說從辦公室出來就到了那個市場。

那天，她是五點鐘回到自己家。跟每天一個點。拎回家的菜有：紫茄子三根，嫩黃瓜兩根，豆角一斤半，土豆兩個，豬肉一斤。一個人跑出五里地只買不到三十元錢的菜？去了兩個小時？

4

這是一個渴望愛和被愛的女人。

女偵查員丁潔看完死者黃鶯的所有影像和文字資料得出結(jié)論。照片中的黃鶯，漂亮、妖嬈，而又富有風(fēng)情。慵懶而嬌艷的容顏中透露出迷離和挑逗的味道。把自己的欲望明晃晃地寫在臉上，那就是她渴望男人的注意和被男人追求。還有，那張明艷的面孔中透出一絲不易讓人察覺的憂郁。

她有什么可憂郁的嗎？

周五四點三十分她還在與別人通電話，后來就沒了消息。直到發(fā)現(xiàn)尸體，已經(jīng)是下個星期二的下午了。失蹤近四天，單位沒人注意，難道家里人也沒發(fā)現(xiàn)人沒有了？還有，那天，她去了哪里呢？跟誰在一起？她丈夫答不上來。她丈夫，高高的個子，長得很是帥氣。有自己的企業(yè)，家族式的，從老爸手里繼承的，沒能發(fā)揚光大，也沒頹廢下去。畢竟，這幾年經(jīng)濟形勢比較好，建筑業(yè)飛速發(fā)展的同時，家裝市場也日新月異地發(fā)展起來。

找他出來的時候，他身上那股油漆、復(fù)合地板上的味道還沒散去。是從自己的家裝商場里直接來的。談起死去的妻子黃鶯，眼圈一紅。之后就恢復(fù)常態(tài)。說他和妻子感情挺好的，就是這些年做生意有些冷落了她，盡量在經(jīng)濟上給予補償。在錢上他從不委屈妻子，在外面買衣服，玩，從來不加限制。妻子穿得好，長得漂亮，畢竟是給自己長臉。至于夜不歸宿，以前也有過，在外面玩得瘋起來，就顧不得時間了。心想周末可能跟朋友出去玩了，反正家里也沒急事找她，就沒急著聯(lián)系她。星期一晚上，看見她沒回來，就給她打了個電話，沒想到手機關(guān)機。

“跟老婆關(guān)系挺好？有哪個跟老婆關(guān)系好的男人，老婆好幾天沒回家不著急？”

那個男人出去，專案組的警察們撇著嘴說道?！安恢保茏C明兩人關(guān)系并不像他說的那樣好，可也許說明了恰恰對于她的死，沒他什么事。要真是他干的，出于做戲還不得到警局鬧個翻天，讓我們找殺人兇手，或是先報人口失蹤？”素有警隊“小諸葛”之稱的葛民分析道?！耙苍S這個人深諳心理學(xué)，正反其道而行之呢？”隊里總好與“小諸葛”抬杠的段小樂問道?！叭绻悄菢?，我們真遇到茬子了。這兩種情況不管是哪一種，我敢保證咱們都找不到對這個男人不利的證據(jù)。”“小諸葛”憂心忡忡地說。

果真，那天，據(jù)商場的員工回憶，老總一直呆在商場。因從外地新上一批貨進(jìn)庫，到最后清點完將近五點了。負(fù)責(zé)入庫的員工找他報告，他正在頂樓的經(jīng)理室里。他的商場離案發(fā)地將近五十公里。四點三十分黃鶯還給林曉雨打電話。作案是來不及的。

難道雇兇作案？那就得下功夫?qū)ふ夷腥藶槭裁匆屡擞谒赖氐脑蛄恕?/p>

外圍怎么查，都沒發(fā)現(xiàn)男人有出軌的跡象。難道真有貓不偷腥？

又一次進(jìn)駐那個豪華略顯空蕩的家，丁潔發(fā)現(xiàn)了什么。把那個失去媽媽的小男孩叫到一邊，很快就哄出了有用的東西。

這次那個高大的男人紅著臉說自己在那方面不是很行，滿足不了黃鶯作為一個精力充沛女人的需求。為避免尷尬，干脆就不睡在一起，與她分房而睡好幾年了。本是想離婚的，可怕孩子受傷害，就這樣過了下來。只要黃鶯做得不太過分，他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至于她都干什么和誰在一起，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丁潔仿佛看見那個女人復(fù)活了。物質(zhì)富足，穿金戴銀，吃香喝辣。也許正因為她不需要為基本生活而奮斗，才更渴望在別的方面得到滿足。她的男人給了她花不完的錢，卻沒能給她她需要的那種愛。她尋尋覓覓，迂回百轉(zhuǎn)，流連在購物，女子俱樂部里。她結(jié)識了很多相似的女人，花不完的錢，似乎揮霍不完的時光。她們款款訴說著，或是一遍遍試著新款時裝，或是夜晚在床榻上輾轉(zhuǎn)反側(cè)。抑或是夜晚的酒吧中，看上順眼的男人聊一聊，一同走向黑夜。她們不是專職夜晚女郎，卻干著相同的事。

警察找到了那個男人，黃鶯夜晚在酒吧里認(rèn)識的男人，黃鶯與之有著肌膚之親的男人。聽說是打聽黃鶯的事，男人一愣。還是給他看了照片，才知是誰。不過他很是緊張，因為他是個有家的男人。跟老婆感情說不上非常好，至少是從沒想到要離婚。為什么不想離婚還和別的女人有那種關(guān)系，而且還保持了相當(dāng)長時間？他想了一陣是這么解釋的：男人、女人身體走到一起，怎么說呢？和愛情無關(guān)，甚至和激情也無關(guān)，就像你走路，走著、走著，遇到一條無法趟過的河。這時只有一座橋你才能渡過這條河。黃鶯也許就是我的橋，或者說我是黃鶯的一座橋，要把她送向?qū)Π?。她從沒跟我說過愛或不愛的事，也沒提過婚姻的要求。我覺得這樣也挺好的，不麻煩，這個女人在經(jīng)濟上也不麻煩我。我們就這樣維持下去。這種事與愛情無關(guān)，與婚姻更無關(guān)。

黃鶯喜歡泡溫泉，我也喜歡看她出浴的樣兒。臉龐都是紅的，全身通透……那天，她約我到溫泉見面。結(jié)果有事，我晚去了半個小時，五點鐘到了溫泉洗浴中心。我找遍了所有洗浴區(qū)域，沒有。給她打電話，電話關(guān)機。我挺生氣，以為她故意耍我。天晚了，我就走了。后來我沒再給她打電話，心想一個女人耍男人玩，沒必要陪她玩下去。

溫泉洗浴中心的監(jiān)控錄像證實了男人的話。在男人到來的前三十分鐘，黃鶯還出現(xiàn)在這些監(jiān)控錄像中。十分鐘后，她就像蒸發(fā)了。不，錄像表明，是她從洗浴中心出來，走到一個監(jiān)控錄像照不到的死角，然后消失了。那個死角邊有個洗浴中心員工出入的小門，從小門出去，可以直接到車庫而不被監(jiān)控照到。男人是從顧客走的大門到車庫，一路都有監(jiān)控，車庫里也有監(jiān)控。

當(dāng)男人聽說黃鶯死了，而且就在溫泉區(qū)死了的時候，臉色煞白，嘴唇哆嗦，呆坐了半天。問他黃鶯可有什么仇人，他搖頭，說別看上了多次床，實際對這個女人了解的不多。最起碼，連真名字都不知道。她也不知我的真名字。男人補充道。

丁潔明白了這個女人的一絲憂郁從何而來了。這個女人一直在尋找，可是她還是沒能找到真正屬于自己的男人。

黃鶯的老公真的像他自己說的那樣灑脫嗎？沒有哪個男人知道老婆給自己戴綠帽子還能忍受，盡管他那方面不行。只要名義上是自己的，就不允許別人染指。何況那方面不行還是男人自己說的。夫妻分房而睡經(jīng)兒子認(rèn)證是事實，孩子知道真正的原因嗎？

5

百合，新的百合。這是黃鶯留給林曉雨，也是目前所知她留給世界最后的話。

畢竟，這只是林曉雨一個人的說辭。

女人如花，在女人容易出現(xiàn)的地方，鮮花也會如影隨形。百合花，在溫泉洗浴中心的休息大廳里擺了很多，白的百合，紅的玫瑰，黃的郁金香……每束花都是新鮮的，都是花圃在溫泉洗浴中心每天開業(yè)的時候送來的。晚間，由服務(wù)員把鮮花處理掉。所以，百合，都是新的。丁潔帶著幾個警員圍著那幾束恨不得把花蕊都掏出來仔細(xì)研究的百合愁眉不展。

林曉雨說黃鶯要告訴她一個天大的秘密。什么秘密能算得上天大的秘密呢？殺人、放火？以半個家庭婦女來說不應(yīng)該知道這樣的秘密吧？黃鶯每天出入商場、美容院、女子俱樂部，美容、逛街、泡溫泉，接觸到最多的還是女人。現(xiàn)在有錢的女人多了，寂寞不知為啥也多了，逛街、美容都做夠了，還有大把的時光和金錢不知向哪里揮霍，家里給她掙錢的男人也許挺長時間不見人影。女人、男人，誰也離不了誰。曖昧、旖旎的味道一直彌漫在那些女人周圍。

女人之間的秘密是什么？有私房錢，或是生活上的隱私？黃鶯自己就是個有隱私的人，她會把別的女人的隱私當(dāng)作天大的秘密來說嗎？而且是跟自己交往圈子沒有交集的同事說？從法醫(yī)斷定的死亡時間上看，與林曉雨和黃鶯兩人通電話的時間很近，基本上肯定為同一時間。難道真是與林曉雨通話的過程中被害了？是巧合還是安排？

黃鶯如果真的想告訴林曉雨什么秘密，一定是與林曉雨也有關(guān)系的。林曉雨和黃鶯的交集只能在工作單位，也只有工作單位?？磥磉@小小的只有五十多名員工的單位需要一次徹底的清污了。

也許面對死人，人們的評價比較客觀而且會稍好些吧。據(jù)說黃鶯活著的時候和同事們關(guān)系不是太好。當(dāng)然了，現(xiàn)在同事之間關(guān)系能好的也不多。面上一團(tuán)和氣，背后、心里恨得牙根癢癢，有我沒他的架勢。黃鶯是個高調(diào)曬幸福的人，名車，高富帥的老公，走過哪些名山大川，自己的衣服多少錢，包是限量款……曾有再也沒機會嫁給高富帥的老女人恨恨地說：“全身上下都是名牌，就是人不是名牌?！甭牭降娜硕紩囊恍?，互相轉(zhuǎn)告，連林曉雨都聽過。當(dāng)然沒人告訴黃鶯，林曉雨也沒告訴她。工作嘛，就是那個性質(zhì)，陪著老干部們玩玩樂樂，不出彩，也不出岔。

現(xiàn)在再說起黃鶯，局里人都有一番感慨。都說那么個大大咧咧的人，天塌下來都不愁的家伙怎么會說沒就沒了呢！盡管有時愛炫耀，其實那是心虛的表現(xiàn)。愿意曬幸福的人其實得到的幸福很少，才拿來曬?，F(xiàn)在想來，只是用這種方式來表現(xiàn)丈夫很愛她，或者說自己的生活很幸福。反正她就是人們說的狗肚子裝不了二兩豆油，有什么都說出來。至于仇人，好像不能吧，盡管她說話有時不中聽，但還沒到要人命的地步吧。

因為案發(fā)那天是星期五下午，局里五十多名職工有三十多名四點之前就從單位走的。從局里開車到溫泉洗浴中心至少要三十分鐘，四點以后走的，丁潔就沒再查。

這三十二人被要求寫出離開單位后的活動，有什么證人。

只有林曉雨一段時間空白，沒有證人。她自己說是接到黃鶯的電話，誰知道是不是沒人證明的這段時間里，她把黃鶯接出來，害人后用黃鶯的電話打給自己？或者，黃鶯不知道自己打給林曉雨的時候，林曉雨已經(jīng)張網(wǎng)在等著她了。

黃鶯和林曉雨的關(guān)系，不好說，大家看到黃鶯對林曉雨挺好。林曉雨這個人，怎么說呢，平時靜悄悄的，黃鶯要不是沒事來找她，局里人都可以忘記她的存在。跟同事在走廊里見到，也就是點頭笑笑，很少聽見她說話。在調(diào)研科里，本來工作就忙，五個人一人一臺電腦，材料可以從早寫到晚。當(dāng)然科長和副科長的活少些，新進(jìn)來的兩個年輕人大材料也寫不好，林曉雨承上啟下的作用還是不能小覷的。她跟科里的年輕人話說不到一起去，跟兩個科長也沒話說。

她跟科里人僅限于工作交流，多余的話不說，多一步路不肯走，中規(guī)中矩。也許出于本能，她只是自保，畢竟，她既沒背景，也沒經(jīng)濟實力做后盾。要說她這樣的人犯罪，好像不大可能哦。尤其是黃鶯跟她那么好，給她出主意，讓她上進(jìn)什么的。

無奈，她總是陰差陽錯，差那么一點。

丁潔覺得林曉雨之所以不得志是遇到了一個精明的女領(lǐng)導(dǎo)。女人看女人，總能一眼看到骨子里，是從那些男人和糊涂女人不能輕易發(fā)現(xiàn)的縫隙中看過去的?？崎L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丁潔的同齡人。一見面，丁潔就知這個女人是個人精。閱歷豐富，既不像機關(guān)一些女人咋咋呼呼，也不像林曉雨那樣沉悶。剪裁得體的職業(yè)裝，看似老套，其實都是名牌，比黃鶯那些有檔次多了。據(jù)說科長的老公絕對是一成功商人。

談起黃鶯，科長瞇起眼笑著說那是塊玉，沒經(jīng)雕琢的玉。她總到科里來找林曉雨，接觸的多些。林曉雨嘛，就沉重了些。工作能力當(dāng)然可以。

6

調(diào)查黃鶯的老公沒什么進(jìn)展，林曉雨這邊也沒什么破綻?？此埔黄鸷唵蔚膬礆妇蜐u漸地被時間蒙上了塵垢，有些模糊不清了。又有別的活等著丁潔和她的隊友們?nèi)ジ?。偶爾有些不?jīng)意的東西觸動她內(nèi)心塵封的部分，就會想起那個曾經(jīng)勃勃生機的女人。她的死亡就像人類生活中很多看似簡單卻無解的秘密一樣，就那樣在玻璃罩子里，卻不知打開玻璃罩子的開關(guān)在哪。丁潔的腦海中關(guān)于這個女人的信息花里胡哨地?fù)u動著，搖得她都暈了。她知道，沒有什么事物是沒有縫隙的。太陽有黑子，地球也會有地震。讓黃鶯停止發(fā)出美妙聲音的一定不是那種臨時起意。有些東西沒抓到。

生活不會因為某一個人的離去而停下自轉(zhuǎn)的腳步，哪怕一下也不肯停的。

環(huán)保局的局內(nèi)競聘開始了。調(diào)研科的王科長如愿以償?shù)禺?dāng)上副局長，但看起來好像不是高興得溢于言表。也許歷練久了，寵辱不驚了。大家都很佩服。還有一個出乎人們意料的，林曉雨接替了王科長，當(dāng)上了科長。那個副科長并沒接任。據(jù)說是王副局長力薦。因為王副局長在局里主管工作包括調(diào)研科，沒有她的力薦，林曉雨就是干工作累死也是當(dāng)不上這個科長的。人們說還是女人大度，從大局出發(fā)，別看傳兩個人如何不和諧，王科長還是把位置給了林曉雨。

別說丁潔這個外人看不懂，就連局里人都看不清這是啥路數(shù)。林曉雨也沒表現(xiàn)出受寵若驚的樣子，更是沉默寡言。但調(diào)研科的同事們覺得那雙不大的眼睛好像無時不在，什么都看在眼里似的。他們比在王科長的領(lǐng)導(dǎo)下更兢兢業(yè)業(yè)了?，F(xiàn)在他們有些理解為什么王科長也就是王副局長說林曉雨厲害的話了。不知王副局長為什么用一個如此厲害的女人接替自己。

丁潔聽到這些消息把自己扔進(jìn)一把藤椅一下午之久，藤椅前木桌上的一杯熱茶涼得透透的都沒喝一口。直到放學(xué)回來的兒子把她拉回現(xiàn)實。

丁潔的兒子上高一，正處于青春期。喜歡看漂亮的小女生，在女生面前卻靦腆得很。丁潔對兒子實行的是疏導(dǎo)法，而不是堵截。在她的誘供下，兒子一興奮就滔滔不絕地談起學(xué)校的女生來。什么樣的女生好看，什么樣的女生明明喜歡男生，卻故意不理不睬。還有學(xué)校對早戀抓得很緊，有的男生、女生互不理睬，結(jié)果男生和男生勾肩搭背地走，女生和女生摟腰抱脖地走在一起。有人就說他們是同性戀。

瞎扯，這種情形丁潔上學(xué)的時候多了去了。都是男生和男生玩，女生和女生玩，那時根本沒想過同性戀這詞。要是女生和男生在一起玩才引起恐慌?，F(xiàn)在這幫孩子都想什么呢！

真的，他們管倆男生在一起叫“搞基”，倆女生在一起叫“百合”。

“百合”？丁潔不禁提高了聲音。

是呀，就是女同性戀的意思。

這還用這小子說。她也知道百合是這個意思?？蔀槭裁醋约汉蛣e人壓根就沒想過這事？一朵百合花當(dāng)然不能讓黃鶯那樣興奮，雖然她是個愿意大驚小怪的人。只有同性戀，百合，而且發(fā)生在熟人身上才能讓她如此興奮。想想，本來她是到溫泉約會情人的，結(jié)果撞上了一個熟識的女人，正在和一個女人約會，想想有多震驚。這個女人肯定林曉雨也認(rèn)識，是兩人共同的熟人，否則她不會那么興奮地告訴林曉雨。結(jié)果，話沒說完……百合，新的百合嫌疑最大。

兩個月后，石城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審訊室里。丁潔輕松地對銬在審訊椅上的女人說：“說說吧，馨，你和你的百合是如何殺害黃鶯的？”

“我聽不懂你說什么，我可是有證人的。”

“你心里明白得很，就因為你的證人，林曉雨才能找到你的破綻?！倍嵧ｎD了一下，看面前有些恍惚的女人。接著說：“馨，只有跟你很近的人才這么叫你。你的丈夫，你的百合，包括黃鶯也這么叫你。其實你很喜歡黃鶯。無奈，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黃鶯更喜歡的是男人。而且你萬萬想不到，在約會你的女情人的時候被黃鶯撞見。那天你把車子放到自家樓下，是你的百合開車接你到的溫泉。你們在這家溫泉幽會過多次，知道如何躲開攝像頭。所以，溫泉洗浴中心的視頻資料里沒你?？赡翘?，你卻實實在在地在那里，和一個女人。你知道以黃鶯的性子她是不會替你隱瞞的，她第一個就想告訴林曉雨。因為你是她的領(lǐng)導(dǎo)，而且對她百般挑剔，結(jié)果沒等她的話說完，你和你的百合就送她上路了。你受不了這事傳出去的后果。你瞞過了所有人，包括你的丈夫，當(dāng)然他也自以為瞞過了你?？赡銈儾m不了精明的林曉雨，她以此為要挾，得到了她夢寐以求的科長職位，是不是，王副局長？”

“那個賤人！”王副局長滿臉猙獰地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誰？是林曉雨？”

“林曉雨那個賤人！我早看出她是個心機深且狠的東西，表面上不動聲色，內(nèi)心就是蟄伏的一條毒蛇，溫度適宜的時候就會躥出咬人一口。只是黃鶯那個沒心眼的傻大姐把她當(dāng)朋友而已。那天，黃鶯看見了我和那個人，看她那表情我就知壞事了……林曉雨看出端倪，偷偷地收集我的資料，要挾我直接當(dāng)科長?！?/p>

結(jié)案了，丁潔一直沒找林曉雨談話。她在內(nèi)心里也不喜歡這個女人。她明知黃鶯死于誰的手里，還是因為向她報告消息死的，她卻借機敲詐了上司，得到晉升。王科長是個精明強干的女人，她看人有種直覺。直覺告訴她林曉雨是個野心極大的家伙，貌似恭謹(jǐn)，最重要的是她覺得林曉雨心冷。黃鶯對她很好，那只是單方面的。她內(nèi)心里卻瞧不上黃鶯，卻總是借重黃鶯。王科長這個人從小被當(dāng)男孩子養(yǎng)慣了，喜歡控制，發(fā)號施令。到了工作上，這種性格讓她如虎添翼，毫無頭緒的事到她手里很快理清一切，快刀斬亂麻。她的工作絕對是有目共睹的。沒想到這種個性竟?jié)u漸地影響到那方面，她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的是那種溫柔的女人。王科長實際上挺喜歡黃鶯的，沒辦法，被她撞破，短時間內(nèi)還不能收服她，以黃鶯的性格，一定很快就會把此事張揚天下。如果她只是個普通的女人，她可以不在乎別人說什么。她不行，她是個走仕途的人，是個處于上升期的女人。果然，黃鶯逮到機會出門，以為別人不知道就給林曉雨打了電話。

林曉雨聽說王副局長的證人是丈夫，她丈夫一直陪她在家休息，心里就猜測個八九不離十。因為，在去那個郊區(qū)市場買菜之前她正和王副局長的丈夫在一家賓館的床上激戰(zhàn)。相同的人是相通的。她知道科長看不上她，防著她，幾次阻擋了她的升遷之路。是的，女同志可以不要當(dāng)官，但就在那里沉淪下去，永不見天日嗎？窩在辦公室里寫那些永遠(yuǎn)也寫不完的材料？她和黃鶯不同，黃鶯嫁了個有錢的老公，不用自己奮斗，就可以享受一切。美容，買高級化妝品，逛街，泡吧，泡溫泉，自己只能泡辦公室。同樣的人，為啥命這樣不同。只能靠自己奮斗，偏偏遇上這樣的領(lǐng)導(dǎo)?？评飵状螏Ъ覍倬蹠?，她認(rèn)識了王科長的老公，一個生意人。眉目之間，就能看出王科長和老公不像她說的那樣和睦、婦唱夫隨，有縫隙就能鉆進(jìn)去。兩人暗度陳倉已經(jīng)好久了。每當(dāng)她騎在那個男人身上，就感覺騎在趾高氣揚的王科長身上一樣，氣息順暢，把從王科長那里受的氣全部呼出去。

那天，科里只留下她和一個小年輕的干活。她給王科長的丈夫打電話，那人約她到那個賓館。完事男人回到家，看見老婆坐在沙發(fā)上發(fā)呆，他以為自己的事被發(fā)覺了，有些愧疚。警察調(diào)查，得知老婆說和他在一起，他當(dāng)然不想找麻煩，就說和老婆在一起。

林曉雨第一時間就知道了王科長在撒謊。恰巧，她聽到情人管自己的老婆叫馨。她頓時明白了其中的機關(guān)。她暗暗地跟蹤王科長，終于發(fā)現(xiàn)了那朵百合。她到和情人約會的賓館留取了視頻證據(jù)，和王科長攤牌。

是的，黃鶯在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她正在那個臨時市場買菜。臨時市場離約會的賓館五里地，她步行走到那里需要三十分鐘。

黃鶯總是無私地幫助她，哪怕是生命的最后一刻。

發(fā)稿編輯/冉利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