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麗錚
(上海師范大學 上海 200211)
論《十九號房間》主題
——理性的失敗
余麗錚
(上海師范大學 上海 200211)
英國小說家多麗絲·萊辛在短篇小說《到十九號房間》中將視角聚焦在一名退職在家的主婦的內心世界以展示20世紀經過了兩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的西方社會對“理性”的失望。非理性就像沉寂在靈魂深處的一條潺潺得暗流,理性試圖困御本能,激情和情感的企圖可能最終會撕裂完整的人格。《十九號房間》篇首便點明小說的主題在于揭示“理性的失敗”。本文通過對作品中出現(xiàn)的蛇和魔鬼及其引申的意象的細讀,在此基礎之上結合原型批評的方法,力圖揭示意象背后的豐富的精神內涵和文化意蘊,以此凸顯萊辛對西方傳統(tǒng)理性至上思想的反思與顛覆。
蛇;魔鬼;房間;情欲;理性
受十九世紀西方婦女解放運動和女性主義批評的影響,女性作家及其作品很容易被劃入女性主義批評視域。長期以來,《到十九號房間》的有關評論多專注于挖掘文本的女性意識。它被稱為繼《金色筆記》之后的又一部具備鮮明女性意識的小說。批評界認為作品集中表現(xiàn)了一名女性作家對父權社會下女性掙扎、反抗,努力尋求自我,重塑自由女性等主題的探索與關注。雖然萊辛在成名后多次表示自己并不是女性主義者,只是“歷史記錄員”。評論界卻仍側重于女性主義。本文試著跳出女性主義批評視覺,把萊辛《到十九號房間》放置在20世紀西方精神倫理的長河中加以審視,通過對文本中典型意象的解讀,試圖揭示萊辛對自柏拉圖以降推崇理性,抑制情感的理性至上傳統(tǒng)的反思。
《到十九號房間》講述了一位中年退職在家的全職主婦蘇珊經歷的一場激烈的精神危機。蘇珊和馬修羅林都是具有較高文化涵養(yǎng)的知識分子,蘇珊結婚前是名頗具才華的廣告策劃者,馬修則是一名副主編?;橐觯刺K珊的觀念,是在適時的年齡理智的結合。理性是他們婚姻的唯一準則,情欲被排除在外?!胺孔?,孩子,社交,一切都有條不紊,井然有序的發(fā)展著”①,相比于周遭的婚姻,可能遇到的“內在的暴風雨”蘇珊也表現(xiàn)出對自己信心十足,她認為“他們飽讀各類書籍——心理學、人類學、社會學,不會無所準備,窮于應付?!雹诮Y婚幾年后,蘇珊卻突然開始思考“這一切(婚姻)是為了什么?”③對于這一問題的答案,蘇珊思考后,認為“這一整體之所以存在,由無而有,全賴兩人彼此相愛……這就是生活的核心,生命的源泉”④。這是一個顛覆性的答案--情欲。蘇珊對此感到恐懼,因為情欲是盲目的,沖動的,會沖垮婚姻的堡壘。
面對內心萌生出如此強烈的情感力量,蘇珊一開始努力壓制著。但馬修婚外情這一事件的發(fā)生卻使蘇珊意識到自己內心流著的那股強烈的情感暗流以超脫她的控制。對于馬修的不忠,蘇珊羅列出種種原因來為他開脫,希望把他的行為納入事出有因之中,加以理解。正如邊沁所言“一旦我們注意到和理清了能夠影響個體生活條件的每一環(huán)節(jié),(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沒有什么東西被留給偶然性、反復無?;蛘卟皇芤龑У淖杂膳袛啵磺卸伎梢园凑粘叨?、數(shù)目、分量和標準來審視,并且在這些東西中安營扎寨。”⑤邊沁認為日常生活中是混亂無序的,(對于蘇珊和馬修的婚姻而言,情欲是日常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因此,蘇珊所需要的是井然有序的選擇程序——理性,在理性的指導之下,用明晰審慎地標準來進行深思熟慮的選擇,把情欲從其婚姻中驅趕出去。但當?shù)綒w結結論時蘇珊竟然又一次得出馬修的背叛始于對情欲的屈服——“為了小孩不能陪他,他獨自參加宴會,偶爾禁不住漂亮女孩的誘惑(哦,這是什么話!),偶爾屈服(這個詞更叫人吃不消),那是難免?!雹吆苊黠@,這里出現(xiàn)了兩個敘述聲音,括號部分是來自理性的聲音,余下的部分則是蘇珊本能自我的聲音。分別代表了蘇珊的社會性自我,和本能自我。與對馬修行為感到歇斯底里,嫉妒,懷疑的本能自我不同,社會性自我以一個權威的口吻裁判著我的行為及言行,“誘惑(這是什么話!)偶爾屈服(這次更叫人吃不消)”不斷以理性的標準規(guī)約著我的言語,但是理性顯然在此力不從心,本我最終壓倒了社會性自我,它控制著蘇珊,蘇珊漸漸感到“生命像沙漠,一切都無意義”⑧。情欲的種子已經悄然在蘇珊的潛意識浮現(xiàn),壯大。更像決了堤的洪水般向蘇珊傾瀉而來。理性與情欲的沖突便進一步升級。
如果說開始之時,情欲還只是以聲音的形式偶爾闖進蘇珊的意識,擾亂蘇珊的情緒,那么從小說的后半部分,蘇珊意識中大量出現(xiàn)的花園,河水,房間,魔鬼,蛇,蝸牛,頭發(fā)發(fā)出的絲絲聲等意象可以看出,它們在蘇珊的意識中強烈到迫使其借住幻想的表征物來發(fā)泄,折射出蘇珊瘋狂混亂的心理。以文本中多次出現(xiàn)蛇意象和頭發(fā)及其發(fā)出的絲絲聲為例。談到蛇形象和頭發(fā)的意象,我們首先想到的圣經里伊甸園的那條蛇,以及力士參孫蘊藏著神力的頭發(fā)。不論是蛇還是頭發(fā),隨著基督教的發(fā)展,都具有了消極的象征意義,蛇是魔鬼撒旦的化身,是情欲的化身。而參孫向達利拉透露頭發(fā)的秘密,也是情欲主宰理性,毀滅英雄的例子。蛇和頭發(fā)成了墮落和情欲的表征。這些意象在蘇珊的意識中重復頻繁的出現(xiàn),表明蘇珊為內心涌動得并不斷壯大非理性的情感感到害怕和恐慌,起初時,蘇珊用理智盡力控制自己,不讓自己獨自一人去花園,害怕看到蛇。但這種辦法并未奏效。蘇珊下意識得不斷為自己創(chuàng)造獨處的機會,她徘徊在花園中,緊張而又激動,讓胸中憤怒之魔,在血液中盡情舞蹈。不但如此,這個本能的自我還進一步驅使著蘇珊在自己的家里畫地為牢,為自己創(chuàng)造一個完全獨立的空間。可在這個封閉的空間里,蘇珊卻什么事也不敢做,只是躺著,坐著。因為他控制不了自己不去傾聽外面孩子的對話以及女仆在走廊外來來往往的聲音。這些外界的聲音實際上是在警醒著蘇珊她是-孩子的母親,家庭的女主人,丈夫的妻子這些社會身份,她不能忘了這些。一方是房間里的蘇珊本能的情感要求擺脫現(xiàn)有的束縛,另一方則是外面的聲響,是社會性自我對蘇珊的規(guī)約。在這兩個矛盾體的拉扯對立之下,蘇珊的心理處于極度得緊張沖突之中。促使蘇珊暴躁得對孩子撒了一頓脾氣,嚇壞了孩子。既然“他們整天都在家,她又要失去(獨處)的自由,這叫她很不高興?!雹岬共蝗缭谕饷媪韺€偏僻、安靜、沒人注意的更加安全的地方,這樣“使自己處于這種狀況:不需要不斷提醒自己做這做那。”⑩而且“說不定有時(魔鬼)還在屋子里,想進入我的身體,想占據我。她渴想自己有間房間……”(11)為了讓魔鬼占據“我”,蘇珊找了個偏僻的骯臟的小旅館。盡管感到“荒唐”,“可鄙”,但,去十九號房間的頻率卻不斷攀升,從一周三次,演變成了一周五次。房間里“除了自己的魔鬼,什么都看不見?!?,“沉思、幻想,腦子一片黑暗,空虛之感像血液一般在血管中暢快奔馳?!盵1]。但蘇珊卻總是微笑著。眼看就要步步聽命于本能自我的誘拐,可丈夫羅林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十九號房間的秘密。羅林的出現(xiàn)是社會性自我介入的象征。羅林使蘇珊意識到自己一直處在非理性的支配之下,放縱自己的感情。理性自我又恢復了主導力量,她渴望丈夫能夠在她精神上不斷深陷的泥沼中適時有力地拉她一把,幫助她擺脫非理性的控制??墒翘K珊的求救是失敗的,因為丈夫根本沒意識到她所遭受的精神危機。她絕望了,一再地輪番的沖突斗爭中,理性這根救命稻草卻沒能救贖她。作品中蘇珊一直說自己是孤獨的,獨自一人,獨自一人,這正表明了蘇珊的靈魂渴望擺脫非理性的狂亂,卻由于孤軍奮戰(zhàn),最終敗北,蘇珊在經歷自我救贖努力的失敗和求助外界幫助的嘗試失敗之后,感到無比的空虛和絕望,這與小說開篇所點出的主題--理性失敗形成了回響。
自柏拉圖以降,理性與情感在西方文化內蘊中一直是對立的概念。無怪乎像蘇珊這樣“理智過人”的人會經歷一場精神危機。在《理想國》中,柏拉圖把心靈中的非理性成分(通常指情感,激情,本能,欲望)比作洪水猛獸。愛欲和其他的身體欲望,只有遵循知識和推理的引導,才能實現(xiàn)心靈的平靜。如果心靈被激情主宰控制,那么,欲望便會營營做聲,飽養(yǎng)肥食。在吃飽喝足之后,就會使得人“失去一切羞恥之心和理性,人們就會沒有什么壞事想不出來的,就不怕夢中亂倫,或者和任何別的人,和男人和神和獸類交媾,也就敢于起謀殺之心,想吃禁止的東西,總之,他們沒有什么愚昧無知的事情不敢想做的了?!?12)因此,人要保持心靈的平靜,純潔,高貴,似乎就意味著最大的發(fā)揮心靈的理性主宰作用,抑制混亂無序的情感。然而,正如尼采所言,欲是生命的原動力,過分地壓抑情感只會使人變成干癟癟的活死尸。蘇珊所經歷的這場理性危機,正反映了20世紀西方人在失去了對上帝誠信的信仰之后,正經歷著失去理性與情感的協(xié)和,失所依傍,彷徨,摸索和苦悶追求,遭受著欲在生活本身的努力中尋得人生的意義與價值的矛盾。
注釋:
①②③④⑤⑦⑧⑨⑩(11)引自多麗絲?萊辛.到十九號房間[A].錢兆明.二十世紀英美短說選(1).江曉明,譯.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1987:219-212。
⑥引自瑪莎?納斯鮑姆.善的脆弱性[M].上海:譯林出版社,2007:78。
(12)引自柏拉圖.理想國[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89。
[1]多麗絲?萊辛.到十九號房間[A].錢兆明.二十世紀英美短說選(1).江曉明,譯.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1987,219.
[2]王佐良,周玨良主編.英國二十世紀文學史[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1997.
[3]瑪莎?納斯鮑姆.善的脆弱性[M].上海:譯林出版社,2007.
[4]柏拉圖.理想國[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
[5]陳紅,段漢武,主編.二十世紀英美文學選讀[M].湖北: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
[6]鄭克魯主編.外國文學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
On the "Room Nineteen" theme -- Rational failure
Yu Li-zheng
(Shanghai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200211, China)
The British novelist Doris Lessing focused in a retirement home housewife's inner world to show the western society of the "rational" in twentieth Century after the two World War in the short story "Room Nineteen". Irrational as silent as the undercurrent in a babbling soul trapped, rational to instinct, passion and emotion may eventually tear complete personality. "Room Nineteen" first is the theme of the novel, to reveal out "rational failure". In this paper, through the close reading of the works appeared in the snake and the devil and the extended image, on the basis of the archetypal criticism, tries to reveal the rich spiritual connotation and cultural implication of imagery, which highlight Lessing to the western traditional rationalism reflection and subversive thought.
snake; the devil; room; lust; rational
I106.4
A
1000-9795(2014)06-0097-02
[責任編輯:董 維]
2014-03-02
余麗錚(1987-),女,上海人,從事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方向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