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志文

在《黃金時代》促成的合作之前，馮紹峰對湯唯有著刻板的印象：高冷、文藝女神、話不多……這些標簽拼貼成了一個他假象中的湯唯，也拼貼成大多數人認為的、湯唯的樣子。當然，他們對湯唯也是充滿好奇的。就像馮紹峰直到一起在哈爾濱演對手戲，他還在偷偷觀察湯唯。這當然不能怪馮紹峰，因為在《黃金時代》之前，他還不曾有機會近距離地接觸到“湯美人”。其實，真正的湯唯應該更接近她在《北京遇上西雅圖》里的樣子，這一點，是聽湯唯的媽媽說的。和湯唯聊《黃金時代》，我們不可避免地圍繞著她的角色—— 一代才女蕭紅。而聽湯唯談蕭紅，有一種錯覺，像是在聽她說自己的某個好閨蜜，親切而熟悉。“我相信蕭紅會接納我的”；“不能這樣，蕭紅會討厭我的”；“我和她在一起，她在我的身體里”……

我沉浸在蕭紅的魅力里

湯唯很感性，經常會為了一個角色而不顧一切。對一個演員來講，這當然是優(yōu)點，可能也是她總能走進角色內心的原因。但這個優(yōu)點，卻讓她的經紀人常常覺得有些頭疼，以至于在收到一些劇本后，不敢第一時間就拿給她看，生怕她拿著劇本，就跑去某個深山老林里，和角色單獨相處去了。《黃金時代》就是這個范疇里的劇本。“他幾年前就拿到了劇本，但是不給我看，說我看了以后會什么都不想做的?！睖ㄗ钪雷约旱膫€性，所以她也就乖乖地沒有再吵著要看這個劇本。心再癢，也不看。那個時候，她并不知道自己即將要飾演的，是一個叫做蕭紅的女子。而當她終于拿到劇本并知曉這一點后，她真的，整個人全身心地沉迷到了蕭紅的身上。她徹底被這個才華橫溢的民國女作家短暫卻充滿魅力的一生所征服了。她迫不及待要認識這個女人。

對蕭紅，湯唯多少是懷著一點崇拜的心情去演的。她看遍了蕭紅所有的書，而那些文字帶給她的感受是空前震撼的。“我看蕭紅的文字，感覺她有一種最純潔的靈魂。”正是出于這份崇拜，讓湯唯在面對這個角色的時候，感覺到了壓力。她擔心自己感覺不到蕭紅，抑或蕭紅不愿意向她打開心扉?！拔液芘d奮，我一直想有機會去創(chuàng)作這么一個真實存在的歷史人物。所以剛剛接到這個角色的時候，我很怕自己感覺不到她，怕她不愿意來跟我交流。以前塑造人物我總是很有自信，因為我可以用我的經歷和感受去豐滿她。但像蕭紅這樣一個真實存在的人物，我是帶著敬畏的心理去面對她的，就生怕理解錯了?！?/p>

像蕭紅這樣的角色，自然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難演是理所當然的。但再難演也要上，更何況湯唯從來是不服軟的個性。她相信自己可以和蕭紅成為閨蜜?！捌鋵嵨蚁胂霌囊矝]用，就慢慢去感受吧，如果撞墻了，就再調整。后來發(fā)現其實是沒有問題的，我相信蕭紅是接納我的?！睖ㄒ徊讲降亟咏捈t，也一步步從蕭紅的身上尋找到自己拼了命也要找到的東西。而這種跨越時空的交流，湯唯說，是她只有在演“蕭紅”的時候才能享受到。當然，她并不認為自己已經百分之百地了解蕭紅，“我想我沒有理解她，只是我和她在一起，她在我的身體里，我是相信這一點的”。

通過電影，兩個骨子里都充滿文藝情懷的女人有了一點點交集，我愿意相信許鞍華說的，湯唯和蕭紅是有相似之處的。她們都是心思細膩、沉得住氣、意志堅定的女人。她們也都擁有不一樣的成長以及成名的經歷，使得她們在面對這個喧囂的世界時，形成了屬于自己的一套防御體系。這既是她們的神秘所在，也是她們的魅力源泉。

我是個沒有任何技巧的演員

湯唯愛笑，很多人也都愛看她笑。湯唯說話的聲音很亮，初識她的人，都會覺得這是個挺開朗的人。但其實，她自認是個很悶的人。喜歡宅，不愛出門，除非被別人拖出去。她知道自己這樣不好，所以才喜歡拍電影，因為這樣她就有足夠的借口去到另外一個世界里玩。就像《北京遇上西雅圖》，她至今還是很迷戀拍那部電影的感覺，有一個讓她看著心怦怦跳的劇本和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中國人喜歡講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湯唯也算是這句話變向的實踐者。而對于表演，她也是個實踐者，她不信道聽途說，只相信自己的親身體驗。她的理由很簡單，“因為我要演，我就得說服自己，相信它是真的”。

湯唯演蕭紅，毋庸置疑是有難度的。其實要任何一個人去演故人都是有難度的，因為無論表演技術如何高超，表演經歷如何豐富，最難拿捏的都是氣質和形態(tài)。用湯唯的話來說，這種表演，甚至都跟肌肉相關。要演一個民國女作家，首先這個特殊的職業(yè)就比較抽象。作家該有什么樣的動作和情態(tài)？湯唯并不清楚。但她有一個先天優(yōu)勢：出生在書香門第。她的父親是一位山水畫家，湯唯從小耳濡目染，多少有些心得。

在蕭紅面前，這點先天優(yōu)勢自然是不夠的。為了走進蕭紅的世界，湯唯讀了她所有的作品，甚至在開拍前一個人尋訪蕭紅故居呆坐。但這些依舊讓她無法百分百找準蕭紅的感覺。而她最擔心的問題是——如果不是一個長期和文字打交道的人，身上應該很難有一種書卷氣。好在，蕭紅并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文學化意味很強的作家，她的寫作更自我，是一種個人情感表達的自然流露。為了培養(yǎng)這種女作家的文人氣質，湯唯在之后的幾個月里一直堅持用鋼筆，用繁體字在紙上抄寫蕭紅的作品，一板一眼，嚴肅而規(guī)矩，有一種很強烈的儀式感。她給自己定了這么一個氛圍，在書桌前，生生地把自己培養(yǎng)成了一個“筆者”。而到了真正演戲的時候，湯唯更加豁得出去。她讓自己挨餓受凍，為的是演出蕭紅的饑寒交迫和病怏怏的感覺；她一杯一杯地灌自己酒直到微醺，為的是讓自己真的有一點拍喝酒戲的狀態(tài)。湯唯說，這是她作為一個沒有任何表演技巧的演員的笨辦法，她只有通過這種最簡單、直接和單純的方式，才能夠真正和角色融為一體?！拔沂且粋€沒有任何技巧的演員，我只是走到人物的世界里，在她生活的情境下，想她的所思、所想、所感受、所喜怒哀樂。我只是去感受這些東西，

然后再把自己變成她的節(jié)奏。當然，我最終不會是她，她也不會是我，我們永遠不可能成為另外一個人?！?/p>

兜兜轉轉，湯唯終于還是找到了自己的道路。這是個格外聰明的女演員，懂得在最艱難的時候隱忍，懂得在最適當的時機回來。她的經歷實在太特別，毫無可復制性，也毫無參考價值，也因此讓湯唯如此獨一無二。就像電影《黃金時代》湯唯版海報的文案寫的那樣：“想怎么活，就怎么活”。這是寫給蕭紅的，也是寫給湯唯的。女神說，當你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所有事都會變得特別美好。她便是靠著這句話，拍到了一部好電影，再收獲了一段令人艷羨的婚姻，如今的湯唯，怎么看都是幸福的。難怪，她會那么自信地說，“這是我的黃金時代”。

對話湯唯

Q： 《東方電影》

A： 湯唯

許鞍華讓我有無比的安全感

Q： 出演《黃金時代》之前，您對許鞍華有怎樣的認識？

A： 之前我見過許鞍華兩次，我也跟她提起過。第一次是我在上大學的時候，有一個戲在選女主角，說是許鞍華導演的，我就去試了。在一個小旅館里面有一個小房間，我們大概聊了幾句就結束了。我的印象里，現在的她和當時一點都沒有變，打扮中性，腦子里總是想著很多的事。第二次是在2011年的金馬獎。我跟大家一起在排隊，她和劉德華就站在我前面。然后她就看著我，我也看著她，她很高興，但也沒有說什么。

Q： 合作之后，對她的感覺如何？有沒有新的認識？

Q： 她有沒有對你提什么要求？

A： 慢慢地建立一種默契以后，我自己也會知道，導演要的是什么方向。她那種女人的直覺特別伶俐，尤其是對蕭紅的每一場戲，她經常會拍到一半跑過來，告訴我哪里不對。有時候還真的是這樣，我們都說不出哪里不好，按照她的一來，感覺就對了。然后我就會很興奮地再來一遍。她對戲的判斷，讓演員有無比的安全感。

Q： 出演《黃金時代》，是影片吸引你，還是蕭紅吸引你？

A： 嗯……應該是五六年前吧，我聽經紀人說有一個劇本，但不讓我看，說我看了以后會什么都不想做的。我印象很深，因為我非常相信他的判斷，我們對劇本的喜好是特別相似的。所以他說不要看，那我就不看了。然后一直等到這個戲開始籌備了，他說現在可以開始動了。然后當我看完就真的是激動地不行了。厚厚的兩沓，我只用了兩天就看完了。

演蕭紅，我偶爾也會力不從心

公司不服判決，認為原審法院在審理時未考慮公司的實際經營情況，毫無依據地認定公司為成銳安排新工作崗位，導致成銳薪資調整幅度大系顯失公平，進而認定公司應當支付解除勞動合同賠償金在事實認定和判決結果上存在嚴重錯誤，故請求二審法院撤銷原審判決。

Q： 飾演蕭紅，對你的壓力是不是挺大的？

A： 其實我一直在想，可能因為以前我演的角色都是虛構的，因此我可以盡情地去修改臺詞，從而提升我的代入感。這種時候，我的自信心是很強的，因為我相信這就是在我身上發(fā)生的故事，我在說的就是我的話，而不是那個人物的話。但是這部電影，一直以來我都相信，好像有些瞬間，我就是蕭紅，但有些瞬間我又不太確信。我自己也一直不明白，沒考慮清楚。后來我想通了，可能就是因為這是人物傳記，蕭紅已經在那了，你無論怎么做也無法還原她。而我一直在努力地靠近她，所以就必然會有很多時候力不從心。比如說我和蕭軍在東興順旅館那場戲，我無論怎么做，總覺得自己演得不對，后來回想那場戲，恰恰因為它是一個太著名的歷史事件了，是太清晰的兩個人物，太清晰的狀態(tài)，太清晰的感情，所以很難靠近，怎么演都還是會欠缺一點。

Q： 即便如此，你還是做了很多準備工作是嗎？比如看書和寫字。

A： 在進組之前，我特意提前去了一趟哈爾濱，我其實當時想再去得早一點，甚至希望提前一個月，但因為剛好家里發(fā)生了一些事，所以稍稍推遲了一些。后來就去了，因為我想在正式投入工作狀態(tài)后，每天都要試裝看劇本，跟演員和導演見面，然后自己準備劇本臺詞，我可能會沒有時間和精力去很客觀地感受這座城市，感受它的空氣。所以我想提前去，而且也有一些額外的作業(yè)想做一做，比如學包餃子，逛中央大街，還有去試著學一點畫畫，有很多的事情可以做。

Q： 所以，對待表演和角色，你可以算得上是一個體驗派？

A： 我其實沒想過這個。我一直持一個態(tài)度：無論你戲有多少，有一百多場戲還是只有一場戲，甚至只有一個鏡頭，你都是一個單獨存在的個體，一個單獨的、活生生的生命。就像我現在跟你說話，你能說你是主角我是配角嗎？沒有主配之分，我只是盡可能地把我自己所感所受拿出來，這就夠了。

Q： 和馮紹峰合作的感覺如何？

A： 我們有一場在輪船上的戲，拍完之后，很多人都說：“你們倆太像了?！焙芏鄷r候我自己也有這個感覺，覺得他就是蕭軍。因為我和馮紹峰從一開始，就非常努力地靠近對方，生活中我們本就是無話不談的朋友，談自己的生活，談自己對戲的理解，什么都談。然后到戲里面，我們倆就跟雙胞胎似的，跟彼此的影子似的。特別像蕭紅和蕭軍最幸福時的那種樣子。馮紹峰很厲害，他穿上戲服瞬間就會蕭軍附體，一換上自己的衣服他就又變回馮紹峰，我覺得他對這一點的把握簡直太神奇了。我也是第一次和他合作，他有非常優(yōu)秀的演員的素質，給對手演員絕對的信任和支持，特別好。

Q： 馮紹峰說他偷師了你的表演方法？

A： 我們在山西那一段，他為了戲和我兩天沒說話，就我跟他這方面是屬于一個路子的，而且可能我們是同月同日生的關系吧，就是能猜得到對方在想什么，想干什么。但是那一刻我很害怕看他的眼睛，很害怕，不論是角色或是演員本身，都害怕，因為那一瞬間他那種內心的失望也好，憤怒也好，痛也好，愛也好，都太強烈了。

這當然是我的黃金時代

Q： 你覺得自己和蕭紅有什么相似之處？

A： 我們之間有那種默契，我太喜歡了。我真心希望能繼續(xù)再拍個十年，包括我跟導演，因為我喜歡一種有距離的默契，那種感覺真是太棒了。就好像談戀愛的兩個人，不是說整天黏在一起，親密無間，就能夠長長久久，能夠相互理解，就能有那種默契。而是兩個人彼此能看到同樣的東西，對視的時候，能夠知道彼此在想什么，然后一笑，那種感覺是最棒的。

Q： 你如何評價自己這個版本的“蕭紅”？

A： 看了《黃金時代》的劇本之后，我回想，我和蕭紅還是挺像的，這或許也是我扮演蕭紅最大的優(yōu)勢。你看，蕭紅是個北方人，但她性格里也有婉約的一面，所以她的文字會這么細膩。我是個徹底的南方人，但好多人都說，我大大咧咧地像個北方姑娘。我有女孩子的一面，但男孩子氣我身上也有。所以就很多東西剛好契合了和她性格上的相似。當然我沒有她的文才，也沒有她的文字功底，也沒有她那么飽讀詩書。但我也非常喜歡古詩詞，而且我的父親是畫畫的，所以從小也是看著這些長大?？赡軣o形中，又有了一些契合的地方。

Q： 假設，如果未來有一天你不做演員了，你覺得自己有沒有可能成為一個女作家？

A： 很難說，我在電影里有一些寫作的戲，雖然那是屬于過場戲的性質，但實際上是最難的。其實我一開始對它的重視也沒那么多，我覺得就是寫東西。但后來我發(fā)現，如果我的心里沒有那個東西，如果說我的感受跟蕭紅那一刻的感受不同，甚至是寫的字句不對，整場戲的感覺就不對了。所以很多時候我必須要把寫的東西牢牢記住，在拍的時候一邊寫繁體字，一邊演著戲，其實是挺難的。

Q： 蕭紅在片中說“我相信現在一定是我的黃金時代”，你怎么理解她的這句話？

A： 他們這群人對生活的理解之深刻，真的是現代人沒法比的。他們懂得什么是失去家園的痛苦，他們懂得這些東西真正的含義。我們現在的年輕人其實是很難理解的，因為我們太幸福了。其實在那個年代，對那些青年作家們而言，算是一個黃金時代。他們可以自由地去表達自己的風格。他們的生活也很單純，回到家里，就是看書和寫作，不打電話，不上網，不發(fā)郵件，那真的是一個文人的黃金時代。我看他們作品的時候是挺受刺激的，因為我無法那么單純了。所幸在電影的世界里我還可以，就算是偷偷地也好，騙一下自己也好，享受待在那個單純年代的世界里面的感覺。

Q： 你覺得眼下是你的黃金時代嗎？

A： 我覺得這是所有電影人的黃金時代，所以也會是我的黃金時代。我希望自己成為一個合格的電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