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好不X”格式具有獨特的語用價值，具體表現(xiàn)在通俗的口語色彩、較強的情感、調(diào)節(jié)語句節(jié)奏、豐富的表述價值等幾個方面。

【關(guān)鍵詞】

好不 格式 語用

【中圖分類號】 G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5—6517（2014）01— 0066—03

在漫長的近代漢語發(fā)展過程中，“好不X”格式①從無到有，逐步發(fā)展壯大成熟，是有它的生長環(huán)境的。邢福義先生在他的《漢語語法學(xué)》中說過“一個語法單位能夠在語言系統(tǒng)中存在，在語言交際中承轉(zhuǎn)，必然有其語用價值上的根據(jù)，不然就會被淘汰”?！昂貌籜”格式之所以能在其系統(tǒng)中大量存在并廣泛應(yīng)用，是因為該格式有自己獨特的語用價值，具體表現(xiàn)在如下幾個方面。

一、通俗的口語色彩

口頭語言本身是一種非常方便快捷的表達交流工具，與人們生活相近，既便于流傳也便于記憶。與書面語相比，口語的特點在于易懂易記，通俗流暢。蔣冀騁先生說：“近代漢語詞匯在構(gòu)成上有四個顯著特點：1.口語詞多；2.方言俗語多；3.市語多；4.外來語多。”

“好不X”格式是口語色彩較濃的格式。該格式基本上出現(xiàn)在口語色彩較強的小說、評書、戲曲、歌謠集中，書面語色彩較濃的散文、詩歌、政論文中存在較少。在我們收集的語料中，“好不X”格式在《金瓶梅》出現(xiàn)最多共有121例，《歧路燈》出現(xiàn)了105例，《品花寶鑒》出現(xiàn)了97例，《說唐后傳》出現(xiàn)了93例，《明清民歌時調(diào)集》出現(xiàn)了34例。實例如：

（1）只見兩個小內(nèi)監(jiān)飛跑出來道：“曹掌家，請的大夫呢？王爺好不焦躁，要抽你的筋哩！”（《野叟曝言·第五十回》）

頻繁地運用語助詞和詞綴，這是口語的特點。因為口語總是力圖通過添加新的要素或附加色彩意義而使話語變得易于理解。在我們收集的語料中，“好不X”格式語段后面有很多加也、么、哩、呵、呢等助詞的情況，該格式帶助詞語段的共有410例，占總語料數(shù)的14.07%，這也從側(cè)面說明了該格式是經(jīng)常使用在口語中的，具有通俗的口語色彩。

二、適于表達較強的情感

所謂感情色彩，是指主體對客體對象的態(tài)度或感受。“好不X”格式是個具有豐富感情色彩的格式。如果在基本意義上主要是敘述客觀事實的話，“好不X”格式在語用方面就帶有一定的主觀性，表示說話人對客觀對象或客觀事實的態(tài)度、看法和感情情緒。同時這一格式對語境也有一定的依賴性，在不同的語境中呈現(xiàn)出不同的感情色彩。楊振蘭先生說：“詞的感情色彩，受語境的制約，在語境中不僅呈現(xiàn)出單一性特點，而且還進一步獲得了具體的情感內(nèi)容，呈現(xiàn)具體性特點?！薄昂貌籜”格式可以表達各種感情色彩，有褒義、貶義和中性之分。

“好不X”格式表示褒義時，表示說話者認為好、滿意或夸贊的狀態(tài)，“X”通常為褒義詞，如：好不穩(wěn)當(dāng)、好不精致、好不十分精雅等。實例如：

（2）（河西務(wù)鎮(zhèn)）這鎮(zhèn)在運河之旁，離北京有二百里田地，乃各省出入京都的要路，舟楫聚泊，如螞蟻一般；車音馬跡，日夜絡(luò)繹不絕。上有居民數(shù)百余家，邊河為市，好不富庶。（《醒世恒言·第十卷》）

（3）（李元帥）一路上五色旗幡招展，人強馬壯，盔甲鮮明，個個弓上弦，刀上鞘，好不威武。（《雙鳳奇緣·第二十二回》）

其中“好不富庶”帶有褒義色彩，寫出了河西務(wù)鎮(zhèn)的繁華興盛；“好不威武”也是褒義的，刻畫出了隊伍的威風(fēng)之勢。

“好不X”格式表示貶義時，表示說話者認為不好、不滿意或厭惡的狀態(tài)，“X”一般為貶義詞。在近代漢語中，“好不X”格式傳達貶義色彩的情況比較多，如：好不兀傲、好不輕薄、好不凄慘等。實例如：

（4）老婆婆道：“昨日那孫小行者果是扯出來的嗎？”豬一戒道：“那猴子好不賊滑，若不是我再三扯他，他怎肯出來?！保ā逗笪饔斡洝さ谌亍罚?/p>

（5）花文芳聽見了這番言語，又當(dāng)眾人面前好不羞恥，站起身來拱拱手道：“失陪老伯與眾兄長了?！保ā段迕谰墶さ谌亍罚?/p>

“好不賊滑”表示了豬一戒對孫小行者的厭惡之情，具有貶義色彩；“好不羞恥”寫出了花文芳在眾人面前的窘態(tài)，具有貶義色彩。

“好不X”格式表示貶義時，“X”也有為褒義詞的，但整個“好不X”格式表示的是貶義色彩。實例如：

（6）世德問道：“紀明、姚蓮峰在你樓上與楊氏通奸，好不安分！”陰婆聽了這話，全不接頭。（《蕩寇志·第九十七回》）

（7）翠蓮見姑娘與婆婆說，就道：“小姑，你好不賢良，便去房中唆調(diào)娘。若是婆婆打殺我，活捉你去見閻王！……”（《清平山堂話本·話本卷二》）

例（6）中“安分”為褒義詞，通過“好不”對“安分”的否定，“好不安分”就成了貶義了；例（7）中“賢良”本為褒義詞，通過“好不”對“賢良”的否定，“好不賢良”也成為貶義的了。

有時候“好不X”格式只客觀地反映事實，所以帶有中性的感情色彩?！癤”一般都是中性詞，如：好不忙碌、好不冷等。實例如：

（8）程咬金好不著忙，向前又怕，退后無門，叫一聲：“番兒，慢動手。借你口中言語，去報與番將得知。說我吾唐魯公程老千歲，有話要面講?！保ā墩f唐后傳·第四十七回》）

有些“好不X”格式在實際應(yīng)用中，因語境不同而語義發(fā)生變化，感情色彩上也隨之發(fā)生了轉(zhuǎn)移。在不同的語境中同一個“好不X”格式可能反映不同的褒貶色彩，有時偏向褒義，有時偏向貶義，這取決于語境。比較下面三個例子：

（9）（騰蛟）便道：“兄弟，我吃不得了。這杯酒下去，好不自在，我要睡了。”（《蕩寇志·第七十九回》）

（10）當(dāng)將此驢趕至黃鋪舍漫坡散放了，任他自去。那驢散了韁轡，隨他打滾，好不自在。次日不知那個收去了。（《初刻拍案驚奇·卷十四》）

（11）那知坐了多時，寂無影響，但有湖中的水聲，與林間的鳥聲，嘈嘈雜雜，覺得耳煩心躁，好不自在！（《野叟曝言·第三回》）

例（9）中“好不自在”反映騰蛟喝酒后身體感覺不舒服，表示中性意義；例（10）中“好不自在”是指毛驢在脫離韁繩之后的感受，帶有輕松愉悅的感情色彩，傾向于褒義；例（11）中“好不自在”是由于周圍嘈雜的環(huán)境所引發(fā)的讓人感覺到耳煩心躁，帶有不滿厭惡的貶義色彩。這說明語境對“好不X”格式的感情色彩起著不容小覷的制約作用。

由此可見，“好不X”格式是感情色彩豐富而復(fù)雜的語法格式，該格式不但能表達褒義、貶義、中性各種感情色彩，而且同一格式在語境中的色彩和不在語境中的色彩可以不一致，在不同語境中的色彩可以不一致，也就是說在語境的制約作用之下很容易發(fā)生偏移。因此，我們必須結(jié)合具體的對象和語境來判斷該格式在感情色彩上具體反映或表達的感情。“好不X”格式的感情色彩特點也證明了它具有獨特的語用價值，在語言表達中起著獨特的作用。

三、具有調(diào)節(jié)語句節(jié)奏的作用

漢語是一種非常注重語言節(jié)律和韻律的語言，追求節(jié)律美一直是漢語不變的傳統(tǒng)。王力先生在《略論語言的形式美》中說，語言的形式之所以是美的，因為它有整齊的美，抑揚的美，回環(huán)的美，這些美都是音樂所具備的，所以形式的美也可說是音樂的美。在零度語境中，單音詞無所謂節(jié)奏，雙音詞有了基本的節(jié)奏，四音詞形成更鮮明更流暢的節(jié)奏。

通過考察該格式在音節(jié)方面的情況，我們發(fā)現(xiàn)“好不”和“X”在音節(jié)方面一般有保持平衡的特點，如果“X”是單音節(jié)的，一般要加上一個單音節(jié)的助詞保持對稱，如：“好不壞喲！”“好不狠哪！”實例如：

（12）如今二娘到悔過來，對著小的好不哭哩?。ā督鹌棵贰さ谑呕亍罚?/p>

“X”是三音節(jié)的，也有很多要加上一個單音節(jié)的助詞保持對稱平衡的，如：好不嚇殺人也、好不痛殺我也、好不思量你哩等。實例如：

（13）憤他如赤象之雄，覷我如黍米之細。近日得他文書，于槐安國上，加了一個大字，好不小視人也。（《南柯記·第十四出》）

在我們收集的語料中，“X”為雙音節(jié)的或四音節(jié)的共有2514例，占總語料數(shù)的86.33%，單音節(jié)和三音節(jié)的情況比較少見，一般出現(xiàn)在戲劇的劇本中，共有310例，只占總語料數(shù)的10.65%。出現(xiàn)這種情況很明顯是由于“好不”是雙音節(jié)的，所以后邊出現(xiàn)的詞語也大多是雙音節(jié)或是雙音節(jié)的整數(shù)倍數(shù)的，這樣就使整個格式音節(jié)整齊、平衡、穩(wěn)定、勻稱，讀起來朗朗上口，鏗鏘有力，適宜于表達深切的感觸情懷。

四、較為豐富的表述價值

1.凸顯、強調(diào)表達內(nèi)容。“好不X”格式中的“X”因受到“好不”的修飾而顯得比較突出，整個格式的語義焦點也集中于“X”上，在表達上有加重語義分量的特殊表達效果，因此表示的肯定或否定意義都得到了強調(diào)。實例如：

（14）姐姐道：“原來如此，你（張勝）同個男子合伙營生，男女相處許多年，一定配為夫婦了。自古明人不做暗事，何不帶頂髻兒還好看相，恁般喬打扮回來，不雌不雄，好不羞恥人！”（《喻世明言·第二十八》）

（15）敬濟道：“他在東大街上，使了一千二百銀子，買了所好不大的房子，與咱家房子差不多兒，門面七間，到底五層?！保ā督鹌棵贰さ谝换亍罚?/p>

上例中“好不羞恥人”意為讓人感覺到很羞恥，用語簡潔，強調(diào)了張勝的行為讓人感覺到很羞恥；“好不大的房子”強調(diào)凸顯了所買的房子非常之大。

2.表達強烈的感嘆語氣?！昂貌籜”格式帶有強烈的感嘆語氣，是與這個格式本身就有的強調(diào)作用分不開的。“S，‘好不X’”類型，即“好不X”格式處于小句或語段的后面，這種情況是最普遍最常見的，在我們的語料中共有1209例。之所以處于小句或語段的末尾，這和該格式一般是表達強烈的感嘆語氣分不開的。同時我們所收集的例句中，該格式語段后面帶有感嘆號的共有619例，占總數(shù)的21.12%，這也從側(cè)面說明了這個格式所要表達的感情是比較強烈的。實例如：

（16）山下牛頭馬面，將鬼犯一個個丟上山去，也有丟在峰上搠破肚腸的，也有打破頭的，鮮血淋漓，好不慘傷?。ā墩f岳全傳·第七十一回》）

在這些感嘆句中，還有一部分“好不X”格式是單獨成句的，所表達的語氣更為強烈。帶感嘆號并且是單獨成句的“好不X”格式在我們所收集的語料中共有65例。實例如：

（17）自古一人殺人，一人抵命，為何要二人償命？好不糊涂！叫道：“姚夏封！本院細看你的狀子，一人殺人，怎么要二人抵命？這問官好不糊涂！我今準了你的狀子，俟本院到彼，親提審訊?！保ā段迕谰墶さ谖迨呋亍罚?/p>

“好不糊涂”帶有一種強烈的感嘆語氣，表達了有關(guān)人物糊涂的程度非常深。

此外，還有一部分是兩個“好不X”格式連用，并且這兩個格式是近義或同義的關(guān)系，這在氣勢上也起到一種強調(diào)加強的作用。實例如：

（18）趙婆拍著手道：“這個天殺的和尚，好不富貴，好不受用。不知怎的結(jié)得當(dāng)今皇帝的緣法，欽賜他許多金銀寶貝，封做天下都法主，四海聞名?！保ā抖U真逸史·第六回》）

（19）陳秀才又吟得詩，作得賦，做人又極溫存幫襯，合行院中姊妹，也沒一個不喜歡陳秀才的。好不受用！好不快樂！果然是朝朝寒食，夜夜元宵。（《初刻拍案驚奇·卷十五》）

上例連續(xù)出現(xiàn)了兩個“好不X”格式，同時這兩個格式的意義都是相同或相近的，這在語勢上造成一種排比效果，在語氣上起到遞進加強的作用。

3.表述簡潔、精練。固定或半固定的語法格式一般都是在漢語歷史發(fā)展中保存下來的，人們喜聞樂見的表述方式，就像漢語中的成語或熟語。這些語型或格式一般都具有言簡義豐、通過很少的字詞來表達豐富的內(nèi)容或情感的特點。實例如：

（20）行者努著嘴道：“好不知趣！這半山之中，前不巴村，后不著店，那討香燭？就有錢也無處去買?！保ā段饔斡洝さ谖迨亍罚?/p>

（21）那婦人登時一點紅從耳畔起，把臉飛紅了，一手把香茶包兒掠在地下，說道：“好不識人敬重！奴好意遞酒與你吃，到戲弄我起來。”（《金瓶梅·第九十三回》）

例（20）一個“好不知趣”就把行者對師父提出的無理要求而感到非常不滿這種情緒很好地寫出來了，如果換成其它詞語就很難體現(xiàn)出這種表達效果。例（21）中的“好不識人敬重”是玉樓對敬濟戲弄自己的責(zé)罵，其中包含著強烈的生氣、斥責(zé)的感情色彩，換成其他詞語很難達到這種表達效果。

【注釋】

① 本文所探討的“好不X”格式指的是由“好”和“不”密切連接起來，再帶上“X”的一種語法格式。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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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張海濤.好不X格式發(fā)展演變初探[J].焦作師范高等專科學(xué)校學(xué)報，200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