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然

父親的二胡母親的弦

母親走的那天

父親拉了一夜二泉映月

那晚，星月暗沉

整個村莊沉靜如水

炊煙嗚咽

嘎的一聲，琴弦斷了

父親的二胡

和他一屋子的琴聲

都鎖進母親生前的柜子里

我從外地帶回新弦

卻見二胡的內(nèi)外弦完好無損

父親說

那是母親的發(fā)絲

那纖細的，雪白琴弦

藏著母親攙扶父親

流浪時的戀曲

母親的粉筆

經(jīng)幡的呼喚，滿過山崗貧瘠的呻吟

山里娃的夢，浸泡在簡陋的土桌

靜候一支粉筆點燃讀書聲

在黑板里行走的歲月，母親用粉筆劃亮

無數(shù)饑渴的大眼睛。像黑夜領(lǐng)路人

沿母親的筆劃，走出方正的中國字

母親的粉筆，越寫越短

宛如她生命里的燭光。直至灰燼那一刻

半截粉筆，依然在拇指和食指間燃燒

多年以后，母親的墳前跪滿

一排排成年人的朗讀聲

母親的課堂，我舉起母親的粉筆

三河，我故鄉(xiāng)的魂

廊橋，流水，槳聲

青石，燈籠，古宅

返鄉(xiāng)人選擇月色

徜徉古街，聽一個人的足音

一個人的心跳

青石老街，回響我

麥芽糖似的童謠

三道河里，翻騰著少年白條的無邪

兒伴離別的憂傷，像帆影

時隱時現(xiàn)——

大寶低頭劃槳，隨父遠航

鳳兒哭濕我的小褂，牽盲爺

乞討，遠走他鄉(xiāng)

如今的小吹哥，墳前蝶飛草長

我的足音，踩痛

小鎮(zhèn)的記憶

深巷里飄渺的回聲，馬車嘶鳴

三河，故鄉(xiāng)的魂，

已裝滿我的行囊，芬芳

游子的詩和遠方

一生的跪

戰(zhàn)場上，一顆子彈

擊中他的右腿

他單腿跪下，依然吹響集結(jié)號

退伍兵，不退軍裝的綠

他用大半生精力，跪綠了村后邊

整個一座山

可他無法跪愈人間的悲哀

妻子臥床，久病，離世，他一夜

跪白了頭

路拾殘肢棄兒。養(yǎng)到上學(xué)，不收

他用雙膝獻上黃金

直到跪不動青山，跪不動歲月

養(yǎng)子返鄉(xiāng)，痙攣著雙腿

跪斷在他的墳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