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榕杰
(太原理工大學(xué) 政法學(xué)院,山西 太原 030024)
諸葛靚,字仲思[注]《三國志》卷二八《諸葛誕傳》注引干寶《晉紀》,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774頁。,為瑯邪陽都人。在漢末及三國時期,瑯邪諸葛氏出過數(shù)位名人,包括諸葛亮、諸葛瑾、諸葛恪、諸葛誕等。諸葛靚名聲不如他們,但他在當時也有特殊的地位與影響。他自魏入?yún)?,又從吳降晉,曾經(jīng)歷父喪、國亡之痛,終由仕而隱,并以隱顯其孝。他是三國時期一位獨特的人物,但卻又是為后世所忽視的人物[注]諸葛靚在《三國志》中無傳。當前國內(nèi)外史學(xué)界也無專文論述諸葛靚的生平。。
諸葛靚之父諸葛誕,在魏國曾先后任揚州刺史加昭武將軍,鎮(zhèn)東將軍,鎮(zhèn)南將軍,后為征東大將軍、都督揚州諸軍事。那時諸葛靚也隨其在揚州。
諸葛誕是忠于魏室的,盡管他與司馬氏存在姻親關(guān)系。史載賈充在司馬昭掌權(quán)之初,曾前往諸葛誕處,并提及“禪代”之事。諸葛誕厲聲回答:“卿非賈豫州子,世受魏恩,如何負國,欲以魏室輸人乎?非吾所忍聞。若洛中有難,吾當死之。”[注]《三國志》卷二八《諸葛誕傳》注引《魏末傳》,第771頁。參見《晉書》卷四〇《賈充傳》,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165頁。此言給他招致禍患。賈充回洛陽后就對司馬昭說:“誕再在揚州,威名夙著,能得人死力。觀其規(guī)略,為反必也。今征之,反速而事??;不征,事遲而禍大?!盵注]《晉書》卷四〇《賈充傳》,第1166頁。
甘露二年(即吳太平二年,257)五月,司馬昭決意以司空一職征諸葛誕入洛陽,這其實是在迫其造反。諸葛誕本來就因其友夏侯玄、鄧飏等人為司馬氏所殺而心懷憂懼,接到此詔書后,更加不安,于是在揚州舉事[注]《三國志》卷二八《諸葛誕傳》,第770頁。。史書未載諸葛靚在此事上的態(tài)度,但他對此應(yīng)該是支持的。
諸葛誕或吸取了正元二年(255)毌丘儉舉事后孤軍深入終致失敗的教訓(xùn),并不急于向司馬氏發(fā)動進攻,而是想先獲得東吳的支持。為此他派長史吳綱帶其小兒子諸葛靚以及諸牙門子弟為人質(zhì),到東吳請救兵[注]《三國志》卷四八《三嗣主傳》,第1154頁。以前曹魏方面曾有向東吳詐降之事,諸葛誕遣子為質(zhì)當為消除東吳疑慮,而讓諸牙門子弟同往也為堅定其屬下反司馬氏之心。。東吳方面得知后大喜,以諸葛誕為左都護、假節(jié)、大司徒、驃騎將軍、青州牧、壽春侯[注]《三國志》卷二八《諸葛誕傳》,第770頁。。
司馬昭率二十六萬大軍圍攻諸葛誕,東吳雖發(fā)援軍但不能救。史書未載諸葛靚當時是否跟隨東吳援軍到過前線,這種可能性應(yīng)該不大。后來諸葛誕在突圍時被殺,這是在甘露三年(即吳太平三年,258)二月[注]《三國志》卷二八《諸葛誕傳》,第773頁;《三國志》卷四《三少帝紀》,第141頁。。其后他被夷三族,這是指他留在魏國的親屬都遇害(除其女瑯邪王妃外),而其小子諸葛靚因在東吳幸免于難。
諸葛靚由此在孫吳為官。那時該國先后發(fā)生孫纟林廢吳主孫亮為會稽王、孫休即位以及他與張布殺孫纟林之事,這些可以算是諸葛靚在東吳接受的“政治洗禮”,并能使他對東吳政治更熟悉,包括認清其中蘊含的風(fēng)險。
諸葛靚仕途還算順利,他曾任右將軍,在吳亡前已經(jīng)升為大司馬[注]《晉書》卷七七《諸葛恢傳》,第2041頁。。在東吳先后任大司馬的有呂岱、縢胤、全琮、施績、丁奉、陸抗等人。陸抗在鳳凰二年(晉泰始九年,273)去世,諸葛靚應(yīng)該是在此后方任大司馬一職的。另外,諸葛靚在其父去世后應(yīng)還繼承了壽春侯的爵位。
諸葛靚在東吳出仕至少有兩個有利條件:一是他與諸葛瑾、諸葛恪父子同族,東吳人對諸葛瑾印象較好;另外至少有部分人對諸葛恪持肯定態(tài)度[注]對與諸葛靚同族的蜀漢丞相諸葛亮,東吳人評價也很高。,而諸葛恪當時滿門皆滅,東吳人思念諸葛瑾(乃至諸葛恪)惠及于諸葛靚。二是在三國時期各國對敵國來投奔者一般都予以高位,比如夏侯霸從魏奔蜀后任車騎將軍,孫壹自吳奔魏后為侍中、車騎將軍[注]《三國志》卷四《三少帝紀》,第140頁。。在諸葛誕被殺后,諸葛靚作為其子也當受到東吳重用。在此還要指出的是,由于其父在與司馬氏方面作戰(zhàn)過程中遇害,東吳人一般而言對他不會用而有疑。
當然,諸葛靚本人在德、才方面也有過人之處?!妒勒f新語》載他與吳主孫皓有如下一段對話:
諸葛靚在吳,于朝堂大會。孫皓問:“卿字仲思,為何所思?”對曰:“在家思孝,事君思忠,朋友思信,如斯而已?!盵注]《世說新語·言語》,徐震堮《世說新語校箋》,第45頁。標點有改動。
由其所答,可見《晉諸公贊》稱其“雅正有才望”并非虛語[注]《世說新語·言語》注引《晉諸公贊》,徐震堮《世說新語校箋》,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45頁。所謂“事君思忠”,應(yīng)本于《論語·八佾》中“臣事君以忠”;所謂“朋友思信”,應(yīng)本于《論語·學(xué)而》中“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可見,他對儒家經(jīng)典應(yīng)較為熟悉。。其父諸葛誕已經(jīng)遇害,他所謂“思孝”,應(yīng)有未忘為父報仇之意。而這種報仇之心,則與對東吳及其君主的忠誠結(jié)合起來。孫皓本為暴君,諸葛靚對此問題如果回答不合其意,或會招來后患,而他的回答可說是無懈可擊。
孫皓即位后不久,在甘露元年(即魏咸熙二年,265)徙都武昌,留御史大夫丁固、右將軍諸葛靚鎮(zhèn)建業(yè),可見那時諸葛靚已經(jīng)較受信任[注]《三國志》卷四八《三嗣主傳》,第1164頁。。就在這一時期,諸葛靚參與平定了施但之亂。
寶鼎元年(即晉泰始二年,266)十月,永安“山賊”施但等聚眾數(shù)千人,逼立孫晧庶弟永安侯孫謙。隨后施但率眾出烏程,取孫和陵上鼓吹、曲蓋。到建業(yè)附近時,施但屬下已增加到萬余人[注]《三國志》卷四八《三嗣主傳》,第1166頁。,但戰(zhàn)斗力并不強。施但遣使以孫謙之命給丁固與諸葛靚下“詔書”。諸葛靚立即斬其使,此舉表明他絕不接受孫謙之令。于是施但進軍九里。丁固、諸葛靚率部出擊,在牛屯大破對方。施但敗走,而孫謙被活捉[注]《三國志》卷四八《三嗣主傳》,第1166頁;《三國志》卷五九《吳主五子傳》注引《吳歷》,第1371頁。。此次諸葛靚為孫皓立有功勛,這有利于他進一步獲得后者的信任。
兩年后的寶鼎三年(即晉泰始四年,268),孫皓命右大司馬、左軍師丁奉與諸葛靚攻合肥[注]《三國志》卷五五《丁奉傳》,第1302頁。。史書未載諸葛靚此時任何職,但應(yīng)該不會與丁奉差距過大。此前丁奉致書西晉大將石苞,并用計“構(gòu)而間之”[注]《三國志》卷五五《丁奉傳》,第1302頁。,而西晉內(nèi)部也有淮北監(jiān)軍王琛密表石苞與東吳人“交通”[注]《晉書》卷三三《石苞傳》,第1002頁。。這樣,石苞被晉武帝征還。據(jù)《資治通鑒》卷七九記載,石苞被免職在該年九月,而丁奉、諸葛靚攻合肥在十一月。此次東吳北伐未獲勝,“安東將軍汝陰王駿與義陽王望擊走之”[注]《晉書》卷三《武帝紀》,第58頁。。可見石苞被征還后,丁奉與諸葛靚仍不能戰(zhàn)勝繼任的司馬駿等。
在孫皓一朝,東吳北伐又轉(zhuǎn)趨積極,但戰(zhàn)果微乎其微。史書未載諸葛靚關(guān)于北伐的態(tài)度,但他應(yīng)該是比較積極的——因為對他而言,參與北伐既是為公,又是為私——為報父仇。盡管孫皓頗為無道,但諸葛靚在東吳仍得到升遷。在東吳滅亡前,他已經(jīng)任大司馬這樣的顯職。不過在孫皓朝,諸葛靚在政治方面應(yīng)未發(fā)揮較大的作用。
咸寧五年(即吳天紀三年,279)冬,西晉兵分數(shù)路大舉進攻吳國。次年春,各路晉軍都獲得進展,東吳形勢危殆。這時孫皓決定派丞相軍師張悌、副軍師諸葛靚、護軍孫震、丹楊太守沈瑩率軍三萬渡江,欲以主動進攻改變被動局面。對這次出擊,東吳方面并無把握,也缺乏充分準備,在相當大程度上不過是想僥幸求勝。
軍到牛渚時,沈瑩提出建議:“晉治水軍于蜀久矣,今傾國大舉,萬里齊力,必悉益州之眾浮江而下。我上流諸軍,無有戒備,名將皆死,幼少當任,恐邊江諸城,盡莫能御也。晉之水軍,必至于此矣!宜畜眾力,待來一戰(zhàn)。若勝之日,江西自清,上方雖壞,可還取之。今渡江逆戰(zhàn),勝不可保,若或摧喪,則大事去矣?!睆纳颥撝钥芍?,他認為東吳形勢危殆,但并非不可挽回。然而,他對此次渡江北上后與晉軍交戰(zhàn)獲勝并無把握。
張悌對此回答道:“吳之將亡,賢愚所知,非今日也。吾恐蜀兵來至此,眾心必駭懼,不可復(fù)整。今宜渡江,可用決戰(zhàn)力爭。若其敗喪,則同死社稷,無所復(fù)恨。若其克勝,則北敵奔走,兵勢萬倍,便當乘威南上,逆之中道,不憂不破也。若如子計,恐行散盡,相與坐待敵到,君臣俱降,無復(fù)一人死難者,不亦辱乎!”[注]《三國志》卷四八《三嗣主傳》注引《襄陽記》,第1175頁。他可謂知其不可而戰(zhàn),但仍堅持執(zhí)行原已擬定的作戰(zhàn)計劃。史書未記載諸葛靚在此事上的態(tài)度,但他應(yīng)未對張悌提出異議。
東吳軍隊渡江后先圍成陽,晉軍都尉張喬率七千人在楊荷橋閉柵自守,后來投降。副軍師諸葛靚欲盡屠降者,但張悌說:“強敵在前,不宜先事其小;且殺降不祥?!敝T葛靚認為:“此等以救兵未至而力少,故且偽降以緩我,非來伏也。因其無戰(zhàn)心而盡坑之,可以成三軍之氣。若舍之而前,必為后患。”張悌不聽,對投降晉軍加以勸撫而后繼續(xù)進軍。不久,他率軍與西晉討吳護軍張翰、揚州刺史周浚結(jié)陣相對。沈瑩所領(lǐng)丹楊銳卒五千,號為“青巾兵”,曾先后屢陷堅陣。那時他率此部攻晉淮南軍,三次進攻對方不動,后退時己方反亂而不成軍。晉軍薛勝、蔣班乘其亂而進攻,吳軍以次土崩,將帥不能制止。這時原先投降的張喬又反攻吳軍之后,這樣吳軍大敗于版橋[注]《三國志》卷四八《三嗣主傳》注引干寶《晉紀》,第1174頁。。盡管殺俘不祥,但就此役而言,如果此前張悌聽諸葛靚之言盡滅晉降軍(或繳械后迅即予以遣散),東吳軍隊戰(zhàn)雖不利或不至于一敗涂地。
那時諸葛靚與五六百人退走,并派人接張悌一同撤離。但張悌不肯離去,諸葛靚親自去拉他,并說:“天下存亡有大數(shù),豈卿一人所知,如何故自取死為?”張悌流淚說:“仲思,今日是我死日也。且我作兒童時,便為卿家丞相所拔,??植坏闷渌溃撁t知顧。今以身徇社稷,復(fù)何遁邪?莫牽曳之如是。”諸葛靚流淚離去,才走百余步,回頭再看對方已為晉軍所殺[注]《三國志》卷四八《三嗣主傳》注引《襄陽記》,第1175頁。據(jù)《晉書》卷三《武帝紀》記載:“王渾、周浚與吳丞相張悌戰(zhàn)于版橋,大破之,斬悌及其將孫震、沈瑩,傳首洛陽?!薄4艘蹚堛?、孫震、沈瑩等或死或被俘,諸葛靚逃脫[注]《三國志》卷四八《三嗣主傳》注引干寶《晉紀》,第1174頁。。
張悌對諸葛靚所說“卿家丞相”應(yīng)該指諸葛恪(也有人認為指諸葛亮),他用此語表明一方面他感念諸葛恪(或諸葛亮)知遇之恩,另一方面則因此對諸葛靚抱有好感。兩人關(guān)系應(yīng)該不錯,這也是諸葛靚在危難之際親自勸張悌撤離的原因。張悌是東吳滅亡之際殉國的少數(shù)人之一,他的結(jié)局會給諸葛靚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東吳滅亡之際,諸葛靚一度向由瑯邪王司馬伷率領(lǐng)的一路晉軍投降[注]《晉書》卷三八《瑯琊王伷傳》,第1121頁。那時孫皓本也想向瑯邪王投降,并派人送璽綬給他。參見《晉書》卷三《武帝紀》,第71頁。。他在東吳前后共計23年左右。后來他隱藏起來,實際上躲到司馬伷家中,因為他姐姐是瑯邪王妃。
晉武帝與諸葛靚原來就認識,甚至曾經(jīng)有“竹馬之好”[注]《世說新語·方正》,徐震堮《世說新語校箋》,第161頁。。得知諸葛靚在他姐姐家中后,武帝前往那里見他。諸葛靚躲到廁所中,武帝又逼著見他,并說:“不謂今日復(fù)得相見。”而諸葛靚流涕說道:“不能漆身皮面,復(fù)睹圣顏!”[注]《晉書》卷七七《諸葛恢傳》,第2041頁。武帝下詔以其為侍中,這在當時是非常重要的職位。然而他堅決拒絕,《世說新語》載武帝“慚悔而出”[注]有人以為諸葛靚回拒晉武帝為“惺惺作態(tài)的虛偽之舉”,此說有偏頗。參見王永平:《略論諸葛誕與瑯邪諸葛氏“姓族”形成之關(guān)系》,《文史哲》2005年第4期,第86頁。。
后來諸葛靚回到家鄉(xiāng),終身不向朝廷而坐[注]《晉書》卷七七《諸葛恢傳》,第2041頁。。他的父親因司馬炎的父親而遇害,對他來說可謂創(chuàng)巨痛深。他也親眼目睹了曾與他并肩作戰(zhàn)的東吳丞相張悌殉國之舉,并會一直記著此事。而他此前在東吳又受到重用,這些加在一起使他拒絕與西晉政權(quán)和解。他的作法就是不出仕。與他不同的是,在孫皓投降后原東吳之臣仕于西晉者有多人。不過,諸葛靚后來也基本上放棄了為其父復(fù)仇之念。
諸葛靚屬于“先走后仕終隱”者,先奉父令離開魏國來到東吳并為官,東吳滅亡后則歸隱。在魏末,嵇康也為司馬昭所殺,但后來其子嵇紹卻成為西晉的忠臣。時人這樣評價嵇紹與諸葛靚:“觀紹、靚二人,然后知忠孝之道,區(qū)以別矣?!盵注]《世說新語·方正》注引《晉諸公贊》,徐震堮《世說新語校箋》,第161-162頁。嵇紹之忠,表現(xiàn)在他不計父仇,忠于其君,從某種意義上講這是因忠而舍孝。而諸葛靚之孝,表現(xiàn)在他不忘父仇,不肯與殺害其父者及其繼承人合作。二人在忠孝問題上與在仕隱問題上的抉擇是相聯(lián)系的:或以仕顯忠,或以隱明孝。無論嵇紹還是諸葛靚,當時的輿論對他們都持肯定態(tài)度。所謂“忠孝之道,區(qū)以別矣”,是指當時的人們從嵇紹、諸葛靚所作所為上已經(jīng)意識到“忠之道”與“孝之道”并不一致,乃至可能存在較重要的區(qū)別(甚至沖突)。
這可以說是一種倫理困境:忠的對象(君主)與孝的對象(父親)不但有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而且一方為另一方所害。這樣,基于忠的義務(wù)與基于孝的義務(wù)也是沖突的。在此情況下,人們會有兩種選擇,一種是服從盡忠的義務(wù)而舍棄盡孝的義務(wù),另一種則是相反。當時的人們一般認為嵇紹屬于前者,而諸葛靚屬于后者。那時社會上已存在“親先于君”“孝先于忠”的觀念,因此諸葛靚所為不會廣受非議,乃至?xí)玫讲糠秩耸靠隙?。不過,諸葛靚特殊的孝不一定是受此觀念影響方形成,而應(yīng)與其特定的經(jīng)歷乃至遭遇有關(guān)。
還有必要指出的是,諸葛靚并不能說是孝而非忠者。他出仕于東吳后,對該政權(quán)及其君主還是忠誠的。作為東吳亡國之臣,他對西晉政權(quán)并無效忠義務(wù)——他其實不存在忠孝難以兩全的問題。不仕于司馬氏之朝,既符合“孝之道”,又符合(對東吳的)“忠之道”。
同時期的王裦在其父王儀為司馬昭所殺后,“痛父不以命終,絕世不仕”[注]《三國志》卷一一《王修傳》注引王隱《晉書》,第348頁。。他在其父墓旁建屋,“未嘗西向坐”[注]《三國志》卷一一《王修傳》注引《漢晉春秋》,第349頁。。王裦之孝與諸葛靚之孝相似。如果說諸葛靚作為東吳亡國之臣,可不效忠于西晉政權(quán),那么王裦也可以曹魏遺民自居——這樣他也不能說是存孝而舍忠。
司馬昭、司馬炎父子“以孝治天下”,本意應(yīng)是由孝而及忠。但當時為人所稱道的諸葛靚之孝以及王裦之孝,卻給人以因孝可不忠的印象。
《論語·學(xué)而》中有:“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諸葛靚在其姐姐家對晉武帝所言,不應(yīng)算是“犯上”。后來他的隱居、不參與世事,其實也表明他不會再以行動反對西晉政權(quán),也就是不會“作亂”。
在此附帶一提的是,諸葛誕反司馬氏以及諸葛靚仕于吳并在吳亡后隱居,盡管對瑯邪諸葛氏提高門望有著不利影響,但到東晉初年諸葛氏已頗為顯赫,這與晉元帝司馬睿為諸葛靚姐姐瑯邪王妃之孫不無關(guān)系。
無論《三國志》還是《晉書》,都未給諸葛靚立傳——前者給諸葛靚之父諸葛誕立傳,對諸葛靚一帶而過;后者給諸葛靚之子諸葛恢立傳,對諸葛靚的記載也不過寥寥數(shù)語。然而,諸葛靚的一生經(jīng)歷其實相當豐富,他親歷其父在揚州的舉事及失敗、施但等人的叛亂、參與統(tǒng)率東吳軍隊北伐但遭到慘敗等,這樣他就成為喪父之子、亡國之臣,最終隱居以明志[注]《論語·季氏》中有:“隱居以求其志。”。這里還要提及的是,他在東吳能官至大司馬這樣的高位,在魏國或西晉恐難以至此,因此他對東吳政權(quán)會有感恩之心。
諸葛靚在“立功”“立言”上建樹較少,但在“立德”上卻有為時人所稱道之處。他的孝道正是其“立德”的根本。儒家所謂孝,本指善于事父,而諸葛靚之孝則突出表現(xiàn)在他不與有殺父之仇的統(tǒng)治者合作。還要指出的是,其父諸葛誕本有反司馬氏之志,但未成而歿,而諸葛靚能繼其父之志,這可說是其孝道特別值得重視的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