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錫月

美日軍事同盟的歷史淵源

呂錫月

二戰(zhàn)以后，日本是美國亞太戰(zhàn)略的支點，而日本國家安全戰(zhàn)略的原點是對美結盟。二戰(zhàn)中，傾舉國之力一戰(zhàn)的兩個國家，在戰(zhàn)后迅速形成了軍事同盟，其中既有美國日本對各自國家利益的追求也有風云變幻的國際局勢的左右，更有兩國文化傳統在特殊時間段里體現的契合作用。如何看待美日軍事同盟的歷史淵源，從而通過對歷史演變的梳理認識當下的美日軍事關系和判斷美日軍事同盟的走向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美國 日本 軍事同盟 淵源

戰(zhàn)后的美日關系是以美國單獨占領日本為起點的。1951年9月8日，美國單獨與日本簽訂《舊金山和約》，日本被納入美國“遏制”政策的軌道，成為美國在遠東地區(qū)的反蘇堡壘和軍事基地。自此，美日軍事同盟正式建立。美日同盟的建立，充斥著兩國對世界局勢的認識和對國家前途的考慮。

二戰(zhàn)后，隨著亞太地區(qū)形勢的劇變，1945年9月美國出臺了《戰(zhàn)后初期美國對日政策》，美國對日本改造以“非軍事化”和“民主化”為目標，而發(fā)展和平經濟作為實現兩者的途徑[1]。幫助日本發(fā)展經濟在此時僅僅作為實現改造目標的一種途徑存在。美國軍事同盟的形成和發(fā)展，與美國此時開始扶持日本的政策相得益彰。1951在《舊金山和約》簽訂后，美日簽訂了《日本國和美利堅合眾國之間的安全保障條約》，標志著美日軍事同盟形成。

美日軍事同盟實質是以美國在日本駐軍為基礎的，這種駐軍行為本身構成了一種遠離美國本土遏制亞太地區(qū)的一種力量。蘇聯、中國等國家無不對這支力量有芒刺在背之感，這也是美國希望美日軍事同盟產生的作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戰(zhàn)勝國對于戰(zhàn)敗國的懲治不力成為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的重要原因，而二戰(zhàn)后美日軍事同盟的建立卻跨越了冷戰(zhàn)來到21世紀，這也讓探索美日軍事同盟的歷史淵源具有現實意義。

一、美日文化在戰(zhàn)后環(huán)境下的契合奠定了美日軍事同盟的基礎

亨廷頓在《文明的沖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一書中提到大多數學者承認日本文明是中國文明的后代，出現于公元100年到400年之間[2]。在“日本的精神，西方的技術”[3]的口號下，接受了自19世紀初即占據全球優(yōu)勢的“盎格魯—撒克遜文明”。大多數的學者承認日本文明是中華文明的后代，但又是一個獨特的文明[4]。其為人熟知的獨特性很大程度是始于近代的“明治維新”。

被譽為“日本文明之父”的福澤渝吉在《文明論概略》中曾把日本的文明定位在“相對于西方的半開化和相對于亞洲的文明階段”。福澤渝吉基于對現實對外關系的觀察主張以學習西方文明為目標來完成國家獨立[5]。透過日本近代化的歷程可以看到，日本的近代化是非常成功的范例。這樣的成功歸功于日本整個社會、政府在近代化的這個關乎民族存亡的歷史關頭，站在歷史的高度，順應了歷史發(fā)展的潮流?！懊搧喨霘W”是日本近代化的正確的前進路標，日本完成了文明的遞進，跨入了新文明的行列[6]。這一時期日本翻天覆地的變化集中體現了日本文化諸多特點，主要包括渴望成為世界強國的心理和務實的作風。

日本曾經選擇“脫亞入歐”，完成了事關國家興亡的“近代化”，那么接受美國的占領，重新完成一次類似“明治維新”的壯舉也未嘗不可。一位深涉日本事務的西方人曾經評論道：“現在我們非常難以意識到這個國家精神生活的所有各個方面曾在多大程度上被用來為戰(zhàn)爭服務。戰(zhàn)敗是對制度的徹底打擊。在他們的頭腦中一切都變得沒有價值并被拋棄了。”[7]這無疑也印證了戰(zhàn)后日本首相吉田茂堅信的“日本與英美為伍就會繁榮，棄離英美就會破滅，這是明治依賴的精髓，即所謂的明治大道”[8]。這種與國際上占主導力量的國家結盟以搶占國際戰(zhàn)略制高點的思維，已經成為日本文化內涵中成為世界強國的一種取向。在這種取向的基礎上，日本人在面臨國家興亡的關鍵時刻也非常地務實，1947年內閣總理大臣片山哲曾說：“把外交作為國內政治斗爭的手段乃是日本的惡疾，唯有超黨派的外交才是國民外交的精髓?！盵9]在這個重要的時刻，日本決策者們如同明治維新時期他們的前輩一樣，再次站在歷史的高度，順應歷史發(fā)展的潮流。

二戰(zhàn)之后，日本自明治維新始積累下來的財富灰飛煙滅，美軍駐守本土的事實無疑讓日本在某種程度上回到了明治之前的形勢中。一向精明的日本決策層因勢利導，借助美國無出其右的實力重新振興雖然尚屬紙上談兵，過程必然也是一波三折，但畢竟輕車熟路；戰(zhàn)爭中深受傷害的日本國民也寄希望于美國因素的注入能改變明治后沒有解決且在二戰(zhàn)前后得以深化的日本陳舊體質。正是文化上的影響，讓日本可以客觀看待戰(zhàn)后的自身。有損日本國家主權的美日軍事同盟，也才有可能順利形成。

美國不是一個建立在通常的民族構成要素—語言、文化傳統、領土或共同的祖先之上，而是建立在一種理念之上[10]。亨廷頓在《我們是誰？》一書中認為，“美國信念”的主要思想幾乎全部來源于新教，這賦予了美國人強烈的自由精神和對政治、宗教權威挑戰(zhàn)的共性。源于清教主義的“宿命論”深植于美國文化中。根據這一說法，盎格魯撒克遜人是世界上血統最高貴、力量最強大的優(yōu)等民族，被上帝選中作為完成一定使命的工具，而這個使命是：傳播基督文明、征服落后民族和落后文明[11]。這種使命感意味著美國以在全球范圍內傳播西方文明為己任。

王瑋在《美國外交思想史》中提到，美國特殊的使命感推動著美國以進取的姿態(tài)開展積極的外交活動，其中當然有對國家利益的考量，但更多的也有一種理想主義的沖動[12]。美國的文化具有較強的繼承性和延續(xù)性，從這個角度考量美國，很容易理解美國愿意借占領日本的契機，將美日特殊關系深入到事關國家安全的特殊層次，以至于更好地去改造日本，完成“上帝賦予美國的使命”。

明治維新后的日本雖然走上近代化的道路，但是封建的因素仍然充斥著這個國家。1945年10月4日，占領軍當局發(fā)布指令廢除限制思想、宗教信仰、集會、言論等自由的法令和規(guī)定。日本政府根據這一指令，廢除了《治安維持法》《治安警察法》等有關法令。這很大程度上鼓舞了日本群眾，促進了民主文化的發(fā)展[13]?？梢娒绹脑斓拇胧┯狭巳毡久癖娨蟾脑熳悦髦螘r期即存在并在二戰(zhàn)期間得以深化的封建落后的制度。所以在美國文化輸出的考量下，美國極盡親密日本之所能，將這種親密延伸到軍事關系上，也就理所當然、大勢所趨。

美國樂此不疲的傳播以民主為中心的西方思想和戰(zhàn)后日本迫切希望拋棄舊制度、接受新思想的要求，在戰(zhàn)后美國占領日本本土的情況下是互補的。這種文化上的互補也更容易讓日本接受美日軍事同盟。

二、戰(zhàn)后世界局勢劇變直接促成美日軍事同盟

二戰(zhàn)后，世界局勢最主要的變化是從戰(zhàn)時的美蘇同盟演變到美蘇及其東西方國家集團的對抗。這種對抗，在戰(zhàn)后的幾年里逐漸向多層次、寬領域發(fā)展，進而拉開了“冷戰(zhàn)”的序幕。

西方各國受到美國羽翼的庇護，而東方共產主義國家都跟隨蘇聯與西方對抗。日本在這種局勢下危機感甚重。一直以“脫亞入歐”為目標的日本西化程度過甚，同西方的意識形態(tài)更為接近的日本也以“共產主義”為威脅，但在二戰(zhàn)后一個疲弱的日本卻成為西方文明抗擊“共產主義”入侵的前線。

二戰(zhàn)的勝利使美國成為世界上首屈一指的資本主義超級強國。1947年3月12日，杜魯門總統在參眾兩院的演說中要求國會向希臘、土耳其提供4億美元援助。這標志著美國對蘇冷戰(zhàn)已經成為基本國策[14]。

二戰(zhàn)的勝利同時也給美國樹立了一個等量齊觀的對手。蘇聯秉承著共產主義的意識形態(tài)，給許多通過二戰(zhàn)勝利達成獨立的國家以新的希望與出路。美國關注蘇聯影響的擴張和社會主義陣營的擴大，這種重視甚至達到了恐懼的程度。到了1948年，對共產主義的恐懼幾乎已經牽扯到國際上的每個問題[15]。中國、朝鮮、菲律賓、馬來亞、越南等亞洲國家的革命形勢對美國政策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岸鹏旈T主義”的出臺不僅意味著美國和蘇聯戰(zhàn)時同盟關系的不復存在，而且也說明美國決心將蘇聯作為對手。

隨著中國革命形勢的發(fā)展，社會主義陣營在囊括了這個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國家之后，日本成為美國在東北亞最重要的軍事基地。亞太地區(qū)，尤其是中國形勢的惡化已經無法挽回，保證美國在日本穩(wěn)定的軍事存在是防止此區(qū)域完全落入社會主義陣營的有效手段。在軍事上與日本建立緊密的特殊關系，對于為美國保持在遠東的軍事存在，保護美國在日本利益，乃至擴大國際事務的話語權都是必不可少的。

反觀日本，戰(zhàn)后首相吉田茂曾希望日本成為“東方的瑞士”，在國際法上永久中立[16]。1946年《修改憲法草案綱要》第九條中誓約“永遠放棄作為國家主權發(fā)動的戰(zhàn)爭、武力威脅或使用武力作為解決爭端的手段?！薄盀檫_到預期目的，不保持陸?？哲娂捌渌麘?zhàn)爭力量?！边@也同樣是基于日本戰(zhàn)后國內極端困難的形勢考慮的。日本戰(zhàn)后面臨的最基本國內形勢就是凋敝的民生和亟待振興的經濟。在日本無條件投降之際，1945年8月16日，蘇聯部長會議主席斯大林致函美國總統杜魯門，要求蘇軍進占北海道北部[17]。在美國占領日本本土期間，蘇聯一直抵制由美國主導的對日媾和關系。

1945年到1956年的日蘇關系依“國際關系法”，蘇聯與日本繼續(xù)處于戰(zhàn)爭狀態(tài)，未能恢復正式外交關系的非正常狀態(tài)[18]，甚至北方四島也一直在蘇聯的實際占領下。面對這樣的軍事威脅，日本強化與美國的關系是抗擊蘇聯的唯一有效途徑。戰(zhàn)后日本吉田內閣從一開始就力圖借助聯合國集體安全保障的名義，暫時不再軍備的前提下與美國訂立一種特殊盟約，以對美軍提供基地為條件換取美國對日本的安全保障[19]。吉田內閣對于日本重新建立武裝態(tài)度消極，寄希望于美國能完全負責日本在蘇聯威脅下的安全。

雖然日本意圖完全將國家安全保障拋給美國，但在美國看來日本必須實施再軍備、必須直接承擔冷戰(zhàn)中的軍事防衛(wèi)責任，這是美國人給日本設定的結盟條件[20]。無論美國態(tài)度是否積極，日本戰(zhàn)后對自身安全保障的態(tài)度就是依賴美國。冷戰(zhàn)的形成和發(fā)展同美日軍事同盟的出現是相對應的。正是冷戰(zhàn)下的國際形勢日趨明朗，美日對自身國家利益的考量才會驅使兩國達成軍事同盟協定，各取所需。

三、戰(zhàn)后美日雙方力量的對比決定美日軍事同盟中美國的主導地位

如果說戰(zhàn)后國際形勢促成美日軍事同盟，那么美日雙方國家力量的對比則決定了美日同盟的基本框架。

戰(zhàn)后的日本，40%的城市建筑被摧毀，近50%的工業(yè)設備和交通運輸設備受到不同程度的破壞，損失了45%的國民財富，2200萬人失去了家園?？梢娙毡緫?zhàn)后經濟狀況舉步維艱，在這種狀況下戰(zhàn)后遺留下來的外務省也認為進行戰(zhàn)后重建只有依賴對外貿易的和平工業(yè)國這一條道路[21]。

雖然中國大陸的形勢讓美國十分擔憂，尤其是美蘇爭霸在“杜魯門主義”出臺之后端倪初現，對日本的態(tài)度也由“非軍事化”“民主化”改變?yōu)榉龀秩毡窘洕?、允許甚至要求其建立獨立的防務體系，但日本羸弱的經濟力量不足以獨立支持一支對抗蘇聯所需的軍隊，況且國際上對于日本戰(zhàn)敗僅僅幾年后就要“再軍備”非議不斷。戰(zhàn)后曾經出任經濟規(guī)劃者的沖田三郎，在戰(zhàn)敗前曾說過：“穿軍裝的軍隊不是唯一的軍隊?？茖W技術和西裝革履下面的奮斗精神將是我們的地下軍隊。”

美國戰(zhàn)后的軍事力量，卻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隨著中國革命勝利和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美國為挽回其在中國和亞洲侵略政策的失敗，加緊在亞太地區(qū)建立軍事體系。1947年美蘇等國在對德國、匈牙利媾和會議失敗之后，美國國務院已經在考慮日本在亞洲政策中的地位問題，當時意見集中在日本應作為“亞洲的生產工廠”，以此在亞洲對抗共產主義的滲透[22]。1948年10月7日國家安全委員會通過了NSC132號文件，作為美國改變對日本態(tài)度的綱領性文件，提到在安全問題上，在和日本簽訂正式條約后再根據國際形勢和日本國內形勢確定美軍的去留問題。NSC132文件表明美國已經不再把日本當做敵國來進行改造，而是期望日本替代中國抵抗蘇聯勢力帶來的沖擊。

美國強大的軍事力量不僅僅足以據守日本，更可以抑制日本。二戰(zhàn)中美日交戰(zhàn)國的戰(zhàn)爭行為使美國認識到，只有切實有效的控制日本才能杜絕像德國連續(xù)發(fā)動兩次世界大戰(zhàn)的可能。那么，無限期駐軍日本，則是最有效的控制力量，而美日特殊軍事關系則是最民主、最合理的方式。

總體來講，美日在戰(zhàn)后的軍事力量有很強的互補性，這不僅意味著在世界局勢的促使下美日軍事同盟的形成勢在必行，更意味著美日軍事同盟必將使日本置于美國的主導下。

[1]Foreign Relationsof the United States(FRUS),194 5-1946,VOL3.267-273.

[2][3][4][8][14](美)亨廷頓.周琪,劉緋,張立平,王圓譯.文明的沖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M].北京:新華出版社,2010.

[5]趙濤.從福澤渝吉的方式看日本現代化[J].日本問題研究,2003,(1).

[6]劉興德.“脫亞入歐”——日本近代化的成功抉擇[J].昭通學院學報,201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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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邢悅.文化如何影響對外政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

[11][12]王瑋.美國外交思想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

[13]崔世廣.美軍占領與戰(zhàn)后日本文化[J].日本問題,19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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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Record of the Joint Chiefsof Staff(Part2).1946-1 953.Far East,University Publication of America,Inc.1977, Reel7.

呂錫月 山東師范大學歷史與社會發(fā)展學院

（責編 高生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