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奕丹

試論《馬丁·蓋爾歸來》中的微觀史學(xué)

王奕丹

（西華師范大學(xué)歷史文化學(xué)院，四川南充637000）

20世紀中后期，隨著西方微觀史學(xué)興起，美國女歷史學(xué)家娜塔莉·澤蒙·戴維斯以獨特的微觀史寫作手法創(chuàng)作了《馬丁·蓋爾歸來》。她將故事集中在了一個小人物的身上，運用歷史學(xué)家的微觀精神將其放大、擴展，甚至延伸到與整個家庭乃至社會，從而完成了由小見大、由淺入深的全過程。

《馬丁·蓋爾歸來》；微觀史學(xué)；娜塔莉·澤蒙·戴維斯

美國女歷史學(xué)家娜塔莉·澤蒙·戴維斯，一生著有《馬丁·蓋爾歸來》、《邊緣女人》、《銀屏上的奴隸》、《16世紀法國的禮物》等多部作品。她的書被翻譯成多國文字，在世界范圍內(nèi)廣泛流傳，戴維斯也因此成為了擁有國際聲譽的學(xué)者。而最為大家熟知的便是1982年出版的《馬丁·蓋爾歸來》。阿瑟·馬韋克談?wù)摰酱骶S斯的時候曾提到，“她的《馬丁·蓋爾歸來》既是‘新文化史’，也是以后的‘微觀史’的最佳典范?！保?］

一

《馬丁·蓋爾歸來》的寫作靈感源自于一個發(fā)生在16世紀法國南部比利牛斯山區(qū)一個叫阿爾蒂加的小村莊有人冒充別人丈夫的案子。1548年，一個名叫馬丁·蓋爾的農(nóng)民突然拋妻棄子，舍棄家業(yè)，只身一人亡命天涯。但事隔八年之后，“他”卻又回來了，想重新繼續(xù)以前的生活。但好景不長，在三、四年間幸福短暫時光之后，他卻被自己的妻子貝特勒以冒名頂替的罪行告上了法庭。甚至在1560年，該案還被送到了法國南部的圖盧斯高等法院。在審判席上，正當(dāng)大家對假馬丁再次信以為真時，一個裝著木腿的中年人卻出現(xiàn)在法庭上，這才是真正的馬丁·蓋爾。而假馬丁最終也被確定為是一個名叫阿諾·迪蒂爾的人，法庭以竊取財產(chǎn)繼承權(quán)、通奸等罪名判處該犯人為絞刑，并且要求焚尸，而執(zhí)行的地點則選在了馬丁與妻子貝特勒的農(nóng)舍門口，以儆效尤。最初，作者戴維斯首先想到的是將故事拍成一部電影，然而讓她感到遺憾的是由于電影拍攝的局限性，該影片完全脫離了歷史記載，不能獲得更為深入的歷史解讀。因此她又決定將該故事撰寫成書，以便進行一次全方位的史學(xué)研究。終于在1982年出了法文版，1983年哈佛大學(xué)出了英文版。此后還在社會上受到了廣泛關(guān)注，西方史學(xué)界為此掀起了一股不小的“馬丁·蓋爾熱”。

二

從故事中我們不難看出歷史學(xué)家娜塔莉·澤蒙·戴維斯絕不僅僅只是想為人們講述一則有趣的故事，而更重要的則是想從故事的背后，運用微觀史學(xué)的寫作方法為我們透視出早期法國鄉(xiāng)村社會的全景。作者通過對故事細微的敘述，將案件的謎團逐一展開，進而幫助我們從中去了解當(dāng)時法國下層農(nóng)民的生活狀態(tài)、家庭中的關(guān)系、婦女對待婚姻的態(tài)度、司法制度、經(jīng)濟狀況、土地制度以及后續(xù)涉及到的宗教改革等問題。

（一）微觀史學(xué)起源

微觀史學(xué)正式開啟于20世紀70年代的意大利，以意大利北部的博羅尼亞大學(xué)為中心，其中最主要的代表人物有卡洛·金茲伯格、卡洛·波尼、馬可·費拉里、喬萬尼·列維等，他們最早創(chuàng)建了“微觀史學(xué)”這個名詞。一般來說，微觀史學(xué)指的是“從事這種研究的史學(xué)家，不把注意力集中在涵蓋遼闊的地域，長時段和大量民眾的宏觀過程，而是注意個別的、不可能推廣到圍繞某個被研究的事實的各種歷史現(xiàn)象的所有層面。但它卻有可能對整個背景提供某種補充說明。也就是說，微觀史學(xué)家的結(jié)論記錄的或者確定的雖然只是一個局部現(xiàn)象，但這個孤立的現(xiàn)象卻可以對深入研究的整體結(jié)構(gòu)提供幫助”［2］。

20世紀中后期，微觀史學(xué)研究在學(xué)術(shù)界開始得到廣泛運用，涌現(xiàn)出一系列優(yōu)秀的作品，尤其是像“《馬丁·蓋爾歸來》同勒華·拉杜里的《蒙塔尤》和卡洛·金茲伯格的《乳酪與蛆蟲》一起被并列為了微觀史學(xué)的三大經(jīng)典”［3］。微觀史學(xué)家大多喜歡用人物傳記體裁，因為這樣寫出的文章會比較生動形象，貼近人們的生活，甚至更能加強與讀者之間的聯(lián)系，戴維斯的《馬丁·蓋爾歸來》就是其中之一。作者把研究具體到了個人身上，考察了馬丁從小到大的生活軌跡，親屬狀況，社會關(guān)系、地位，甚至延伸到了他的內(nèi)心世界、愿望和愛好等。但這也并未僅僅只局限在馬丁一個人身上，而只是把他當(dāng)成了一個研究對象的主體，盡可能通過這種微觀個體去折射出與其相聯(lián)的人物和社會其他方面。比如他的個人變化與周圍社會環(huán)境關(guān)系。

（二）《馬丁·蓋爾歸來》中的微觀史學(xué)

該故事主要圍繞三個人物角色展開：離家出走的馬丁·蓋爾，可憐無助的妻子貝特朗·德羅爾斯，冒充者阿諾·迪蒂爾。作者深入地對這三個人物進行了剖析與刻畫，力圖用史學(xué)的方法為大家還原出16世紀法國底層社會最真實的面貌。馬丁來自于法國的一個小鄉(xiāng)村，是個從小性格內(nèi)向、軟弱、孤獨的孩子。在不安與遷徙中度過了自己乏味的童年，然而在青春期悄然而至?xí)r，他又被父母包辦了婚姻，作者在文中寫道：“我們興許以為他們至少已經(jīng)接近十八九歲，但馬丁只有十四歲。”［4］27這在當(dāng)代社會看來，他還只不過是一個未成年的孩子，無論是心理還是生理都沒能達到成熟階段，這樣小的孩子就被逼結(jié)婚，他又如何能懂得夫妻的相處之道、理解婚姻的真正含義和真諦。這無疑都給年少的馬丁增添了煩惱。以致到了后來，他和貝特朗遲遲未能生育，因而還成為了村里民眾的笑柄。作者通過馬丁身上所引發(fā)的故事為讀者揭示出了16世紀法國下層農(nóng)民家庭的生活狀態(tài)，鄉(xiāng)村社會習(xí)俗以及他們思想中的封閉與狹隘。而作為一名青年丈夫馬丁他所受到的精神與心理壓力我們可想而知，這樣一來就為他后面的離家出走埋下了深深的伏筆。不安分的馬丁早已經(jīng)厭倦了這種婚姻生活，他渴望得到更多的自由與新生，所以最后他選擇離開，留下了正值妙齡的妻子和孩子。同時也體現(xiàn)出了當(dāng)?shù)孛癖姷幕橐鰻顩r，以及他們應(yīng)如何去正確對待婚姻問題上表現(xiàn)出來的愚昧和無知。

然而事隔八年之后，馬丁突然又回到了這個家庭之中，而他卻不是真正的馬丁·蓋爾，而是個一心妄想要假扮馬丁并替代他去蓋爾家撈一票的阿諾·迪蒂爾。他曾是一個生活糜爛、腐敗、放蕩的年輕人，為了假扮馬丁，他刻苦地訓(xùn)練、背誦、排演與馬丁有關(guān)的一切。最后他成功地改頭換面，順利地以馬丁的身份進入了馬丁的家庭，占有了他的妻子、孩子、財產(chǎn)、房舍等一切。但謊言終究不能長久，阿諾在過了三、四年的幸福生活后卻被他所謂的妻子貝特朗以冒名頂替罪告上了法庭，最后罪名成立被執(zhí)行絞刑焚尸。但這一切都并非貝特朗的本意，只是因為叔叔皮埃爾的強行要求與威脅，因阿諾對土地與祖產(chǎn)經(jīng)濟分配的過分精明能干早已超出了馬丁本人的能力，嚴重影響了叔叔皮埃爾的利益，所以才有了接下來的一幕。此時，很明顯能從與馬丁有關(guān)的人物所引發(fā)的事件中為我們揭露出當(dāng)時法國鄉(xiāng)村社會的經(jīng)濟生活狀況、土地制度、司法制度，尤其是家庭內(nèi)部關(guān)系中的自私與貪婪。

而馬丁·蓋爾的妻子貝特朗，是文中與馬丁有著最直接關(guān)系的女性人物，她自然免不了受到作者更多的關(guān)注。貝特朗作為一個和馬丁共同生活過的女人并且兩人還育有一子，在這幾年間竟未能分辨出自己丈夫的真假，原因何在？是她真的不能，還是不愿？這一切都值得我們?nèi)タ季俊淖髡咴跁械拿枋鲋?，我們可以看出貝特朗也是這場婚姻的受害者，她不能自主選擇自己的丈夫，只能默默地接受。然而在好不容易結(jié)婚生子后，丈夫卻離開了家，離開了自己，一走多年杳無音信，“馬丁·蓋爾外出冒險時，他的妻子還不到二十二歲。”［4］41這對于一個女人來說該是多么沉重的打擊，年紀輕輕就要獨自帶著孩子生活。她原本有機會帶著自己的嫁妝再另行嫁人，但是由于鄉(xiāng)村社會的輿論壓力、風(fēng)俗宗教習(xí)慣，她為了保住自己的貞潔，毅然選擇了留下。當(dāng)?shù)氐姆稍?guī)定：“在丈夫不在場的情況下，不管多少歲月流逝，妻子都沒有再婚的自由，除非她握有他死亡的某些證據(jù)?！保?］46這些根深蒂固的規(guī)矩早已深深地扎根在了貝特朗的腦海之中，將其束縛。她時刻警醒自己要成為一個恪守婦道的女人。從貝特朗身上我們看到了16世紀法國鄉(xiāng)村婦女的婚姻狀況以及婦女低下的社會地位。直到1556年夏，一個叫阿諾·迪蒂爾的人的出現(xiàn)，徹底改變了她的生活。阿諾來到馬丁家后，一改往日本性，本分老實地與貝特朗生活，處處盡到了自己作為一個丈夫的職責(zé)，給予了貝特朗從未擁有的愛，燃起了她生活的激情，貝特朗甚至還前后為他生了兩個女兒。也許此時，貝特朗長期壓抑孤寂的心靈才得到了愛的釋放，而她也從假馬丁身上獲得了真正意義上的婚姻生活。毫無疑問，他們之間的愛已經(jīng)遠遠超過了她與真馬丁之間的感情。直至有一次當(dāng)阿諾獲釋暫時回家時，“貝特朗溫柔的歡迎他，給他洗腳，把他帶上她的床?！保?］71甚至兩人還一起謀劃證詞，只為了法官能重新宣判阿諾·迪蒂爾還是他的丈夫。這都已說明，或許貝特朗心里早已經(jīng)明白了事實的真相，只是不愿戳穿，希望能在新教教義的指引下去努力維持這短暫而美好的幸福。想來可悲的是妻子與真馬丁生活多年居然沒有任何感情，反而卻與冒名頂替的詐騙者產(chǎn)生了真摯的情感，還一心想要維護他。直到最后，真馬丁·蓋爾出現(xiàn)的那一刻，貝特朗才徹底地崩潰，她開始渾身顫抖、哭泣，祈求得到馬丁的原諒。此時，戴維斯無論是對人物的行為還是心理都進行了細膩的描述。同時作者也通過貝特朗這一角色反映出了法國底層農(nóng)村婦女在婚姻生活中遭受的不幸以及人們在宗教改革影響下矛盾困惑的精神世界。

三

從故事一開始馬丁·蓋爾的離去到阿諾·迪蒂爾冒名頂替再到整個事件被拆穿，沒有一處不體現(xiàn)著作者戴維斯的微觀史學(xué)精神。我們可以從書中每個人物身上明確地看到當(dāng)時16世紀法國鄉(xiāng)村社會中家庭內(nèi)部之間的關(guān)系，家庭與社會之間的關(guān)系。從三個主要人物的命運中我們可以解讀出法國下層農(nóng)民的家庭生活、婚姻狀況、社會風(fēng)俗習(xí)慣、地區(qū)間的文化差異、經(jīng)濟土地制度、司法制度、宗教變革等一系列相關(guān)的社會問題。這正是微觀史學(xué)想要從小人物命運背后去揭示出歷史大事件。

這個傳奇性的故事能長久流傳，不只是因為故事表面有趣，而在于作者更多地去挖掘了當(dāng)?shù)卮迕竦脑竿?、想法、情感及周圍社會的變化發(fā)展狀況，并提出了更多深層次的問題。其實這個案件早在1561年就被撰寫成書并出版了兩個版本，其中一本還是參與審判此案的法官讓·德克拉斯所著。不同的是，戴維斯在寫作過程中除了參考運用這兩本書以外，還廣泛地收集了當(dāng)?shù)氐臋n案和各種資料，嚴格按照微觀史學(xué)的思路與方法嚴謹寫作，將該故事以全新的微觀史視角再次展現(xiàn)在了讀者面前。

文獻參考：

［1］Arthur Marwick.The New Nature of History:Knowledge,Evidence［M］.Language,Landon:Palgrave,2001:141.

［2］陳啟能.略論微觀史學(xué)［J］.史學(xué)理論研究,2002（1）:21-29.

［3］周兵.娜塔莉·澤蒙·戴維斯與新文化史［J］.史林，2011（4）:145-154.

［4］娜塔莉·澤蒙·戴維斯.馬丁·蓋爾歸來［M］.劉永華，譯.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9.

An Interpretation of Micro-history in Le Retour de Martin Guerre

WANG Yi-dan
（School of History of Culture,China West Normal University,Nanchong 637000,Sichuan,China）

Accompanied by modern western historiography,microscopic history sprang up in the mid-to late 20th century.Natalie Zemon Davis is American female historian.She published Le Retour de Martin Guerre with by unique micro-history writing skill.At the same time,the book has become one of most important representative in microcosmic historiography circle.Her story main tells the fate of nobody,and historian using micro spirit to expand it that even extends to contact entire family and society.Consequently,the book completed the whole process from easy to difficult.

Le Retour de Martin Guerre;micro-history;Natalie Zemon Davis

I207

A

1007-5348（2014）03-0072-03

（責(zé)任編輯：王焰安）

2013-12-20

王奕丹（1989-），女，重慶人，西華師范大學(xué)歷史文化學(xué)院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國近代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