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慧琴

(廣西大學(xué)，廣西 南寧 530004)

上官婉兒，為唐代女官、詩人，西臺(tái)侍郎上官儀的孫女，上官庭芝之女。武則天時(shí)，其祖父因冠以“謀反罪”被殺，婉兒與母親一起被發(fā)配掖庭。十四歲時(shí)，才華受到武則天賞識(shí)，遂命其跟隨左右，掌管詔命。中宗時(shí)，更是對其信任有加，冊封為“昭容”，有“巾幗宰相”之稱，并在文壇有著顯要地位，“勸帝侈大書館，增學(xué)士員，引大臣名儒充選……婉兒常代帝及后長寧安樂二主，眾篇并作，詞旨益新。又差第群臣所賦，賜金爵，故朝廷靡然成風(fēng)”［1］。后，臨淄王兵起，婉兒與韋后一同被誅。開元初年，玄宗皇帝惜其才華，命張說收錄其詩，成二十卷，現(xiàn)已失傳?！度圃姟肥掌溥z詩三十二首。有關(guān)她的詩歌后世研究不多，王盧生先生《大唐才女上官婉兒詩集》對她所有詩歌作的簡單注釋，能使讀者對上官婉兒其人、其詩、其文章有較全面的認(rèn)識(shí)，但王先生對一些疑難語詞尚未作注。筆者參考此書，并結(jié)合工具書，指出王盧生先生部分語詞釋義有失妥當(dāng)?shù)耐瑫r(shí)略加考釋，以期還原文本真相。

1 暫

1．1 時(shí)間副詞，猶初也

《游長寧公主流杯池二十五首》:“暫爾游山第，淹留惜未歸?！蓖醣R生注本(以下簡稱王注本)曰:“‘暫’，短時(shí)間，跟‘久’相對?！保?］“暫”作此釋義在古詩中很常見，但結(jié)合整首詩的意境，作此釋不甚恰當(dāng)。應(yīng)是眾人初次結(jié)伴游長寧公主流杯池，初見這山第如此美景，流連不能返。此處跟游人的心理感觸有關(guān)，故此處應(yīng)釋為“初次”較合理。張相《詩詞曲語辭匯釋》對“暫”作了詳解:“‘暫，猶初也;纔也;剛也。’”有詩為證，如李益《宿石邑山中》:“曉月暫飛千樹裹，秋河隔在數(shù)峰西?！保?］“暫飛”，猶云初升，言曉月初升，秋河已遠(yuǎn)而將沉也。但張相的匯釋和《漢語大字典》都把“初也”與“剛也”，“纔也”同時(shí)列為一條，難免混亂?！短莆宕Z言詞典》則單列出來，釋義更為清晰，曰:“‘暫’，初，或作時(shí)間副詞，或作程度副詞?！保?］如錢起《送楊著作歸東?！?“酒酣暫輕別，路遠(yuǎn)始相思。”“暫”，“始”相應(yīng)，表時(shí)間，與婉兒詩義同。又如李益《來從竇車騎行》:“讀書良不武，學(xué)劍暫非智。”［4］427此處“暫”與“良”相應(yīng)，表示程度?！皶骸北硎敬肆x時(shí)，通常充當(dāng)時(shí)間副詞，放在句首或句中，如《論語·禍虛》:“始聞暫見，皆以為然;熟考論之，虛妄言也?！焙芜d《七夕》:“逢觀暫巧笑，還淚已涕妝?！保?］皆表示初次、才之義。

1．2 副詞，表示頻率，偶爾，間或

《游長寧公主流杯池二十五首》:“暫游仁智所，蕭然松桂情?！蓖踝⒈緦⒋颂帯皶骸贬尀椤昂鋈弧?，似顯得突兀，要表現(xiàn)一種好似“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閑適狀態(tài)，使得游賞姿態(tài)悠閑，自然比較好。此處根據(jù)張相《詩詞曲語辭匯釋》“暫”(四)應(yīng)釋為“偶爾”“間或”更為恰當(dāng)，用在句首，副詞，表示頻率。張相引李白《猛虎行》曰:“暫到下邳受兵略，來投漂母作主人?！薄皶旱健?，猶云偶到或適到也。又韓愈《出城》:“暫出城門蹋青草，遠(yuǎn)于林下見春山?！薄皶撼觥?，偶出也［3］188?！稘h語大字典》亦有相關(guān)例證，如《齊民要術(shù)·漆》:“世人見漆器暫在日中，恐其炙壞，合著陰潤之地，雖欲愛填，朽敗更速矣?！庇秩缤醪g《武陵開元觀黃錬師院》:“暫因問俗到真境，便欲投誠依道源?！绷x同上［5］645。

1．3 副詞，表示情態(tài)，暫且，姑且

《游長寧公主流杯池二十五首》:“山中真可玩，暫請報(bào)王孫?！鄙街腥绱嗣谰?，且去呼朋引伴，共賞良辰美景。此處“暫”用在句首，表示一種迫不及待的狀態(tài)，可釋為“暫且”，“姑且”。張相曰:“‘暫’，猶且也。”［3］185《唐五代語言詞典》:“‘暫’，且，聊且?！辈⒁蹲兾募肪硭闹督的ё兾摹?“太子叉手啟丈人:暫聽分雪不須嗔?！保?］426此處即謂且聽風(fēng)雪之義?！皶骸贬尀榇肆x多用于唐人詩句中，如李白《月下獨(dú)酌》:“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保?］1859意謂且伴月與影也。李端《江上逢司空曙》:“唯當(dāng)執(zhí)杯酒，暫食漢江魚。”［1］3242“暫食”，意謂且食。又如韓愈《戲題牡丹》:“長年是事皆拋盡，今日欄邊暫眼明?！保?］3854即且眼明。又如劉禹錫《酬樂天揚(yáng)州席上見贈(zèng)》:“今日聽君歌一曲，暫憑杯酒長精神。”［1］4068“暫憑”，即且憑也。

2 逐

2．1 動(dòng)詞，競爭，爭先

《奉和圣制立春日侍宴內(nèi)殿出翦彩花應(yīng)制》:“密葉因裁吐，新花逐翦舒?！蓖踝⒈驹?“逐，依次排列曰逐。這里指紙翦的彩花隨著剪刀的剪切一朵朵舒展開來?！保?］23王先生站在“紙花”的角度作此釋義，很合理，但結(jié)合全詩意境，此解缺少些靈氣，顯不出彩花的可愛，也與婉兒作詩講究用詞的特征不符。張相《詩詞曲語辭匯釋》未收錄“逐”，但《漢語大字典》中“逐”一條釋:“競爭，爭先?！稜栄拧め屟浴?‘逐，彊也?！弊?‘皆自勉彊?！队衿まu部》:‘逐，競也?！薄蹲髠鳌ふ压辍?“自無令王，諸侯逐進(jìn)，狎主齊盟?！倍蓬A(yù)注:“逐，猶競也?！薄俄n非子·五蠹》:“上古競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謀，當(dāng)今爭于氣力?！薄爸稹迸c“競”“爭”對舉?！逗鬂h書·馮異傳》:“當(dāng)兵革始起，擾攘之時(shí)，豪杰競逐，迷惑千數(shù)。”李賢注:“逐，爭也?！保?］1598將“逐”釋為競爭，爭先，可以將詩中紙翦彩花擬人化，如鮮花般競相開放，從而增添幾分生趣，也應(yīng)是詩人要表達(dá)的效果。

2．2 副詞，依次，挨著次序

《游長寧公主流杯池二十五首》:“逐仙賞，展幽情”中的“逐”王注本未作校注?！爸稹薄罢埂蓖鞲痹~，即是“展”，動(dòng)作急不得，應(yīng)是井然有序，慢條斯理，按景物陳列的次序，逐次觀賞評論才對?！稘h語大字典》中“逐”作“依次，挨著次序”講時(shí)，符合本詩語境，義謂依次欣賞如仙境般的景物?！爸稹贬屪鞔肆x亦有詩文例證，如《史記·秦始皇本紀(jì)》:“始皇聞之，遣御史逐問，莫服?！保?］《魏書·藝術(shù)傳·江式》:“訓(xùn)詁假借之誼，僉隨文而解;音讀楚夏之聲，并逐字而注?！保?］1598“隨文”“逐字”對舉，作“依次”講。

2．3 動(dòng)詞，隨，跟隨

《游長寧公主流杯池二十五首》:“志逐深山遠(yuǎn)，途隨曲澗迷?！贝颂幫踝⒈疽辔醋餍Ｗ?，“志逐”“途隨”對舉，則“逐”當(dāng)作“隨，跟隨”講?！队衿まu部》:“逐，從也。”［5］1598如儲(chǔ)光羲《江南曲》:“逐流牽荇葉，沿岸摘蘆苗?！蹦铣簠蔷锻鴧桥d何山集送劉余杭》:“君隨綠波遠(yuǎn)，我逐清風(fēng)歸?！薄爸稹保半S”對舉，義同上。又如《史記·匈奴列傳》:“而單于之廳直代、云中:各有分地，逐水草移徙?！保?］2879《唐五代語言詞典》“逐”條也收錄相關(guān)詩句，如王梵志詩:“使者門前喚，忙怕不容遲。倮體逐他走，渾舍共號(hào)悲。”［4］452此義一直沿襲到當(dāng)代，毛澤東《送瘟神二首》之一:“牛郎欲問瘟神事，一樣悲歡逐逝波?！保?］此處的“逐”依舊指跟隨，固有“隨波逐流”之說。

3 虛

同“虛”，《干祿字書·平聲》:“‘虛’，虛的通行體?！?，此處應(yīng)根據(jù)“虛”字進(jìn)行釋義［5］1177。

3．1 形容詞，空虛

《彩書怨》:“露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薄疤摗蓖踝⒈疽辔醋餍Ｗ?，“月落”指月亮落下，黎明將來;“錦屏”，古時(shí)指婦人的居處，指月落后房間里黯淡無光，頓覺空虛冷清。則此處應(yīng)釋為“空虛”，由房間的冷清暗示詩人空虛的內(nèi)心。《漢語大字典》中收錄相關(guān)詩句作為例證，如《荀子·宥坐》:“中而正，滿而覆，虛而欹?！薄独献印と隆?“虛其心，實(shí)其腹?！保?］1178“虛”與“實(shí)”對舉，意謂空虛。又如《史記·平準(zhǔn)書》:“費(fèi)數(shù)十百巨萬，府庫益虛?！保?］1422

3．2 動(dòng)詞，空著

《游長寧公主流杯池二十五首》:“直愁斜日落，不畏酒樽虛。”此處描繪皇族宴游作詩的場景，將酒樽倒?jié)M放在流杯池中，到誰跟前，便一飲而盡，隨即作詩。則此處釋為“空著”，使酒樽空著。在前代詩文中，《史記·魏公子列傳》:“公子從車騎，虛左，自迎夷門侯生?！保?］2378“虛左”，空出左邊的位置，虛尊位以待賢能的人，古代車位以左為尊，故虛以待之?！度龂尽の褐尽す軐巶鳌?“度虛館以候之。”韓愈《王公神道碑銘》:“天子復(fù)思，且征以代，虛吏部左承位以待之?！睏顑|《受官修書述懷感事三十韻》:“好問虛前席，征賢走傳車?！蓖踝暋短普Z林·雅量》:“旁設(shè)一虛坐?！保?］1178“虛”即釋為空著。

3．3 名詞，不足，缺損

《奉和圣制立春日侍宴內(nèi)殿出翦彩花應(yīng)制》:“攀條雖不謬，摘蕊詎知虛?！庇伞罢铩笨芍?，“虛”此處應(yīng)釋為“不足，缺損”?！兑住p》:“損益盈虛，與時(shí)偕行?！薄疤摗薄皳p”對舉，缺損之義?！秴问洗呵铩ぞā?“月晦則蚌蛤虛，羣陰虧。”高誘注:“虛，蚌蛤肉隨月虧而不盈滿也?！蔽宕鷷r(shí)期張蠙《寄友人》:“相思不我會(huì)，明月幾盈虛?！保?］1178“盈”“虛”互為反義，月滿則盈，月虧則虛。

4 仰

4．1 動(dòng)詞，敬慕，期盼

《駕幸三會(huì)寺應(yīng)制》:“宸翰陪瞻仰，天杯接獻(xiàn)酬?！蓖踝⒈驹?“‘宸翰’，指皇帝身邊的文學(xué)侍從官?！I(xiàn)酬’，敬酒?！保?］32“仰”字未作注，但據(jù)前文，此處應(yīng)指這些文官向天子敬酒時(shí)表現(xiàn)出的仰慕之情;另《九月九日上幸慈恩寺登浮圖群臣上菊花壽酒》:“睿詞懸日月，長得仰昭回?！蓖踝⒈驹?“‘睿詞’，同睿藻，圣哲的辭藻，頌揚(yáng)帝王詩文的用語，宋之問《夏日仙萼亭應(yīng)制》:‘睿藻光巖穴，宸襟洽薜蘿’，睿，明智，智慧?！鸦亍?，謂銀河里星辰光耀回轉(zhuǎn)?！保?］26可知，此處的“仰”也應(yīng)釋為“敬慕，期盼”。

《字匯·人部》:“仰，心慕之辭?！薄稘h語大字典》中“仰”釋為此義的釋例有二:《南史·循吏傳·甄法崇附甄彬》:“檀越乃能見還，輒以金半仰酬。”《資治通鑒·梁武帝中大通元年》:“下官等皆受朝眷，未敢仰從!”［5］53“慕仰”，即仰慕。又如《詩經(jīng)·小雅·車輦》:“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鄭玄箋:“古人有高德者則慕仰之，有明行者則而行之?！保?］白居易《偶作寄朗之》:“仰名同舊識(shí)，為樂即新知。”［1］5265

4．2 動(dòng)詞，本義，抬頭，臉向上

《游長寧公主流杯池二十五首》:“仰循茅宇，俯眄喬枝?！蓖踝⒈尽把觥碧幬醋髯?，但“仰”與“俯”互為反義，則“仰”應(yīng)取其本義，“抬頭，臉向上”?！墩f文·人部》:“仰，舉也。從人，從卬?！保?］唐玄應(yīng)《一切經(jīng)音義》卷八:“仰，謂舉手也。”此義被廣泛運(yùn)用于詩詞，如《易·系辭上》:“仰以觀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鼻f子《天運(yùn)》:“且子獨(dú)不見桔槔者乎，引之則俯，舍之則仰?！庇秩绮苤病度肌?“攬?zhí)榈蔷?，臨穴仰天嘆?！薄痘茨献印ぬ煳摹?“冬日至則陽乘陰，是以萬物仰而生。”［5］53引申為萬物向上而生長。

5 將

5．1 連詞，與，和

《奉和圣制立春日侍宴內(nèi)殿出翦彩花應(yīng)制》:“借問桃將李，相亂欲何如?”“桃將李”前后皆為名詞，則可知“將”詞性應(yīng)為連詞，“相亂”，謂互相嬉鬧，“將”應(yīng)釋為“與，和”?！短莆宕Z言詞典》“將”字條四:“與，兼作介詞與連詞。”如皇甫冉《酬權(quán)器》:“南望江南滿山雪，此情惆悵與誰說?”此處作介詞，而李群玉《洞庭風(fēng)雨》:“水將天共色，云與浪爭高?！保?］184此處作連詞，與“桃將李”義同。張相《詩詞曲語辭匯釋》中“將”二條已闡釋甚詳［3］337，此處不再贅述?！皩ⅰ贬屪鞔肆x在詩詞中運(yùn)用很廣泛，如李白《月下獨(dú)酌》:“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保?］1859此處云月與影也。盧照鄰《于時(shí)春也慨然有江湖之思寄贈(zèng)柳九隴》:“倘遇鸞將鶴，誰論貂與蟬。”［1］519“將”，“與”對舉，連詞性質(zhì)，皆與也。又如岑參《太白胡僧歌》:“心將流水同清凈，身與浮云無是非?！保?］2063與上同解。

5．2 動(dòng)詞，持，取，拿

《游長寧公主流杯池二十五首》:“書引藤為架，人將薛作衣?！贝司錇椴⒘芯涫?，“薛”作“將”的賓語，此處指花葉樹條，與“藤”對舉，以花葉樹條作衣服，古時(shí)借指隱士［2］62。則“將”此處應(yīng)釋為“持，取，拿”?！短莆宕Z言詞典》“將”一條:“動(dòng)詞，持。”寒山詩:“我見瞞人漢，如籃盛水走。一氣將回家，籃里何曾有?”又如元潔《宿洄溪翁宅》:“老翁八十猶能行，將領(lǐng)兒孫行拾稼?！保?］184另《漢語大字典》也收錄有此義的詩句，如《荀子·成相》:“君教出，行有律，吏謹(jǐn)將之無鈹滑。”楊瓊注:“將，持也。”楊衒之《洛陽伽藍(lán)記·平等寺》:“將筆來，朕自作之?！保?］994又如李白《將進(jìn)酒》:“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1］1684此處釋義就更為明顯了。

6 欲

6．1 時(shí)間副詞，表示動(dòng)作已完成，“已，已經(jīng)”

《奉和圣制立春日侍宴內(nèi)殿出翦彩花應(yīng)制》:“借問桃將李，相亂欲何如?”此句看似在同桃和李對話，頗有情趣，實(shí)際有隱藏更深的含義。婉兒的時(shí)代，是男權(quán)思想占絕對統(tǒng)治的封建社會(huì)，世人認(rèn)為女性統(tǒng)治天下是“牝雞司晨”［2］12。而武則天卻冒天下之大不韙稱帝，并且統(tǒng)治天下以來，頗有建樹。站在婉兒及后世立場，武則天堪稱杰出帝王，“相亂”此處借指女性掌權(quán)與男性掌權(quán)。婉兒這句實(shí)則在問:“女皇統(tǒng)治天下已多年，那女性掌權(quán)與男性掌權(quán)有什么區(qū)別嗎?”由此可知，此處“欲”表動(dòng)作已完成?！对娫~曲語詞釋例》亦有相關(guān)例證，如杜甫《王錄事許修草堂眥不到聊小詰》:“為嗔王錄事，不寄草堂眥;昨?qū)俪畲河?，能忘欲漏時(shí)?”意謂有鑒于過去屋漏之苦昨正愁春雨將至。楊凝《春霽曉望》:“書劍學(xué)多心欲懶，田園荒廢望頻空?！敝^已懶于獵取功名［10］。又如杜牧《書懷》:“只言旋老轉(zhuǎn)無事，欲到中年事更多?！保?］6047又如盧仝《憶金鵝山沈山人》其二:“君愛煉藥藥欲成，我愛煉骨骨已清。”［1］4394“欲”“已”對舉，釋為“已經(jīng)”。

“欲”表示“已經(jīng)”可以追溯到西漢。明鈔本《說苑·正諫》:“楚莊王欲伐陽夏，師久而不罷，群臣欲諫而莫敢?！保?］372后《校證》和《御覽》雖刪“伐”上之“欲”字，但此處的“欲”已表示“已經(jīng)”義，以上兩書當(dāng)不知有此義而刪。

6．2 能愿動(dòng)詞，想要，希望

《彩書怨》:“欲奏江南曲，貪封薊北書?！贝藶椴⒘芯涫?，“欲奏”“貪封”都表示希望，希望借《江南曲》寄托相思;希望能多一些來自薊北的書信。所以，此處“欲”應(yīng)釋為“想要，希望”，體現(xiàn)一種閨中少婦對遠(yuǎn)方心上人苦苦期盼而不可能的復(fù)雜心態(tài)。其他詩文中如《禮記·大學(xué)》:“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漢書·枚乘傳》:“欲人不聞，莫若勿言?！庇秩珥n愈《論淮西事宜狀》:“欲速則不達(dá)，見小利則大事不成?！保?］372皆指“希望，想要”，后來成語“暢所欲言”，即為此義的沿襲。

6．3 動(dòng)詞，料想，推想

《游長寧公主流杯池二十五首》:“欲知堪悅耳，唯聽水泠泠?！币庵^料想此詩山中最為悅耳的聲音，應(yīng)是潺緩的流水聲吧!此處“欲”應(yīng)釋為“料想”。如李白《下途歸石門舊居》:“欲知悵別心易苦，向暮春風(fēng)楊柳枝?！保?］1848又如柳宗元《別舍弟宗一》:“欲知此后相思?jí)簦L在荊門郢樹煙。”［1］3950《唐五代語言詞典》釋為:“推想，料想?！保?］422

7 回

7．1 動(dòng)詞，運(yùn)轉(zhuǎn)，回繞

《九月九日上幸慈恩寺登浮圖群臣上菊花壽酒》:“睿詞懸日月，長得仰昭回?！蓖踝⒈驹?“‘昭回’，謂銀河里星辰光耀回轉(zhuǎn)。”［2］26此句化用《詩經(jīng)·大雅·云漢》:“倬彼云漢，昭回于天。”注曰:“回，轉(zhuǎn)也?！保?］1193則此處“回”應(yīng)為其本義“運(yùn)轉(zhuǎn)，回繞”。另《駕幸新豐溫泉宮獻(xiàn)詩·鸞旗》:“鸞旗掣曳拂空回，羽騎驂驔躡景來。”“回”“來”對舉，鸞旗在空中回旋飄揚(yáng)。《說文·口部》:“回，轉(zhuǎn)也。從口，中象回轉(zhuǎn)形?！保?］129此義亦常見于其他詩詞中，如《淮南子·原道》:“動(dòng)不失時(shí)，與萬物回周旋轉(zhuǎn)。”《漢書·李廣傳》:“東道少回遠(yuǎn)。”顏師古注:“回，繞也，曲也?！薄躲y雀山漢墓竹簡·孫臏兵法·五名五恭》:“出則擊之，不出則回之。”［5］300又如岑參《白雪歌送武判官回京》:“山回路轉(zhuǎn)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保?］2057“回”“轉(zhuǎn)”互文，指回轉(zhuǎn)。后又引申為“包圍”義。

7．2 動(dòng)詞，掉轉(zhuǎn)

《駕幸新豐溫泉宮獻(xiàn)詩·三冬》:“遙看電躍龍為馬，回矚霜原玉作田。”鐘惺評曰:“‘遙看’，‘回矚’倶有分曉。”［2］35兩者描繪相反動(dòng)作，遙看電閃越;回矚霜原雪。則“回”應(yīng)釋為“掉轉(zhuǎn)”?！稘h語大字典》亦收有相關(guān)詩句，如《楚辭·離騷》:“回朕車以復(fù)路兮，及行迷之未遠(yuǎn)。”［5］300又如白居易《長恨歌》:“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保?］4829王維《觀獵》:“回看射雕處，千里暮云平”［1］1278，皆為掉轉(zhuǎn)，回頭義。

婉兒生于唐朝的混亂時(shí)代，經(jīng)歷大唐國祚的萎靡，武周的興盛，李唐的光復(fù)以及韋后之亂［2］7。她的一生頗具傳奇色彩，儀態(tài)雍容，才華橫溢，精明干練。呂溫《上官昭書樓歌》贊其曰:“漢家婕妤唐昭容，工詩能賦千載同。自言才藝是天真，不服丈夫勝婦人?！保?］4185作為女詩人的她，詩歌創(chuàng)作雖多應(yīng)制卻不失磅礴大氣;體現(xiàn)宮廷詩歌詞章華麗的同時(shí)，也開啟了盛唐詩歌的恢弘氣勢。因此，深入研究上官婉兒及其詩歌具有重要的意義和價(jià)值。

［1］［清］彭定求，等．全唐詩( 增訂本) ［M］．北京:中華書局，1999:62．

［2］王盧生，注譯．大唐才女上官婉兒詩集［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1:62．

［3］張相．詩詞曲語辭匯釋［M］．北京:中華書局，2008:1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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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西漢］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59: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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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李學(xué)勤．十三經(jīng)注疏·毛詩正義［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9:874．

［9］［東漢］許慎．說文解字( 附檢字) ［M］． 北京: 中華書局，1978:164．

［10］王锳．詩詞曲語詞釋例［M］．北京:中華書局，1980:3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