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八飛

下狗游走蘇黎世
——八飛說老愛之二

馮八飛

話說Once upon a time，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喜歡提問的三好學生問物理老師：“愛因斯坦有什么發(fā)明哇？”老師說：“他啥都沒發(fā)明。”三好學生大惑不解：“既然他什么都沒發(fā)明，你們怎么老說愛因斯坦是最偉大的物理學家呀？”老師說：“如果沒有他，根本就不會有今天的文明！”

老師的回答其實也不完全。愛因斯坦不僅沒有任何發(fā)明，他甚至終其一生連個自己的實驗室也沒有。他的實驗室就是他的大腦。

愛因斯坦是德國人，但這個大腦卻不是在德國生成的。

通過制造安裝路燈、承接城市照明設(shè)施工程、制造電表、電機及其他供電設(shè)施，愛因斯坦的父親赫爾曼跟弟弟雅可布合辦的公司在慕尼黑頗為紅火，頂峰時雇員一度近200人，但一見油水大，實力雄厚的大公司很快加入競爭，赫爾曼他們在政府工程招標中被擊敗，到1894年，工廠瀕臨破產(chǎn)。這時，意大利朋友加羅尼建議他把工廠搬到意大利米蘭附近的帕維亞（Pavia）去。德國人去意大利，有點兒像咱們中國人下南洋，是沒辦法的辦法。但愛因斯坦叔叔雅可布完全贊成，而愛因斯坦父親很相信這個弟弟，所以他被說服，愛因斯坦全家于是遷居意大利，但是，卻單單把愛因斯坦留在一位老太太家借住，繼續(xù)入讀路易波爾德中學七年級。愛因斯坦父親這么狠心，其實是為了愛因斯坦好：他希望愛因斯坦能在慕尼黑拿到高中畢業(yè)文憑。

為什么呢？

因為慕尼黑有錢。

慕尼黑這個城市在德國最南邊，是巴伐利亞州（等于中國的?。┑氖??！澳侥岷凇边@個詞的德語是“München”，原義為“僧侶市場”。慕尼黑是德國最有錢的大城市，有點兒像前些年的廣州。我們中國人對德國的印象多半來自慕尼黑，比如延續(xù)兩周的十月啤酒節(jié)、烤豬肘和寶馬車等等。十月啤酒節(jié)現(xiàn)在都開到北京來了，啤酒、豬肘子和端啤酒的美女都是直接從慕尼黑飛過來的。

其實，除了啤酒跟烤豬肘，慕尼黑還是一個充滿歷史的城市，尤其近現(xiàn)代。

1919年共產(chǎn)黨人在慕尼黑奪取政權(quán)，成立“巴伐利亞蘇維埃共和國”，曾在慕尼黑生活的列寧還專門發(fā)來賀電，但這個共和國只存在了三個月。

1923年希特勒在慕尼黑發(fā)動 “啤酒館政變”企圖推翻魏瑪共和國，失敗被捕，希特勒在獄中開始寫《我的奮斗》。

1938年德、意、英、法在慕尼黑簽訂《慕尼黑協(xié)定》，當時的英國首相張伯倫從此成為中學歷史書中“綏靖政策”的代名詞。

1972年慕尼黑夏季奧運會，巴勒斯坦“黑九月”組織劫持以色列運動員，12名以色列運動員死亡，史稱“慕尼黑慘案”。

因為名字翻譯得不好，又是“泥”又是“黑”，加上希特勒、張伯倫和奧運會慘案，弄得大家對慕尼黑的印象很差。

其實它要算德國最漂亮的城市。

München這個詞的讀音也跟“泥”和“黑”根本沒啥關(guān)系，之所以翻譯成“慕尼黑”，是因為這個地名第一次是從英語翻譯的，英語的 “慕尼黑”寫成“Munich”，不曉得被喝多了的哪個大腕兒翻成“慕尼黑”，從此約定俗成。我老建議改翻成“明興”，字義又好，發(fā)音還對得上，都建議二十多年了，沒人理我這個茬兒。

愛因斯坦父親為什么希望他拿到慕尼黑的高中文憑？因為這個文憑差不多相當于現(xiàn)在北京人大附中的畢業(yè)證，是一流大學的門票。愛因斯坦父親希望愛因斯坦念完大學當電機工程師。德國是個超級崇拜工程師的國家，當電機工程師更是偉大的前途。如果愛因斯坦真當了電機工程師，那愛因斯坦全家就脫貧啦，而且社會地位也比他爹這個小商販高至少一百倍。

愛因斯坦父親覺得他兒子很棒，所以才給他設(shè)計了這條偉大的路?？墒?，像所有的父母一樣，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到底有多棒。他完全沒想到、最后也沒看到，他的兒子成為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科學家。

所以父母真不要替孩子設(shè)計太多。真正的偉人沒幾個是父母設(shè)計出來的。

父母夸孩子，其實主要是夸自己。父母替子女設(shè)計人生，說穿了就是自戀。

慕尼黑雖然很美，但獨自一人留在軍事化管理的路易波爾德中學，讓本來就不太合群的愛因斯坦相當焦躁。他從慕尼黑國民學校轉(zhuǎn)入路易波爾德中學后的六年是他一生最痛苦的回憶。強調(diào)服從和紀律的德國教育制度與個性強烈獨立的愛因斯坦勢同水火。1936年10月15日，五十七歲的愛因斯坦在紐約州奧爾巴尼紐約州立大學“美國高等教育300周年紀念會”上發(fā)表長篇講話《論教育》，其中有一段話即來自他在路易波爾德中學的親身經(jīng)歷：“我以為最糟糕的就是靠恐嚇、暴力和人為權(quán)威來工作。這些辦法摧殘學生的健康情感、誠實和自信，只能制造順民。這種學校在德國和俄國已經(jīng)成為慣例，大家對此司空見慣?！?/p>

看官須知，愛是相互傾注的。愛因斯坦這么恨德國學校，德國學校當然不會愛他。他在中學除了數(shù)學之外其他課目都不太好，老師們嫌他生性孤僻、智力遲鈍，對他不守紀律、心不在焉和想入非非很傷腦筋。此外，愛因斯坦跟同學的關(guān)系也不好。中學生一般都不守紀律、心不在焉和想入非非，這在學生眼中都不算缺點，但誰愿意跟一個生性孤僻的人交往?。克詯垡蛩固垢瑢W們沒什么來往。去意大利之前有天愛因斯坦父親去問訓(xùn)導(dǎo)主任，愛因斯坦將來從事什么職業(yè)比較容易成功，這位主任直截了當?shù)卣f：“做什么都無所謂，因為您兒子反正做什么都不會成功。 ”

話說當時德國學校是為皇帝培養(yǎng)馴服工具的地方，最流行的口號是“為德意志，為皇帝，前進，前進！”學習的興趣、求知的快樂都不在日程表上。這種把人培養(yǎng)成機器的制度讓愛因斯坦深度反感，后來他激烈抨擊過：“有時我們把學校簡單看作工具，通過它把大量知識灌輸成長中的一代。但這種觀點并不正確。知識是死的，而學校卻要為活人服務(wù)。學校應(yīng)當發(fā)展青年人那些有益于公共福利的品質(zhì)和才能，但這并不意味著應(yīng)當消滅個性，讓個人變成像蜜蜂或螞蟻那樣的社會工具。如果一個社會充滿沒有獨創(chuàng)性和個人志愿的規(guī)格統(tǒng)一的個人，它將是個毫無發(fā)展空間的不幸社會。相反，學校應(yīng)當培養(yǎng)有獨立行動和獨立思考的人，當然，他們要把服務(wù)社會看作自己人生的最高目標。”

愛因斯坦的拉丁語這時有了進步，但希臘語和其他外語等卻繼續(xù)很爛，是學校里出名的后進學生，老師們都很煩他。有次嚴謹?shù)牡聡蠋熆戳怂┒窗俪龅淖鳂I(yè)之后火冒三丈，氣得公然違反師德當面稱愛因斯坦為 “您這個永遠不會成功的貨！”這句話德語原文是“Aus Ihnen wird nie etwas”。遺憾的是我沒查到這位老師的名字。我不是想打他，我就是想知道這老師在愛因斯坦成名后又對他說了什么。如果哪位看官知道，跪求通知一聲兒。

“underdog”這個詞翻字典看是“不被看好”和“冷門”。 其實“under”是“下面”，“dog”是“狗”。Underdog，如果讓我翻譯，就是“下狗”。兩只狗打架，被踩在下面的那只狗，就是 “失敗者”。所以，成名之前的愛因斯坦，其實是個典型的“失敗者”，即“問題學生”。

愛因斯坦是underdog，這不是我說的，是他幾乎所有中小學老師的一致意見。他是出了名的問題學生。晚年愛因斯坦親口講過一個故事：在德國上學時有天有個老師當面對他說，如果愛因斯坦離開這個班，老師就幸福了。愛因斯坦辯解說：可我什么錯事都沒做啊。老師說：“你確實沒做錯什么。但你坐在后排，還那個樣子微笑，侵犯了本班對老師必備的尊敬！”

愛因斯坦講這個故事時是微笑著的。但想當年這個老師的話對愛因斯坦這個本來就被普遍看低的孩子，是多么殘忍的傷害。

愛因斯坦不愛德國，跟德國老師有很大關(guān)系。

1895年春天，愛因斯坦?jié)M十六歲。根據(jù)慕尼黑法律，男人成年都得服兵役，除非滿十七歲之前離開慕尼黑。軍營般的路易波爾德中學已經(jīng)讓愛因斯坦忍無可忍，他根本不能想象自己去真的軍營。在處理這件事情時，愛因斯坦根本不像一個智力遲鈍的兒童：他沒有征得父母的同意就決定前往意大利尋親。按當時規(guī)定，如果中途退學，以后愛因斯坦將拿不到慕尼黑中學文憑。一向被認為智力遲鈍的愛因斯坦想了個好辦法：他請數(shù)學老師開證明說他數(shù)學成績很好，已經(jīng)達到大學水平。這點倒是真的。然后他又從一個熟人醫(yī)生那里搞到一張病假證明，說他神經(jīng)衰弱，需要回家靜養(yǎng)。拿到這兩個證明后，愛因斯坦正琢磨什么時候交，誰知訓(xùn)導(dǎo)主任把他叫了去，指責他敗壞班風，不守校紀，訓(xùn)了一頓之后勒令退學。至今沒弄清楚，學校是本來就要讓他退學呢，還是聽說了他搞的這兩個證明搶先下的手。

這可能是愛因斯坦一生第一次作假，也很可能是最后一次，因為我沒查到愛因斯坦其他的作假記錄。他其實只完成了作假的準備，根本還沒開始作假，就算犯罪也屬于犯罪終止，但愛因斯坦卻為此受到了非常嚴重的懲罰：他幾乎用了一生來悔恨這次作假，此后每每談到此事都內(nèi)疚不已。

唐山市位于河北省東部，北依燕山，南臨渤海，西部和南部有329萬畝（22萬 hm2）低洼易澇區(qū)，歷史上十年九澇，糧食產(chǎn)量低而不穩(wěn)。新中國成立后，經(jīng)過不斷治理，現(xiàn)全市建有2 m3/s以上國管泵站73座，裝機總功率4.53萬kW，多年來發(fā)揮了顯著的除澇治堿效益。但這些泵站大多興建于20世紀六七十年代，建設(shè)標準低，機電設(shè)備質(zhì)量差，有近70%的泵站超期服役，機組效率低，能耗高，控制排灌面積逐年減少，達不到原來的設(shè)計要求。

我之所以比不上愛因斯坦，不僅因為我的科學成就跟他沒法兒比，而且，實話說，我說的假話肯定比他多。

1895年春天，愛因斯坦逃離德國，只身一人乘火車到意大利米蘭尋親。相對德國嚴厲的軍國主義式教育制度，意大利那就純屬“解放區(qū)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區(qū)的愛因斯坦好喜歡”。藍天白云代替了陰霾烏云，青山綠水代替了冰天雪地，牧場上慢悠悠的乳牛，大街上率性自由的青年，都讓愛因斯坦深感“解放啦！”當他出現(xiàn)在米蘭家門前時，父母大吃一驚，因為愛因斯坦根本沒告訴他們自己要來。孩子興高采烈，通常父母的心情不會好，這事兒在愛因斯坦身上也不例外，到意大利不過幾天，父母就拉著臉告訴興高采烈的愛因斯坦：他失學了。

原來米蘭的德語學校只收十三歲以下的學生。愛因斯坦超齡失學。

可這次失學對愛因斯坦幾乎沒影響，他非但沒有痛不欲生，相反十分享受這來之不易的自由。他天天去泡米蘭博物館，深刻學習米開朗琪羅的偉大繪畫和雕塑，然后跨越亞平寧山脈來到大海邊的熱那亞。一路上，意大利這個美麗率性的國家讓愛因斯坦第一次領(lǐng)略到生命的樂趣。古希臘羅馬的廟堂、充滿古典寶藏的博物館、宏偉的宮殿、風景如畫的農(nóng)舍，再加上愉快好客、無拘無束的意大利人，還有那無處不在的音樂和歌聲，讓愛因斯坦終于從嚴厲死板如千年寒冬的德國暖和過來。

如果愛因斯坦可以選擇，他寧愿繼續(xù)失學意大利。

可惜現(xiàn)實很冰冷。愛因斯坦父親赫爾曼在米蘭和帕維亞的電器廠都非常不景氣，父親只好告訴愛因斯坦，家里沒錢供他享受自由了，他和叔叔都建議愛因斯坦盡快找個地方當學徒，學門兒無論何時都能養(yǎng)活自己的手藝。

愛因斯坦可不愿當什么學徒，于是他再次努力準備上大學?？梢獯罄髮W不接受沒中學文憑的學生。路易波爾德中學終于狠狠教育了這個不服從教育的學生。很多學生在逃離學校的時候都不知道，無論外面有什么樣的自由，逃離學校通常都是個壞主意。

然而，天無絕人之路。這時愛因斯坦聽說回頭向北走，跨過阿爾卑斯山，在瑞士蘇黎世，聯(lián)邦理工高校接受十八歲以上的學生以“同等學力”資格報考。這個“同等學力”現(xiàn)在中國也有，它的意思就是說沒中學畢業(yè)證也可以報考。而且這所學校也用德語教學，因此愛因斯坦跟起來也不會太辛苦。1895年10月，愛因斯坦前往蘇黎世參加考試。但他此時只有十六歲，又太年輕了，人家不讓他參加考試。最后，通過父母一位好友的幫助，他獲得了參試機會，考試科目包括政治史、文學史、德語、法語、生物、數(shù)學、幾何、化學、物理、圖畫、作文。

大家猜猜考試結(jié)果怎樣？

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科學家沒考上！

因為所有需要死記硬背的課程愛因斯坦都考不好，加上沒有中學畢業(yè)證，所以沒被錄取。但他的數(shù)學和物理十分出色，引起了校方的注意，物理教授韋伯專門讓人告訴愛因斯坦，歡迎他來旁聽自己的物理課。校長阿爾平·赫爾措克也給愛因斯坦出主意，讓他在瑞士找所中學學習，過一年再來投考。

校長推薦了離蘇黎世不遠的阿勞（Aarau）州立中學。

下狗愛因斯坦懷著一顆灰色的心來到山清水秀的阿勞。

然而，小鎮(zhèn)阿勞，卻是愛因斯坦一生中第一個幸運數(shù)字。

阿勞中學是直到大學畢業(yè)唯一善待過愛因斯坦的學校，而且它并非單單善待愛因斯坦，它善待所有的學生。這個學校允許老師自由教學，課程有趣，學生可以在實驗室獨立工作，高年級學生都很關(guān)心社會問題，既沒有軍事化管理，也沒有嚴厲的校規(guī)懲罰。

阿勞也是州府，離蘇黎世半小時車程，七千多戶居民大多說德語，主要以煙草、草莓和綢緞紡織為生，在瑞士算富裕城市。阿勞中學是蘇黎世ETH大學的預(yù)科學校，分為兩部，其一是高級文科中學部，每個年級五十來名學生；其二是工商?？撇?。當年與愛因斯坦同年級就讀工科的有64名學生。

入學后愛因斯坦寄住在阿勞中學老師溫特勒家。溫先生是頗受歡迎的希臘語和歷史老師，知識淵博，性格溫和，也是愛因斯坦父母的好友。他常帶愛因斯坦去遠足，他的太太和七個孩子很快成為愛因斯坦的朋友，這個溫暖的大家庭讓愛因斯坦心情開朗起來，他稱溫特勒為“溫特勒爸爸”，稱他太太為“溫特勒媽媽”。19世紀初瑞士偉大的教育家裴斯泰洛齊曾在阿勞活動，因此他的民主和人道主義在阿勞中學根深葉茂。這里的老師都不贊成用棍棒和名利教育學生，他們主張發(fā)揮學生特點，展示知識和科學的魅力，點燃好奇心，激發(fā)求知欲望，自由發(fā)展對知識的追求。在如此自由的阿勞中學，愛因斯坦仍然特立獨行：當時大部分學生都學法律和醫(yī)學，但愛因斯坦卻選擇了大冷門的物理和數(shù)學。

愛因斯坦有生以來第一次喜歡學校了。他的步伐變得有力自信，臉上重新出現(xiàn)他招牌式的微帶嘲諷的微笑，而且“不顧是否會冒犯別人而敢于表達自己意見”。妹妹瑪雅后來回憶，愛因斯坦在嘈雜環(huán)境中仍能集中精力學習，他常常坐在沙發(fā)上“手拿紙筆，不時小心翼翼蘸蘸扶手上的墨水瓶，完全沉浸于學習中，周圍人聲鼎沸，卻絲毫不能影響他”。

正是在阿勞中學，愛因斯坦在法語期末考試作文時寫了一篇《我的未來計劃》，這篇作文有不少語法錯誤，但從第一行開始，一個偉大天才的雄心撲面而來，他說：“幸?？鞓返娜藵M足現(xiàn)狀，不大會考慮未來的事情”，與此相反，他將投身科學事業(yè)，這是他“針對自己長于抽象、數(shù)學思維但缺乏想象力和實際操作能力的特點所制定的個人規(guī)劃”。

這個木訥的中學生對自己的評價非常不客觀，實際上他不僅有很強的實際操作能力，而且想象力超群絕倫。

正是在這篇作文中，愛因斯坦表示自己一定要去蘇黎世聯(lián)邦理工高校攻讀自然科學，而且宣布自己的理想是大學老師。

也是在阿勞，愛因斯坦寫了他生平第一篇物理學研究論文 《關(guān)于磁場以太狀態(tài)的研究》。像多數(shù)中學生一樣，這篇論文題目很偉大，但論文本身其實很空泛，不過，這畢竟是愛因斯坦邁向相對論的第一步。這篇幼稚的文章也證明，相對論愛因斯坦并非生而知之，相對論是他艱苦研究的結(jié)果。

1896年秋愛因斯坦在阿勞中學順利拿到畢業(yè)證。瑞士學校是6分制，1分最低，6分最高。愛因斯坦的畢業(yè)分數(shù)為：歷史、代數(shù)、幾何、圖形幾何學和物理學都是6分；德語、意大利語、化學和自然歷史都是5分；地理、繪畫（美術(shù)）和繪畫（技術(shù)）是4分。同時，他是全班總分第一。

阿勞中學與慕尼黑路易波爾德中學的落差實在太大了，而且愛因斯坦絕對不愿意將來有一天回德國服兵役，因此，進入阿勞中學三個月后，愛因斯坦再次向父親提出不愿當?shù)聡?。其實當年在慕尼黑他就提過，父親沒同意，但這次同意了。父親為愛因斯坦提出申請并支付了3馬克手續(xù)費。1896年2月28日，烏爾姆市簽發(fā)文件，宣布同意愛因斯坦放棄德國國籍。

愛因斯坦遂成無國籍國際浪子。

晚年愛因斯坦稱阿勞中學為 “高等教育中最令人欣喜的樣板”。在回憶錄 《自述片斷》中愛因斯坦談到阿勞中學時說：“人非機器。如果環(huán)境阻止他襟懷坦白、暢所欲言，人就會變得死氣沉沉?！币彩窃诎谥袑W，愛因斯坦宣布此生“不再從屬于任何宗教”。

還是在阿勞中學，愛因斯坦開始思考時空的問題，而這個問題最后催生了相對論。他當時的想象，形象地說即為：如果讓馮教授騎在一束光上跟著前面的另外一束光跑，他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樣子？從飛馳的火車上射出的光，是否比靜止的火車上射出的光速度快？

列位看官，你們認為會出現(xiàn)什么情況？

如果您沒有答案，少安勿躁，待我跟您細細道來。我先透露一下：這個問題的答案，就是狹義相對論。

阿勞中學讓愛因斯坦免試進了大學。1896年10月到1900年8月，愛因斯坦入讀蘇黎世聯(lián)邦理工高校四年。這個學校的故事很精彩：1848年蘇黎世把“首都”的頭銜讓給了伯爾尼，作為補償，瑞士政府六年后在蘇黎世創(chuàng)辦了這所大學，開始稱“聯(lián)邦理工學院”，1911年改為大學，德文官稱是“Eidgenssische Techinische Hochschule Zürich”，它在愛因斯坦生命中非常重要，但德語估計大家記不住，所以請大家記住它的簡稱“ETH”。ETH大學擁有良好的教學、科研環(huán)境和強大的師資力量，出產(chǎn)了21位諾貝爾獎獲得者，至今仍是歐洲乃至世界最好的理工大學之一。

很多文章都說愛因斯坦在ETH讀的是物理系，其實那些作者可能沒學過德語，或者學了德語但沒有認真查過資料，所以坐在電腦前想當然：愛因斯坦是最偉大的物理學家，所以他當然讀的是物理系。其實愛因斯坦在ETH讀的是師范系的物理數(shù)學專業(yè)。這個系沒有統(tǒng)一課程，學部主任為每個學生定制一個與物理系必修課程差不多的課程計劃，并要求在主課外選修至少一門輔課。興趣廣泛的愛因斯坦一下子選了哲學、政治學和經(jīng)濟學三門。為保證學習時間，他還專門在校旁租房，以便節(jié)約時間。

當時愛因斯坦的人生理想是畢業(yè)后當老師混碗飯吃。

他根本沒想到，將來有一天瑞典皇后要請他吃飯都得排仨月的隊。

雖然后來皇后請飯都要排隊，但在ETH時的愛因斯坦仍然只能繼續(xù)underdog（下狗）生涯，還是一個不招老師喜歡、看上去絕不會有遠大前程的學生。更關(guān)鍵是，他還經(jīng)常不聽老師的指導(dǎo)亂說亂動。有次上實驗課老師給大家每人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具體操作步驟。可愛因斯坦接過來就團成一團，待會兒就扔進了廢紙簍。他一向是按照自己的步驟來完成實驗的，這次也不例外。只是這次結(jié)果有點兒例外。當他正低頭看著玻璃管里跳動的火花時，突然“轟”的一聲玻璃管爆了，愛因斯坦右手鮮血直流。老師問明情況之后氣得跳腳兒發(fā)瘋，課都不上了，立刻向系主任報告，強烈要求處分這個不守規(guī)矩的學生。

結(jié)果，未來人類最偉大的物理學大師挨了學校一個處分。

現(xiàn)在的學生都不怕老師，只怕處分，因此我對ETH大學給了愛因斯坦一個什么處分特別好奇，中、德、英文的資料查了個底兒朝天，愣沒查到。哪位看官知道，麻煩告訴我一聲兒。

做實驗自行其是，選課也如此。愛因斯坦選的課程從日晷投影到瑞士政治制度再到歌德作品選讀，五花八門，但搞笑的是，身為師范系物理數(shù)學專業(yè)的學生，他卻幾乎不選物理和數(shù)學。

原來這些課程愛因斯坦已經(jīng)自修完了。雖然教物理的韋伯聲望不錯，而且剛開始還很器重愛因斯坦，但愛因斯坦這時已在攻讀物理學大師麥克斯韋、基爾霍夫、波爾茨曼和赫茲等人的原著，韋伯的課程對他而言已經(jīng)“太淺了”。

哪個老師會喜歡學生翹課？還有哪個老師會喜歡學生翹課是因為自己的課程 “太淺了”？韋伯老師對愛因斯坦的感情由此發(fā)生了質(zhì)變。

這時愛因斯坦正在研究以太。大家記得，他在阿勞中學寫的第一篇科學論文就是《關(guān)于磁場以太狀態(tài)的研究》。

“以太”英語寫成“aether”或者“ether”，是古希臘哲學家亞里士多德設(shè)想的構(gòu)成世界的五大元素之一。17世紀法國哲學家笛卡兒把這個概念引入科學。兩百年后，科學家發(fā)現(xiàn)光實際上也是一種波。可波在傳播時都要借助一種別的東西，物理學稱為“介質(zhì)”，例如聲波傳播的介質(zhì)是空氣，水波傳播的介質(zhì)是水。也就是說，如果沒有空氣，聲波就無法傳播，我們就只能看見閃電唰唰地亮，完全聽不見雷聲。

這么一來，問題就產(chǎn)生了：宇宙中既無空氣也無水，那么，光在宇宙中傳播，介質(zhì)是啥呢？

19世紀的科學家認為傳播光的介質(zhì)就是以太。他們認為以太沒有質(zhì)量（就是說沒重量），絕對靜止，因此我們看不見以太，也感覺不到，但宇宙其實就是一片充滿以太的大海，地球和太陽這些星球相當于“泡”在以太大海中的船。而光就依靠以太在宇宙中傳播。法拉第、麥克斯韋、洛倫茲等都研究過以太，到19世紀末，以太理論盛極一時，當時大家公論宇宙中存在以太。

在ETH學習時，愛因斯坦還相信存在以太?？僧敃r沒人找到過以太存在的確切證據(jù)。大學生愛因斯坦突發(fā)奇想：如果能夠發(fā)明一種儀器測量出地球在“以太大海”中航行的速度，不就能證明以太存在嗎？他于是大規(guī)模翹課，一天到晚在實驗室中埋頭苦干，最后真設(shè)計出一個以太測量儀，興致勃勃地拿著圖紙去給韋伯教授看。

韋伯教授是實驗物理學家，對實驗無法驗證的理論物理學研究根本不感興趣，加上本來就對愛因斯坦不滿，因此把圖紙一撇，很不客氣地說：“愛因斯坦先生，你很聰明，簡直聰明絕頂?？上阌袀€缺點：你不聽人教！”然后點點頭，走了！

此事的后話是：愛因斯坦后來提出光速不變的基本原理，并以此為出發(fā)點創(chuàng)立狹義相對論。再后來愛丁頓的科學實驗證明相對論正確，等于同時證實宇宙中沒有以太。

今天，已經(jīng)沒有物理學家再談“以太”了。

韋伯教授沒想到，這個翹課的學生，對物理學知道得比他多，因此他“不聽人教”，是合理的。

韋伯不喜歡愛因斯坦，就算特例?？墒牵瑪?shù)學老師也不喜歡他。

愛因斯坦在阿勞中學的數(shù)學成績很好，但進入大學后他卻不再喜歡數(shù)學了。入學后他注冊了九門數(shù)學專業(yè)課，卻沒上完一門，因為這時他覺得數(shù)學分支太多太細，任何一個細小的分支都可以耗盡人的一生，但在理論物理學中探究物理的本質(zhì)卻更能發(fā)現(xiàn)大自然那無窮無盡的奧秘。愛因斯坦這個想法讓他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很多年后他創(chuàng)建廣義相對論時才發(fā)現(xiàn)數(shù)學是必不可少的工具，于是，他不得不求助于ETH老同學、數(shù)學家格羅斯曼。此是后話。總之在ETH時愛因斯坦確實不重視數(shù)學。當時ETH的數(shù)學教授有胡爾維茨和閔可夫斯基等著名數(shù)學家，他們對經(jīng)常翹課的愛因斯坦印象都不好。閔可夫斯基是德國人，但全校都知道他很討厭愛因斯坦這個同胞。有天他看見愛因斯坦蓬頭垢面地從實驗室里鉆出來，就很直接地對愛因斯坦說：“也許你是個聰明人，但你絕對不適合搞物理。為什么你不嘗試一下其他工作，比如說醫(yī)學或法律呢？”

作為一個教授，這是非常過分的話。

此事的后話是：幾年后閔可夫斯基成為最熱心為相對論搖旗吶喊的數(shù)學家之一，并因此在歐洲數(shù)學江湖揚名立萬。有次，一個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記者在記者會上當面踩他的雞眼，提醒他說，愛因斯坦可是被他斷言為“絕不適合搞物理的人”哦。閔可夫斯基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他太懶了。至少那時太懶。”

閔可夫斯基后重病去世，彌留之際大嘆：“在相對論剛出現(xiàn)的時候就得死，實在不甘心呀！”

雖然物理數(shù)學老師都不喜歡愛因斯坦，但這并不等于說ETH人人都不喜歡愛因斯坦。

剛才說過的格羅斯曼就很喜歡愛因斯坦。他是愛因斯坦的同班同學。喜歡一個人，通常就會不計代價地去幫助他。愛因斯坦經(jīng)常翹課，根本沒有課堂筆記，所以一考試就抓瞎——沒復(fù)習資料哇。幸好格羅斯曼是個三好學生，從不翹課，不僅筆記認真，而且下課后還要重新謄寫一遍，所以一到考試他就變成愛因斯坦的救命稻草。除了借筆記，格羅斯曼住在蘇黎世湖邊的塔爾維爾村，愛因斯坦還經(jīng)常到他家去蹭飯，等于精神物質(zhì)雙依賴。飽時給一斗，不如餓時給一口，想當年在柴進的莊子上，宋江花十兩銀子便買到打虎英雄武松的心。這事兒在國外也一樣。很多年后，已經(jīng)世界偉人的愛因斯坦在回憶中把格羅斯曼稱為鐵桿兒，并高度評價說：“他不是我這種流浪漢和離經(jīng)叛道的怪物，而是浸透瑞士風格同時完全保有內(nèi)心自主的人?！?/p>

愛因斯坦的同桌同學埃拉特也家住蘇黎世，他媽媽很喜歡愛因斯坦。愛因斯坦變成世界偉人之后她講過一個愛因斯坦的段子：有次愛因斯坦來他們家玩兒，當時他感冒了，所以圍了條圍巾，她怎么看怎么覺得這條圍巾別扭。最后一問才知道，這是塊兒桌布。

這塊兒桌布屬于愛因斯坦的房東。房東是個熨衣婦，平常喜歡邊聽音樂邊熨衣。為了跟房東搞好關(guān)系，愛因斯坦一見她干活兒就趕緊站到旁邊給她拉小提琴，經(jīng)常因此耽誤上課或討論會，包括在蘇黎世“都會”咖啡館的討論會。

經(jīng)常參加“都會”咖啡館討論會的有愛因斯坦、格羅斯曼、埃拉特等。愛因斯坦幾乎從來不去上物理課，但他在“都會”咖啡館討論得最多的卻是物理學。

看官須知，從牛頓開始，力學就被認為是物理學的基礎(chǔ)，可到了19世紀，麥克斯韋的場方程和赫茲的研究嚴重動搖了這一基礎(chǔ)，雖然這兩位物理學家堅持認為牛頓力學是物理學的可靠基礎(chǔ)。到19世紀90年代，倫琴發(fā)現(xiàn)X射線，隨后放射性和電子被發(fā)現(xiàn)，對牛頓力學的迷信開始動搖。這階段愛因斯坦正好在ETH上大學。1900年秋，普朗克發(fā)現(xiàn)熱輻射具有原子和量子結(jié)構(gòu)，徹底動搖了牛頓物理學的地基，而由奧地利物理學家馬赫發(fā)起的力學新論直接催生了愛因斯坦的物理學新思想。愛因斯坦的意大利同學貝索是馬赫信徒，他有次手拿馬赫的《力學》沖愛因斯坦大喊：“牛頓在他的《自然哲學的數(shù)學原理》中說，時間和空間是絕對的。‘絕對’就是跟任何事物都沒關(guān)系。既然空間、時間與任何事物都沒關(guān)系，你又怎么知道存在空間和時間呢？”愛因斯坦大贊，于是發(fā)誓“要把絕對空間和絕對時間從先驗論神壇上拉下來，用我們的經(jīng)驗來檢驗！”1948年，六十九歲的愛因斯坦致信貝索時仍然親承馬赫對他具有巨大影響。第二年，七十歲的愛因斯坦回首人生時強烈感謝了格羅斯曼。

雖然遭到ETH老師集體蔑視，但愛因斯坦對ETH的評價比對慕尼黑路易波爾德學校的評價高多了，因為在這里一學期 “只有兩次考試”，除此之外學生可以干自己想干的任何事情，而這，正是培養(yǎng)學生獨立研究和獨立思考能力所必需的學術(shù)自由。后來愛迪生批評大學教育毫無用處，愛因斯坦看到后評論說：“教育的價值……不在于學習大量已知事實，而在于訓(xùn)練你的頭腦去思考教科書里學不到的東西?！?/p>

愛因斯坦這么重視“都會”咖啡館的討論并非偶然，因為除了這幾位男同學，參加“都會”咖啡館討論的還有一位女同學——來自塞爾維亞的馬蜜娃。雖然貎不出眾，而且年長愛因斯坦四歲，但她卻是歐洲第一批物理女生。生性沉默寡言的馬蜜娃熱愛物理，因此對愛因斯坦指點江山，激揚物理十分入迷,經(jīng)常能一言不發(fā)地聽上大半夜。說起物理來滔滔不絕的愛因斯坦當然不久就被這個忠實的聽眾俘虜，就此陷入“姐弟戀”不能自拔。

愛情很美好，但愛情不能當飯吃，起碼不能長期當飯吃。擁有了愛情的愛因斯坦這時吃飯已經(jīng)非常有問題。他租住的小屋到處都是書，幾乎無法插腳。他每天除了上課就是讀書，吃飯都到小飯館湊合，經(jīng)常還三餐不繼，因為1896年愛因斯坦剛進入ETH大學時，他父親赫爾曼與叔叔雅可布在帕維亞開的工廠就倒閉了，之后叔叔進入公司打工，父親赫爾曼獨自在米蘭重開了一家小廠，兩年后再度倒閉。父親自顧不暇，愛因斯坦不僅在經(jīng)濟上得不到資助，而且無法幫助父親，讓這個家庭的長子深覺自己十分羞愧，他寫信給妹妹瑪雅說，父親面臨財務(wù)窘境，他作為成年兒子只能袖手旁觀，無能為力，非?？鄲?，“還不如死了好些”。直到父親找到一份兒工作，愛因斯坦才不再這么自責。

四年大學，愛因斯坦的生活來源就是幾個舅父每月給他的100瑞士法郎，而他每個月還要省出20法郎來交申請瑞士國籍的證件費。

餓過的人最珍惜糧食，窮過的人最喜歡錢。我們中國人一貫把節(jié)儉看成美德，就是因為我們在歷史上實在是被餓死得太多了。

愛因斯坦直到出名，幾乎一直窮困潦倒，整天為錢發(fā)愁。

可無論窮得叮當響，還是最后暴得大名財源滾滾，愛因斯坦從來都拿錢不當錢。

那么，從ETH這所名牌大學畢業(yè)之后，他會掙到錢嗎？

（2013年10月20日4稿畢于北京天堂書屋）

責任編輯 洪清波

《當代》讀者調(diào)查啟事

2013年度讀者調(diào)查活動，截至發(fā)稿日，收到調(diào)查表380份，相比去年，略有減少。能得到讀者如此關(guān)心，我們感謝不盡。讀者的反饋，價值匪淺，我們將在今后的編輯工作中認真分析體會，以回報讀者。現(xiàn)僅就幾項調(diào)查結(jié)果做一個匯報。

一、最喜歡的 《當代》作品：

1.精衛(wèi)填海 2.耶路撒冷 3.家有真經(jīng) 4.最溫暖的寒夜 5.花河。

二、最喜歡的當代作家是：

1．賈平凹 2.莫言 3.嚴歌苓 4.王蒙 5.蘇童

三、最喜歡的2013年文壇的作品：

1.精衛(wèi)填海 2.帶燈 3.黃雀記 4.涂自強的個人悲傷 5.日夜書。

于是， 《精衛(wèi)填海》獲得 《當代》拉力賽2013年度總冠軍 （年度最佳）。為感謝讀者支持，依舊進行抽獎活動，獲獎名單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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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運讀者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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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靈鋒 （云南鳳慶） 武延斌 （山西萬榮） 劉鳳環(huán) （北京海淀） 李春生 （陜西西安）

陽紅光 （湖南漣源） 沈安南 （北京朝陽） 支 偉 （江蘇南通） 王建強 （廣東東莞）

戴旭紅 （河北唐山） 馬官煌 （安徽蕪湖） 楊 軍 （黑龍江） 賈瑞峰 （河北邯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