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維晟,趙江寧
(安徽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3)
根據(jù)??碌臋嗔υ捳Z理論,強勢的語言文化會沖擊和侵蝕弱勢的語言文化。當今世界,作為政治、經(jīng)濟、技術領軍人物的美英等發(fā)達國家,其代表的英語語言和英美文化無可爭議地成為強勢語言文化的代表,英語全球化運動催生了英語的語言霸權。但是我們也看到,作為世界上使用最廣泛的英語和使用人數(shù)最多的漢語,現(xiàn)代漢語也同樣對英語有不小的影響。尤其是近年來,隨著中國經(jīng)濟的發(fā)展和國際影響力的提升,同時伴隨國際交流的增加和海外求學人數(shù)的劇增,漢語對英語的影響越來越大。不僅來自漢語的詞匯被直接引用到英語中,而且一些本來被人取笑的中式英語也逐漸被接受,成為英語中的習慣講法。在N.Fairclough的新作《語言與全球化》(Language and Globalization)中闡述了,隨著全球化進程的加快,現(xiàn)代社會復雜聯(lián)系和彼此相依日益加深,在這個過程中,語言發(fā)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因此,全球化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語言的全球化和被全球化[1]。據(jù)全球語言監(jiān)測機構2007年的統(tǒng)計,自1994年以來加入國際英語行列的詞匯中,中式英語貢獻了5%到20%,超過任何其他來源。這些新詞和詞組,不用向母語為英語的人士特別解釋都能被理解。特別是近兩三年,來自漢語的詞匯和中式表達在英語里受熱捧,被認為非常流行和時髦。這種現(xiàn)象究竟有什么深層的原因呢?筆者試對其進行解構分析。
漢語和英語都是古老的語言,但分屬不同的語系。漢語屬于漢藏語系,英語屬于印歐語系。在科技技術落后的古代,分別位于亞歐大陸東西兩極的古代中國和英國是很難有什么聯(lián)系的。據(jù)史料記載,早在漢朝時期中國就和西方國家有接觸了,但直到13世紀以前,中西交往只停留在以貿(mào)易為主的經(jīng)濟聯(lián)系上,西亞國家的商人就通過古絲綢之路,將中國的絲綢和瓷器販賣到歐洲。中國對歐洲缺乏直接的接觸和了解;而歐洲對中國的認識,一直停留在道聽途說的間接接觸上,他們對中國的認識和了解非常膚淺。直到16、17世紀,由于貿(mào)易、交通的發(fā)展,歐洲海洋文明的擴張,英語和漢語才有直接接觸的機會,從而相互影響相互滲透。
到了17世紀后期,世界發(fā)生了巨大的改變。一向自以為是世界中心的天朝大國,一直引領世界文明和科技進程達幾千年的中國沒落了,而西方列強隨著海上爭霸和殖民地擴張迅速崛起。英國成了日不落帝國,英語進入現(xiàn)代英語的階段,隨著大英帝國的觸角而蔓延全球各洲。這時候,中國和世界的交往是一部屈辱史和抗爭史,中國和中國人都是被瞧不起的。從中國移民史我們可以看到,1840年至1870年歐洲人口販子將廈門、香港等地七十多萬中國勞工“賣豬仔”到南美洲當苦力。同一時期約有一百萬華人到美國和加拿大“淘金”,1868年,美國加州因開采金礦和修建鐵路,須要大量勞工。美國和大清簽訂中美通商條約,其第五條定明華人愿常住美國或入籍,皆須聽其自由不得禁阻。此條約為美國來華招攬大量華工開方便之門。19世紀末,到加拿大修筑加拿大太平洋鐵路的華工有七八萬人,等等[2]。由于國力羸弱,這些中國移民主要是從事體力勞動的被剝削階級,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他們的語言、生活方式和文化都帶有落后和低級的烙印,因此這一階段進入英語的漢語借用詞都帶有濃重的貶義色彩。后來,1920年代一些香港船員移民英國,形成第一次移民潮。1960年代,英國興起新一輪的華人移民浪潮,大批香港人來到英國,以開外賣餐館為生。這時漢語進入英語的詞匯包括中國特有的事物、宗教信仰、風俗習慣、飲食服裝等。下面總結一下這個階段的漢語借用詞[3],如:
Lychee或litche(1588年來自“荔枝”),
Yin yang(1671年來自“陰陽”),
Yamen(1747年來自“衙門”),
Feng shui(1797年來自“風水”),
Tao (1736年來自“道”),
Tai chi(1736年來自“太極”),
Sampan(1620年來自“舢板”),
Suan-pan(1736年來自“算盤”),
Pe-tsai(1795年來自“白菜”),
Kaolin(1727年來自“高嶺”,
Souchong(1760年來自“小種茶”),
Longan(1732年來自“龍眼”),
Typhoon(1771年來自“臺風”),
Sycee(一種錢幣)(1711年來自“絲”),
Kowtow(1804年來自“叩頭”),
Tofu(1880年來自“豆腐”),
Kylin(1857年來自“麒麟”,
Chop-suey(炒雜燴菜)(1888年來自“雜
碎”),
Mahjong或Mah-jong(1920年來自“麻
將”),
Dim sum(1948年來自“點心”),
Wok(1952年來自“鑊(炒鍋)”
Kung fu或 Kong fu(1966年來自“功夫”)
可以看出,這些中國借詞主要是以中國南方方言的形式英譯進入英語詞庫的。原因很簡單。這是由于當時中國移民主要都是廣東、香港和福建人士。他們走到哪里,就把他們的方言帶到哪里。舉例來說,源自漢語粵方言語音的詞有sycee(絲),pe-tsai(白菜),cheongsam(長衫),typhoon(臺風),ketchup(源于“茄汁”)等,源自漢語閩方言語音的詞有tea(茶),pekoe(白毫,上等紅茶),cum?shaw(犒賞,感謝)[4]。此外,還有個別漢語詞匯轉道日本進而進入英語,如shogun(將軍),soy(醬油),tycoon(大君),yen(元)。
1978年改革開放以后,中國在政治、經(jīng)濟、文化、教育等各個方面和世界,特別是和西方發(fā)達國家接觸越來越多,中國社會特有事物、現(xiàn)象、體制,價值觀也漸漸地展示在世界面前,為世界所了解和認識。因為在英語里找不到相對應的表達,越來越多的中式表達出現(xiàn)在英語里,形成了現(xiàn)在的中式英語。這一階段的漢語影響不僅僅局限在詞匯上面,更多的是句型表達和文化內(nèi)涵上的擴展和影響。如:Toumingdu(透明度)(來自1980年代中英談判期間用語“透明度”),One country,two system.(一國兩制),basket project(菜籃子工程),working unit(工作單位),Long time no see.(好久不見),drink tea(飲茶),the leading dragon(領頭龍),guanxi(關系),fenqing(憤青),geilivable(給力),taikongnaut(宇航員),peaceful rise(和平崛起),iron rice bowl(鐵飯碗),Three Represents(三個代表),rural migrant workers(農(nóng)民工),Pu?er tea(普洱茶),Lianghui(兩會)。這時候的音譯詞采用的是官方普通話的發(fā)音而不再是方言了。不僅如此,不少漢語詞進入英語后,根據(jù)英語的構詞法,通過加前綴、后綴,通過和其他英語詞匯的結合使用衍生出更多的詞匯和表達方式。如:un+geilivable=ungeilivable(不給力),tea+time=tea time(下午茶時間),Kaolin+-ize=Kaolinize(使高嶺土化)。還有更多的混合借詞(loanblend),如,tea party(茶話會),tea spoon(茶匙) tong oil(桐油)。從更深層的文化涵義上看,英語的很多詞匯被賦予更豐富的內(nèi)涵。比如“dragon”,現(xiàn)在歐美人提到“龍”,不再僅僅聯(lián)想到西方文化中的噴火怪物,還會自然地想到中國以及中國人;“guanxi”也不是簡單地等同于“relationship”,而是指中國社會特有的微妙的人際關系和人脈,外國人也漸漸地懂得了和中國人交往時,人與人之間情感交流的重要性。這個階段,特別是到了2005年以后,各個領域的漢語詞語和表達像潮水一般涌入英語,數(shù)量之多,速度之快令人咂舌。這種趨勢一旦成立,那么可以預見,今后的10年,20年甚至是50年,漢語對英語的影響將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顯著,英語和漢語的激烈碰撞將會愈演愈烈。
近 十幾年來,漢語對英語的影響增強的原因當然是多元的,這是諸多方面的因素形成的一股合力,共同起著作用,具體分析起來主要有以下幾點:
馬克思主義政治經(jīng)濟學認為:經(jīng)濟是政治的基礎。新興的國際政治經(jīng)濟學揭示了在經(jīng)濟全球化的影響下,經(jīng)濟實力決定了國際經(jīng)濟政治關系。自從新中國的建立,特別是改革開放政策實施以來,中國國力逐漸加強,中國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綿羊,而是騰飛的巨龍。經(jīng)過60多年的發(fā)展,2010年中國GDP總量已經(jīng)趕超日本,成為世界第二大經(jīng)濟體。即使在2012年困難的環(huán)境下,中國任以超過7%的增速繼續(xù)增長。經(jīng)濟上的崛起使中國在國際舞臺上的地位越來越高,中國成為世界的制造工廠,美國的次貸危機和歐洲的經(jīng)濟危機都襯托了中國經(jīng)濟的堅實和強大,中國成為世界重要的一極。過去蔑視壓制中國的一些發(fā)達國家也開始正視這個客觀事實,不得不和中國建立良好的政治經(jīng)濟合作關系,這些促使他們了解中國,學習怎樣和中國打交道。中國的力量不容小覷,13億中國人說的語言當然也成為學習和引進的對象。
如果單單是經(jīng)濟上的強大,還不足以使人心悅誠服地去了解你,學習你。只有那些精髓的東西別人才會去認真地學。文化是一種軟實力,中國文化正是扮演了這樣一個角色。眾所周知,中國的文化博大精深,是和西方基督教主流文化非常不一樣的一種文化。中華傳統(tǒng)文化主要建立在儒家和道家學說的道德和哲學體系上,禮義廉恥是國家的四個支柱,講求的是個人內(nèi)心的修為。中國人把文化放在人倫關系上,講的是“人學”,正如龐樸先生所說,我們的文化特點是更多地考慮社會問題,非常重視現(xiàn)實的人生。國學大師季羨林先生也闡述了中國文化的精髓就是我們現(xiàn)在講的“和諧”,道家和道教的精神就是順其自然的思想,要天人合一[5]。和東方文化思想不同,西方的基督教文化重的是天,講的是“天學”。西方人信仰上帝,上帝主宰人類,對人類進行審判;西方認為人類是本性邪惡的,需要法律和政府的手段來是抑制人性、保障社會和平,在世界的范圍內(nèi)普世。經(jīng)過幾個世紀的不擇手段掠奪資源、壓迫其他種族、透支發(fā)展以后,如今的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已經(jīng)進入發(fā)展的瓶頸,國內(nèi)國外矛盾重重,而中國卻一片新興繁榮的景象,這也迫使他們重新審視他們的價值觀和世界觀,從中國的文化中得到啟示,吸取養(yǎng)分。想學文化就必須懂語言,語言是文化的鏡子,文化的載體,是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所以漢語的影響也相應增強。
前面幾個因素是外部因素,而漢語自身的優(yōu)點則是內(nèi)在力量。漢語在很多方面不同于英語,“E.Nida認為英漢在語言學上最重要的一個區(qū)別就是形合和意合的不同”[6],即英語注重顯性接應,以形顯義;漢語注重隱性連貫,以神統(tǒng)形。這就使?jié)h語在表達上很少甚至不用連接手段,邏輯關系和語法意義都隱含在字里行間,表達簡潔。正如季羨林先生所說,“漢語是世界語言里最簡練的一個語種。同樣表達一個意思,如果英語要60秒,說漢語5秒就夠了?!边@樣有效的表達方式當然是很有優(yōu)勢的。比如言簡意賅的漢語四字格,英語表達往往要一整個句子,甚至還帶有從句才能表達出相應的意思。例如:班門弄斧(showing off your proficiency with an ax before Luban,the master carpenter;一鼓作氣(to get something done with sustained effort);入鄉(xiāng)隨俗(When in Rome,do as the Romans do.)現(xiàn)在很多中式英語的表達就是英語的字詞按照中式簡練的語法架構搭建起的短語或者是句子。比如現(xiàn)已廣泛流行于英語的running dog,paper tiger,lose face,Long time no see.build the relationship,drink tea.這些都顯示了中式英語的簡潔性、生動性和生命力。
現(xiàn)在世界傳媒業(yè)呈現(xiàn)國家管制放松,全球化、產(chǎn)業(yè)化和私有化的特點。由于這個領域的技術革命使得傳輸速度更快,接收終端更多。世界各地的中外記者在第一時間向世界報道發(fā)生的政治、經(jīng)濟、體育等各方面的要聞。網(wǎng)絡傳媒成了中式英語詞匯和表達的最前沿陣地,最新的詞匯都是出現(xiàn)在新聞和報道里,漸漸地被人們熟知從而接受。這里面也有兩方面原因。其一,現(xiàn)今駐中國的外國記者不再是對中國情況和文化一無所知的“老外”了。四五十年前,外國記者來到中國,他們脫離人民,不懂文化,只用自己的視角和理解片面的報道中國。而現(xiàn)在,他們騎自行車,住胡同,還能講一口流利的漢語,他們對中國文化的喜愛和了解不亞于普通中國老百姓。因此,在他們的新聞采集和寫作中會不由自主地用到中式詞匯和表達,要么音譯要么意譯地介紹到西方。其二,中國互聯(lián)網(wǎng)絡信息中心(CNNIC)在京發(fā)布《第30次中國互聯(lián)網(wǎng)絡發(fā)展狀況統(tǒng)計報告》顯示,截至2012年6月底,中國網(wǎng)民數(shù)量達到5.38億,占世界第一位。這其中,主力軍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出生的年輕人。他們思想成熟、活躍,英語基礎也相對比較好,在網(wǎng)絡上經(jīng)常創(chuàng)造新穎的英語詞匯,如smi?lence。這是個拼綴詞,由smile和silence合成而來,意思是“笑而不語”。這個詞造地非常巧妙,既符合英語構詞法又恰當?shù)乇磉_了漢語詞匯的意思,集中體現(xiàn)了中國網(wǎng)民的智慧。在英語詞匯中,本身就有很多的拼綴詞的例子,比如technocracy(技術統(tǒng)治論),就是由technology和bureaucracy所合成,再如webcam(網(wǎng)絡視頻攝像頭),是由web和camera所合成。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的發(fā)展和中國網(wǎng)民數(shù)量的增加,可以想象這樣的中式詞匯和表達方式會出現(xiàn)地越來越多。
中式表達浸染英語的另一個影響來自翻譯腔(Translationese)。這種所謂翻譯腔的顯著特征是不顧雙語的差異,將翻譯看作語言表層的機械對應式轉換。具體表現(xiàn)為:(1)不顧目的語的語言規(guī)范(特別是語序規(guī)范)和慣用法(特別是詞語搭配);(2)不顧目的語的語境,生搬硬套原語的句式、詞義和用語習慣(特別是漢語虛詞和外語中的代詞及形態(tài)結構詞);(3)不顧目的語的語境,生搬硬套原語在語言文字結構形式及修辭手法上的設計與安排;(4)不顧目地語的文化形態(tài)、民族心理、接受者心理,生搬硬套或不求甚解地引進外域文化;(5)不顧社會功能及效果,承襲原語風格[7]。在把漢語翻譯成英語時,由于這兩種語言的不同,在詞法、句法、語篇和思維方式上都有各自的特點,如果忽視了這些不同,僅僅按照漢語的字面直譯,就會出現(xiàn)翻譯腔的毛病。例如:
工作單位→ working unit
流動資金→ circulating funds
不凍港→ non-freezing port
入境登記卡→ entry card
他左腿跛了?!?He’s left leg is lame.
北京的交通很擁擠?!?Beijing’s traffic is very crowded.
中國西部的礦產(chǎn)很豐富?!?The west China’s minerals are rich.
新學期過去已經(jīng)一個月了?!鶲ur new term has passed one month.
雖然這些都不是原汁原味的英文表達,不符合英語習慣,這樣的翻譯是不好的,不值得提倡的,但這是當今的客觀現(xiàn)實,或多或少地都對英語表達和理解造成了影響,這是不容否認的。
語言與文化全球化的背景下,漢語借用詞和中式表達越來越多地出現(xiàn)在英語里,甚至通過英語的構詞法還出現(xiàn)了大量的派生詞。已經(jīng)有很多學者對此進行了詳細地分析,筆者在此不再贅述。產(chǎn)生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是復合的,多元的,包括諸如中國國力的增強,本土文化的對外吸引,漢語的自身優(yōu)勢,以及媒體的力量還有翻譯腔的影響等等因素。綜合以上的分析,由于內(nèi)因和外因的共同作用,漢語對英語的影響是越來越強,甚至還有學者樂觀地提出未來會出現(xiàn)像印度英語、澳大利亞英語等一樣的中式英語變體分支。對這個分支的名稱,國內(nèi)學者有的認為應該是中國英語(China English),有的認為是中式英語(Chinese English),筆者認為雖然目前很多表達是錯誤的、可笑的,但這些誤用的表達會隨著時間的蕩滌,漸漸地消失掉,而真正能反應中國文化的,有生命力的表達會最終進入英語,長久地留存下來。我們大可不必爭辯中式英語的正確性和必要性。
[1]Fairclough,N.Language and Globalization,[M].London:Routledge,2006:51.
[2]葛劍雄.中國移民史[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7:529-536.
[3]陸谷孫.英漢大詞典[D].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3.
[4]朱少華.英語中漢語粵方言借詞研究[J].現(xiàn)代外語,1995(4):31-37.
[5]季羨林.季羨林說國學[M].北京:人民書店出版社,2007:28.
[6]連淑能.英漢對比研究[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3:58.
[7]劉宓慶.當代翻譯理論[M].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3:2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