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千,金文寧
(上海理工大學 外語學院,上海 200093)
神性和人性的完美融合
——《八月之光》中莉娜·格羅夫的身份解讀
趙 千,金文寧
(上海理工大學 外語學院,上海 200093)
威廉·福克納的小說《八月之光》中莉娜·格羅夫這一女性形象看似單純普通實則神秘復雜。許多學者都曾從不同角度探討其作為女性的特征。結合原型批評理論和對文本的細讀,從其作為人而非女性的角度重新認識這一人物,通過分析莉娜集上帝之崇高,耶穌之使命,以及作者之理想于一體的多重身份,揭示莉娜神圣的人性之美以及作者對人類自我完善的堅定信念和對其前途命運的無限關懷。
《八月之光》;莉娜·格羅夫;上帝;耶穌;理想;人性;神性
威廉·??思{是20世紀美國文學界乃至世界文學史上最偉大的作家之一。他一生共創(chuàng)作了19部長篇小說和近百篇短篇小說,這些作品集中展現(xiàn)了美國南方社會特別是內戰(zhàn)前后的方方面面,并成功塑造了一系列來自不同階層、不同種族的人物形象?!栋嗽轮狻纷鳛楦?思{筆下最重要的長篇小說之一,自1932年問世起就廣受關注,其中涉及的各色人物不斷成為研究和探討的焦點,而鄉(xiāng)下姑娘莉娜·格羅夫無疑是最具懸念的一個。與小說中其他主要人物相比,莉娜的故事要簡單得多。從她的過去,到她來到杰弗生鎮(zhèn),再到她離開,短短數(shù)頁,作者便將她的故事交代完畢。然而,??思{卻寫道:“《八月之光》就是關于一個走在陌生的鄉(xiāng)村路上,年輕的、懷有身孕的女人的故事?!边@前后的矛盾之處顯而易見,頂多算得上小說主要人物之一的莉娜,為何得到作者如此厚愛,作者塑造這一形象的真實用意到底何在。關于莉娜,有太多的疑問需要被解答。正如艾琳·維瑟(Irene Visser)所說:“《八月之光》中的莉娜·格羅夫,是??思{小說中最神秘同時也最被低估的人物之一?!?/p>
福克納對女性的態(tài)度一直是評論界爭相探討的問題。多琳·福勒(Doreen Fowler)曾總結,一些學者稱贊福克納對女性人物富有同情的描寫,而另一些則在??思{的小說中感受到根深蒂固的厭女情結[3]。其實,??思{對女性不僅僅是同情,更多的是對她們優(yōu)秀品質的欽佩。這一點從許多學者對莉娜·格羅夫的解讀中可以看到。安德烈·布萊克斯坦(Andre Bleikasten)把莉娜看成是古希臘神話中的美女“海倫”,她的美既是神圣的又是世俗的。艾琳·維瑟稱莉娜是堅定樂觀的“乞丐圣母”,帶給人們光明和希望??肆炙埂げ剪斂怂?Cleanth Brooks)認為莉娜就像“大地女神”,其美好如同自然本身一樣。此外,也有學者對其頗有微詞。阿爾伯特·格拉爾德(Albert J.Guerard)指出莉娜這類女性“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她們身上所具有的誘惑是危險的,體現(xiàn)出作者對女性的恐懼甚至厭惡。學者們分別從不同的角度探討了莉娜作為女性的一面,褒貶不一。與上述贊美莉娜的學者一樣,筆者也認為莉娜具有神性和人性的雙重特質。然而,本文所要探討的不是其僅僅作為女性的神圣,而是其作為人的神圣,通過分析莉娜集上帝之崇高,耶穌之使命,以及作者之理想于一體的多重身份,揭示莉娜神圣的人性之美以及作者對人類自我完善的堅定信念和對其前途命運的無限關懷。
在傳統(tǒng)觀念對人的束縛近乎苛刻的美國舊南方社會,像莉娜這樣一位出身卑微、未婚先孕、孤苦無依的年輕女性,不但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而且還能免于外界的傷害,活得超然灑脫、了無牽絆,實在是匪夷所思。而她的神秘色彩在小說開始不久便已埋下伏筆。當她坐上去往杰弗生鎮(zhèn)的馬車,小說描寫道:“馬車緩慢地穩(wěn)步前行,在這塊太陽照耀的廣袤而寂寥的土地上,仿佛置身于時光之外,無所謂時間的流逝,無所謂行色的匆匆。”此時,坐在馬車上的仿佛不是莉娜,而是一位不受時空局限、不用為世俗紛擾而奔波的神祇,在喧嘩與騷動的世界里,獨自享受著寧靜與祥和。福克納曾經(jīng)說過:“在莉娜的生命中,盧卡斯·伯奇到底是不是她的丈夫真的不重要?!崩蚰人坪跤懈叩男叛龊妥非?杰弗生鎮(zhèn)只是她生命中短暫的一站,稍作停留之后,她還要去探索某種不為人知的真諦。在小說即將落幕之時,她又神奇地回到了故事的原點,準備好簡單的行李,帶上剛出生不久的孩子,再次上路了。她就像“八月之光”,穿梭在舊南方社會的重重黑暗之中,既是虛無縹緲的,也是真實存在的。圣經(jīng)約翰一書上說:“神就是光,在他毫無黑暗?!崩蚰染褪恰栋嗽轮狻分凶钌袷サ拇嬖?在上帝之光的包圍中,她獨立、自由、頑強地走在一條無始無終的旅途上。
在《八月之光》這個充斥著暴力、血腥還有死亡的世界里,莉娜是唯一一個帶來生的希望的人??死锼鼓菇^望地流浪了30年,還是沒能逃脫宿命的怪圈,慘死在極端種族分子的手里。喬安娜在孤獨壓抑中虛度時光,終無法擺脫家族傳統(tǒng)留下的負累,為自己所謂的使命殉葬。在遇到莉娜之前,海托華整日沉浸在對父輩昔日榮耀的幻想中,過著沒有靈魂的生活。當然,還有許多其他人與他一樣,如同死去一般地活著。莉娜的到來,讓原本渾濁不堪的一潭死水煥發(fā)了活力。她最終生下了自己的孩子,成為生命的締造者和希望的延續(xù)者,也讓所有人看到,上帝創(chuàng)造的人類應該同他自己一樣高貴從容、無懼無畏。
莉娜帶著“上帝準會讓好事兒圓滿實現(xiàn)的”的堅定信念款款而來,儼然一位像耶穌基督一樣行走在人間的布道者和救贖者。在《八月之光》中,除了莉娜,還有不少上帝的“忠實”信徒,他們總是以上帝之名將自己的意志強加于人,結果既沒能拯救別人,也毀滅了自己。海因斯一心要遵照上帝的意愿懲罰墮落的女兒米莉和血統(tǒng)不純潔的外孫克里斯莫斯,弄得家破人亡不說,他自己也變得歇斯底里、瘋瘋癲癲。克里斯莫斯的養(yǎng)父麥克依琴妄圖代替上帝懲罰克里斯莫斯的“罪”,不但沒能使他屈服,反而被憤怒中的克里斯莫斯打死。后來,喬安娜也想要說服克里斯莫斯向上帝懺悔,終于將他徹底激怒,喪生在他的剃刀之下。牧師海托華在教堂里那充滿激情的演說不但沒有為他贏得鎮(zhèn)上人的尊敬和愛戴,反而遭到他們的排斥和唾棄,最后只能獨守在一所偏僻的小屋里,被人們漸漸地遺忘。比起海因斯、麥克依琴、喬安娜、海托華的冷漠和瘋狂,莉娜總是平靜的、溫和的、理智的。她能不斷吸引著別人去關注她、善待她甚至跟隨她。她沒有刻意地改變任何一個人,卻使每一個遇到她的人發(fā)生了好的變化。他們靠近她,向她伸出援助之手,也就是在遵從上帝的旨意,蕩滌自己的罪孽,凈化自己的靈魂。為莉娜接生以后,海托華漸漸地從“沉睡”中蘇醒,不再冰冷和麻木,開始重新認識自己,反省曾經(jīng)的過錯。拜倫·邦奇則情不自禁地被莉娜身上的魅力所吸引,時時處處幫助她、照顧她,最后甚至跟隨她離開了杰弗生鎮(zhèn)。遺憾的是,克里斯莫斯從來沒有遇到過莉娜。如果他們能夠見上一面,克里斯莫斯一定會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和他想得并不一樣,即使最終死亡不可避免,他至少不會徹底的絕望。
莉娜也許不曾像耶穌一樣受難,但她一路的苦行也是一種經(jīng)受磨難的過程。而且,在她的身上的確存在著某種形式的復活。她的經(jīng)歷同克里斯莫斯死去的母親米莉驚人的相似。她生產(chǎn)時的情景,就像30年前米莉生克里斯莫斯時一樣,有海因斯夫婦守在旁邊。只是這一次,莉娜是幸運的,有牧師海托華為她接生,海因斯夫人像照顧自己的女兒一樣照顧她,孩子也不會再被無情地奪走。如果30年前的那一次出生預示著死亡,那么這一次就是重生。冥冥之中,新的輪回又一次開始,不幸以另一種方式得到了彌補。
不得不說,莉娜被作者有意識或無意識地神化了,在她的身上有太多難以解釋的地方。然而,當褪去一切光環(huán),她不過是一個美國南方社會的下層農民,現(xiàn)實生活對于她而言像對別人一樣殘酷。小時候家里貧窮,12歲便父母雙亡,從此寄居在生活同樣拮據(jù)的哥哥家里。20歲時開始偷偷和鎮(zhèn)上的一個青年交往,結果此人拋下她離開后便杳無音信。不久,懷有身孕的莉娜便帶上僅有的一點兒家當,毅然決然地踏上了尋找愛人之路。當克里斯莫斯、喬安娜、海托華在社會的敵意和迫害中舉步維艱,痛苦掙扎時,莉娜卻出人意料地在好心人的幫助下,一路從阿拉巴馬,經(jīng)過四個星期的徒步跋涉,來到了杰弗生鎮(zhèn)。她沒有讓過去成為自己擺脫不掉的夢魘,也沒有在現(xiàn)實面前迷茫與彷徨。由始至終,她都從容淡定、隨遇而安。她不是命運的寵兒,卻最終成為生活的主宰者。
當然,她并非沒有自己的缺點。從小缺少親人的關愛,沒有受過良好的教育,她輕信、魯莽、倔強、叛逆。她似乎完全按照自己的本能而非理性來生活,除了她口中的上帝,沒有什么能夠讓她敬畏和遵從。然而,這些并沒有損于她的人性之美。她生活在殘酷的現(xiàn)實中,卻充滿對生活的熱情和對愛情的向往;她拒絕做舊南方社會膜拜的偶像“南方淑女”,卻保有作為情人的忠誠和作為母親的無私;她努力掙脫各種世俗規(guī)約的束縛,卻堅守著人性最可貴的品質。她是一個矛盾體,憨厚卻又聰慧,淡泊卻又多情,固執(zhí)卻又溫順,柔弱卻又堅強,她與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yún)s又高度和諧,她的存在不可思議卻又在情理之中。
莉娜是《八月之光》中的一個例外,??思{將一種特殊的榮耀給予了她這樣一位女性。杰弗生鎮(zhèn)就像美國舊南方社會的一個縮影,在這里,腐朽的傳統(tǒng)觀念、無情的種族迫害、極端的宗教信仰、可怕的戰(zhàn)爭創(chuàng)傷嚴重扭曲著人性,摧殘著生命??死锼鼓?、喬安娜、海托華、海因斯、麥克依琴無一不是這其中的受害者和犧牲品。在這個生命和信仰都不堪一擊的世界里,美國南方社會要發(fā)展下去,需要的正是無數(shù)像莉娜這樣的人。在她的身上,凝結著人類善良、勇敢、堅韌的崇高精神。她的旅程是所有人都要走的路,布滿荊棘,充滿坎坷。但是,她奇跡般地活了下來,并且創(chuàng)造出新的生命。??思{曾說過:“我相信人類不但會茍且地生存下去,他們還能蓬勃發(fā)展?!彼路鹪诟嬲]人們,人類只有放下歷史的包袱,專注于眼前,才能克服挫折和不幸,最終像莉娜那樣,走出困境,走向新生。莉娜就像??思{的一個理想,行走在他一生熱愛卻又苦苦為之尋覓出路的土地上,承載著他對美國南方社會現(xiàn)狀和未來的殷切期望。
可見,莉娜是貫穿《八月之光》這部小說始終的一條靈魂之線,她由作者精心設計,飽含了他對人類自我完善的堅定信念和對其前途命運的無限關懷。作為美國南方社會的下層農民,她不可避免地帶有人性自身的缺點和不足。同時,她又擁有超越階層的智慧和力量。她像上帝一樣締造生命,也像耶穌一樣教化生命,她的美是永恒不朽的。然而,莉娜并不是神,而是一個人。作者所要贊美的顯然不是神性,而是崇高的人性。不論是上帝的崇高,還是耶穌的美德都可以在她的身上被找到,這說明不論是美國南方社會還是整個人類的希望不在別處,就在我們自己的身上,想必這正是??思{所要傳達給后人的真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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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rfectIntegrationofDivinityandHumanity—InterpretationofLenaGroveinLightinAugust
ZhaoQian,JinWenning
(CollegeofForeignLanguages,UniversityofShanghaiforScienceandTechnology,Shanghai200093,China)
The seemingly simple and ordinary female figure Lena Grove in William Faulkner’sLightinAugustis in fact mysterious and complex.Many scholars have analyzed her female features from different angles.By employing archetypal criticism and close reading of the novel,this paper redefines the character Lena Grov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her being a human rather than being only a woman,explores the multiple identities of Lena Grove,that is,the nobility of God,the mission of Jesus as well as the ideal of the author embodied in her,and reveals her divine humanity and the author’s unshakable belief in human self-improvement and infinite care for human destiny.
LightinAugust;LenaGrove;God;Jesus;Faulkner’sideal;humanity;divinity
2013-04-27
趙 千(1986-),女,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學。E-mail:smileqian921@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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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9-895X(2014)01-0056-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