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在 東
(中國石油大學〈華東〉 文學院,山東 青島 266580)
唐代偉大的浪漫主義天才詩人李白的詩歌內容豐富,藝術造詣高。他的詩,豪邁奔放,清新飄逸,想象豐富,意境奇妙,語言清新,但其也有內斂深沉、含蓄蘊籍的一面。李白詩歌有些展現(xiàn)出速度感、動態(tài)美,也有些則呈現(xiàn)出沉靜優(yōu)美的風格。詩歌主要格調表現(xiàn)出天馬行空、高天流云的夸張,拒絕現(xiàn)實生活的庸常,而有的詩歌是平鋪直述般的話家常,這樣的詩歌在“寄內詩”和“親情詩”中有所表現(xiàn),因為這是李白生命中最為真實而柔軟的部分,這種情感不需要半點夸張和渲染,只把內心揮之不去的相思擔憂自然寫出,就有了非常感人的力量。
李白的詩歌在思想內容、藝術風格、語言形式等方面具有非常矛盾沖突的特點,但就表現(xiàn)李白真實的自我形象這一點上,李白無論寫什么、怎么寫,他始終有著非常突出的自我意識,真實不欺地表現(xiàn)主人公抒發(fā)的喜怒哀樂,從不刻意掩飾自我。有的詩歌寫的并不符合主流價值的期許,在愛情詩方面有的甚至重感官、肉欲,但由于其坦蕩自然,不欲言又止、扭捏作態(tài),而使此類詩歌具有了類似北朝民歌的自然美?!耙驗檎妫m寫的具體而不礙具體,雖露骨而不礙其露骨,有時非常過分了,例如‘相見不得親,不如不想見’(《相逢行》),‘千杯綠酒何辭醉,一面紅妝惱殺人’(《贈段七娘》),甚而顯得很急切了:‘美人美兮歸去來,莫作朝云飛陽臺’(《寄遠》),盡管如此,我們都也絲毫不覺得鄙近和俗惡,這就是因為,直白與急切是李白的本色,就是真,‘真’便可以原諒了一切了”。[1]428李白很多詩歌,出現(xiàn)題目與內容和主題的偏離,也就是“跑題”現(xiàn)象,李白喜歡借題發(fā)揮,主要表現(xiàn)了作者的自由浪漫的追求和現(xiàn)實壓抑的巨大痛苦,而呈現(xiàn)出另外一種內在和諧系統(tǒng)。這種轉變非常自然,仿佛順理成章,而為讀者所接受。
李白的詩歌是復雜的多樣性的,在詩歌內容、情感、風格、形式的兩極矛盾中間,有著太多的不同變化矛盾沖突,這些都不去探討。其中有一點是人們很少提到的,就是李白某些詩歌中的“跑題”現(xiàn)象。當然在唐代其他詩人中,也偶有跑題的發(fā)生,但那更多的是藝術構思的欠妥,屬于技術層面的問題。李白的“跑題”有他更深層次的原因,是李白的自我的強大造成的,“強烈的個性,在表現(xiàn)各種生活的詩篇中都打上了不可磨滅的烙印,處處留下自我表現(xiàn)的濃郁主觀色彩”。[2]
還有一位詩人喜歡“跑題”,就是盛唐富有浪漫氣質的邊塞詩人岑參。他的“跑題”和李白的“跑題”具有類似性質,不是技術上的不成熟,而是浪漫主義的兒童般好奇心造成的。譬如《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這種餞別詩在唐代大量存在,大都是應情而作,主要表現(xiàn)客人的風神道德及主客之間的離別之情。但是這首詩卻是喧賓奪主,把最主要的心思花在對邊塞風光氣候、異域風情極度夸張的鋪排形容上。這樣一篇長詩,如果不是最后四句出現(xiàn)送別的場面(“輪臺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山回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我們極易誤會這首詩的主旨不是要表現(xiàn)餞別,會認為是單純的描寫西部邊塞的奇情異彩。其實岑參筆下的邊塞,不是真實的邊塞,而是打上了作者很深的主觀色彩,是岑參自己的邊塞。與同是邊塞詩人的高適筆下的邊塞有非常大的不同,高適更多的寫出了邊塞的苦寒荒涼的真實特點,岑參是用他富于好奇浪漫的性情,描述了美學意義上的西部。雖然“跑題”了,但是展示了另外一種我們不常見到的奇異的異域風情,讀者被其引領到一種神奇的浪漫境界,得到特殊的審美享受,而不去注意詩歌的本題了,可以說是一種美麗的“跑題”。我們之所以不感到前后的割裂和不和諧,是因為作者自我氣場的存在,讀者被作者強烈的個性所吸引,也就忽略了詩題的提示,而不知不覺地認可了作者的最后藝術存在。
這也是符合現(xiàn)代敘事學原理的。美國文學理論家韋恩·布斯(Wayne Booth),在《小說修辭學》(1961)中提出的“隱含作者”(implied author)概念,用來指稱一種人格或意識,這種人格或意識在敘事文本的最終形態(tài)中體現(xiàn)出來?!安妓狗Q‘隱含作者’為作者的‘第二自我’,即作者在寫作時采取的特定立場、觀點和態(tài)度,是讀者閱讀時以文本為依據(jù)推導建構出來的作者形象”。[3]換句話說,某一個敘事文本之所以是其呈現(xiàn)出來的形態(tài),正由于隱含作者有意地或無意地將自己的意識形態(tài)、價值觀、審美趣味等注入其中。李白作為自我意識極為強烈的浪漫主義詩人,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最容易受“隱含作者”的支配,不沿著最初的詩題來構思,而使文本呈現(xiàn)出違背初衷的狀態(tài),這是可以理解的。雖然這種理論是從探討小說敘事開始的,其實同樣適用于詩歌創(chuàng)作。
李白“跑題”現(xiàn)象是非常突出的,總的來說幾乎不管什么詩題、題材,作者總要借他人之酒,澆自家胸中之塊壘。要么表現(xiàn)自己的人生的偉大志向、卓然超群的獨立人格,要么表現(xiàn)自己的人生不如意、有志不得伸的激憤、孤獨和痛苦。著名作家王蒙認為創(chuàng)作是作家的自我燃燒,用來評論李白最為貼切。李白不僅在唐代即使放在整個中國文學史中都是一個最富有個性、最具強烈生命意志的詩人,他是盛唐孕育出的偉大天才,這就注定了他的孤獨矛盾和痛苦,這正是他創(chuàng)作的原動力。
天才往往都具有廣闊的胸懷、偉大的抱負、不出世的才能、豐富的內心世界,他們總感覺現(xiàn)實庸常人生的缺憾、羈絆,因而思想感情矛盾、痛苦,想有所突圍。這種超越與突圍,有時目標是具體的,譬如李白窮其一生追求的是政治上的功成名就,做謝安、魯仲連式的人物,以實現(xiàn)其“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奮其智能,愿為輔弼,使寰區(qū)大定,??h清一”的偉大理想。但是李白不是一個單純的詩人,政治上的追求成功不是其人生的全部,他只是想通過這一世俗的成功來實現(xiàn)他的人生價值,他要的不是一般人的光宗耀祖、榮華富貴、外人的艷羨,不是賈寶玉所鄙夷的“祿蠹”式的人物。他要瀟灑得多,要始終保持獨立人格,“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夢游天姥吟留別》)。他部分接受了儒家入世進取的態(tài)度,更多接受的是道家的“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弗居”和追求大境界大自由的影響。他的理想是功成身退,“事君之事成,榮親之義畢,然后與陶朱、留侯,浮五湖,戲滄州”。這境界和胸懷就非常高貴而超越。其實這樣的政治理想即使真的實現(xiàn)了,李白就不孤獨不矛盾不痛苦了嗎?答案是否定的。李白的內心有一個更大的宇宙,他會永遠處于動態(tài)的理想與現(xiàn)實的不平衡中。他要的是更大的人生自由,他不滿足于現(xiàn)實對命運生命的局限,相反要突破局促狹隘現(xiàn)實的羈絆,站在更高的時空位置上,俯瞰人生,掌握命運,求得更大的自由?!霸诜鸬赖挠绊懴拢畎鬃非竽恰馈拇嬖?,這個‘道’即是老莊所要追求的富有情感而獨立自足,絕對自由和無限超越的人格本體”。[4]這就是李白為什么一生醉心于道教、劍俠、美酒和自然的原因。
道教追求的是長生不老的神仙世界,劍俠不受現(xiàn)實羈絆,憑著一身武藝,路見不平拔劍相助,殺人不償命,嘯傲走江湖,不受世俗法規(guī)的約束,美酒帶給李白的是醉后的瀟灑,可以隨心所欲,天馬行空,“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覽明月”, “高歌取醉欲自慰,起舞落日爭光輝”,“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自然有著獨立不遷的真實格調,有著超越世俗的無限包容性。在道教徒李白看來,自然是有生命的,在自然懷抱中,李白感到更歡洽自由。李白最擅長的,是用詩歌來創(chuàng)造出理想的境界,以此來補償現(xiàn)實人生處境的窘迫。他是永不滿足的人,總是在追尋,他的步伐不會停歇,他的終生漫游就有了象征意味,最好的風景在下一站,在遠方,在山的那邊。其實,清醒的現(xiàn)實主義知道,山的那邊就是山的這邊。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李白的不清醒的浪漫主義,注定了李白詩歌的夢幻色彩,他是幸福的,李白用酒來宣泄自己的萬古愁,也用酒來制造夢境,催化自己的想象力,在長江中撈起美麗而永恒的月亮。在其詩歌中,劍客和殺人不是犯罪的血腥,而成了自由瀟灑的行為藝術。
道教的形而上與形而下的結合,也影響了李白的精神和行為模式。他熱愛現(xiàn)實人生,追求現(xiàn)實的滿足和充盈。但是矛盾之處在于,他又不能在具體現(xiàn)實生活中得到滿足。李白是熱愛家庭、妻子、兒女的。李白在漫游中寫了不少思念妻子、兒女的詩。寫愛情,纏綿悱惻,深婉細膩。集中表現(xiàn)在《寄遠十二》首里,“春風復無情,吹我夢魂斷?!?其五)“相思千方里,一書值千金。”(其十)“恩情婉孌忽為別,使人莫錯亂愁心。亂愁心,涕如雪。寒燈厭夢魂欲絕,覺來相思生白發(fā)。”(其十二)寫親子之情,真摯感人,令人動容。譬如《送蕭三十一之魯中,兼問稚子伯禽》最后四句寫到:“我家寄在沙丘傍,三年不歸空斷腸。君行既識伯禽子,應駕小車騎白羊”,《寄東魯二稚子》:“吳地桑葉綠,吳蠶已三眠。我家寄東魯,誰種龜陰田?春事已不及,江行復茫然。南風吹歸心,飛墮酒樓前。樓東一株桃,枝葉拂青煙。此樹我所種,別來向三年。桃今與樓齊,我行尚未旋。嬌女字平陽,折花倚桃邊。折花不見我,淚下如流泉。小兒名伯禽,與姊亦齊肩。雙行桃樹下,撫背復誰憐?念此失次第,肝腸日憂煎。裂素寫遠意,因之汶陽川。”語言樸素,筆觸細膩,感情真摯,充滿關愛,抒發(fā)了濃烈而真切的兒女親情。但他沒有廝守小家庭,整日過著常人的小康的幸福生活,他要到遠方去,為他的強大的自我找一個寄放之處。李白不滿足,他有著內心的巨大的沖動,盡管也許他的終極人生理想是模糊的,但是有著更超越的追求,最起碼是生命意志的最大的蓬勃舒展。他表現(xiàn)出自我中心主義,但是他的自我不是小我,可以涵蓋更大的人生,李白從某種意義上在為所有的人代言?!隘傋雍涂袢说囊笫侨巳怂械囊?,不過不肯說出來,不敢說出來,天天壓抑著,委屈著罷了。卻逢巧有人能替我們沖口說出來了,難道這不是人類的功臣嗎?倘若更進一步,不但能替我們說出來,而且撿了那最要緊、最根本、最普遍的要求,置之于最美妙的藝術形式之中,那末,怎么樣呢?這只能說是功臣之功臣了!我們的大詩人李白,卻正恰恰是其中之一,而且屬于最煊赫的之一!”[1]343李白與屈原同樣是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但是李白的詩更能引起讀者的強烈共鳴,李白的詩歌把平常人的壓抑而潛在的自我訴求用一種強烈而富于美感的形式表達了出來。屈原的自我訴求就弱得多了,更多的是對自己高潔人格的展示、對卑劣群小的控訴及對楚懷王的抱怨和依戀,其自我強力意志就差了很多。因此,李白的詩歌盡管題材豐富、體裁多樣,無不散發(fā)出強烈的主觀色彩,為表現(xiàn)自己的強烈的內心訴求服務?!八x擇了自然、懷古、酒、仙、夢等作為表現(xiàn)主題,他所涉及的這些題材,正是傳統(tǒng)的悲劇意識的重要消解因素,在這諸多的因素中,李白的心靈才得以徹底的鋪展,才獲得了他孜孜以求的絕對自由。他以無比浪漫的審美性的超越消解了他理想不得實現(xiàn)的別具情懷,因而凸顯出一顆以天地為狹、宇宙為隘的永恒的青春的心靈”。[5]67
可以說李白詩歌的最大的主題就是自我的張揚,而其中最主要的又是對自己才能的自信、理想和自由不得實現(xiàn)的憤懣和痛苦,幾乎所有的題材都指向了這一母題。
李白的詩歌中的“跑題”現(xiàn)象在與飲酒有關的詩歌中體現(xiàn)的最為明顯。李白一生與酒結下了不解之緣,寫下了大量的此類題材的詩歌,“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醉酒讓李白獲得了暫時的心靈自由,激發(fā)了他的靈感和想象力。也使得李白更加自我中心,隨性而為,突破了現(xiàn)實的局限?!缎葜x跳樓餞別校書叔云》,是李白在宣城與李云相遇并同登謝朓樓時創(chuàng)作的一首送別詩,借酒抒發(fā)人生不得志的痛苦和對自由的向往。這類詩通常的寫法主要圍繞著客人來寫,表現(xiàn)客人的風神、道德、才能以及依依別情,但是李白不按常理出牌。詩歌以“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表現(xiàn)自己巨大的痛苦開頭,以“抽刀斷水水更流 ,舉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fā)弄扁舟” 表現(xiàn)自己人生失意的激憤牢騷結尾,只是中間一句“蓬萊文章建安骨”提到了客人的文章風格。全詩主要抒發(fā)自己懷才不遇、個性不得舒展的痛苦和牢騷,“跑題”可謂嚴重。但是作者有強大的自我,在詩中灌注了慷慨豪邁的情懷,抒發(fā)了詩人懷才不遇的激烈憤懣,表達了對黑暗社會的強烈不滿和對光明世界的執(zhí)著追求。雖極寫煩憂苦悶,卻并不陰郁低沉。詩中蘊含了強烈的思想感情,如奔騰的江河瞬息萬變,波瀾迭起,和藝術結構的騰挪跌宕、跳躍發(fā)展相結合,把讀者引領到另外一種豪放與自然和諧統(tǒng)一的境界,而忽略了詩歌原來的主題設置?!督馁涰f南陵冰》是李白晚年在江夏遇好友韋冰時寫下的詩作。在這首詩中,詩人在朋友身上沒有太多著筆,通篇幾乎盡情地傾訴自己的憤懣抑郁之情。詩人想到自己“胡雛飲馬天津水”、 “我竄三巴九千里”“夜郎遷客帶霜寒”的處境,對比曾經“昔騎天子大宛馬”的一度春風得意,更是“人悶還心悶, 苦辛長苦辛”,因此要借酒澆愁,“愁來飲酒二千石”,飲酒也不能解除憂愁與苦悶,還是去遨游山水吧,但又覺得山山水水都象江夏附近著名古剎頭陀寺一樣,充斥那苦行的僧人氣,毫無樂趣,不稱人意。那么,哪里是出路,何處可解悶呢?倒不如乘船飄游,招喚樂妓,鳴笳按鼓,歌舞取樂;把那曾經向往、追求的一切都鏟除掉,不留痕跡;把那紛爭逞雄的政治現(xiàn)實看作一場夢幻,不足介懷,就讓歌舞來寬解離愁吧!詩人排斥了自己以往自適的愛好,并非自暴自棄,而是極度苦悶的暴發(fā),激烈悲憤的反抗。因而“槌碎黃鶴樓”、“倒卻鸚鵡洲”,以銷胸中塊壘。詩寫得回腸蕩氣,痛快淋漓,年屆花甲的詩人,仍表現(xiàn)出十分豪放的激情。
從李白和杜甫的互贈詩的對比,可以非常突出地表現(xiàn)出李白的詩歌因個性突出而“跑題”的現(xiàn)象。李白和杜甫是唐代兩位最偉大的詩人,在漫游中結下了深厚的友誼。杜甫寫給李白的詩歌有十多首,而李白寫給杜甫的僅僅三首。不僅數(shù)量有別,而且藝術風格和個性迥異。李白個性強烈,寫杜甫的詩歌也以表現(xiàn)自我為中心,杜甫寫李白的詩歌落足點始終不離李白,或贊美敬仰,或憶舊思念,或擔憂感奮,呈現(xiàn)出誠摯厚道的無我境界和君子風范?!安灰娎钌茫?佯狂真可哀!世人皆欲殺,吾意獨憐才。敏捷詩千首,飄零酒一杯??锷阶x書處, 頭白好歸來?!?《不見》)詩歌自始至終,表現(xiàn)杜甫對李白的敬仰、懷念和對其遭遇不幸的深深同情,其真摯之情,拳拳之意令人感動。最有代表性的是《夢李白二首》,詩歌有對“死別已吞聲,生別常惻惻”的分手的傷懷,有對李白處境——“江南瘴癘地,逐客無消息”、 “江湖多風波,舟楫恐失墜”的擔憂,有對李白 “水深波浪闊,無使蛟龍得” 的祈福,還有李白懷才不遇“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的感慨痛惜,最后落到對李白“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后事”才華的仰止和命運的預言。杜甫是李白的心靈知己。李白贈杜甫的三首詩,都較短小,表現(xiàn)的朋友之間的關系非常不對等,其中一首《戲贈杜甫》:“飯顆山頭逢杜甫,頂戴笠子日卓午。借問別來太瘦生,總為從前作詩苦?!憋@然有李白恃才狂傲的個性特征,與杜甫對李白的敬仰形成鮮明對比。李白的《沙丘城下寄杜甫》:“我來竟何事,高臥沙丘城。城邊有古樹,日夕連秋聲。 魯酒不可醉,齊歌空復情。思君若汶水,浩蕩寄南征”。這是李白慣常的自我中心的寫法,幾乎通篇在寫自己的孤獨失意,借酒和歌舞娛樂來排遣愁苦而不可得,最后才提到對杜甫的思念。
李白喜歡漫游,表現(xiàn)自然風物的作品非常多,李白筆下的山水自然,不是簡單地處于到此一游,留照存念的層面。而是帶有作者特有的浪漫主義主觀抒情色彩,表現(xiàn)作者內心的訴求。《獨坐敬亭山》這首詩是李白離開長安后,經過了長達十年的漫游,來到宣城時所寫。在長期的飄泊生活中,他飽嘗了世態(tài)炎涼的滋味,增添了孤獨寂寞之感,然而傲岸倔強的性格仍一如既往。這期間,他寫了大量的借游仙、飲酒的方式排遣苦悶的詩。這首詩表現(xiàn)了詩人在現(xiàn)實生活中感到孤寂,在大自然的懷抱里得到安慰。在詩中,李白重點不是描摹敬亭山的外在形態(tài),只是把敬亭山當成了自己孤傲性格的對應物,體現(xiàn)了詩人不為世人理解,但不妥協(xié)不茍合、獨立不遷的精神品質?!兜翘追濉啡姏]有對太白峰做任何的具體的描寫,完全是想通過登峰來擺脫現(xiàn)實的羈絆,獲得飛升天界的自由,因而“太白與我語,為我開天關。愿乘泠風去,直出浮云間”。借助豐富的想象,生動曲折地反映了詩人對黑暗現(xiàn)實的不滿和對光明世界的憧憬,充分體現(xiàn)了浪漫主義特色。
《蜀道難》的“跑題”有些特殊。一般認為李白創(chuàng)作此詩的動因是為房琯、杜甫二人擔憂,希望他們早日離開四川,免遭劍南節(jié)度使嚴武的毒手;或者是勸喻躲避安史之亂逃亡至蜀的唐玄宗李隆基盡早返回長安;或者是奉勸友人不要入川,最好還是留在長安等待發(fā)展機會。因而,把四川的山川道路寫得特別艱難,把四川的形勢寫得特別險惡,以形成好的勸喻效果。但是,可能效果恰恰相反。因為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李白的“潛在自我”就發(fā)生了作用,把從秦入蜀的的風光做了極度浪漫化的夸張?zhí)幚恚髡邩O盡發(fā)揮想象力,可謂“精騖八極,心游萬仞”,由傳說、神話故事、奇異風光、狼蟲虎豹、險關惡境等繁復因素,構成了李白心目中逶迤、崢嶸、高峻、崎嶇的蜀道面貌,描繪出一幅色彩絢麗的山水畫卷。這完全不是現(xiàn)實中的蜀道,而是作者借寫蜀道的想象力的盛宴。讀者從這里得到的不是恐懼和畏難,相反,為李白所創(chuàng)造的“第二自然”強烈吸引,有了一種探險的沖動。
李白在懷古、詠月、夢幻等題材方面,“跑題”現(xiàn)象也很突出,限于篇幅,不再贅述。
可以這樣看待李白的所謂“跑題”現(xiàn)象,李白只是在借用不同的題材或由頭,表達飽滿的自我訴求,從而創(chuàng)造出內在和諧的文本系統(tǒng)。
[參 考 文 獻]
[1]李長之. 司馬遷之人格與風格:道教徒的詩人李白及其痛苦[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
[2]陳良玉.從藝術創(chuàng)造看道家思想對李白詩歌的影響[J].湖南第一師范學院學報,2008,(2).
[3]羅朝暉.也談“隱含作者”[J].外語與外語教學,2009,(4).
[4]康震.超越的主體[J].唐都學刊,1994,(1).
[5]冷成金.唐詩宋詞研究[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