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帥

（山東大學 外國語學院，濟南 250100）

【語言琢玉】

失語癥的功能語言學研究

張帥

（山東大學 外國語學院，濟南 250100）

傳統(tǒng)的神經科學與心理學在失語癥研究中的局限越來越明顯，國內外語言學家逐漸用語言學理論來進一步研究失語癥。用話語分析的實證研究方法，從功能語言學角度對失語現象進行剖析，運用功能語言學理論中的概念元功能對收集到的失語癥患者語料作出分析和統(tǒng)計，考察了失語癥患者話語的概念功能、人際功能和語篇功能，能夠為失語癥以及語言學理論的研究提供更多參考。

失語癥；話語分析；功能語言學

失語癥是一種由大腦損傷造成的語言障礙。失語癥的種類有很多，主要有布洛卡氏失語癥和傳導性失語癥：前者是由法國神經學家Paul Broca發(fā)現，主要表現為口語表達障礙，而理解能力相對正常；后者則表現為口語表達相對流利、理解障礙不嚴重，而復述能力嚴重受損。［1］近年來，失語癥研究呈現多學科化趨勢，國外已經開始大規(guī)模地采用語言學理論來研究失語癥，相比之下，國內失語癥的研究大多仍停留在醫(yī)學范疇，語言學家對失語癥的研究成果也較少。

一、理論基礎

1.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

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把語言看作是系統(tǒng)，認為其主要包含語音學、詞匯語法、語義學、語言變遷以及語言發(fā)展史等領域。［2］元功能是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主要包括經驗功能、人際功能和語篇功能。其中，經驗功能是指人們用語言來談論其對世界的經驗、描述周圍的情形或發(fā)生的事件；人際功能是指人們通過語言和其他人交往，表達自己的觀點，影響別人的觀點、行為等；語篇功能是指人們在使用語言時怎樣組織信息、體現信息之間的關系和交際語境的關系等。［3］經驗功能強調的是及物性分析，即對過程類型、參與者及環(huán)境成分的分析；人際功能著重分析的是語氣和情態(tài)；語篇功能分析一般涉及主位系統(tǒng)、銜接系統(tǒng)等。

2.語言學在失語癥研究中的作用

失語癥的科學研究始于1861年。法國神經學家Broca對失語癥的研究被稱為“失語癥學”（aphasiology），與之緊密聯系的是“神經語言學”（neurolinguistics）。［4］長期以來對失語癥的研究一直局限在臨床醫(yī)學的范圍內，從事失語癥研究的主要是神經學和心理學的研究者。他們并沒有充分重視語言學理論，語言學理論的發(fā)展對于失語癥研究的影響也不明顯。［5］早在1972年，Hatfiled就已經注意到了這一問題，并指出長期以來失語癥研究者主要以神經學和心理學方面的文獻為框架研究失語癥，因為他們把失語癥看作神經和心理方面的問題，然而，與其他學科的理論相比，語言學理論要更有助于他們加深對失語癥本質的認識。［5］隨著失語癥研究的不斷深入，研究者發(fā)現對失語癥的研究僅以神經學和心學知識為基礎越來越受到限制，因此，許多研究者開始借助語言學理論，從不同角度進一步研究失語癥，分析失語癥患者的語言障礙，如Jones and Wepman，Spreen and Wachal。［6－7］同時，隨著越來越多語言學家參與到失語癥的研究中（例如Lee［8］，Myerson and Goodglass［9］），語言學理論對于失語癥研究的影響也越來越大。與歐美國家對失語癥語言學研究的豐厚成果相比，國內相關研究成果并不多。具有代表性的是：沈家煊翻譯并介紹神經語言學，對失語癥中語言與大腦關系的綜觀；［10］馮定香和李勝利對成人失語癥的鑒別診斷的探討；［11］崔剛對失語癥和語言學之間關系、［5］對布洛卡氏與傳導性失語癥患者的句法和語音障礙的研究；［12－13］羅倩和彭聃齡綜合西方對失語癥的研究成果，從語音、音位、語義、語法、語篇和語用學方面進行的介紹；［4］楊亦鳴和周統(tǒng)權則介紹失語癥語法障礙的言語表現、研究方法和相關理論假說，并對研究現狀作出了評述；［14］崔剛和馬鳳陽分析失語癥患者語言障礙的響度，對相關領域未來研究方向的討論等。［15］

二、研究方法與材料

本研究并不是要通過對語料進行觀察和分析創(chuàng)建一個新的語言學理論，而是要將現有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理論和分析方法應用到對失語癥患者話語的研究中。遵循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的層次思想，釆取自上而下的研究方法，以語義層為出發(fā)點，以語法層為終點，在分析中以小句為操作單位，同時兼顧詞匯語法。其次，釆用話語分析方法，以語篇為基礎，以自然發(fā)生的真實話語為語料。最后，本研究采用定性和定量兩種研究方法，在定性研究發(fā)掘語料中個體特性的同時，又采用定量研究方法對研究結果進行歸納和預測。但是，不管從研究的深度和廣度還是研究的規(guī)模上看，當前的工作只能算作一次探索性的嘗試。

本研究的語料來自某市三甲醫(yī)院2位男性失語癥患者（分別是布洛卡氏和傳導性失語癥患者）在接受失語癥檢查時的現場錄音材料。兩位患者都是右利手，年齡分別為62歲和65歲，都是小學文化程度。為了把失語癥患者與正常人的語言進行比較，我們還錄制了2個沒有語言障礙的人在醫(yī)院接受病情檢查時描述病情的語言材料。這兩個人也都是男性，右利手，年齡分別是59歲和67歲。失語癥患者的檢查是按照由北京醫(yī)科大學第一醫(yī)院神經科設計的“漢語失語癥患者檢查表”［16］進行的，包括談話、復述和命名三個部分。談話旨在測定患者的語言表達能力和理解能力，比如醫(yī)生向病人詢問“你叫什么名字”“你多大歲數了”等問題，并要求病人描述兩幅圖畫。復述要求病人重復詞（如門、窗戶、天安門）、短語（如聽說過、別告訴他）、簡單句（如掉到水里啦）和復合句（如當他回到家的時候，發(fā)現屋子里坐滿了朋友），重復的內容按照由短到長、由易到難。在命名部分，醫(yī)生出示一些圖片或實物，詢問病人看到的是什么。所有的錄音都聽5遍，前3遍進行記錄，后兩遍進行檢查，并轉寫成文字材料，進行整理。

三、失語癥的功能語言學分析

功能語言學三個元功能理論可用來解釋、分析失語癥患者的語言材料。［17］

1.經驗功能的分析

經驗功能是指人們用語言來談論對世界的經驗和描述周圍發(fā)生的事件或情形。［2］及物性系統(tǒng)是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是經驗功能的最好表現形式。及物性系統(tǒng)對話語的分析是通過對小句意義在話語中的傳遞和表征的探究實現的，而經驗功能正是我們對現實世界和內心世界的表征，這種表征的實現在很大程度上是通過命名和信息內容進行的。盡管漢語和英語有所不同，但是用及物性系統(tǒng)來分析漢語也是很有效的，例如：

Material Process：（物質過程）

小明 打破了 花瓶。

Actor Process Goal

Mental Process：（心理過程）

媽媽 喜歡 逛街。

Senser Process Phenomenon

上述兩個例子是正常人的話語，由于漢語和英語語序的相似，及物性系統(tǒng)可以用來描述漢語的句法結構。失語癥患者話語的經驗功能不同于正常人，在這兩方面都受到了損傷，為了對失語癥患者和健康人敘述性話語的過程類型有一個總體的認識，現從3組語料中各隨機抽取100句話語，包括交談話語50句和描述話語50句，對過程類型加以初步梳理，結果見表1（排序按健康組數量大?。?/p>

表1的統(tǒng)計數據表明，患者組和健康組在傳遞信息、對現實世界以及內心世界進行表征時，具體所使用的名詞、動詞、介詞、環(huán)境成分等有著很大差異，導致了語言構成和話語生成的過程也大為不同。對健康組而言，物質過程、關系過程和心理過程是主要的過程類型（分別為55次、21次和12次）；而對患者組而言，使用的過程類型有著很大差異，布洛卡氏失語癥患者傾向于使用物質過程、關系過程和存在過程（分別為57次、13次和18次），而傳導性失語癥患者主要使用的過程類型是物質過程、關系過程和心理過程（分別為60次、19次和10次）。無論是健康組還是患者組，在交談或描述圖片時，都傾向于采用簡單的描述性語言，這就導致了物質過程比其他過程類型使用的次數都要多。但是就患者而言，在物質過程的使用方面差異也很明顯，布洛克氏失語癥患者較多使用省略或者由于命名困難或詞匯提取困難，更傾向于使用簡單句或者只陳述名詞而省略動詞。此外，由于布洛克失語癥患者語言表達能力受到損傷，但其理解力正常，患者在交談和描述圖片時，很大程度上都是直接回答問題或只是描述關鍵信息，使用關系過程和存在過程也較多；而傳導性失語癥患者語言表達能力正常，但其理解能力受到損傷，在交談和描述時，出現大量陳述、信息過量的情況，而且很多信息與主題并無直接聯系，雖然其與健康組主要使用的過程類型相似，但是使用的數量都比健康組高。例如：

醫(yī)生：你是住在濟南嗎？

患者：是，是，不，不

醫(yī)生：在市區(qū)？

患者：不，不，我（7.1），華（2.4），華（1.9），山

醫(yī)生：在華山鎮(zhèn)？

患者：是（6.4）是的（3.1）啊（4.0）

醫(yī)生：你住在華山鎮(zhèn)，對嗎？

患者：（6.5）是的。

正常情況下的環(huán)境型關系過程是“x is at a”，這里的is at代表is in，on，for，with，about，along等，而且，一般介詞后面的詞表示時間、地點、方式、原因、條件等。［18］例如：Themeeting is on Friday；The dog is on the floor.然而此例患者是非流利型失語癥，他并不能用完整的過程結構表達自己的思想，非失語癥的人會用“不是”而不是不完整的“不”，會用“不是，我住在華山鎮(zhèn)”而不是“不，不，我，華，華”。此患者并不能完整地表達出參與者和關系成分，中間的存在成分未能表達出來，這與參與者和關系成分在關系過程中所承擔的責任有很大關系。

2.人際功能的分析

人們用語言來與其他人交流，建立并保持人際關系，表達自己對事物的觀點、改變別人的觀點，影響交際對方的行為。人際功能基本分為給予（giving）和需求（demanding）兩大類，具體來說是指提供信息、需求信息和提供物品和服務、需求物品和服務。［2］人際功能主要通過語氣和情態(tài)系統(tǒng)來體現；情態(tài)是指說話人對一個動詞或事件所表示的態(tài)度，主要是通過情態(tài)動詞的使用來實現的。［3］漢語中的情態(tài)一般用來表達意愿（如“要、想、愿意”）、義務（如“得、應該和應當”）、可能性（如“會、可能和能”）、許可（如“可以、能”）和能力（如“會、能和能夠”）等。在給每組話語標上序號后，我們從三組語料中隨機抽取各100句話語，包括交談話語50句和描述話語50句，對語料中的情態(tài)詞進行整理、分析得出如下統(tǒng)計數據（表2）。

從表2中可以看出，兩類失語癥患者所使用的情態(tài)動詞的數量都小于正常人，這意味著失語癥患者會有意識或無意識地避免使用情態(tài)動詞和表達情態(tài)意義。雖然傳導性失語癥患者所使用的情態(tài)動詞的數量多于布洛卡氏失語癥患者，但他們使用錯誤的數量也超過后者。布洛卡氏失語癥患者使用的情態(tài)動詞數量少于傳導性失語癥患者，但他們使用情態(tài)動詞表達情態(tài)意義的成功的可能性大于后者。此外，布洛卡氏失語癥患者更傾向于省略一些必需的情態(tài)的動詞，例如，布洛卡氏失語癥患者在回答醫(yī)生問的“這是什么顏色”時說“顏色，不”；而傳導性失語癥患者則更多地用錯誤的情態(tài)動詞代替目標詞，例如，傳導性失語癥患者在回答“你是否每天都要上班”的問題時說“不，可以每天上班”。

3.語篇功能的分析

語篇功能是指我們通過表明語言如何與周圍的信息以及和我們所談論或描寫的背景相協(xié)調的方式來使用語言，組織我們的信息，它包括三個子系統(tǒng)：主位結構、信息結構和銜接系統(tǒng)。［2］主位是信息的出發(fā)點，是小句所關涉的部分，它對語篇的組織、對信息的焦點和信息的組織以及對信息的連貫性和成功傳通都具有重要作用。［3］主位推進模式關注主位的起點以及它們如何與語篇中其他主位－述位建立關系，主位的推進可以通過考查語篇內部的銜接得以明確，［19］同時主位推進模式指示著語篇的發(fā)展方式，反應語篇的基本結構組織。由于語料的特殊性，現從三組語料中隨機抽取各100句話語，包括交談話語50句和描述話語50句，初步考查主位的線性推進模式和重復性主位推進模式，并作了數據統(tǒng)計（表3）。

用于統(tǒng)計分析的主位主要是由充當概念成分的名詞、副詞或者介詞短語組成。從表3可以看出，患者組和健康組在主位推進模式方面存在著明顯差異，這與失語癥導致的語言障礙有著密切的關系。同時，在患者組內部，布洛卡氏失語癥患者在表述和描述時更傾向于使用簡單、單一的語法詞匯資源，而且在主位選擇上的復雜度不高，一般是簡單的名詞或者名詞詞組。在主位推進時，每句主位不斷變更，同時下一句的主位是上一句述位的比例較高，更多采用的是線性推進模式。這說明其理解和認知能力并未受到很大損傷，但是在詞匯提取或命名方面存在困難，其話語的主要邏輯關系呈直線發(fā)展的趨勢，內部結構更趨簡化。相比而言，傳導性失語癥患者更傾向于使用重復的詞匯語法資源，尤其是名詞性資源，其單句話語表達并未出現很大障礙，但語篇前后邏輯性不強，復述正確性不高。這與其理解和認知能力受到損傷有很大關系，這些損傷把語言和神經以及認知功能建立起了聯系，為以后對不同神經疾病導致的語言認知研究提供了啟示。

值得注意的是，文中選取的案例不一定能夠全面反映患者的線性和重復性主位推進模式，但是通過分析可以窺探整體語料的基本情況。一般來說，傳導性失語癥患者能很好地理解交談的話題，但并不意味著這類患者可以很好地控制話題的重心。例如：

醫(yī)生：你說說你的病是怎么得的。

患者：我的這個病啊，就是頭不好，那一天，我去爬山，下山回來的時候就覺著腦子不清醒了，老伴叫孩子們把我送到醫(yī)院，我那個兒子吧，他自己做生意，每天都很忙，整天也見不著人，天天這樣，家里的活他也不干，在外邊他也掙不到錢，我都生氣了，我也沒辦法……

醫(yī)生：我是讓你說說你的病。

患者：我的這個病啊，就是頭不好。

上例中，病人被要求談論自己的病情，很明顯，他也理解了醫(yī)生的問題，并且在會話開始時談論了一點關于自己病的情況“頭不好”，但是在隨后的會話中，他轉換了好幾次話題（爬山、醫(yī)院、兒子、生意等）。這就是說明他并不能很好地控制對話的話題。上例中的主位依次是我，頭，我，我，老伴，我那個兒子，他，家里的活，他，他，我，我，由此也可以看出話題不斷地轉換，但是后一主位更多地重復前一主位。雖然在有些情況下，話題的不斷轉換是正常的，因為話題未被設定好，但是在此例中，醫(yī)生要求患者談談自己的病情，也就意味著篇章功能被設定成談論病情。而患者僅在話語開始談及，之后的話語主位變化很多，幾乎每一句話都有一個不同話題范圍的主位，甚至前一個的主位并不是后一個的主位，主位更多地重復出現。這與正常人的話語有著很大的區(qū)別，與患者認知和理解能力以及復述能力受到損傷有著密切關系。

語言學與失語癥研究的關系非常密切。一般來說，失語癥研究需要語言學理論的支持，語言學為失語癥患者語言障礙的描述、分析以及理論的建立提供理論基礎，在失語癥患者語言功能的康復過程中發(fā)揮作用。同時，失語癥研究也可以促進語言學的發(fā)展，為語言學理論提供一個有效的驗證基礎，是語言學的一個重要理論來源?；谙到y(tǒng)功能語言學的理論框架，本研究用該理論的元功能對失語癥患者的話語以及與健康組的話語作出定量和定性的分析，探討了患者話語與健康話語在元功能上的不同。研究的結果證明，以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的理論框架對臨床話語進行分析是可行的，這對失語癥現象的進一步研究會有所幫助。今后將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的理論框架應用于臨床語言研究是值得嘗試的，對失語癥患者話語的三大功能有待進一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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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ystem ic-Functional Analysis on Aphasia

ZHANG Shuai
（Faculty of Foreign Languages and Literature，Shandong University，Jinan 250100，China）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neurosciences and psychology，traditional study of Aphasia is more and more restricted.Under this circumstance，linguists atabroad and home gradually apply linguistic theories in the study of Aphasia.Based on empirical research methods and systemic-functional linguistic theory，this paper explores experiential，interpersonal and textual functions of aphasic patients by analyzing their conversations，which can give a hint for future study of Aphasia.

aphasia；discourse analysis；systemic-functional linguistics

H082

：A

：1672－3910（2014）01－0065－05

2013－09－23

2012年國家社科基金項目（12BYY124）；2011教育部新世紀優(yōu)秀人才支持計劃；2011山東大學自主創(chuàng)新基金項目（自然科學專項）

張帥（1989－），男，山東泰安人，碩士生，主要從事會話分析、臨床語言學和神經語言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