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移生

明朝萬歷年間，徐州有個富家子弟叫秦萬里，仗著家資豐厚，整天吃喝嫖賭，不務正業(yè)。俗話說，坐吃山空，沒幾年時間，父母辛苦積攢下的錢財被他揮霍一空。不僅如此，因為賭博欠下巨額債務，他還準備把住宅給頂讓出去，父母一氣之下，將他趕出了家門。

秦萬里無家可歸，最后只得流浪街頭，每天以乞討為生。這天，秦萬里正在街上游蕩，忽然烏云密布，狂風四起，眼看要下大雨了，秦萬里趕緊四處尋找遮風避雨的地方。找來找去，最后在城外找到了一間廢棄的破廟。破廟里供奉著一尊太上老君的神像，因年久失修，廟頂早已破敗不堪。一會兒下起雨來，雨水從破洞處滴落下來，將太上老君的神像淋濕了。

別看秦萬里是個敗家子，但心地卻很善良。他看到神像被雨淋濕了，于心不忍，便上前將神像搬到破廟一角，然后靠著墻壁睡起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出現(xiàn)了一位道骨仙風的老者，他將秦萬里搖醒，說：“小兄弟，天要黑了，快回家吧?！?/p>

秦萬里睜開眼睛一看，對方白臉長須，手執(zhí)拂塵，樣子很像太上老君。莫非是神仙顯靈了？他趕緊跪下來磕頭道：“原來是神仙爺爺駕到，這廂有禮了?！?/p>

太上老君一撫長須，微笑著說：“不必多禮，我是來叫你回家的。外面雨已經(jīng)停了，快回去吧?！?/p>

秦萬里沮喪地說：“我賭博輸了很多錢，父母將我趕出了家門，我已經(jīng)無家可歸了……”太上老君聽明原委后說：“原來是這樣。如此說來，只要有了錢，你父母肯定會收留你了。那你要多少錢呀？”

秦萬里看出太上老君想幫他，趕緊說道，這幾年，我因賭博輸光了家里所有的錢，算下來起碼有好幾萬兩銀子。如果能把這筆錢還給父母，那自然再好不過?！?/p>

太上老君說：“我給你五萬兩吧?！?/p>

秦萬里差點兒傻了眼，滿臉驚訝地上下打量著太上老君，有點不相信地說：“不會是真的吧？您真的有錢給我？”

太上老君隨手從衣袖里掏出厚厚一沓銀票，遞給他說：“這是五萬兩，你先拿去花，不夠再來找我?！?/p>

秦萬里接過銀票，翻來覆去看了半天，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太上老君轉眼就不見了，他只好拿著銀票離開破廟回了家。到家之后，父母見他帶著銀票回來，也就沒說什么。開始還行，半個月過去，他又手癢癢了，天天跑去花天酒地，吃喝嫖賭。結果，沒幾個月工夫，那五萬兩銀子讓他花了個精光。父母見他不知悔改，氣得又把他趕出了家門。

秦萬里沒有了錢，再次成了叫花子。餓得頭暈眼花的時候，突然想起太上老君說過的話，于是，他又跑到城外的破廟，對著神像磕頭，希望太上老君能幫幫他。

磕了幾個響頭之后，眼前金光一閃，太上老君現(xiàn)身了。見到秦萬里這副樣子，他吃驚地問道：“上次我不是給了你五萬兩銀子嗎？怎么還是這般模樣？”

秦萬里雖然十分羞愧，但還是將事情老老實實地講了出來。

原以為太上老君會生氣，誰知竟和顏悅色地對他說：“神仙都有犯錯的時候，更何況是人呢！說吧，這次你需要多少錢？”

秦萬里想了想，上次太上老君給了自己五萬兩，結果都敗光了。這次也不好意思要太多，他就伸出一根手指頭說：“一萬兩就夠了。”

太上老君問他：“說說，如果這次給了你銀子，你有什么打算？”

秦萬里低頭思考了一下，很認真地回答說：“我準備做點小生意，好好過日子，從此以后再也不去賭了?！?/p>

太上老君滿意地點點頭，欣然給了他一萬兩銀票?？摄y票一到手，秦萬里就把自己的承諾拋到九霄云外，又開始了敗家子的生活。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秦萬里把一萬兩輸光了不說，還欠了別人一大筆債。債主叫人將他毒打一頓，并強行占了他家的房產(chǎn)。父母被掃地出門，氣得一病不起，雙雙撒手歸西。家破人亡的秦萬里跪在父母墳前，號啕大哭，悔恨不已。正悲傷時，太上老君又出現(xiàn)了。

秦萬里羞于見到太上老君，捂著臉就要跑開，太上老君一把拉住他，嘆息著說：“我不怪你，只希望你能及時醒悟。”

聞聽此言，秦萬里羞得滿臉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太上老君又說：“這樣吧，我再給你一萬兩銀子，要是你還是變成這般模樣，那就注定你一輩子受窮，我也愛莫能助了?！?/p>

秦萬里看著太上老君說：“我就是個敗家子，你為什么還要幫我？”

“我不小心打碎了王母娘娘的杯盞，王母娘娘罰我來人間度一個有緣人成仙。那日你見神像淋濕了，便為神像避雨，你就是我的有緣人，所以我要幫你成仙?！闭f到這里，太上老君又拿出一沓銀票，交給秦萬里說，“你有仙緣，以后只要你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我定會來接你去天上做神仙的?！?/p>

這回，秦萬里沒有辜負太上老君的期望，他用那筆銀子做起了生意。因經(jīng)營得當，很快成為當?shù)氐拇筘斨?，并娶了個美麗的妻子。沒幾年時間，他掙的銀子多得跟座山似的，數(shù)也數(shù)不清。秦萬里為了報答太上老君的恩情，拿錢修繕了那座破廟，還經(jīng)常接濟窮人，做了不少好事。

日月如梭，眨眼十幾年過去了。雖然秦萬里還不到四十，可是卻衰老得厲害，不但頭發(fā)、胡子花白，身體也一日不如一日，甚至連走路都有點吃力。

這天夜里，他做了一個夢，夢見父母在陰間不停地推磨盤，后面站著兩個鬼差，揚鞭子不停地抽打他們，直打得父母雙親遍體鱗傷。他吃驚地走過去，父母哭著告訴他，閻王說他生前不孝順父母，罪孽深重，要他死后遭受七七四十九天的磨難。父母不忍心看到秦萬里死后遭受如此大的罪，就決定代他受苦。

秦萬里暗想，陰間一天，人間一年，父母不是要替自己遭受四十多年的痛苦嗎？頓時心痛不已，大喊大叫著說要去找閻王評理。誰知，這下惹怒了兩個鬼差，揚著鞭子向他抽打過來。他驚叫一聲，驚醒了。

這時，太上老君再次出現(xiàn)，將他拉下床說：“當初我答應過你，要讓你做神仙的，現(xiàn)在你跟我去一個地方，看看你能不能得道成仙。”

做神仙能長生不老，秦萬里當然求之不得。只是他想到父母還在陰間受苦，心里十分難過，便跪下來哀求太上老君道：“我跟您走可以，但您能不能讓我父母重生？”endprint

太上老君便問：“那你說說，為什么要讓父母重生？”

秦萬里說：“他們活著的時候，我沒有好好孝順他們，還把他們活活氣死了。他們死后又在陰間替我受罪，如今我想盡盡孝道，彌補自己的過錯?！?/p>

太上老君點了點頭，說：“只要你跟我走，并按照我說的做，我就讓你父母活過來。”

秦萬里很高興，當即就跟太上老君走了。

太上老君帶他來到一處世外桃源，指著一座高大的宮殿對秦萬里說：“你先進去端坐入定。一會兒不管看到什么，受什么煎熬和劫難，即使是親人好友受千般折磨，你也不要說話。坦然面對一切，一定能修成正果。”說完就消失了。

秦萬里走進殿內，席地而坐。這時一個虎面人身的怪物走過來，舉著鬼頭大刀沖他喝道：“你是什么人？為什么坐在這里？”

秦萬里神態(tài)自若，也不回答。怪物見秦萬里如此傲慢，氣得一陣怪叫。隨即，一群獸面人身的怪物出現(xiàn)了，揮舞長槍短劍將秦萬里圍在中間，一個勁地呼喊著：“殺死他，殺死他！”

秦萬里強行抑制內心的恐懼，一聲不吭?；⒚嫒松砉謴堥_血盆大口，吐出數(shù)不清的蝙蝠。剎那間，蝙蝠將秦萬里的皮肉啄了個精光，只剩下一副骨架。

蝙蝠散去，轉眼一只只紅頭黑蟻密密麻麻地爬過來。秦萬里的骨骼遭到萬蟻吞食，疼痛難忍，他知道這是考驗，為了成仙，為了救父母，依舊緊咬牙關，連一聲呻吟也不敢發(fā)出來。

片刻，他全身上下的骨架盡被紅頭黑蟻蠶食，最后只剩下一顆骷髏頭滾落在地。這時，那虎面人身怪張開嘴巴，將黑蟻悉數(shù)吸入口中。跟著，朝地下吐了一口白氣，殿前立即燃起一束熊熊火堆。那大頭怪用鬼頭大刀叉起秦萬里的骷髏頭，放到火堆前威脅道：“快告訴我你是誰，只要你肯開口講話，我就放了你。否則，立馬將你的頭顱化為灰燼?！?/p>

秦萬里不想前功盡棄，仍然閉口不言。這時，大頭怪發(fā)怒了，面色兇惡地沖旁邊幾個小怪物說：“快去把他的娘抓來，我看他到底開不開口?！?/p>

一會兒，幾個小怪物抓著他的娘走到火堆前，威脅說：“快報上你的姓名，否則燒死她！”

秦萬里心里一陣難過，很心疼自己的娘，但轉念一想，只要自己成仙，娘就能死而后生，他就沒有開口。那虎面人身的怪物惱羞成怒，將秦萬里的娘架到火堆旁。隨著一陣慘叫聲，娘的一只胳膊已經(jīng)燒了起來。

秦萬里此刻已經(jīng)是萬箭穿心般的痛，但一想到太上老君的話，他只能強忍難過?？赡枪治镆呀?jīng)沒了耐性，一把將他娘推進火堆。秦萬里的娘變成了一個“火人”，在火海中掙扎哭號，好不凄慘。

秦萬里終于忍不住了，流著眼淚大叫一聲：“娘！”接著，起身向火堆撲了過去。

那虎面人身怪冷冷一笑，扭過頭沖身邊的怪物說道：“哈哈，他破戒了，當不成神仙啦！”

登時天旋地轉，一道刺眼的強光射過來。秦萬里睜開眼睛一瞧，只見自己的身體恢復了原狀，怪物和娘都不見了，火堆也消失了。太上老君端坐在他面前，失望地說：“你能承受所有的恐懼、痛苦和憤怒，卻始終忘不了人間之情呀。做神仙就要了結塵緣，六根清凈。如果你堅持到最后關頭，就能得道成仙了?？磥恚闶浅刹涣松裣闪?，還是回去吧?！?/p>

聞聽此言，秦萬里萬分難過，他請求太上老君再給他一次機會。太上老君長嘆了一聲，搖了搖頭說：“以前可以給你三次機會，現(xiàn)在卻不能了。此事多試無益，你死心吧?！闭f著，遞給他一顆藥丸，說：“本來你以前惡習難改，又不孝順父母，閻王只給了你四十年的陽壽。過完今日，你就會無疾而終?，F(xiàn)在念在我們相識一場的分上，我贈你一顆仙丹，能增加三十年的陽壽。你回去繼續(xù)享受榮華富貴，但要切記，做人一定要一心向善。否則，來世將會受盡人間苦痛折磨?！?/p>

盡管秦萬里做不成神仙，但能獲得三十年的陽壽，倒也沒有什么可遺憾的?？墒牵肫鹛侠暇饝^他，讓父母重生，就說：“倘若能用三十年陽壽換回父母的重生，那么請您收回這顆仙丹。”

太上老君剛要轉身離去，聽到這話，回過頭瞇著眼睛笑了：“我終究還是沒有看錯人，你到底沒壞到骨子里去。看你還有些孝心，我?guī)蛶湍愫昧?。”說著，一揚拂塵，秦萬里立時暈了過去。

沒過多久，秦萬里醒轉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的胡子沒了，樣子也變年輕了。此刻，他面前站著父母雙親，正一臉慈祥地看著他。好像經(jīng)歷過的那些，就像他剛剛做的一場夢而已。

選自《民間文學》2013.10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