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建懷
北宋那些宰相,脾氣不同,性格各異。有心細如發(fā)、謹小慎微者,如范質(zhì)、呂端;有為人厚道、胸懷寬廣者,如王旦、文彥博;有長于營謀、善工心計者,如趙普、丁謂;而宋太宗、宋真宗時期的宰相李迪,則公明亮直,嫉惡如仇,眼里揉不得半點沙子。
李迪是濮州鄄城(今山東鄄城縣)人,聰明穎慧,博學多才,年少時曾以文章為“敲門磚”,拜見文壇領袖柳開。柳開讀了他的文章后,驚喜地對李迪說:“讀君之文,須沐浴始敢見?!彼握孀诰暗露?,35歲的李迪舉進士第一,高中狀元。入仕后,他曾在多處任地方官,兩度任宰相,也數(shù)次因得罪當權(quán)派遭到貶謫,但這位山東漢子的性格卻一貫快人快語,直來直去,從未因利益或前途稍有改變。
京劇《貍貓換太子》中,有一位持重賢明的八王爺,深得朝臣的敬重和愛戴。歷史上,八王爺確有其人,他叫趙元儼,是宋真宗的八弟。生活中的八王爺,當然不能等同于京劇中的八王爺,雖然口碑不錯,但也有讓大臣們?yōu)殡y的時候。宋真宗病入膏肓之際,太子尚年幼,李迪作為宰相,按習慣食宿于宮內(nèi),為皇帝祈福,照顧起居。當時,八王爺卻不知避嫌,也日夜守候在榻前。在這種特殊時刻,宰相留居宮內(nèi),那是要求,王爺久留不去,既不合制度,又引人猜疑,使李迪十分為難。一天,侍從端一盆熱水讓八王爺洗臉,李迪靈機一動,叫住侍從,從桌子上拿起剛剛寫過字的毛筆,在熱水里反復攪動,水立時變黑了。當這盆烏黑的水端給八王爺時,八王爺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以為皇帝命人謀害他,騎上自己的馬,絕塵而去。以這種手段對付王爺,李迪真是膽大,不計后果。
得罪八王爺,李迪未受報復,但他得罪了宋真宗的皇后劉娥,卻被貶謫蠻荒之地。當年,宋真宗皇后郭氏病逝后,改立皇后成了朝廷大事,宋真宗希望立德妃劉娥為皇后,時任翰林學士的李迪,卻認為劉娥出身寒微,不可母儀天下,多次上書反對。宋真宗去世后,因繼位的宋仁宗年少,便由劉娥“垂簾聽政”,一手處理軍國大事。劉娥掌權(quán)后,對當年反對立自己為皇后的一班大臣,理所當然會讓他們靠邊站,李迪首當其沖。這位萬人之上的宰相,一夜之間,便以“朋黨”之罪,先貶為鄆州(今山東東平縣)知州,再貶為衡州(今湖南衡陽市)團練副使,真是從將軍到奴隸,嘗到了說直話的苦果。
李迪的亮直,與一般人不同的是,他不僅動口,有時還動手。宋真宗和宋仁宗兩朝,李迪都曾與丁謂并列為宰相,丁謂為首相,李迪次之。丁謂是通過排擠前相寇準,而一步步爬上宰相位置的,民謠所謂:“欲得天下寧,須拔眼中釘。欲得天下好,無如召寇老”,說的就是百姓喜歡寇準而厭惡丁謂,也從側(cè)面反映了丁謂的品格不佳。而作為同在中書省辦公的次相,李迪對丁謂也從無好感,他曾說:“迪起布衣至宰相,有以報國,死猶不恨,安能附權(quán)幸為自安計邪!”非但不依附、不阿諛、不尊敬、不朋比為奸共謀好處,反而常常因為丁謂的擅權(quán)和營私而在朝堂上與他吵架,甚至文人武斗,出手動粗。宋真宗臨終前一段時間,丁謂經(jīng)常乘皇帝昏眩之機,向皇帝請求提拔自己的親信,然后,假托皇帝旨意,下文提拔干部,為此,李迪很有意見。一次,丁謂又要提拔自己的親信林特,而林特為人卑劣,口碑極差,這下把李迪弄火了,當場就與丁謂爭吵了起來,后來,李迪怒不可遏,竟然手持上朝用的手板,朝丁謂撲打過去。
李迪得罪丁謂,注定要遭到報復。李迪貶職衡州,一方面是因為劉皇后的舊怨,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丁謂的新仇。李迪被貶衡州之際,丁謂特派他的鐵桿、皇宮侍從王仲宣,專程赴鄆州,押送李迪去衡州。在丁謂的授意下,王仲宣雙管齊下,從身心兩個方面折磨李迪。王仲宣作為特使到達鄆州后,按例要召集地方領導談話,召見的對象甚至包括通判以下的官員,而作為前宰相、后知州、現(xiàn)團練副使的李迪,卻被意外地冷落在召見范圍之外,給了李迪一記當頭棒喝。在押送衡州的過程中,同僚要拜見李迪,王仲宣登記拜訪者姓名;故舊給李迪送來點好吃的,王仲宣把食物留至腐爛,也不送給李迪,極盡迫脅之能事,使李迪身心交瘁,備受凌辱。有人因此對丁謂說:“迪若貶死,公如士論何?”如果李迪被貶死了,士大夫們會如何評價你丁宰相呢?丁謂冷冷一笑,回答說:“異日諸生記事,不過曰‘天下惜之而已?!?“天下惜之而已”,這就是許多爭權(quán)奪利者對同事和歷史的態(tài)度。不過,李迪雖然陷入權(quán)力斗爭的旋渦,數(shù)遭貶謫,備受算計,九死一生,但他端明亮直、嫉惡如仇的牛脾氣,卻一生不變。
好在世事無常,宋仁宗親政后,丁謂也連遭貶官,遠至崖州(今海南三亞市),最后客死他鄉(xiāng)。而李迪,卻又被重新接回朝廷,出任宰相,而且不斷加官進爵,去世時已經(jīng)七十七歲,得到了高位善終的結(jié)局。李迪歸葬故里,宋仁宗寫了塊墓碑送他,上書四個大字:“遺直之碑”,算是對他一生的高度概括和評價吧。
選自《醒獅國學》2013年第12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