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紅岳林海

（1.閩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福建漳州 363000）(2.太原學(xué)院學(xué)報編輯部，山西太原 030032）

重慶方言中的副詞“好”和“好好”

張 紅1岳林海2

（1.閩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福建漳州 363000）(2.太原學(xué)院學(xué)報編輯部，山西太原 030032）

重慶方言中，副詞“好”加上形容詞（文中用“好+A”表示）的形式在句法中有一些固定的語法意義?！昂?多/大/久”是疑問句中的高頻詞語，可以詢問范圍，也可以詢問特指內(nèi)容；“好+A”的否定形式“好+不+A”，表示“對眼前事、物的暫時性否定”。“好好”修飾動詞可以指“對行為動作很滿意”，也可以表示講話者“希望、建議、提醒受話者如何”，還可以傳達(dá)講話者“對受話者目前的行為不滿，并且希望對方放棄目前的行為”。

“好”；“好好”；重慶方言；語法意義

重慶方言中，副詞“好”有著不同于普通話的一些特殊的意義作用。文章主要討論：“好”修飾形容詞的句法意義；重疊“好”字修飾動詞的意義作用。文中的例子選自于筆者生活中出現(xiàn)的高頻語句。

一、“好+A”的作用

據(jù)溫振興的研究，程度副詞“好”修飾形容詞，來源于兩晉南北朝的“好A”并列結(jié)構(gòu)的形容詞“好”[1]。溫振興認(rèn)為，“好A”式中的形容詞“好”在各種動因下經(jīng)過重新分析語法化為程度副詞“好”。同時指出，晚唐五代到清代中期，程度副詞“好”沒有明顯的南北地域差異；清末開始，“好”修飾“AP”在粵語區(qū)形成并逐漸占據(jù)優(yōu)勢，延續(xù)至今，成為南味“好”字句（即“好AP”）。李晉霞也認(rèn)為程度副詞“好”是在“性質(zhì)形容詞‘好’+性質(zhì)形容詞+名詞”結(jié)構(gòu)演變?yōu)椤靶再|(zhì)形容詞‘好’+性質(zhì)形容詞”結(jié)構(gòu)，經(jīng)過重新分析發(fā)展而來的[2]。程度副詞“好”修飾形容詞可以用“很”代替[3]，重慶方言中“好”修飾形容詞具有特殊的意義作用。下面從“好/多/大/久”和“好+其他形容詞”兩方面來討論其語義作用。

（一）“好+多/大/久”的語義

一般情況下，“好”修飾形容詞僅表達(dá)程度深，這與普通話差不多。而在重慶方言中，“好”與一些單音節(jié)形容詞組合用于疑問句中表達(dá)咨詢這個形容詞的程度。如“好多/好大/好長/好厚/好遠(yuǎn)/好寬/好久/好薄/好淺/好窄”等。由于這一類形容詞可以用具體的數(shù)據(jù)范圍來描述其“多/大/長/厚/遠(yuǎn)/寬/久/薄/淺/窄”的程度，這就促使了人們在實(shí)際中為了話語方便而直接用“好+A”詢問其性質(zhì)程度。有三個比較特殊的詞語，即“好多”、“好大”、“好久”。這三個詞是疑問句式里的高頻詞語，除了表示一般的詢問“多少、大小、多久”之外，三者在疑問句中還有其他疑問代詞所表達(dá)的意義。這里僅討論“好+多/大/久”的語義作用。

1．表示一般陳述性的意義——表程度

一般情況下，“好多”和“好大”跟普通話差不多，表示一般的陳述意義，表示“很多”、“很大”。

如“好多錢”、“好多人”、“好多姊妹”“好多生意”、“好多動物”?！昂么蟆痹谛揎椕~的時候必須在“好大”后面加上“的”，如“好大的狗”、“好大的衣服”、“好大的脾氣”、“好大的耐性”、“好大的名氣”、“好大的面子”。

“好多+N”都可以進(jìn)入“有……的”的格式，即“有好多+的+N”?！昂么蟆痹谛揎椕~的時候，其結(jié)構(gòu)助詞“的”不能省去。在進(jìn)入“有……”格式的時候，若修飾的是實(shí)物名詞，必須在被修飾語前加上（數(shù)）量詞。其基本意義不變，但是有加強(qiáng)語氣的作用，有時候還可以表示“驚訝、意想不到”。在加強(qiáng)語氣和表示驚訝的情況下，大多情況下在句尾加上“啊、咯、哦”等感嘆詞。如：

他（有）好多（的）錢。

店鋪今天（有）好多（的）生意。

嘞個面（有）好多（的）東西。——（嘞個：這個；東西：作料）

嘞里（有）好多（的）人。

他（有）好多（的）姊妹。

今天落好大的雨啊。

好大的狗哦。/好大條狗。/好大（的）兩條狗。

他（有）好大的脾氣/耐性/名氣/面子/肚量/本事/影響（力）。

前三句和最后一句可以轉(zhuǎn)換成“好有……”的句式：

他好有錢啊。

店鋪今天好有生意。

這碗面好有料。

他好有脾氣/耐性/名氣/面子/肚量/本事/影響（力）。

這一類名詞在進(jìn)入“好有……”格式后，可以把“好”換成“很、特別”等程度副詞。我們可以說“很/特別有錢”、“很/特別有生意”、“很/特別有脾氣”、“很/特別有耐性”、“很/特別有名氣”、“很/特別有面子”、“很/特別有本事”、“很/特別有影響（力）”，但不會說“很/特別有人”、“很/特別有雨”“很/特別有狗”、“很/特別有姊妹”、“很/特別有樹木”。

由“好+多/大（的）”格式轉(zhuǎn)換成“好有……”格式的否定式用“好沒（得）……（哦）”來表達(dá)。如：

他好沒（得）錢（哦）。

店鋪好沒得生意（哦）”

這碗面好沒得料（哦）”（此兩句大多是不省“得”）

他好沒（得）脾氣/耐性/名氣/面子/肚量/本事/影響（力）（哦）。

“好沒（得）”不僅表達(dá)出了“沒得（即‘沒有’）”的否定程度更大一點(diǎn)，重要的是表達(dá)出了“沒有達(dá)到一般的或平均的水平或要求，甚至還有點(diǎn)讓人無法接受的感覺”。與普通話“很”的不同的是，“很”后基本不出現(xiàn)“很沒有錢”的說法。

“好久”表示一般陳述性意義、加強(qiáng)語氣和表達(dá)“反對、不贊同”的情況下，與“好多”和“好大”基本相似；但基本沒有比較特殊的變幻句式。因此，對“好久”的一般陳述性意義、加強(qiáng)語氣和表達(dá)“反對、不贊同”等方面，不再加以贅述。

2．疑問句式的句意作用——“好+多/大/久”表疑問，對表量程度的征詢

“好+多/大/久”所表達(dá)出的一般疑問意義，與普通話一樣，表達(dá)詢問“（數(shù)量的）多少[4]21、（型號、面積、體積等）多大/小、程度情況”，如“好多錢？/好大的衣服？”/“好大的脾氣？”。同樣，在重音、變調(diào)和語氣詞的情況下，也有“反問、不贊同”等作用。

不相信：

—他（有）好多錢哦。

—他有好多錢??？↘

—她好大了吔。

—好大了?。卡K（好大：多大）

反對、不贊同：

—我想買5S。

—你有好多錢??？→（不同意買）

—這個電視太大了，換個小點(diǎn)兒的。

—有好大??？→（就是要買這個）

比較特殊的是“好多”，不僅表示一般的詢問“多少”，還有其他疑問詞的作用，如“哪、幾、什么”。疑問句：你（有）好多錢？今天用了好多錢？

他有好多歲了？（他幾歲了？他多少歲了？）

你手機(jī)/QQ好多？（你手機(jī)/QQ號碼是什么）

學(xué)好多課了？（已經(jīng)學(xué)了幾課了？學(xué)了多少課了？）

學(xué)到好多課了？（學(xué)到哪（一）課了？）

游戲過好多關(guān)了？（已經(jīng)過幾關(guān)？過了多少關(guān)了？）

游戲過到好多關(guān)了（過到那一關(guān)了？）

好多年？（多少年？哪一年？）

好多號？（幾號？哪一天？）

好多號？（幾號？什么編號？）

走好多路了？（走了多長了？到哪了？）

好多路車？（幾路車？）

好多線輕軌？（幾號線輕軌？）

好多時間??？（多久？什么時候？現(xiàn)在幾點(diǎn)了？）

根據(jù)不同的語境，“好久”在疑問句式中也有特殊的意義作用。如：

還有好久？——我們還要走好久？（還有多遠(yuǎn)的路程？/還要走多久？）

——還有好久回來？（什么時候回來？）

好久回來？——好久回來啊？（什么時候回來？）

——好久回來的？（什么時候回來的？）

走好久了？——（走多久了？/走多遠(yuǎn)了？）

回來好久了？——（回來多久了？）

在表達(dá)“多遠(yuǎn)的路程”的時候，“好遠(yuǎn)”的出現(xiàn)頻率也很高。

（二）“好+其他形容詞”在語句中的意義作用

1．陳述性及疑問性意義

一般情況下，“好+A”的“好”表示的是“更高程度”，所表達(dá)的效果比“很”更高；同時，講話者的語調(diào)或者語氣詞，也決定著“好+A”的表達(dá)效果。在疑問句式中，“好+A”一般是講話者詢問“A”的程度，也表達(dá)講話者對對方的話語表示的“不贊同”。

2．否定意義作用

在平常運(yùn)用中，講話者通常是在“好”與“A”之間加上“不”來表達(dá)“好+A”的否定式；但所傳達(dá)的不是對緊跟“好”后的形容詞（A）的否定，而是表達(dá)“暫時性沒有達(dá)到‘A’應(yīng)有或預(yù)料的效果”。如：“好多—好不多”、“好大—好不大”、“好平—好不平”、“好乖—好不乖”、“好爽—好不爽”、“好急—好不急”、“好慌—好不慌”、“好整齊—好不整齊”、“好干凈—好不干凈”、“好安逸—好不安逸”、“好熱鬧—好不熱鬧”、“好懂事—好不懂事”、“好聽話—好不聽話”、“好機(jī)靈—好不機(jī)靈”、“好耿直—好不耿直”、“好清楚—好不清楚”、“好一般—好不一般”。

二、“好+好V”和“好好+V”

（一）“好+好V”的語義作用

《現(xiàn)代漢語詞典》：“③用在動詞前，表示使人滿意的性質(zhì)在哪方面：好看︱好聽︱好吃。⑩容易（限于動詞前）：這個歌兒好唱︱這個問題很好回答?！盵5]517重慶方言中，“好”在動詞前的意義作用與普通話沒有區(qū)別，突出“行為動作的容易”或“對行為動作的滿意”，表示評價。與普通話不同的是，在傳達(dá)“容易/滿意程度很高”的時候，通常是“好V”前疊加“好”字（即“好+好V”），相當(dāng)于“很/特別……”，有一種“贊嘆”的口吻。如：“好好看”、“好好聽”、“好好吃”、“好好聞”、“好好喝”、“好好耍”，前一“好”在這些短語中表達(dá)出了一種“享受生活”的口吻。再如：“好好說”、“好好做”、“好好讀”、“好好走”、“好好騎”、“好好用”等，“好+好V”表達(dá)出了行為動作“V”的“容易程度很高”。

這道菜好好吃啊。

這香水的味道好好聞咯。

這個東西嘿好用，好好耍哦。（嘿好：很好）

這些題目好好做啊。

這把刀子好好用啊。

這自行車好好騎啊。

（二）“好好+V”的語義作用

“好好”在語句中還有表達(dá)“說話者希望/建議/提醒……”以及“對……特別令人不滿意”的意義。表達(dá)這些意義，通常在短語中加上中間成分，如在“好好”后面加上“兒”，或者在被修飾語后面加上“（一）哈子”、“（一）哈（哈）兒”；語句所傳達(dá)出的意義通過話語語調(diào)來實(shí)現(xiàn)，尤其是傳達(dá)“令人不太滿意”的時候。

1．希望/建議/提醒怎么做

在表達(dá)“希望/建議怎樣”的情況下，動詞與受事之間的搭配是一種良好的關(guān)系，表達(dá)了“講話者希望/建議行為者要認(rèn)真/專注于某一行為”，但所突出的重點(diǎn)有：

第一，突出的是行為的過程。如“好好（兒）看書”、“好好（兒）聽課”“好好（兒）吃飯”、“好好（兒）做作業(yè)”、“好好勸哈（子）他”等?！翱磿薄ⅰ奥犝n”、“吃飯”等這些事情都是好的一面；若是娛樂行為一類事件，不僅表達(dá)出“希望行為者專注于這一事件”，還傳達(dá)出了“行為者應(yīng)該盡情地享受”的意思，如“好好（兒）聽歌”、“好好（兒）玩會”等。

第二，突出希望某行為事件能有一定結(jié)果。如：

你好好兒看哈這篇報道。

好好想哈子鑰匙落哪兒噠。

好好聽哈他說啥子。

好好兒聞哈這個，看哈有沒得怪味。

你們好好兒勸哈子他，叫他莫再鬼混噠。

以上例句所突出的重點(diǎn)分別是：“報道有什么內(nèi)容”、“鑰匙在何處”、“他所說的內(nèi)容”、“是否有怪味”、“他別再鬼混了”。

2．令人不滿意

“好好（兒）V一哈（兒）”或“好好（兒）V（一）哈子”在向聽話者傳達(dá)“對受話者的行為感到不滿”，是通過句尾語氣詞“哈”，以及一些肢體動作等來實(shí)現(xiàn)。如：

你好好耍哈子哈。

好好兒學(xué)哈他打游戲哈。

好好吹哈哈。

好好偷哈懶。

這些話語中，“好好”所修飾的是不好的行為，表達(dá)“講話者對受話者目前的行為不滿意”，突出的是“受話者該放掉目前行為，做應(yīng)該做的事情”。

“好1+好2V”結(jié)構(gòu)中，“好2”表達(dá)行為動作容易，“好1”是修飾其后的“好2V”結(jié)構(gòu)。整個“好1+好2V”結(jié)構(gòu)主要是突出行為動作V的“容易/滿意”的程度很大，具有主觀評述性，“好1”可以用“很/特別/相當(dāng)”代替。有時候?yàn)榱诉_(dá)到講話者的效果，甚至還可以疊加“好1”。在這個結(jié)構(gòu)中，動詞V的受事的位置特點(diǎn)有：（1）受事在“好1+好2V”結(jié)構(gòu)之前作主語；（2）受事在“的”之后作“的”字結(jié)構(gòu)（即“好1+好2V+的”）中的定語。而“好好+V”結(jié)構(gòu)中，“好好”是一個固定的詞，表達(dá)的是“認(rèn)真做某事”，突出行為過程中的專注，具有客觀評述性。其動作V的受事只能緊跟V，作V的賓語。

三、結(jié) 語

重慶方言中“好+A”在陳述性話語、感嘆性語句、一般疑問句以及反問語句中所表達(dá)的意義作用，與普通話大體相似[6]。但在具體的話語中也有很多獨(dú)特的意義作用：首先，“好多”、“好大”、“好久”是重慶方言中疑問句中的高頻疑問詞語，在這些句中的意義很豐富?！昂枚唷背嗽儐枖?shù)量的多少，還可以詢問人的年齡、可以詢問特定的內(nèi)容，如“好多歲”、“號碼好多”、“好多年”、“好多時間”等?！昂镁谩笨梢栽儐柭吠居卸噙h(yuǎn)、時間有多長、具體時間。其次，“好+形容詞”的否定形式“好+不+形容詞”，表示“對眼前的事、物的暫時性否定”。再次，“好+好V”基本意義作用表示“行為動作的滿意程度很高”，傳達(dá)出了“享受”作用。最后，“好好+V”也可以表示講話者“希望、建議、提醒（對方）如何”以及講話者的“不滿”等意義作用。

[1]溫振興.程度副詞“好”及其相關(guān)句式的歷史考察[J].山西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09（5）：61-65.

[2]李晉霞.“好”的語法化與主觀性[J].世界漢語教學(xué)，2005（1）：44-49，96.

[3]邢福義.南味“好”字句[J].華中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1995（1）：78-85.

[4]李榮.現(xiàn)代漢語方言大詞典.分卷：成都方言詞典（引論）[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1998.

[5]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六版[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2.

[6]曾李麗.對《四川方言詞典考釋》部分詞條的補(bǔ)釋和討論[J].重慶三峽學(xué)院學(xué)報，2012（2）：121-123.

（責(zé)任編輯：張新玲）

The Adverb Intensifiers“Hao”(“好”) and“Hao+Hao”(“好好”) in Chongqing Dialect

ZHANG Hong1YUE Linhai2
(1.College of Liberal Arts, Minnan Normal University, Zhangzhou, Fujian 363000, China; 2.Journal Editorial Department, Taiyuan College, Taiyuan 030032，China)

In Ch ongqing d ialect, the adv erb intensifier “Hao(好)” pl us an adjective has som e fixed grammatical meanings. The construction“Hao+Duo/Da/Jiu”(“好+多/大/久”) is a high-frequency one. It can be used to ask about range and some specific contents. The construction “Hao + Bu + adjective"(“好+不+ A”), the negative form of the construction “Hao+ A”(“好+形容詞”)”, denotes temporary denial on the current things. The construction“Hao+Hao”(“好好”), a modifier of verb, can express the meaning “being satisfied with the behavior’ and the meaning of “hopes, suggestions and attentions” on behalf of speakers. It can be used to convey the meaning of “being unsatisfied with the current things of the listen er, and hop ing him/her to stop doing the things”.

“Hao”(“好”); “Hao+Hao”(“好好”); Chongqing dialect; grammatical meaning

H146

A

1009-8135（2014）04-0117-04

2014-04-21

張 紅（1985-），女，重慶人，閩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2012級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訓(xùn)詁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