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梁剛建
1994年3月和5月,《中華讀書報》分別出版了兩期試刊號,在業(yè)界引起了波瀾,也收獲了很多改進的意見。1994年7月6日,《中華讀書報》正式創(chuàng)刊并出版發(fā)行。前一晚,我簽發(fā)了八個版的大樣后,特意安排發(fā)行部藏德來同志送到印廠并囑咐他堅持到印完。后來聽說,老藏同志有很強的經(jīng)濟頭腦,凌晨印完后居然帶走了幾十份新鮮出爐的創(chuàng)刊號,其中還有調(diào)墨時試印的十幾張樣報。他說20年后這些報紙就值點錢了……
1993年年末,我正在光明日報社評論部過著優(yōu)哉游哉的生活,一周寫兩篇評論,中午在樓道里打乒乓球,甚至下班后用我的夏利車順路拉一兩趟“黑活”掙個油錢。時任《書摘》雜志主編的李春林找到我,向我暢談了想辦一份讀書類報紙的想法,他那充滿智慧和激情的大腦與我閑適落寞的心境經(jīng)過幾次碰撞,漸漸擦出了火花。時任《光明日報》副總編輯,同時也是我和春林領(lǐng)導兼摯友的陶愷無條件支持此動議并給出了關(guān)鍵性的指導??紤]到批準一份報紙并非易事,老陶提出與新聞出版署合辦,并帶著我們與時任新聞出版署圖書管理司司長的楊牧之進行了匯報溝通。我們的理由無非是這樣幾條:一是倡導讀書風氣,推動出版繁榮,而當時這類媒體,除了上海的《文匯讀書周報》之外,還沒有一個全國性的報紙;二是符合《光明日報》的讀者定位,光明報系中當時已有《博覽群書》和《書摘》,再加個讀書類報紙會使這個系列充實和豐滿;三是圖書管理司擔負著管理出版的重任,有個發(fā)言平臺有利于管理工作,等等。牧之司長當即表態(tài),好??紤]到政府機關(guān)不好直接合作辦報,牧之司長提出由中國出版工作者協(xié)會掛名合辦,但實際參與仍是圖書管理司,并指定了圖書管理司于青(現(xiàn)為人民出版社副總編輯)擔任兼職主編。于青同志在創(chuàng)刊前后除了審稿外,還跑前跑后協(xié)調(diào)出版社資源和作者資源,居功至偉?,F(xiàn)在回想起來,一個司長就能拍板辦張報,也算是那個時代獨有的效率吧,與當下克強總理推動的“一元錢辦公司”可以相映成趣。
路都打通了,面臨的是怎樣通過《光明日報》最高層這一關(guān),因為事情還得在光明日報社來做。這樣就出現(xiàn)了可以寫入《中華讀書報》創(chuàng)刊史的“香山會議”。說是會議,無非是有五個人利用周末在香山飯店吃了個飯,除了陶愷、李春林和我,請來了當時《光明日報》最高首長、時任總編輯的徐光春同志。這個飯局埋單者是我們的老友,遼寧教育出版社社長俞曉群(現(xiàn)任海豚出版社社長),他以堅定支持者和潛在廣告商的身份參與了此次游說。光春同志本來就是個格局很大的領(lǐng)導,一看有人出面操持,有人愿意給錢,就啥也沒說同意了。記得那次還在飯店游泳池一起游了泳,算是事業(yè)與共、赤身相見了。
接下來的問題是誰來具體操盤。春林當時主編著《書摘》雜志,無法脫身;于是我們上報的方案中提出:陶愷兼任總編輯,梁剛建任副總編輯。報告送上去,徐光春大筆一揮就把陶愷的名字劃去,同時刪掉了梁剛建頭銜中的“副”字。這體現(xiàn)了光春同志敢于使用新人的氣魄,當然也可能覺得老陶事多別牽扯精力。這樣,我從一個普通評論員一下子當上了所謂副局級總編輯。
這張報紙叫啥名?當時想了好幾個,有的太雅,有的則不甚貼切。最終比較一致的意見是直白些算了,叫《中國讀書報》。注冊過程中被告之,“中國”字樣是不能使用的,于是變通一個字叫“中華”。字號有了,要不要請名人來題寫個報頭?《光明日報》剛退休的楊佳大姐自告奮勇,說認識佛學泰斗兼書法大師趙樸初,沒幾天趙老題寫的報頭就送來了。
說干就干。咱雖然是寫文章的知識分子,沒動手完成過一件像樣點兒的實事,但也才四十歲正當年,尚有從頭學習的熱情,也向往著辦成事后的快樂,于是開著輛小破車,走二三環(huán)、奔東西單,辦刊號、跑執(zhí)照,串銀行、談郵局,也不知深淺、也不怕挫折,就一路跑下來。當時《光明日報》支持是支持,但是說好了是不給一分錢的;而辦一張報紙,哪樣都是需要銀子的,包括刻一枚圖章,請一餐便飯。于是我先從家里拿了兩萬塊錢,花完了,又從《書摘》雜志借了兩萬塊。這錢還沒用完,遼寧教育出版社的第一筆預付廣告費15萬元就打來入賬了。有錢好辦事,一應手續(xù)隨之統(tǒng)統(tǒng)辦好。
瑣細事辦完了,人員咋辦?第一個來報到的是《光明日報》印刷廠一位老師傅的兒子張勇。他不知從哪抱來一臺286舊電腦,算是自帶設(shè)備入職,工作是打字員兼行政。張勇同志在報社20年兢兢業(yè)業(yè),后來利用工作之便娶了在報社做校對的西安姑娘蘇玲,算是好人得好報,物超所值。第二位來的大將是《光明日報》辦公室主任何才慶,滿腦子奇思異想,經(jīng)營上“連踢帶打”。舉個例子,他在創(chuàng)刊伊始居然拉來了深圳電訊和揚州八寶粥的廣告。第三位和第四位來的則是真正的業(yè)務骨干,一位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編輯王小琪,20年的歷程證明,她為這張報紙起到了穩(wěn)定與核心的作用,她的業(yè)務水平和敬業(yè)精神,無人可比;另一位是來自《中國教育報》的陳曉梅,是創(chuàng)刊時唯一從事過一線采訪的記者,很多新聞選題都出自她的手筆,她離開報社后先后創(chuàng)辦和主持了《出版人》和《綜藝報》,成為新聞界強人。
另外幾位則來自體制外。一位是我的大學小校友王迎,創(chuàng)刊時負責國外文化資訊板塊,為了約稿,她到中國社會科學院的辦公室挨著敲門,還真約來了很多學者的稿件。她感覺勢單力薄,又推薦了來自河南的英語老師趙武平,趙老師不但外語好,在書的選擇上也有獨到的眼光,后來的世界級暢銷書《哈利?波特》就是他最早發(fā)現(xiàn)并引薦給人民文學出版社的。趙老師現(xiàn)任上海譯文出版社副社長,在國際書展上經(jīng)??吹剿纳碛?。再一位是北京的中學老師趙彤宇,在創(chuàng)刊及隨后的過程中,她展現(xiàn)了極強的親和力和溝通能力,在報社“廣交朋友”的宗旨下一往無前,功勛卓著。趙老師目前是一本中央級雙核心刊物的負責人。
最后一位參與創(chuàng)刊的社會達人是肖夏林。肖夏林是山東人,曲阜師范學院畢業(yè),彼時正以旁聽生的身份游走在北大與人大各教室之間,晚上就在男生宿舍里擠一下。不知誰把他推薦來見我,印象是其貌不揚兼口齒不清,但渾身散發(fā)著詩人氣質(zhì)和不羈的文學精神。他加入后組織策劃的“二王之爭”(王蒙、王彬彬)、“二張之爭”(張承志、張煒)充滿思想深度和說理精神,是至今讓人樂道的文學批評范例,同時也為這張新報紙帶來了勃勃生機。
當然也有兩位更年輕的新人,都是二十歲出頭,分別是中國人民大學哲學系呼延華和北京大學經(jīng)管系紅娟,這兩位是以應屆本科畢業(yè)生的身份來的,完全無工作經(jīng)驗但卻志存高遠、朝氣蓬勃。我看男生勤快且精明就讓他先跑發(fā)行。據(jù)說他現(xiàn)在還留著我任命他為發(fā)行部主任的委任狀呢(剛大學畢業(yè)就當主任了)。小呼后來不搞發(fā)行了改當記者,寫出了當時引起業(yè)界轟動的幾篇大文章如《新華書店店名注冊迫在眉睫》《老牌出版社金字招牌還能打多久》,以至于被人稱為“呼頭條”。呼延老弟后來專攻圖書出版,目前經(jīng)營著一家有名的圖書公司——朗朗書房,這些年來出版了太多的精品圖書。另一位美女紅娟婷婷玉立,形象可人又是學經(jīng)營,我就安排她去做廣告營銷,后來一度占據(jù)了報紙四分之一的廣告額,也算是我知人善任;當然紅娟的文筆亦清新脫俗,她為《人物故事》寫的兩百字小注,獨樹一幟,無人能摹仿。
就是這樣七八個人十來條槍,聚在簡陋的辦公室里,開始設(shè)計最根本的問題——我們要辦一張什么樣的報紙?我們的讀者應該是哪些人?結(jié)論當然都體現(xiàn)在后來的報紙中,有思想,有深度,但也不做廟堂狀,用普通知識分子所樂見的文字介紹五花八門的觀點和思考;有新聞、有報道,但拒絕聳人聽聞堅決反對八卦,用平實客觀的文風記述當下的書和出書人、讀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