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馬奎斯·溫克

“亞非地中?！?br/>——印度洋上的港口和城市網(wǎng)絡

◎ [美]馬奎斯·溫克

本文以全球化的視角和世界歷史的視野，將研究的目光投向亞洲與非洲間的印度洋，并將其喻為“亞非地中?！保瑢⑵湟曌饕黄Ｑ罂臻g、跨國空間，視作一個交流的十字路口和一座不同文明間的橋梁。而“亞非地中?！鄙夏切┻M行商業(yè)流與資金流的港口和城市網(wǎng)絡，則構(gòu)成了經(jīng)濟霸權(quán)的矩陣，并在“全球本土化”的進程中扮演著重要角色。它們的共存體現(xiàn)了相互競爭的同時性，地區(qū)和全球之間普世化和特殊化趨勢的相互滲透。本文通過對《中等城市和城市網(wǎng)絡》、《亞洲港口城市（公元1600-1800年）》、《亞洲的地中?！啡恐鞯年U述，詳解了關于“亞非地中?！钡膶W術(shù)研究。

亞非地中海 印度洋 港口

法國“年鑒”學派的理念、涉及多學科的城市研究、關于跨文化碰撞的人類學與人種史學著作和以北美為主的世界體系分析，這四者的結(jié)合，在過去幾十年里孕育出一個新的學派。受到法國費爾南·布羅代爾及其“年鑒”學派關于地理歷史學的概念，曼紐爾·卡斯特關于城市網(wǎng)絡的分析，菲利普·柯廷和杰里·本特利等人關于“新都市主義”、跨文化交流和散居在外的猶太商人的研究，伊曼紐爾·沃勒斯坦的當代世界體系研究方法，以及“新”世界歷史的啟發(fā)，大量研究在全球范圍搜索“平行地中海”和“次地中?！睍r，都將目光投向印度洋流域及其構(gòu)成部分、以及港口城市和商人網(wǎng)絡所扮演的角色，并以它們作為有意義的分析對象。

在印度洋世界或“亞非地中海”，歷史學家憑借充分的證據(jù)指出，“中國地中?！薄ⅰ叭毡镜刂泻！?、“東南亞地中海”、“印度洋地中?！焙汀鞍⒗Z系地中海”等是存在的，在此不一一列出。①此處“亞非地中?！币辉~的含義較邁克爾·皮爾森運用的更為廣泛，后者曾指出，“印度洋被稱為阿拉伯海的區(qū)域其實應該稱為亞非海更合適”。此處使用該詞是為了指稱“大印度洋地區(qū)”，囊括了“從東亞一直延伸到東非的一系列關系密切的地區(qū)體系”的“亞洲?！?Frank Broeze)，與“邊緣文化”(Paul Ottino)和“沿海社會”(Michael Pearson) 融合，帶有“滲透性的前沿向內(nèi)陸延伸，像一張濾網(wǎng)一樣，使大海的鹽分逐漸被陸地的泥沙所取代”。②此處回顧的三部著作探討了“亞非地中?！钡母劭诔鞘泻蜕倘司W(wǎng)絡所扮演的角色。每部著作分別涉及當下史學研究的不同分支，關注特定類型的港口城市和商人網(wǎng)絡的形態(tài)，強調(diào)特定的（次）區(qū)域或“（次）地中?！焙筒煌臍v史年代。

一

我們回顧的第一部著作，《中等城市和城市網(wǎng)絡》是2007年4月由印第安納鮑爾州立大學舉辦的“全球視角下的中等城市”會議的成果，旨在用比較的方法研究全球中等城市化問題。此書收錄編撰了共同關注印度洋及其周邊地區(qū)的12篇論文。正如編者Kenneth Hall在“引言”部分所說，本書旨在通過將小城市從大都會中區(qū)分出來，作為在更廣泛的城市研究領域的一個獨特切入點來填補空白，“使我們對城市化的視野，從殖民地時期前的大都會中心，如伊斯坦布爾、開羅、德里、威迦耶納噶、馬六甲和廣州等移開，因為這些區(qū)域主要中心依賴于眾多中小城市群落，它們與印度洋貿(mào)易都有著一定聯(lián)系”(5-6)。

該論文集探討了非大都會城市環(huán)境在中世紀晚期和近現(xiàn)代早期在印度洋世界中的歷史，即從西方世界紅海出?？诘膴W斯曼帝國的疆域和非洲的海岸線，一直到東方世界的中國。該書有三重前提。第一，小城市處在地方社會和主要城市中心之間的重要過渡位置，是地方與大都會間各種（經(jīng)濟、政治、文化）網(wǎng)絡的中介。無論對于自下而上還是自上而下的談判來說，小城市都是一股富有創(chuàng)意的力量。第二，中等城市既有成為主要城市中心的潛力，也可能是原先的大都會降級為中等城市或區(qū)域中心未能實現(xiàn)其過于宏大的目標后的產(chǎn)物。第三，從某個特殊有利的視角上看，中等城市為理解社會、文化、政治和經(jīng)濟進程提供了一個有價值的窗口。

在Hall精彩的引言之后，Stephen Morillo在其理論文章中提出了幾個關于主要城市和中等城市網(wǎng)絡的創(chuàng)新概念。Jay Spaulding考察了薩瓦金“短暫但值得關注的區(qū)域重要性”(42)，在15世紀，這座東非離岸港口城市由于處在埃及王朝政權(quán)海關前哨的位置，對于世界近代早期的主要經(jīng)濟潮流非常敏感。Elizabeth Lambourn利用Aden的海關(furda)記錄考察了13世紀晚期印度西岸港口和也門大都市的伊斯蘭居民群體之間在拉蘇勒蘇丹統(tǒng)治下的交流往來(55)。John Chaffee“通過結(jié)合包括中國王朝與世界貿(mào)易體系在內(nèi)的政治和經(jīng)濟因素”，探討了中國東南港口城市泉州（刺桐）在10到14世紀晚期興衰的原因與背景(99)。Kenneth Swope重新利用G.William Skinner的“中心地區(qū)理論”方法考察中國近代早期的城市網(wǎng)絡，重點關注中國明朝軍事體系下的戰(zhàn)略性中等城市的重要性，以及“軍事和防御對廣區(qū)域模型的內(nèi)在含義”(125)。John Whitmore重點論述了約公元1400-1600年間一直作為帝都和主要城市的河內(nèi)（升龍）與曾“相當短暫地”作為越南皇室家族的次要儀式中心之間的儀式交流的重要性(155,172)。Kenneth Hall通過對1511年以后文萊、宿霧和馬辰三個港口國不斷變遷的財富和交流關系進行案例跟蹤，重點闡述了15至16世紀期間處在轉(zhuǎn)型時代的東南亞海洋世界在全球香料貿(mào)易中的上下游往來和社會發(fā)展(180)。Charles Wheeler探討了16、17世紀越南南部南圻地區(qū)的城市網(wǎng)絡，指明陳氏佛教僧侶、散居海外的中國福建籍商人以及順化地區(qū)的阮氏分支越南王朝的擴張主義者之間在越南化的南圻地區(qū)的重要關聯(lián)(205)。為了證實Victor Lieberman的觀點，Alexandra Green描述了17、18世紀緬甸中部干旱地區(qū)的佛教寺廟壁畫成體系般的一致性，這些壁畫是證明中央集權(quán)化的社會、宗教和政治潮流的正統(tǒng)新文化的一部分，作為以阿瓦和阿瑪拉普拉為中心的古城的“由在中央政權(quán)統(tǒng)治下的相互聯(lián)系的次中心組成的統(tǒng)一地區(qū)的文化地圖”的例證(253)。Charles Argo從“刑罰”的視角調(diào)查了奧斯曼帝國一項叫做“德伍希爾邁 (devsirme)”或曰“征集兒童”的制度，這是在巴爾干城市地區(qū)作為地方表示臣服于國家的互動交流和一種確認中央與地方關系的儀式性行為(274)。在《三城記》一文中，Stewart Gordon對1400-1800年間在法蘭克、莫臥兒和馬拉塔的統(tǒng)治下的印度北部城市布爾漢普爾的興衰，以及在此期間時有中斷的一系列交流作了歷史歸納(297)。在總結(jié)性研究中，James Heizman追溯了公元1000-1800年間印度南部的城市和空間架構(gòu)，通過一系列代表性的案例研究或者“模板”記錄了這些變遷——印度的黃支國（今印度康契普拉姆）的寺廟與紡織品中心，變革后的王權(quán)“中央所在地”威迦耶納噶，加強防御工事的城市中心比賈布爾，以及對歐貿(mào)易港口本地治里。

二

我們回顧的第二部著作《亞洲港口城市（公元1600-1800年）》是2007年10月在東京召開的跨文化交流國際研討會以及2007年12月在廣州和澳門召開的“廣州與長崎比較研討會”的共同成果。收錄的10篇論文是在這兩場研討會上所宣讀論文的修訂版，其中5篇關于東亞，2篇關于東南亞，3篇關于南亞。

在“引言”部分，該書編輯Haneda Masashi著眼于“多重亞洲海洋世界”中的港口城市比較研究的新方法。所謂“多重亞洲海洋世界”，是指從日本和中國的海岸延伸到圍繞阿拉伯海的土地，并朝西北方向的紅海和波斯灣延伸的廣闊的、開放性的地理范圍(2-3)。為了進行比較，該書的討論和分析僅限于那些至少有一家歐洲公司建立邊界貿(mào)易站或工廠、具有歐洲人與本地人進行跨文化交流的共同特征的港口城市。Masashi至少從“六個方面進行比較”，旨在揭示港口城市及其所屬國家的政治、經(jīng)濟和社會背景的特征，包括東印度公司的貿(mào)易站或工廠的地理位置、所有權(quán)以及建筑風格；歐洲人與本地人之間的交流，尤其是翻譯服務；通商方式以及與此相關的各種禮節(jié)；對于歐洲人和本地人之間的沖突和事件的法律解決手段；通婚問題，尤其是歐洲男性與本地女性之間的關系，以及混血兒童的地位問題；文化交流，亦即對外來的衣著飲食、技術(shù)藝術(shù)乃至理念的接受或拒絕程度(7-10)。

在第一章節(jié)，Masashi采用了雙重比較的方式：他首先評估了長崎與廣州的翻譯所扮演的角色與參數(shù)和混血通婚兒童的地位問題，然后進一步通過伊朗的阿巴斯港的案例對東亞和印度洋世界進行更廣泛的比較。Matsui Yoko研究了身處江戶時代的長崎的外國人（南蠻子）的法律地位，尤其是自17世紀30年代起以幕府頒布和實施的嚴酷法律為基礎，解決沖突與爭端、與外族通婚以及對混血兒童社會地位的認可問題。Liu Yong考察了18世紀由位于廣州的荷蘭東印度公司在與中國行商合作伙伴、中國官員（最著名的是“海部大人”）、來自歐洲的競爭對手、中國本地雇員特別是翻譯和買辦們打交道的過程中發(fā)展起來的“獨特的商業(yè)文化”(59)。

Ito Shori對18世紀江戶時代中期西方和中國對日本繪畫的影響作了回顧，兩者都是通過長崎這座日本“通向西方和中國的門戶”港口城市傳入的。長崎、京都和江戶的畫家開始接受新的繪畫風格，包括線性透視和現(xiàn)實主義再現(xiàn)，因此中國和西方的影響有時會同時展現(xiàn)在日本的繪畫作品中(64,84)。Liu Zhaohui研究了17、18世紀中國景德鎮(zhèn)和日本伊萬里的瓷器。日本外銷瓷以中國陶瓷為原型，并帶有自身的創(chuàng)新，而中國外銷瓷在后期也吸收了伊萬里瓷器的風格和裝飾，為的是重新贏得由于明朝的改朝換代而短暫喪失的歐洲市場(89,116)。

在前5篇關于東亞的文章后，接下來了兩篇是關于東南亞的。Leonard Blussé描述了荷蘭殖民巴達維亞（如今的雅加達），一座有規(guī)劃、非隔離并以商業(yè)為主的殖民地城市，1700年代，其市中心人口數(shù)達到2萬（歐洲人、基督裔混血兒和中國人），而周邊高地（印尼的“軍事”城邦——巴厘島、普吉島、馬都拉島和安汶島）則有5萬(122)。Blussé列舉了巴達維亞港的一些主要結(jié)構(gòu)特征，如以亞洲為目的地和大洲之間的船只往來和貿(mào)易模式順應季風體系的突變(126)。Bhawan Ruangsilp探討了17、18世紀荷蘭與暹羅的法律以及大都會式的港口國大城府的城市律例之間的互動。與“亞非地中?！逼渌胤降陌l(fā)現(xiàn)相似，荷蘭人享有治外法權(quán)形式的特權(quán)(156)。然而與此同時，當?shù)卣蠛商m東印度公司共同承擔維持暹羅法律和社會秩序的責任，荷蘭的商館館長（Ruangsilp把該詞錯誤地翻譯為“負責人”）加入暹羅朝廷的統(tǒng)治集團，作為荷蘭“ban”（小村、營地）的“nai”（首領）對暹羅負責。

最后三篇文章以印度次大陸為背景。根據(jù)Percival Spear的經(jīng)典之作《印度莫臥兒帝國時代的地方行政長官》（1933）所列出的年表，S?ren Mentz將在馬德拉斯的散居海外英國商人和其所在地方的交流歷史劃分為兩個階段：⑴公元1650-1740年：為了避免出現(xiàn)“克里奧爾化”，該時期英國商人與分別居住在“白人城”和“黑人城”印度人（包括齊智人——本來是從事商貿(mào)的淡米爾人的一個種姓，在英國屬地它普遍被用來稱呼開設錢莊經(jīng)營放貸生意的淡米爾人，譯者注、朱利亞人——來自南印度科羅曼代爾海岸的泰米爾回教徒，譯者注和亞美尼亞人）之間的社會關系相當有限；⑵公元1740-1790年：東印度公司的地位從商人變成了軍隊、外交官和行政官員，英國人對印度社會越來越了解，盡管與他們打交道的主要是印度的皇室和軍事貴族成員(163-164)。Philippe Haudrère利用Ananda Ranga Pillai (公元1709-1761年)的私人日記研究來自本地治里的泰米爾印度朝臣和法屬印度總督Joseph-Fran?ois Dupleix (公元1697-1763年)之間以“相互信任”和“不時緊張”為特點的關系。最后Nagashima Hiromu追蹤研究工廠和設施的地理位置、建筑特色和所有權(quán)——如在莫臥兒帝國統(tǒng)治時期位于蘇拉特的荷蘭、英國和法屬東印度公司的碼頭、貨倉和墓園(223)。

三

我們回顧的第三部著作是Fran?ois Gipouloux的《亞洲的地中?！?。它像一杯蘊含獨特的制度寓意的布羅代爾式調(diào)和葡萄酒，聚焦于16世紀晚期到20世紀晚期的兩種全球化趨勢，分別是在亞洲地中海中的日本海、黃海和南中國海，以及在此進程中在倚靠大陸的國家和帝國的邊緣或者與它們相對的港口城市和商人網(wǎng)絡的關鍵角色。事實上，至少在Gipouloux的觀念里，港口大都市展示了全球經(jīng)濟是“文化多樣性、創(chuàng)新、商業(yè)積極性的焦點”的“主要參與者”或“關鍵角色”，它們比組織架構(gòu)或政府更為重要(10,20,316,384)。

作為當代中國經(jīng)濟的專家和位于巴黎的法國國家科學研究中心的研究負責人，Gipouloux稱可將“地中海”視作一片海洋空間，一個交流的十字路口，一座不同文明間的橋梁，以及一個跨國的空間，而“地中海”中那些進行商業(yè)流與資金流的自治城市，構(gòu)成了經(jīng)濟霸權(quán)的矩陣。這種自治的世界城市的多中心模型扮演著方便的啟發(fā)裝置或制度模型的角色，具有四點共性：⑴世界城市的自治權(quán)建立在它們在眾多獨特和競爭關系的轄區(qū)交界的特殊位置上；⑵這些世界貿(mào)易中心的海上實力會帶來一種非領土擴張性質(zhì)的海洋空間的“世俗化”；⑶相比對領土的實際控制和民眾的稅負而言，對商貿(mào)流通的管理對這些大都會城市而言更為重要；⑷這些海上大都會積極地在重商主義法律或商事慣例的框架下創(chuàng)造創(chuàng)新性的司法工具——保險、提單、匯票、特許公司，部署于該地區(qū)的主要國家的框架之外(8,17-18,20,377-378)。

如前所述，Gipouloux區(qū)分了兩種全球化趨勢，而他的“闡釋”遵循“從一種全球化走向另一種全球化的特定路線”(384)。第一次全球化進程(公元1570-1950年)，以1571年西班牙控制馬尼拉為開端，涉及本書的前三部分。Gipouloux對“三個富有成果的類比”進行比較(38)：14世紀地中海的海上共和國的“比較模型”——包括比薩、阿馬爾菲、威尼斯、熱那亞及其他進口規(guī)模較小的港口；15世紀波羅的海的漢薩同盟，以及互相重疊、錯綜復雜的歐洲（首先是伊比利亞半島，然后是北歐）的“合作模式”；16世紀南中國海以數(shù)量有限的大商業(yè)中心為基礎的亞洲商業(yè)網(wǎng)絡。Gipouloux認為，歐洲資本主義和亞洲經(jīng)濟的繁榮依賴于制度，最顯著的就是國際商法和多中心主義。至少到19世紀以前，亞洲的海洋都是由大陸性農(nóng)耕社會的清朝創(chuàng)立的、為其部署朝貢貿(mào)易的空間，但其周邊海洋地區(qū)也同時對包括福建在內(nèi)的中國沿海省份產(chǎn)生巨大吸引力，從而使得清朝允許它們作為通商口岸對外開放；這片海洋成為亞洲商業(yè)網(wǎng)絡與阿拉伯、印度和歐洲的網(wǎng)絡之間緊密競爭與合作的場所(377-381)。

Gipouloux指出，第一階段的全球化并非同質(zhì)的，與亞洲三個海洋的歷史順序有著部分重疊：英國占領菲律賓(公元1762-1764年)對西班牙通過“馬尼拉大帆船”開展貿(mào)易產(chǎn)生深遠影響，貿(mào)易壟斷和特許公司的衰退，即荷蘭和英國的東印度公司分別在1800和1834年 (原文如此)倒閉(公元1760-1850年)；向亞洲輸出貿(mào)易出乎意外的擴張，主要由公海上來自中國廈門的舢板主導 (公元1760-1850年)；殖民地時期，特征是根據(jù)條約開放的口岸政策和新加坡、香港、上海三地特殊的商業(yè)文化(公元1850-1950年)。之后，這種全球經(jīng)濟體系開始后退，“受阻于”太平洋戰(zhàn)爭事以及1949年中國共產(chǎn)黨建立新中國政權(quán)(207)。這一階段的商業(yè)增長也是由于流通產(chǎn)品屬性的變化而引起的。鴉片、棉紡織品、茶葉、咖啡、糖和大米等來自莊園的農(nóng)產(chǎn)品和一般原材料所取代了香料。

作為一個研究近代中國的專家，Gipouloux對于1985年以后的第二次全球化或曰再世界化的分析明顯更加自如，這被他稱為“相對參考框架”，在他書中最后兩部分有涉及。“亞洲地中海的覺醒”和“亞洲經(jīng)濟的根本性轉(zhuǎn)型”發(fā)生在兩大重大事件之后：⑴1985年當時的五國集團財政部長聯(lián)合簽訂了《廣場協(xié)議》：日元升值以及日本海外投資的繁榮使得日本模式的工業(yè)化在亞洲廣為傳播，特征是系統(tǒng)地尋找高價值出口商品；⑵1990年以后，中國通過合資企業(yè)和早已植入沿海地區(qū)的國際外包網(wǎng)絡進入或“重新定位于”全球經(jīng)濟體系之中。這一階段也是交通和通訊成本大幅降低、資本流動更加自由的時期。

這一突變反過來為亞洲經(jīng)濟地區(qū)在20世紀90年代后期的不斷區(qū)域化鋪平了道路。在經(jīng)歷了40年的“長冬眠”后(207)，90年代中國沿海地區(qū)迅速融入全球“制造的金字塔”，香港、上海和北京的“主要平臺”既是“錨地”(221)，也是大都會的競爭對手。一個新的經(jīng)濟空間在東亞崛起，一條海洋走廊從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參崴）一直到新加坡，囊括了沿線的大小國家和地區(qū)，將它們重新組織在一個特殊的動態(tài)過程中，以不斷變化的司法空間和商業(yè)實踐的同質(zhì)化為基礎。這一動態(tài)過程的結(jié)果是，中國的沿海與內(nèi)陸再次被一道“看不見的邊界”或曰“斷層線”所分隔。Gipouloux描述了高度融入“亞洲地中?！钡拇蠖紩W(wǎng)絡的沿海地區(qū)，和按照另一種更加大陸性的非重商邏輯運行的內(nèi)陸地區(qū)(7,383)。文章最后，Gipouloux預言了另一個幾乎不可避免的“海洋盛期的中國轉(zhuǎn)折點”以及重構(gòu)一個能適應未來全球化趨勢突變的靈活的王國(11,376)。

“這種實踐將會是枯燥……并具有爭議的”Gipouloux在引言中提醒道(8)，而該書的“特定路線”由于難以捉摸，在法國和其他地方都受到了猛烈的批評。盡管《亞洲的地中海》以費爾南·布羅代爾的著作之后另一部宏大的重要作品為賣點和定位，但錯誤在于極端自由主義傾向，以歐洲為中心，超越Douglass North等人的新制度主義研究方法，還有事實選擇非常單一，年表的假設經(jīng)濟和政治領域完全無關或?qū)⑸倘伺c國家的關系敵對起來，以保護財產(chǎn)權(quán)、城市實力和商業(yè)網(wǎng)絡為基礎的單一的（西方式的）發(fā)展路徑從而忽略了其他具有貢獻的因素和可選的路徑。③

四

上述三部著作都考察了“亞非地中?！钡母劭诔鞘泻蜕倘司W(wǎng)絡的角色，每個研究都結(jié)合了不同的史學研究方法，聚焦于某一特定類型的港口城市或商人網(wǎng)絡的形態(tài)，運用了不同的時序和地理作為框架。

《中等城市和城市網(wǎng)絡》總的來說是由各學科的城市研究論文集合而成的。它明確地、不折不扣地關注中等或非大都會型城市網(wǎng)絡，而非知名度更高的主要中心或世界城市。該書的年表很寬泛，覆蓋了約從公元1400-1800年之間的近代早期，論文的地區(qū)來源很均衡，覆蓋了整個“亞非地中?！蹦酥粮蟮姆秶菏聦嵣?，認為奧斯曼帝國是16世紀印度洋上的一強，從而將巴爾干地區(qū)包括在內(nèi)，是相當牽強附會的。

《亞洲港口城市》承認布羅代爾和“受年代學派”(K.N.Chaudhuri 等人)啟發(fā)的研究和“新”世界歷史的貢獻，但很奇怪沒有結(jié)合其他史學研究方法——最突出的就是關于跨文化碰撞的研究?！霸诒容^研究中提出新的方法論”(xv)，其探討與分析故意局限于擁有歐洲各東印度公司的邊界貿(mào)易站和工廠的“歐洲”港口城市。時間范圍也是三部著作中最狹隘的，僅限于從17至18世紀，而地理定位高度不均衡，包括日本、中國、東南亞和印度地中海在內(nèi)的“各個亞洲世界”(xvii)，完全忽略了西印度洋（西亞和東非）。

盡管以費爾南·布羅代爾之后的首部基礎性研究作為賣點，《亞洲的地中海》也涉及城市研究、跨文化碰撞和“新”世界歷史(15-38)。它聚焦于作為“創(chuàng)造財富的焦點和貿(mào)易流的中心”以及“經(jīng)濟、文化乃至政治和社會活動的主要參與者”的“世界城市”和“重要港口大都會”(7,10,23,316)。不出意料，布羅代爾式的長期視角使它成為三部著作中年代跨度最寬泛的，從16世紀到21世紀，但僅限于日本、中國和東南亞的“地中?！?，而其離題的部分卻包括了14世紀地中海的海上共和國、歐洲中世紀晚期即15世紀巴爾干地區(qū)的漢薩同盟、亞洲早期的重商帝國和港口國，如三佛齊王國的制海權(quán)和馬六甲蘇丹國。

研究與論述盡管各有長短，但這些著作集合起來為浩繁的關于“亞非地中?！钡男聦W術(shù)研究提供了豐富的視角，“亞非地中海”的各個組成部分以及港口城市和商人網(wǎng)絡在“全球本土化”的進程中扮演著重要角色，它們的共存體現(xiàn)了相互競爭的同時性，地區(qū)和全球之間普世化和特殊化趨勢的相互滲透。④處在“年鑒學派”研究方法、城市研究、跨文化碰撞和“新”世界歷史的交叉點，它也清楚說明了亟需一種通用語言來方便學科之間真正展開對話，探索出一種更為“全面”的研究方法，有效地架起“亞非地中?！笔澜缗c費爾南·布羅代爾提出的“一百個前線”⑤之間的橋梁。

注釋：

①有關所有分支的實用介紹，見M.P.M.Vink,‘Indian Ocean Studies and the“New Thalassology”’,Journal of Global History 2,1 (2007),pp.41-62; 以及B.Stanley,‘Middle East City Networks and the“New Urbanism”’,Cities 22,3 (2005),pp.189-199.

②見：.Pearson,The Indian Ocean.Seas in History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2003),p.13; F.Broeze,‘Introduction’,in: Idem ed.,Brides of the Sea: Port Cities of Asia from the 16th-20th Centuries (Honolulu: 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1989),pp.3,and 21; P.Ottino,‘La Hiérarchie Sociale et l’Alliance Dans le Royaume de Mantacassi des XVIe et XVIIIe Siècles’,Tantara (Antanarivo,Société d’Histoire de Madagascar) 1,4 (1973),pp.53-89; M.N.Pearson,‘Littoral Society: A Case for the Coast’,The Great Circle 7,1 (1985),pp.1-9; Idem,‘Littoral Society: The Concept and the Problems’,Journal of World History 17,4 (2006),pp.353-373.

③尤其是Philippe Pelletier的評論，見Géocarrefour 84,4 (2009),pp.282-284,以及Alessandro Stanziani的評論，見th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 8,1 (2011),pp.97-98.該書的歸納見Philippe Pons,LeMonde,26 March 2009,p.28; 以及Paul D.Buell,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Maritime History 21,2 (2009),pp.354-355.

④R.Robertson,‘Glocalization: Time-Space and Homogeneity-Heterogeneity’,in: M.Fatherstone,S.Lash,R.Robertson (eds),Global Modernities (London: Sage Publications,1995),pp.25-44; A.Reid,‘Intra-Asian Networks: Global and Local in Southeast Asian History’,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 1,1 (2004),pp.5-21.

⑤用費爾南·布羅代爾的“一百個前線”來比喻16世紀的地中海，“有些是政治前線，有些是政治前線，還有一些是文化前線”，Sugata Bose認為，為了探索近代印度洋的深厚歷史，“我們必須設想一百層各種色調(diào)與色彩的視野，而不僅僅是一層”。見F.Braudel,The Mediterranean and the Mediterranean World in the Age of Philip II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5) I,pp.168-170; S.Bose: A Hundred Horizons: The Indian Ocean in the Age of Global Empire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6),p.4.

The Afrasian Mediterranean： Port Cities and Urban Networks in the Indian Ocean World

Markus Vink

From a globalization perspective and an historical point of view,the paper focuses on the Indian Ocean between Asia and Africa,and referred to it as the“Afrasian Mediterranean”.It can be viewed as a maritime space,a crossroads of exchange,a bridge between different civilizations,and a transnational space,in which certain autonomous cities,commanding commercial flows and financial circuits,constitute the matrix of economic supremacy.It plays a vital role in mediating the process of“glocalization”,i.e.,the simultaneity - the co-presence -and complicated interpenetration of both universalizing and particularizing tendencies between the local and the global.The paper review three books,namely,Secondary Cities and Urban Networking,Asian Port Cities 1600-1800,and La Méditerranée Asatique.

Afrasian Mediterranean; Indian Ocean; port

K1

10.3969/j.issn.1674-7178.2014.06.003

馬奎斯·溫克博士，紐約州立大學歷史教授，《東方經(jīng)濟與社會史雜志》書評專欄編輯，研究方向為南亞歷史、近代早期全球化進程、近現(xiàn)代歐亞比較研究等。

（編譯：陳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