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兆惠
(北京語言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北京100083)
在一個句子中,邏輯賓語并非整個兒地從動詞后移至動詞前,而是其中一部分移至動詞前,另外一部分留在動詞后原位置“保留”了下來,這類賓語可以稱為“保留賓語”。目前,一般認為近、現(xiàn)代漢語的保留賓語包括以下三種情況:第一,不及物動詞帶賓語,這種也被稱為“領(lǐng)主屬賓句”(郭繼懋,1990),如“王冕七歲上死了父親”;第二,某些被動動詞帶賓語,如“張三被殺了父親”。以上兩句“父親”都是保留賓語(徐杰,1999;潘海華、韓景泉,2008)。第三種,呂叔湘先生(1979)提到一種“把”字句動詞的保留賓語,認為其中賓語和動詞的保留賓語之間“有領(lǐng)屬關(guān)系,主要動詞后頭的賓語是屬于前頭的賓語的”,如“把妮子縛了兩只手”,“兩只手”是保留賓語?,F(xiàn)代漢語中這種現(xiàn)象也屢見不鮮,如“把蘋果剝了皮”,“皮”是保留賓語??偟膩碇v,這三種保留賓語句的共同特點是:動詞前后的兩個名詞性成分都有廣義的“領(lǐng)有/隸屬”關(guān)系。它既包括一般意義下的“領(lǐng)有/隸屬”,也包括“部分/整體”關(guān)系和“親屬”關(guān)系(徐杰,1999)。而且,領(lǐng)有成分在動詞前,隸屬成分在動詞后。
但是在元、明、清時期的文獻中,我們還發(fā)現(xiàn)了另外兩種特殊的賓語,和保留賓語一樣,賓語的一部分位于動詞之前,另一部分保留在動詞之后,只是動詞前的是隸屬成分,動詞后的是領(lǐng)有成分。因此和前面三種保留賓語相比,這是兩種特殊的保留賓語。
元、明、清時期漢語中有一類特殊的把“字”句。例如:
(1)你若不背著我走,我把耳朵都咬掉了你的。(《全元曲》,劉唐卿《降桑椹蔡順奉母》)
(2)玳安叫掌起燈來,罵道:“賊野蠻流民,他倒問我是那里人!剛才把毛搞凈了他的才好,平白放他去了。”(《金瓶梅》第五十回)
(3)他若看不見師父時,三尖石上,把筋都摜斷了你的哩?。ā段饔斡洝返谌兀?/p>
(4)他再不說,把嘴撕爛了他的?。ā都t樓夢》第四十一回)
(5)麝月道:“你死不揀好日子!你出去站一站,把皮不凍破了你的?!保ā都t樓夢》第五十一回)
句中“你的”、“他的”出現(xiàn)在“把”字句的動補短語“咬掉”、“搞凈”、“增長”“、摜斷”“、撕爛”、“凍破”之后,當然只能看作賓語,但同時又是動詞前名詞的領(lǐng)有者,所以可以看作是保留賓語。呂叔湘先生提到的含保留賓語的“把”字句和本文的“把”字句除了領(lǐng)有者和隸屬者的位置相反之外,至少還有以下兩點不同:1.呂文中保留賓語是隸屬成分,所以一般只能由名詞或名詞性詞組充當,本文保留賓語是領(lǐng)有成分,一般只由代詞充當,又因為常表示對對方或者第三者的主觀態(tài)度,所以以代詞“你”、“他”居多。2.呂文中的領(lǐng)有成分之后常常沒有助詞“的”,如果轉(zhuǎn)換成普通的“把”字句,則應(yīng)添加“的”,構(gòu)成“把妮子的兩只手縛了”。而本文的保留賓語中含有助詞“的”?!暗摹钡淖饔迷谟趯釉~前后的領(lǐng)屬關(guān)系凸顯出來,避免和漢語中存在的代詞賓語回指現(xiàn)象混同。①這種情況存在于古代漢語和現(xiàn)代漢語,如:“還把身心細識之!”(《敦煌變文集》)和“你的手要再敢動一動,我就給你打壞了它!”(北大語料庫:劉流《烈火金剛》)。其中的“之”和“它”就是復(fù)指“把”字的賓語的。
一般可以把受事直接做主語但不含諸如“被”、“為”等標記的句子稱為受事主語句。在近代漢語中,隸屬成分可提至動詞之前作受事主語,動詞之后保留了表示領(lǐng)有的“你的”或“他的”,形成又一種特殊的“保留賓語”。例如:
(6)若是老許搶我這媒做了,汗都弄他的出來。(《全元曲》,柯丹邱《荊釵記》)
(7)(張珪)趕緊掩住李四的嘴說,“……早是在我這里,若在別處,性命也送了你的?!保ā度?,關(guān)漢卿《包待制智斬魯齋郎》)
(8)哪吒曰:“父親放心,不知者不坐罪,筋又不曾動他的?!保ㄔS仲琳《封神演義》第十二回)
“汗”“、性命”和“筋”是受事主語,“他的”、“你的”在動詞“弄”、“送”、“動”之后,形成保留賓語。
受事主語句還可以作整個句子的謂語。如:
(9)我兒也,你討分曉,我筋都打斷了你的。(《全元曲》,武漢臣《包待制智賺生金閣》)
(10)恰才還是你善哩,若是我,我腰節(jié)骨都撧折他的?。ā度?,《劉千病打獨角牛》)
這種含有保留賓語的受事主語句常常和連詞“也”、“都”連用,表示一種夸張的意思,甚至可以在前面加上“連”字。如:
(11)八戒罵道:“……敢再說半個不字,老豬一頓鈀,連山也筑倒你的!”(《西游記》第五十五回)
同“把”字句一樣,表示動詞的后面都表示領(lǐng)屬的僅限于“他的”或者“你的”。
以上兩種特殊的賓語除了以“你的”、“他的”為主這一共性之外,至少還有下列共性:
1.從語用環(huán)境來看,它們均出現(xiàn)在對話中,口語性極強。
據(jù)觀察,在元雜劇里兩種特殊賓語均出現(xiàn)在賓白中,在明清白話小說里也多用于人物面對面的訴說、責(zé)罵、命令或者對第三者強烈的不滿、破壞性的欲望和情緒或恐嚇的語氣,一般動作并未實現(xiàn),含有夸張的意味,如“(把)筋都打斷了你的/他的”??谡Z性其次還表現(xiàn)在處置式的介詞上。刁晏斌(1993)對元明清時期的“把”字句和“將”字句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明清時期,“將”字處置式的使用頻率雖然總體比“把”字句略低,但是也還是比較常用的,在《元人雜劇選》中“將”的使用比例甚至比“把”高,《紅樓夢》中二者出現(xiàn)頻率基本持平。但是有保留賓語的僅限于“把”字句,這也是“把”字句比“將”字句更加口語化導(dǎo)致的。
2.從動詞前的隸屬成分看,它們大多表示易于被處置的具體事物,常常可以附屬于某人、某物或者是事物的一部分。
(12)春梅道:“賴在我家,叫小廝把鬢毛都撏光了你的?!保ā督鹌棵贰返谄呤寤兀?/p>
(13)長老聞言,滿眼垂淚道:“……此話不與行者說還好,若說了,那猴子進來,一頓鐵棒,把孤拐都打斷你的!”(《西游記》第三十六回)
“鬢毛”、“孤拐”都是比較具體的名詞,是“你”的身體器官的一部分。
3.從句中的謂語來看,動詞或動詞短語在語義上含有強烈的處置或使役意味,在語法上可以具有作格動詞(ergative verbs)的特征。
出現(xiàn)在這兩種特殊賓語句中的一般是及物動詞或動補短語,主要有“抽(筋)”、“剝(皮)”、“咬(鼻子)”、“掏”、“撞”、“移”、“搞”、“記”、“撕”、“打塌”、“扯破”、“增長”、“打斷”等,另外“忘”、“丟”、“關(guān)”、“喝”、“吃”、“咽”、“吞”、“潑”、“灑”、“扔”、“放”、“涂”、“抹”、“擦”、“碰”、“砸”、“摔”、“磕”、“撞”、“踩”、“傷”、“殺”、“宰”、“切”、“沖”、“賣”、“還”、“毀”等出現(xiàn)在命令式處置式的動詞(呂叔湘,1980)也可以進入這兩個句式,這些動詞或動詞性短語一般能夠產(chǎn)生明顯的結(jié)果,使事物發(fā)生明顯的變化。如:
(14)(謝金吾云)孩兒此一去,隨他銅墻鐵壁,也不怕不拆倒了他的?。ā度罚瑹o名氏《謝金吾詐拆清風(fēng)府》)
(15)王明想說:“敢是一個寶貝兒發(fā)亮么?待我把個窠兒拆了他的,看是何如。”(《三寶太監(jiān)西洋記》第五十二回)
“拆倒”、“拆”都是使賓語發(fā)生變化、產(chǎn)生結(jié)果的處置性很強的動詞性成分。同時,這些動詞或者短語又具有作格動詞的特性,即某些名詞性成分既能出現(xiàn)在動詞之前充當主語,又能出現(xiàn)在動詞之后充當賓語,如“他的窠兒拆了/拆了他的窠兒”、“拆倒了銅墻鐵壁/銅墻鐵壁拆倒了”。
(圖1)
對于“王冕死了父親”這樣的領(lǐng)主屬賓句,徐杰(1999)和潘海華、韓景泉(2000)用領(lǐng)有名詞的移位來解釋其生成,它潛在的基礎(chǔ)結(jié)構(gòu)(深層結(jié)構(gòu))為:語句S由空位的NP和VP構(gòu)成。VP是由V(“死了”)和NP構(gòu)成,這個NP又是由NP(“王冕(的)”)和N(“父親”)構(gòu)成的。也就是說“王冕”是從動詞“死”后的邏輯賓語移位到主語的位置。
移位觀也可以用來解釋本文的保留賓語句。“筋都打斷了你的”中的受事,也就是賓語的隸屬成分“筋”本應(yīng)在領(lǐng)有成分“你的”之后。句子的深層結(jié)構(gòu)如圖1所示。
但是在保留賓語句中“筋”卻移位到動詞之前充當主語。如果說領(lǐng)主屬賓句是領(lǐng)有成分提升移位(Possessor Raising Movement)的話,這里當是隸屬成分提升移位(The affiliate Raising Movement),從賓語提升為主語。
為什么隸屬成分“筋”可以移位呢?
徐杰(1999)指出,在領(lǐng)主屬賓句中,動詞多為奪格動詞或“非賓格動詞”,領(lǐng)有成分的移位是為了賦格。徐杰(1999)說:“‘非賓格動詞’‘死’不能給自己的賓語(姑且稱為賓語)賦予賓格。‘王冕的父親’也不能獲得‘部分格’或固有格。那么,移位的好處是使自身獲得主格,還使保留下來的賓語‘父親’(不再有定)獲得部分格?!蹦敲矗诒疚膬煞N保留賓語句中,動詞多為作格動詞或者具有作格性質(zhì)的動詞短語。在這種情況下,賓語可以移位到動詞之前成為主語,也可以留在動詞之后作為賓語,甚至也可以把部分賓語提到動詞之前,部分賓語保留在動詞之后。那么“筋”移位到動詞短語“打斷”之前,“你的”保留在動詞短語之后,在語法上就有了合理性,同時受事主語句“筋打斷了(你的)”和其原型“打斷了(你的)筋”在語法上也就具有了合理性。
為什么隸屬成分“筋”要移位呢?
戴浩一(Tai,1984)指出,英語是從施事者的觀點看使成動詞的終點,漢語則從受事的角度觀察。相同的情景之下,英語更關(guān)心誰做了什么,漢語更關(guān)心發(fā)生了什么。跟漢語中的其他受事主語句一樣,本文的受事主語句強調(diào)受事者受到動作直接影響而發(fā)生了狀態(tài)變化,受事者移位到動詞之前。刁晏斌(1999)指出:“通過對大量用例的比較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就相當一部分受事主語句來說,它們在表意上的一個最重要的特點,就是不表示單純的敘述,它們的著眼點通常落在表達主觀上的企望或要求、判斷或描述等,而這一點,就構(gòu)成了它們在表意上與施事主語句的最大不同?!?/p>
受事主語句為什么沒有完全移位,而是保留了一部分領(lǐng)有成分成為保留賓語?
原因之一是明確受事的歸屬,尤其是當整個受事主語句出現(xiàn)在其他主語之后整體充當謂語的時候,保留賓語有重要的指示作用。拿“我筋都打斷了”和“我筋都打斷了你的”相比,前者“筋”往往被看作是從屬于“我”的,后者才明確表示“筋”從屬于“你”。原因之二是,在含有保留賓語的受事主語句中,動詞都是及物動詞或動補短語,“你的”、“他的”等領(lǐng)有成分的保留,使動詞和保留賓語之間有動賓關(guān)系,使及物動詞有直接處置的對象,其處置效果更加明顯。
一般來說,受事主語句和被動句的關(guān)系十分密切。如“繩子解開了”從語義上講是“繩子被解開了”。但是在以上保留賓語句中,受事主語句和被動句沒有語義對等關(guān)系,反而和“把”字句關(guān)系密切。
受事主語句的出現(xiàn)早于“把”字句,在先秦時期就存在,如《管子·五輔》“(心之所好傷民,)民傷而身不危者,未之嘗聞也”中“民”即為受事主語。梅祖麟(1990)發(fā)現(xiàn)早在唐宋時期,受事主語句和處置式之間就產(chǎn)生了密切的關(guān)系。梅祖麟(1990)和蔣紹愚(1997)都認為,“把”字句是在受事主語句的基礎(chǔ)上產(chǎn)生的。蔣紹愚(1997)發(fā)現(xiàn)了7例在《元曲選》中用受事主語句,而元刊雜劇中用把字句的。蔣紹愚(1997)說:“‘把’字之后,謂語之前的名詞性成分大部分是動詞的受事,因此它和后面的謂語動詞連起來可以看作一個受事主語句?!@種句式出現(xiàn)多了,人們也就可以直接把‘把’字加在受事主語句的前面來構(gòu)成把字句?!泵纷骥耄?990)也說:“這些句式(指的是處置式)的形成方式,不是用‘把’或‘將’把[主-動-賓]句式中的賓語提前,而是在受事主語句前加‘把’或‘將’。”當然并不是所有的受事主語句和把字句都可以互換,蔣紹愚(1997)和梅祖麟(1990)都提出了一部分受事主語句和把字句不能互換的情況,如“腳步難抬”就不能改成把字句,因為“難抬”沒有處置意義,必須改成“忙抬”才可以改成把字句。本文兩種含保留賓語句由于其動詞的強處置意義,可以互相轉(zhuǎn)換?!鞍炎焖籂€了他的”也可以轉(zhuǎn)換成“嘴撕爛了他的”,同理,“筋都打斷了你的”可以轉(zhuǎn)換成“把筋都打斷了你的”。按照梅祖麟(1990)和蔣紹愚(1997)的說法,“把”字句是在受事主語句的基礎(chǔ)上添加了“把”字形成的。
同時,蔣紹愚(1997)也注意到了《紅樓夢》中“把嘴撕爛了他的”、“把皮不凍破了你的”這兩個例子,但他同時又認為這兩個“把字句”和動賓句的關(guān)系密切,并說:“這大概是從‘還了他銀子-把銀子還了他’類推而來的。可見‘把N+VP’和‘VP+N’之間關(guān)系之密切。”
我們認為蔣紹愚(1997)出現(xiàn)了以下的矛盾:(1)一方面說把字句是從受事主語發(fā)展而來的,另一方面又認為兩個把字句是從動賓句,確切地說是一個雙賓語的動賓句類推來的?!般y子”和“他”是“還”的兩個賓語,這兩個賓語之間有從屬關(guān)系。但是,“把嘴撕爛了他的”和“把皮不凍破了你的”中,“嘴”和“他”以及“皮”和“你”之間盡管也有從屬關(guān)系,但是并不能還原為雙賓語句,如“撕爛了他嘴”或者“凍破了你皮”。在雙賓語句中,動詞常常有給予義,在保留賓語句中,動詞常常有處置或破壞義。(2)忽略了“的”的存在。蔣文顯然是把“把銀子還了他”和“把銀子還了他的”及“把嘴撕爛了他的”看作是一個句式。一個“的”字之差,二者有很大的差別?!鞍雁y子還了他”中,盡管“銀子”和“他”之間有領(lǐng)屬的關(guān)系,但是“他”是“還”的對象,是“還”的另一個賓語,可以改成“把銀子還給他”。但是,“把嘴撕爛了他的”中,“撕爛”的對象只是“嘴”,而不是“他”。所以二者不能等同。
兩種特殊賓語的指稱作用一般情況下是比較明顯的,有時甚至是不可或缺的。不過,在有些句子中,去掉它也并不影響句義的完整性。如:
(16)王明心說:“敢是一個寶貝兒發(fā)亮么?待我把個窠兒拆了他的,看是何如?!保ā度龑毺O(jiān)西洋記》第五十二回)
(17)白蓮道長道:“著他大顯神通,連這個國的地土俱撞崩他的了?!保ā度龑毺O(jiān)西洋記》第四十三回)
由于上下文交代明確,這里“他的”出現(xiàn)與否對句子語義的表達沒有明顯的影響。
有時候,隸屬名詞前又會出現(xiàn)其他的領(lǐng)有成分,和動詞后表示領(lǐng)有的“你/他的”同現(xiàn)。如:
(18)(無路子云)老的放心,等他來呵,我把那弟子孩兒鼻子都打塌了他的。(《全元曲》,李壽卿《說鱄諸伍員吹簫》)
(19)不是韓嫂兒死氣力賴在中間拉著我,我把賊沒廉恥雌漢的淫婦口里肉也掏出他的來?。ā督鹌棵贰返谝话倩兀?/p>
(20)陳公公罵道“:……替我收拾下皮鞭短棍,我把這狗攮的羅拐打流了他的!”(《醒世姻緣傳》第七十回)①例(20)可與本句進行對比:“叫人尋下皮鞭、木棍,要打流了你的羅拐哩!’”(《醒世姻緣傳》第七十回)
“那弟子孩兒”、“賊沒廉恥雌漢的淫婦”、“狗攮的(筆者注:狗娘養(yǎng)的)”都是名詞性成分,是領(lǐng)有成分,“鼻子”、“口里肉”、“羅拐”是隸屬成分,在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表示領(lǐng)有成分的情況下,句尾又出現(xiàn)了表示領(lǐng)有的“他(的)”。
(21)卻說王神姑心懷深恨,……狠狠說道:“……我且把你的巾帽衣裳選剝了你的,再作道理?!保ā度龑毺O(jiān)西洋記》第三十九回)
(22)天師道:“叵耐此中有一班尸致魚,飛頭侵害我們軍士,你們五個人按五方向坐,把他·的·原身都移過了他的?!保ā度龑毺O(jiān)西洋記》第三十一回)
(23)(白廝賴云)……哥,等他爺兒每若無禮,我把他鼻子都咬下他的來。(《全元曲》,劉唐卿《降桑椹蔡順奉母》)
“巾帽衣裳”、“原身”、“鼻子”的前面和動詞之后均出現(xiàn)了表示領(lǐng)有的代詞“你(的)”或“他(的)”。
顯然,兩種特殊的賓語句并不符合漢語SVO的結(jié)構(gòu);賓語O一分為二分置于動詞前后,也不符合漢語領(lǐng)有成分在前、所屬成分在后的語法規(guī)律;再如上述例句所示,動詞之前和之后同時出現(xiàn)領(lǐng)有成分的用法也不符合語言的經(jīng)濟性和簡約性的原則。因此,在漢語史的長河中,這兩種賓語始終是“另類”的、“特殊”的,未能成為主流,甚至在語言的發(fā)展過程中,使用頻率逐漸降低,到現(xiàn)代普通話中,基本消失。如我們在北大語料庫(現(xiàn)代漢語)中進行檢索,未發(fā)現(xiàn)任何類似的用例。
但由于其在對話中有較為形象的表達效果,某些南方方言中,這兩種特殊賓語仍然可見,如湖南邵陽話就可用“我把(你的)腿子打斷了你的”和“腿子打斷了你的”來表達對對方的威脅。①感謝第八屆國際古漢語語法研討會上湖南籍學(xué)者楊逢彬、陳練文提供的寶貴例證。這是歷史語言現(xiàn)象在方言中的遺留。當然由于受共同語的影響,這些用法在將來的某一天也許也會從方言中消失。
[附注]本文曾在第八屆國際古漢語語法研討會(韓國首爾,2013年8月20-23日)上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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