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曉波
(1.貴州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貴陽 550001;2.貴陽學院 貴州省山地民族研究協(xié)同創(chuàng)新中心 ,貴陽 550001)
自力救濟是指糾紛主體在沒有中立的第三者介入的情形下依靠自身或借助其他力量解決糾紛,糾紛主體憑借武力、說服和權威等其他力量使對方服從實現自決,也可以依靠自身力量或中立的第三方介入與對方和解。甘青藏區(qū)社會糾紛也有以自力救濟方式解決的。因此,藏邊民族存在著社會糾紛解決的自力救濟機制,如拉卜楞寺與周邊土司糾紛的解決,即拉卜楞與周邊土司依靠自身或借助于官方、部落等力量解決雙方的糾紛。
一般來說,寺院掌管教務、土司掌管政務,但是由于藏區(qū)政教合一制度的存在,寺院與土司的關系變得較為復雜。土司為了擴大自己的勢力,要依附于大型的寺院集團,如前藏之甘丹寺、哲蚌寺和色拉寺,后藏之扎什布倫寺、青海之塔爾寺、隆務河之隆務寺、夏河之拉卜楞、洮河之禪定寺等。大型寺院通過與土司建立政教關系以維護土司統(tǒng)治,從而擁有了對其最大的政教權力。在政教關系的統(tǒng)攝下,寺院可對其所屬的部落派遣土官,如革爾底寺有權向若爾蓋地區(qū)的喀基卡等部落委派土官,索格藏寺的活佛兼任該部落的土官,在實行僧綱制的地區(qū),土司有可能即是行政長官同時又是宗教領袖。此外,土司也有自己的屬寺,寺主由土司家族成員擔任,如安多藏區(qū)的魯土司屬寺妙因寺的主持由魯氏家族成員充任。在這種錯綜復雜的關系下,大型寺院集團(安多藏區(qū)的兩大寺院集團拉卜楞寺與隆務寺)為了擴大自己的政治宗教勢力,不斷向周邊擴張,這就引起了周邊地區(qū)土司的抵抗,土司依據官方權威以政權不斷反抗著寺院集團教權的侵蝕,寺院與土司之間的矛盾與糾紛也在所難免,而這種因爭奪資源產生的糾紛一般都會靠民間自力救濟的方式解決。下面即以拉卜楞寺與周邊土司的糾紛為中心,探討甘青藏區(qū)社會糾紛解決的自力救濟機制。
在墨顙土官前祖父時代,通過與革爾底寺結盟,成了對中阿壩的統(tǒng)一;又通過拉莫寺與溫布的關系與馬步芳結成友好關系,以馬家軍閥的勢力,通過姻親關系結好安斗和絨貢楊土官,不斷擴張自己的勢力。民國時期,墨顙土官成為阿壩地區(qū)勢力最強的政治統(tǒng)治力量。隨著拉卜楞寺政教勢力的不斷壯大,他便把觸角伸向周邊的阿壩地區(qū),從而遭到氣勢頗盛的墨顙土官的抵制。18世紀后期,雙方矛盾開始緩和,嘉木樣二世親自去上阿壩選擇地址修建寺院,拉卜楞在上阿壩建寺被部分土官及民眾視為“勢力侵逼”,因此所建寺院被搗毀,拉卜楞派去的人員也被逐出境,拉卜楞寺在阿壩地區(qū)與阿壩土官等發(fā)生矛盾。此次毀寺,乃由于上阿壩土官死后,其子年幼,由其母女土官掌權,見拉卜楞寺勢力侵逼,乃率領所屬百姓毀寺,將拉卜楞寺派去人員驅逐出境。這次沖突被視為拉卜楞寺向阿壩擴張勢力過程中的首次受挫,同時“毀寺事件”被看作是雙方糾紛的起因。
1790年,嘉木樣二世在阿曲河流域弘法,此時道夏爾土官和墨顙土官因爭奪阿然八族發(fā)生糾紛,雙方爭執(zhí)不下。在爭斗中,道夏爾土官處于劣勢而求嘉木樣從中調解,要求墨顙土官歸還除奧秀、斯道外的其余村寨,嘉木樣二世為了進一步擴大其在阿壩的勢力,打擊和削弱墨顙土官的勢力,以報“毀寺之辱”,趁機介入調解,敦促墨顙女土官阿拜薩歸還除奧秀、斯道外的其余村寨,但遭到對方的拒絕。拉卜楞在初次調解雙方糾紛時沒有成功,引起拉卜楞對墨顙土官仇恨。可以認為,道夏爾土官和墨顙土官的糾紛使拉卜楞寺與墨顙土官的糾紛進一步升級。在這種情況下,拉卜楞借助于第三方力量強行使對方服從。拉卜楞寺向來與官府關系密切,在與其他寺院爭奪部落、土司時都會憑借官方的力量占據上風,此次雙方的矛盾與糾紛也不例外。嘉木樣二世訴諸于成都官府,成都府鑒于拉卜楞勢力及其宗教影響,便飭令松潘縣令辦理,官方決斷拉卜楞寺接管阿然八族,并納為直屬部落,拉卜楞于是在此地建立郭莽寺,掌管其政教,與墨顙土官相對峙。拉卜楞以道夏爾土官和墨顙土官爭奪部落糾紛為契機,借助官方力量,借助其政教勢力,在與墨顙土官的糾紛中取得了初步的勝利。
墨顙土官在與拉卜楞寺政治爭斗中受挫后,并未沉溺下去,而是拉攏格爾德活佛,創(chuàng)建阿壩格爾德寺,積極發(fā)展與阿壩諸部落的關系。因為墨顙土官在19世紀末已經成為上中下阿壩的主要統(tǒng)治者,拉卜楞便以侵占上阿壩部落村寨為突破,挫傷墨顙土官。光緒年間是拉卜楞寺爭奪上阿壩最為活躍的時期,《清實錄》記述了光緒初年拉卜楞窩藏川犯棒周并多次越界焚掠滋事的情形:
“據稱甘省所屬之拉卜楞寺窩匪棒周越界搶掠,曾經奏明。飭令該寺將棒周交出審辦,至今抗延未交。上年八月閑,該寺香錯黑窩折頓等擁眾數千,至松潘所屬之上阿壩,圍攻色凹等寨,焚毀多家,并至折參巴寺院,肆行焚殺,色凹六寨,均被逼降。復將班佑十二部落之轄漫各寨,概行燒毀,且圍攻中阿壩等處,請飭查拏究辦等語。此案首匪棒周,糾眾焚掠,曾經諭令劉秉璋咨行楊昌浚等將該犯解川審辦,何以至今未據楊昌浚等覆奏?,F在該寺番僧,復行越界滋擾,亟應認真拏辦,著楊昌浚奎順,迅速嚴飭拉卜楞寺,將棒周交出,歸案審辦并將滋事喇嘛提訊懲治,所占番寨勒令退還并償還焚掠各件?!盵1]
官方介入調查后,拉卜楞寺退還所占之上阿壩并賠償損失,此次糾紛暫時被解決。但是,雙方的矛盾此起彼伏,拉卜楞多次挑釁,如拉卜楞一帶的大土官來上阿壩各莫寺向麥桑說:“阿壩河邊只能容納一個大土官,我為上阿壩六部和拉卜楞大王,阿壩河中下游豈能容你麥桑當道?!盵2]20世紀30年代,拉卜楞率領各部落攻打四川麥瓊(倉)山寨,“阿壩各土官聯(lián)合集兵于黃河南岸,與之對峙3年之久?!盵3]因此,在雙方激烈的矛盾糾紛中,某件很小的事情就可能會成為雙方再次沖突的導火索。據《拉卜楞視察記》記載內容分析,20世紀30年代,墨顙土官曾侵占拉卜楞寺屬1000余戶,四川松潘保衛(wèi)團副團長馬潤堂與拉卜楞代表騎兵第一團團長黃正本和各番總辦黃位中召開會議后斷定:墨顙土官所報的拉卜楞越境侵占鄰封一案純屬子虛烏有不予支持,被藏民抓獲的兇手交由四川代表帶到松潘治罪,墨顙土官侵占拉卜楞寺屬1000余戶當局訓令再議。官方的這種解決使得矛盾更加激化。1932年4月6日,墨顙土官又率部進占了阿壩郭莽寺一帶,拉卜楞出兵應戰(zhàn)。
自力救濟有兩種類型:一是依靠自身力量強行使對方服從的自決,二是借助于其他力量與對方和解。拉卜楞寺與墨顙土官糾紛即是依靠中立的第三方與對方和解。1937年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國內政治局勢突變,一致對外成為國內民族的共同呼聲,嘉木樣也為抗日奔走呼號,為解決糾紛創(chuàng)造了積極的政治氛圍。借此機會,嘉木樣緩和與周邊土司部落之間的關系,他在進藏途中主動與安曲活佛、果洛康薩土官聯(lián)絡疏通,與墨顙土官進行談判,經過安曲活佛、果洛康薩土官從中協(xié)調,拉卜楞與同邊的土司,如麥桑、墨顙土官和好,嘉木樣以宗教權威性使得墨顙土官誠心懺悔,而后雙方建立了友好的關系。“1939年初,嘉木樣從拉薩派員與墨顙土官聯(lián)系,商討有關問題,1940年11月,墨顙派員到拉卜楞寺慰問嘉木樣。1943年,墨顙土官華貢稱勒繞丹(似為襄穹之子)懇切邀請正在阿壩巡游的嘉佛到其所屬格爾登寺,恭敬承侍,由土官及其部落分別上獻供養(yǎng),提出有關祈請,示意真誠友好?!盵4]雙方的糾紛最終得到解決。
拉卜楞管轄的土司大部分處于游牧地區(qū),“且游牧民族,信仰宗教甚篤,因之藏民之統(tǒng)治權,亦歸寺院所在,普通案件,為藏民問之土官土司等解決,稍重大者,俱上寺院申訴,寺院與土官等,俱用藏律藏規(guī)以判決藏民發(fā)生之案件?!盵5]這說明,拉卜楞在其統(tǒng)轄地區(qū)擁有最高的行政權力,而土司只不過是基層權力的重要組成部分。而卓尼土司因為依附于禪定寺而不受拉卜楞的管轄,在拉卜楞寺勢力不斷向周邊擴張下,難免與卓尼土司發(fā)生沖突。
明太祖曾曰:“洮州西控番賊,東蔽湟隴,自漢唐以來備邊之要地也?!盵6]卓尼土司楊復興在《西北月刊》上發(fā)表文章說:“卓尼為安多藏區(qū)之一部,偏處甘南,地處青、藏、川、康間,原隸屬禹貢雍州。自秦以還,為邊防重鎮(zhèn),……,明永樂二年歸屬中原后,迄于筆者本人世守忠貞,服從政府,招之撫之,勉盡厥職,故歷十二世?!盵7]可見,卓尼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公元1253年,八思巴應忽必烈之請,進京時經卓尼留下其隨行的格西薩迦巴,后格西在一座紅教小寺院的基礎上修建發(fā)展成禪定寺。明永樂十六年(1418),卓尼楊土司的先祖和該寺建立了施主關系,后因其立功授予世襲指揮僉事兼武德將軍,攝禪定寺教務,后來逐漸形成了“子襲土司、次子襲僧官”的僧綱政教合一制度。卓尼土司經過幾百年的發(fā)展,至民國時期已經擁有“五十八旗,一百寺”,成為甘南地區(qū)勢力最強的土司。1928年,河湟事變,寺院慘遭破壞,民國二十六年(1937)卓尼設局,楊土司政教力量受到一定的限制,但是卓尼設局并未從根本上限制楊土司的政治權力。
卓尼十一代土司楊汝松(摩索貢布)專程從拉卜楞請來一世嘉木樣協(xié)貝道吉,求援予文殊、觀音金剛手等密宗事部三怙主的灌頂加持及顯密二宗的灌頂、傳承秘決等許多佛法教誨,這標志著雙方開始建立法緣關系,此后雙方進行著頻繁的宗教文化交流。第十四代土司丹尚才讓雕刻卓尼版的《丹珠爾》經時,曾邀請二世嘉木樣給予指導,三世嘉木樣也多次前往卓尼許多寺院發(fā)放布施,講經讀法,為卓尼上千佛僧剃度受戒。道光十四年(1834)7月,拉卜楞舉行辯經法會期間,楊土司曲嘉晉美道吉帶領全族成員及土司大小頭目在內的卓尼僧俗代表抵拉卜楞寺禮佛,得到了隆重的接待。曲嘉晉美道吉土司逝世后,請嘉木樣三世抵達禪定寺為其超度亡靈。總之,清朝前期拉卜楞寺利用宗教關系與卓尼楊土司建立法緣關系,并以此影響著卓尼土司,雙方保持著積極的宗教文化交流。拉卜楞在卓尼地區(qū)的影響也越來越大,從而為他們將政教勢力深入卓尼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1.拉卜楞寺政教權力進入卓尼土司統(tǒng)轄的領域——曲華相寺的建立
雙方基于法緣關系始終保持著宗教文化交流,在此背景下,拉卜楞寺通過宗教的力量逐步深入到卓尼土司屬地,企圖以教權控制其政權,擴張其統(tǒng)治區(qū)域。卓尼土司面對拉卜楞寺日益強大的趨勢,不得不采取許多措施進行防御。早在嘉木樣一世時,卓尼第十一代土司楊汝松曾邀請嘉木樣來禪定寺。嘉木樣來后,雖受到土司總管(囊索)及禪定寺僧眾的接待,但是作為卓尼最高行政代表楊汝松土司卻未曾露面。這一行為似乎向社會表示,拉卜楞在安多的聲望只限于宗教影響而非行政影響,嘉木樣對卓尼土司未出面接待大為不滿:“卓尼土司然初以虔誠姿態(tài)盛邀,但當(嘉木樣)蒞臨那里時,卻被惡僚讒蔻……避走他地,未與大師親自會面?!盵8]在雕刻《丹珠爾》經版時,雙方又彼此修好。道光二十四年(1884),嘉木樣三世為土司曲嘉晉美道吉超度亡靈,這標志著拉卜楞的教權已經深入到卓尼土司領域。此后,拉卜楞狂熱地向卓尼地區(qū)宣揚佛法,在嘉木樣四世時取得了重大的進展,卓尼籍高僧喇嘛噶繞倉不但與拉卜楞寺結下了法緣關系,而且因在新疆伊犁地區(qū)抗擊沙俄入侵受到四世嘉木樣的贊譽?!八氖兰文緲釉蓡T遠赴伊犁對其護國利民的正義行為表示敬意,喇嘛噶繞倉派員回禮嘉木樣,”[9]并施資建造拉卜楞寺彌勒佛殿的鎏金銅瓦大屋頂。光緒十二年(1886),喇嘛噶繞倉在拉卜楞寺協(xié)助之下,委托其同鄉(xiāng)拉卜楞寺第七十屆總法臺熱丹嘉措活佛創(chuàng)建曲華相寺,曲華相寺建立轉世活佛制度且由拉卜楞寺選派活佛,并組建四所經院,形成卓尼禪定寺以外的另一大藏傳佛教圣地,這實際上是將其政教權力攬于拉卜楞的懷中。曲華相寺的建立,標志著拉卜楞政權開始深入至卓尼土司的屬地。拉卜楞依靠在安多藏區(qū)的宗教影響,依然堅持以教權為先導將其政權逐步滲透至卓尼統(tǒng)轄領域的策略,通過組建顯宗學院和講經說法,培養(yǎng)宗教研習者等弘揚佛法的措施不斷地擴大影響。
2.嘉木樣游歷與卓尼土司屬寺歸附拉卜楞
曲華相寺建立后,拉卜楞寺政教權力開始慢慢地滲透到卓尼地區(qū),尤其是光緒十三年(1887)嘉木樣四世赴洮河、白龍江流域的游歷,使拉卜楞收獲頗豐,洮河岸畔的德塘寺和雅爾唐寺加盟了拉卜楞寺集團。此外,頓納洪欽寺、格培瑯寺、曲巴靜修寺、道格寺、昂松寺、武坪寺、奧賽寺、噶如寺、索勒寺、念巴寺納入了拉卜楞寺的子寺,嘉木樣四世游歷洮河、白龍江流域,此地許多寺院加盟拉卜楞,這標志著拉卜楞的政教勢力完全深入至卓尼土司。卓尼土司在近代社會的變革中政治勢力不斷被削弱,而拉卜楞則成為安多勢力較強的寺院。因此,拉卜楞憑借其強大的政教勢力在與卓尼土司糾紛中處于主導地位,雙方糾紛的最后解決是以拉卜楞寺的自決方式完成的。
總之,拉卜楞與周邊土司的糾紛較為復雜。拉卜楞是安多藏區(qū)政教力量最為強大的寺院集團,其屬寺與部落遍及甘、青、川地區(qū),由于民國時期甘邊與四川松潘所屬地區(qū)由于界務問題產生糾紛,四川省控訴官方,使拉卜楞向阿壩擴張中受挫。作為在甘肅南部勢力較為強大的卓尼土司雖然和拉卜楞建立了法緣關系,但在地區(qū)政權的歸屬問題上,卓尼土司卻一直堅守自己的領地,這使得拉卜楞向卓尼地區(qū)擴張政教權力中也遇到了羈絆。因此,拉卜楞與周邊土司的糾紛表現形式的根本是政權與教權的較量,此類糾紛雖然沒有大規(guī)模的武裝沖突行為,但是在糾紛中,由于雙方關系纏繞在一起,錯綜復雜,官方或民間力量參與很難解決,只能依靠自力救濟的方式解決。
拉卜楞與卓尼土司之間的糾紛不是因草山、地界等引發(fā)的械斗,而是由于拉卜楞向卓尼地區(qū)擴張政教勢力而引起雙方對寺院或屬地的爭奪,看似原因單一,表現出來的形式卻是多樣的,各種糾紛纏繞在一起,使整個過程變得的異常復雜。但雙方很少發(fā)生械斗沖突,這要歸功于宗教的權威性?!皺嗤且环N力量,它把社會關系和政治關系團結為一個整體。整個制度通過服從、義務和默許發(fā)揮作用”[10]宗教調和的作用來源于宗教本身所具有的權威性,拉卜楞寺院在宗教方面的權威絕對高于土司,這是它向周邊土司擴張勢力的資本,權威的本質要求服從,但不是絕對的服從[11]。如在拉卜楞與卓尼土司的糾紛中,拉卜楞借以宣教、傳教為名,與卓尼土司建立法緣關系,進而在卓尼土司區(qū)域內建立曲華相寺,達到以教權控制政權的目的。雖然此寺遭到民眾的搗毀,看似是對宗教權威的褻瀆,但是作為卓尼地區(qū)政治統(tǒng)治者土司,懾于宗教權威卻沒有直接參與,而是在背后支持著這種行為。正因為有了藏傳佛教的權威,很大程度上避免了流血沖突與大規(guī)模的械斗??梢姡宰粤葷绞浇鉀Q社會群體糾紛表現出明顯的宗教權威性特點。
拉卜楞寺在向周邊擴張時,依靠宗教文化關系侵潤對方與之爭奪政權,使之在教權上歸屬自己,以政教合一制獲取政治統(tǒng)治,這是拉卜楞向周邊擴張的一般模式。拉卜楞既然以教權擴張,利用宗教的影響,與對方建立良好的宗教互動,勢必要遵守宗教的教義和教規(guī),而藏傳佛教的教義教規(guī)則確定了其糾紛解決的非暴力性。在拉卜楞與土司的糾紛解決中,最為明顯的特點即是雙方的自我調解,很少訴諸于外界力量。拉卜楞在向周邊進行政教擴張時,與諸如劃歸四川地區(qū)的卓尼楊土司等產生直接的沖突,但是雙方懾于宗教權威未發(fā)生暴力行為。如拉卜楞與卓尼楊土司因屬寺雖然產生糾紛,但一般即是通過雙方的自我調解而解決的,自我調解的方式有兩種:第一,卓尼土司的屬寺以自愿的方式栓頭于拉卜楞寺,或歸屬于拉卜楞,受其政教一體制度的統(tǒng)治,這使卓尼土司因拉卜楞的宗教影響而做出了讓步;第二,卓尼土司依靠民間的力量反作用于拉卜楞寺,使其知難而退。如曲相華寺建立后對當地人民實行政教一體的統(tǒng)治,卓尼土司利用民眾的不滿,暗地里支持民眾搗毀其寺,此時雙方糾紛因民眾的參與使拉卜楞寺轉入劣勢。但是在拉卜楞與四川土司的糾紛中,雖然宗教權威在甘邊得到普遍認同,而中央政府對甘、青、川具有行政管轄權,官方的權威也深入邊疆地區(qū),兩種權威相遇后,作為被官方權力認可的土司當然傾向于官方權威。在雙方產生這樣的糾紛后,土司往往會借助于政府的力量使糾紛解決向著對自己有利的方向發(fā)展。自力救濟中非暴力性是雙方糾紛解決的主導方向,也成為自力救濟方式的特點之一。
近代處于社會急劇的轉型期,藏族聚居區(qū)內民族之間的糾紛解決方式很多,一般來說,在整個糾紛解決過程中,通過自身努力而解決的方式的自力救濟方式并不是單一存在的,是與其他解決方式相互作用,共同參與糾紛解決的整個過程。在西藏自治區(qū)周邊聚居的藏族民眾呈現大雜居、小聚居的狀態(tài),民族之間這種犬牙交錯的居住現狀,受文化碰撞、經濟發(fā)展不平衡及國外分裂勢力的影響,潛在的矛盾容易誘發(fā)社會沖突,如果處理不當,進而會發(fā)展成為政治性事件,給民族地區(qū)社會、政治、經濟的穩(wěn)定帶來嚴重的沖擊和干擾。協(xié)調民族聚居區(qū)、雜居區(qū)各群體的利益關系,及時解決存在的社會群體糾紛,不但直接關系民族地區(qū)的社會穩(wěn)定,對于國家的政治穩(wěn)定也有著重要意義??茖W的糾紛解決機制可以優(yōu)化各民族的關系,維護民族團結和宗教和諧,促進民族地區(qū)的社會穩(wěn)定與經濟發(fā)展。從近代中國傳統(tǒng)社會向近代社會轉型的關鍵時期,藏族聚居區(qū)內民族間的自力救濟方式大多依據于習慣法,但糾紛解決的每一個步驟未必都要遵循習慣法或成文法。因為在藏區(qū)社會中,形成的某些習慣法是在民族歷史發(fā)展中逐漸形成的。因此,當代民族糾紛可適當地利用自力救濟方式來解決社會糾紛。因為社會糾紛解決規(guī)范或程序是在實踐中不斷完善的,經過社會糾紛解決的實踐成為糾紛各方約定俗成的解決規(guī)范,從而找出適合民族內部社會糾紛解決的最佳方式,且不可依賴于一套固定的規(guī)范或程序。例如,官方在解決社會群體糾紛時依靠“歇家”來傳遞信息,“歇家”本來是充當民族貿易的中介,也無義務來為官方傳遞信息,官方如果依靠驛站傳遞信息,要擔負沉重的烏拉、馬匹等費用,按當時糾紛發(fā)生的頻率,官役傳遞信息也不可能實現,而“歇家”往來于藏區(qū)與其他民族之間,順路之便為官方傳遞信息,又能取得一定的好處,可以得到官方頒給的通行民族各地區(qū)的執(zhí)照,還可以趁機干涉糾紛解決的司法權,從中獲取利益。胡鐵球先生認為,“歇家”在邊遠地區(qū)因為還包攬著賦役征收,道光年間較為活躍,至民國時期還在干預詞訟 。無論“歇家”是否干預司法,從這些論述都可以說明“歇家”幫助官方在社會群體糾紛解決中傳遞信息已經成為一個重要的史實。這種以“歇家” 傳遞信息的方式不是群體糾紛解決所獨有的,也不是社會群體糾紛解決機制所遵循的一種制度,是在實踐中形成并不斷完善最后逐漸完備的一種制度,但隨著“歇家”從歷史舞臺上隱去和近代電報技術的發(fā)展,這種制度必將成為歷史。諸如發(fā)放執(zhí)照制度、聯(lián)合會審制度、銷案制度等都是在社會實踐中形成的。因此,對于當代社會糾紛解決并沒有預設的規(guī)范,而是在靈活變通中不斷進行補充與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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