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銘 萬平
(成都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四川成都610106)
川劇老藝術家口述史(四川卷)之徐壽年篇
嚴銘 萬平
(成都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四川成都610106)
徐壽年,國家一級演員,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川劇項目代表性傳承人。從事川劇表演四十多年,具有豐富的舞臺表演經驗。
徐壽年;藝術;人生
徐壽年(1942-),男,四川成都市人,國家一級演員。2009年5月被授予“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川劇項目代表性傳承人”。
1959年入四川省川劇學校,從師梅春林、金震雷,專工凈角。1964年畢業(yè)(實則在1961年提前畢業(yè))后,分配到四川省實驗川劇團(今四川省川劇院)工作。也曾在重慶第四期青年演員學習班進修一年。徐壽年的表演穩(wěn)重、細膩,嗓音寬厚,唱腔吐詞清晰明亮,韻味十足,以情動人,有“鐵喉嚨”之稱。所演代表性劇目有《五臺會兄》、《鍘侄》、《逼霸》、《打鑾》、《闖蘭駕風》、《關門認夫》、《白蛇傳》等,深受觀眾喜愛。
采訪時間:2013年3月26日下午
采訪地點:楓林假日徐壽年老師家
采寫:嚴銘萬平
攝錄:彭凱李麗
嚴銘(以下簡稱嚴):徐老師,您好!我們有幸在您家里采訪您。我知道徐老師是位演藝經驗非常豐富的川劇老藝術家,今天我們的采訪就是想從了解您的藝術經歷開始。徐老師,請您談談您從事川劇藝術表演的經歷。
徐壽年(以下簡稱徐):好嘛。我從開始學藝的時候年齡比較偏大。1957年,我中學畢業(yè)過后,正趕上川劇學校第一次在成都招生,那次我就考取了。由于我平時在生活中、在學校中很喜歡唱歌,我的嗓音天賦比較好。記得當時我去考那個川劇學校的時候,已經17歲了,主考老師對我很感興趣,他們主動地跟我出了很多的題目,喊我唱歌,我就很唱了幾首,最后他們就覺得我的嗓音很寬很厚實,當時就決定想把我收下。他們是重視我的唱腔,其實我那個時候唱不來戲哦,我主要是唱歌。川劇學校有個老師叫王貴昌(他已經去世了),他讀了兩次大學,對聲腔的研究很有一套的,而且功底也比較深,他特別喜歡我,就決定要收我這個徒弟。當時我們家頭,希望我繼續(xù)讀高中,以后上大學。而我呢,從小在學校里頭愛搞點演戲,演來耍,搞些文藝活動,演這個啥子《豬牛做文章》,《秋江》這些演過。當時我們家就挨到青羊宮那邊,有個川劇團叫星光川劇團,那時我愛看戲。哦,因為我父母也愛看戲,經常領到我去,耳濡目染,就灌輸了一些這方面的知識。我小時候唱歌,一般都是聽會了就拿來唱,聽個一遍兩遍就就會了,哪怕是最難的這個晉察冀小調。我哥哥是搞聲樂的,他在那邊唱完了,唱會了,我就會了。我那首歌是唱了很多年的,不管是中學同學啊,還是老師些啊,都喜歡聽我那首歌。小的時候就看了一些川劇,而且有些喜歡,但是我家頭的意見要讓我去學正術,那一年我考起了不讓我去,要喊我繼續(xù)讀書,結果呢,最后臨到升學考試那天,我腦子里頭,全部都還是唱戲啊這些,所以考試考得很不理想,于是就落榜了,就沒考起。那個川校我也沒去成。家里就喊我去復習,第二年再考高中。
嚴:那又是什么機緣使你進入川劇學校的呢?
徐:第二年再考高中,又沒考起。第三年恰逢省川劇學校又招生,他們又到我就讀的中學,問我這個人現在在哪里。我那時家在郊區(qū)的農村,我就回農村了,那兒叫七龍昌,我就去教小學。川劇學校的老師又來訪我,把我叫到川劇學校,最后我在那兒報個名。當時我19歲了,他們破格還是要收我。我進川校的那一年是1959年,我們那個班收的都是中學生,年齡有點比較大,所以平時教的老師對我們,除個別人以外,都很重視。我們那個班成為當時川藝校的勞動班。那陣子困難得很啊,都在搞生產自救,學校有自己開辦的農場,我們經常去勞動。我進了川校沒得好久呢,一個教花臉的老師,就是梅春林,哦,是個老花臉,那個老師的長處是表演。要說花臉分類的話,他是屬于粉重袍帶花臉。我呢,又長于唱功,喜歡唱的。最后有兩個老師,其中一個是王貴昌老師特別喜歡我,平時跟我練那些戲,教我唱那些,第一個戲就排《霸王別姬》,這個戲呢需要的唱功不多,可以說是不長于唱功的,只是吼喊一下,但演出還是得到了一些好評,比較成功,老師們就覺得我各方面還是可以的。雖然我是19歲去的,但是我平時練功還是很刻苦。中學里面我就很喜歡練那個竹子里頭洗澡,翻跟頭啊這些,而唱川劇,本身就要具備那些素質了。但我翻的那些跟頭跟這個專業(yè)的比起來就不得那么規(guī)范了,所以我演出的時候,還得按照老師的要求,做一些比較難點兒的動作。
那陣子屬于我的變聲期了,我們經常在吼。川劇那個練聲方法的話,原來是極不科學的。教我們的梅春林老師,我們喊喜老師,他天天教我們練的就是吼功。老師比較喜歡我,他就喜歡唱高腔,喊我練嗓子的時候是先吼,這樣我吼……吼……,結果吼到嗓子都啞了,再吼不出來就叫吃金嗓子,這是極不科學的辦法。后來又感冒,一感冒這嗓子就完全嘶啞了,我都沒得信心了。
嚴:那后來呢?
徐:后來就是王貴昌老師他比較了解我,他說我的嗓子的發(fā)展不可以就這樣下去,就請醫(yī)生治療一陣子,自己保護保護就好了,當時呢我又吼去吼來。第二個戲呢就給我排《訪黑袍》,演的就是尉遲恭訪薛仁貴的故事。我就演那個尉遲恭。練腔的老師呢就是劉德公老師。他們那個調門就真的很高,要以我們那個時候嗓子已經有問題了,要去跟他兩個配合的話確實難得很,就憋得唱。喊得唱,那個老師就說不怕,他說,你嗓子啞嘛就把它唱出來,唱出來以后嗓子就對了。哦,就那一唱下去,最后嗓子唱成小姐(小姐嗓音)了。沒辦法,就只有低聲唱了,低聲的話還比較可以,我的低膛音很好,老師就以我那個時候的嗓子給舞臺繪聲,按照我嗓音的標準來跟我組織舞臺,讓我的嗓子在這個有限區(qū)盡量發(fā)揮,所以演那個《五臺會兄》真的非常恰當。我就按照王老師跟我組織的唱腔唱,慢慢地加上再治療,這個嗓子慢慢又起來了,恢復了哦。所以我的《五臺會兄》就成了我們當時學校常演的劇目。那個時候要求一本書一個戲,一個戲我就打響了。于是在我省川校出現一個年輕花臉。我就那時戲演得比較多,反正到處都演,我就收獲很大,而我的嗓音慢慢地連稍微高點的音也去得了,哦,最后我嗓音逐漸逐漸地就唱得有點高亢了。也就說萬丈高樓從地起,如同修房子,我的基礎功夫,就那個時候打下了,打得很扎實。川劇一臺戲要同聲同調,即前頭起的調門,你后面其他角色都要跟這個調,規(guī)范到這個調門高頭(上面)來,最后我都能夠適應了。
嚴:你們那時學制幾年?畢業(yè)后分工情況怎樣?
徐:我們那個班學習了四年,那陣就去了西昌。西昌要組織個川劇團,就要到省川劇校來要一批學生,就把我們那一班拿去充當那個西昌川劇團的班底,然后再調了一些五年級的一些高班次的同學。我呢是格外的,因為當時省川劇院(省川劇學校)成立了實驗區(qū),缺花臉,缺唱功花臉。當時李亞群部長(時任中共四川省委宣傳部副部長)點名把我調到了省川劇院,當時就叫省實驗川劇學校,是學校的一個附屬劇團。調到那兒以后我就演所有的唱功花臉,當時只有那兩三個戲,就是《五臺會兄》《打主人》,隨便點兒都是拿這個炮去整,然后演這個《霸王別姬》這些,又慢慢地學《鍘侄》。在省川校沒得好久,就是1964年,就把我調到那個省川劇院。由于李亞群部長經常提,我們也很有名氣了。女角有卓燕飛,生花有我,生有黃世同。哦,當時重慶第四期這個青年演員學習班,那陣就把我們幾個呢調到重慶市進修班去進修了將近一年。那兒學習,花臉老師就比較多了,都是有名的老師,唐彬如演表演的,徐岸也是演表演的,還有四五個花臉老師,其中我最喜歡的老師是金正仁。我在金正仁老師那兒學了兩三個戲,其中有《牛皋扯旨》、《訪袍》、《白仿黑》、《黑仿白》,還有個《斬善徒》。這些戲學了過后,又回來匯報演出過?!蹲泶蛏介T》是我跟唐彬如老師學的,唐彬如老師是比較好的。哦,還有徐榮漢老師愛人教我們的《搬動大豬》,由于這些演的比較少,早已還給老師了(忘了)。
嚴:在您的從藝經歷中最令您滿意的劇目、角色有哪些?
徐:比較滿意的,《鍘美案》比較好,還有《鍘侄》、《打鑾》等?!跺幟腊浮贰ⅰ跺幹丁?、《打鑾》,我都基本上都傳給底下的學生了。但是《鍘美案》他們拿不下來,《鍘美案》唱的特別多。
雖然吳曉雷老師唱的那個《鍘美案》,他的唱功的話是比京劇更抖,要抖,好多花臉拿不下來。我就特別喜歡《鍘美案》,特別喜歡舞臺功夫。哦,還演過《逼霸》?!侗瓢浴肥俏腋@個江湖上的師兄學的,這個戲我唱得多,都可以傳給底下的人,但可惜啊,現在沒有人啦,傳不下去了。因為沒有那個嗓音條件,他們唱不出來,唱不下來。所以那陣說川戲,難聽、難唱、難懂。但是我們那一年有個全國聲樂研究會就在四川成都川校召開,全國來的教授就比較多,西安的、北京的、上海的,有的名教授都來了。四川的郎仁秀哦這些,那陣就喊我們表演嘛,我們花臉去唱,還有我們劇院的沈立紅啊,也唱得很好。我唱了下來了的話,給這些專家的感受是很好的,他們說(他們的原話),雖說川戲不好聽,如果說大家都按照這個唱花臉的那個同學的那個唱法,那個發(fā)音方法,這個川劇是很有前途的。他們給我的評價是比較高。川劇從現在來說的話,川劇里面的花臉的唱法唱腔,就現在的娃兒些哦,都有點在模仿我。
嚴:《五臺會兄》我看過。
徐:《五臺會兄》也是我最滿意的。我就根據我的嗓音條件模仿了吳曉雷老師、王國昌老師的唱法,在這兩個的基礎上,我有些中和了,又作了發(fā)揮,所以我那個《五臺會兄》都喜歡唱喜歡聽。我教的學生中有兩個學《五臺會兄》的,我教出來的他們唱腔的話,在外面演出的話,各方關注也好,戲劇界的朋友他們都比較認可的。還有經常唱《二進宮》、《空城計》、《意中緣》啊。
嚴:那你現在還唱不唱呢?
徐:現在不行了,不過有時也教一些學生。為啥子不行了,一個是一條腿不行,走一會兒就要痛,痛得很。嗓子呢現在倒還可以哼幾腔,他們那些學生還是比較喜歡我,都喜歡聽我唱,還有呢就是我在劉萍那個藝術學院去教了那個娃娃。那個娃娃就學了我一個《五臺會兄》,那個全部就是手把手的教,一句一句的教。那個娃兒學得好,現在在重慶,趙光杰,學得好。他的動作啊,表演啊,這個唱腔啊,都學得比較踏實,但在唱腔韻味上還沒有達到一種火候。我們這劇院一個青年演員,現在都要滿四十歲了,你要按照青年演員那個想法,只能給他說下子,稍微給他指一下。但是他呢,他有自己的表演方式,只能說,他把這個戲唱得下來,但規(guī)范性的動作啊,表演性的東西,他也就按自己的東西,因為他有些嗓子、嗓音條件,他又莫得辦法達到我那種程度,還有那個對音樂的感受,他的樂感,就莫得我好,音韻就達不到我那種要求,只能說這個戲他能夠演。
我現在比較滿意的兩個學生,一個是演《鍘侄》的,一個是演《五臺會兄》的。重慶趙光杰還經常演出,他那天還給我打了個電話來,他說“我演《五臺會兄》,反正那些老師教我的些人家都要提意見的,你教的《五臺會兄》莫得哪個提意見”,而且他說:“我演出過后,唱到哭的時候,觀眾也跟到哭了“,就是奇跡那個地方。我長期是那樣要求的。我就唱一句:“可憐我的親……兄……弟……,咦……,他在炎陽,寧歸,啊……”(《五臺會兄》)。我原來特別注重教他這樣唱下來?!翱蓱z我的親……兄……弟……,咦……”就小聲尖嗓唱,以前除了《杜鵑山》有這個唱法以外,其他的莫得,我《五臺會兄》就用了這個唱腔,所以說我的那個《五臺會兄》他們唱的是比較滿意。
嚴:就很動情。
徐:嗯!很動情。那基本上就是噻,我演這一出劇,我每一次都要流淚。比如說這個《鍘美案》這個唱腔主要是用它高亢的婉轉的唱腔來打動觀眾;我演《鍘侄》,也是特別是在后面哭頭那個地方多用功夫,底下那些觀眾也是比較滿意的,也是要把觀眾的淚演出來。
嚴:我發(fā)現你提到的這些劇目當中,抒發(fā)感情的場合比較多,情景比較多。你剛才說到你徒弟的那些情況,可以想見那些徒弟對你的崇拜,你在川劇藝術表演過程中為后生樹立了良好的榜樣。
徐:可以這樣說嘛。我平時下來沒有事了,我對我的唱腔就慢慢的來揣摩。每個戲我都這樣,那個戲那個地方唱起很舒服,那個地方就是我唱得比較開放的。我就經常在做,按照我的要求,觀眾是容易接受的,喜歡聽得。哦,所以平時在底下,我走路的時候都在唱,我基本上都在背到唱歌,唱啊,念啊這些,讓它更演得更巴適,也就是說,把它弄好了,更感染人。
嚴:徐老,您認為川劇應該怎樣傳承和保護呢?
徐:哎呀!說起這個問題來,現在惱火。第一個是不容易遇到有天賦嗓子的。唱川劇對嗓子很挑剔,所以我經常說,如果我遇到一個有好天賦的人的話,我絕對把他弄來好生教他,我是無私的。
嚴:現在不好找啊?
徐:莫得啊!現在川劇不景氣,學戲的都莫得啊!
嚴:但是現在還有四川藝術職業(yè)學院、四川省川劇團,可以培養(yǎng)戲劇人才。
徐:我這樣給你們說,他們現在演戲都是演啥子《變臉》啊,《巴山秀才》喲,這些戲好不好呢?好!很好!然而那些精粹的東西沒人能演啰,原來我演那個《白蛇傳》里面的如來佛,我自己感覺哈,他們現在就是要想演好那個如來佛,除了我之外現在找不到第二個。第一個是我對如來佛那個講經時唱的、講的處理上,不是完全老腔老調的,我是唱起來說,聽起來純粹是川劇,但我又不是純唱出來的川劇那種。他們莫得辦法,他們要演這個戲,就只好上頭化個妝就是,放的是我的錄音。
嚴:那徐老師,你現在還在忙你的川劇藝術表演嗎?
徐:沒有!
嚴:現在你主要干什么?
徐:現在嘛就是有學生要學我就教。去年子給他們排了兩個戲。還有學生經常到這兒來請教,我就教他們一些唱腔,重慶那個娃兒就是。我原來住在劉萍那個學校,那個娃兒有心,他一有空就來,我教了他很多唱腔,像《逼霸》喲,那個音調莫得人唱,難度比較大?,F在我們劇團的這些娃兒些,經常聽他們說“老師我要學你這個戲”,我說“就來嘛”。結果光說不來,光打雷不下雨。我說你是把老師拿來逗耍嘛哪個,你們要來嘛,我又不保守。
嚴:徐老師,您應該感到欣慰,因為您現在做的和想要做的是樹木樹人的事業(yè),功在當代,利在千秋。采訪就到這兒,謝謝您了!再見!
徐:再見!
I236.7
A
1004-342(2014)02-125-04
2013-12-16
本文系2011年度文化部文化藝術科學研究項目階段性成果之一(項目批準號:11DB06)。
嚴銘(1967-),男,成都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副教授;萬平(1954-),男,成都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