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彥斌
李明拎著駁殼槍,一瘸一拐地跋涉在沒膝深的積雪中。
此刻,槍聲已經(jīng)停下,林子里很安靜,甚至連風聲都聽不見,只有雙腳在積雪中挪動發(fā)出來的沙沙聲,還有那粗重的呼吸聲。不用回頭看,他也知道,身后的鬼子一路尾隨上來,肯定甩不掉了。留在雪地上的腳印早已經(jīng)把他出賣,并且引導(dǎo)那些鬼子朝他一步步逼近……
李明是抗聯(lián)十軍五團的偵察排長,今天早晨帶領(lǐng)一名戰(zhàn)士奉命下山偵察。在返回密營的路上,與這股進山圍剿的小鬼子遭遇了。見勢不好,他們率先開槍,打死五六個鬼子,而那名戰(zhàn)士也在亂槍中倒下了。幾乎與此同時,他感覺自己的大腿像被什么東西猛刺一下,又麻又痛,差點坐在雪窠子里。
知道自己已經(jīng)負傷,可他沒時間包扎傷口,躲在一棵樹后,連放幾槍,暫時把鬼子的火力壓下去,剛準備再勾動扳機,猛地想起子彈可能不多了,趕緊抽出彈夾瞄一眼,果然只剩下最后三發(fā)子彈。他隨手把彈夾插回去,利用一棵棵大樹的掩護,一直朝山里撤去,趕往那條無名的山谷……
抗聯(lián)十軍經(jīng)常在這一帶活動,他熟悉這里的一切。見他不再還擊,身后的槍聲也停止了。那些小鬼子可能認為李明的子彈已經(jīng)打光,想要活捉他。他猜得不錯,只聽見后面有人高喊:“他已經(jīng)沒子彈了,抓活的!”
哼,想活捉我?小鬼子,做夢去吧!他拎著駁殼槍,一瘸一拐地堅持了幾里地。這會兒,他實在走不動了。見他不再射擊,那些小鬼子就大搖大擺地追上來,而且距離越來越近?;仡^瞥了一眼,腳下晃動一片土黃色的軍帽和軍裝。
他咬緊牙關(guān),爬上最后一道山梁,連滾帶爬地下到山谷,在他的上面是座百十多米高的陡峭山峰。在那山峰的兩側(cè),是呈鯽魚背似的凸起山梁,中間形成一道幾十丈寬的山坳,一直通向下面的山谷。光禿禿的山坳里堆積了厚厚的積雪。這會兒,他已經(jīng)站在山谷的最下端了,朝來路看了一眼,那些小鬼子也出現(xiàn)在山梁上。
那些家伙也跑不動了,是他滾下山谷的工夫,把身后的小鬼子落下四五百米遠。他已經(jīng)走不動了,也不想再走了,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他的臉上露出一絲詭詐的微笑,注視著那些端著槍逐漸圍攏上來的小鬼子。
下了山坡,那些小鬼子立刻朝他包圍上來??伤耘f坐在那里,一動不動。直到那些鬼子兵離他不足十米遠了,他才突然舉起手里的駁殼槍。見李明舉槍,包圍他的小鬼子也趕緊把槍端起來。這時,有人已經(jīng)看出端倪,趕緊大喊:“別,別開槍……”
然而,一切都晚了,已經(jīng)來不及了,隨著李明手里的駁殼槍響起,小鬼子也開槍了,凄厲的槍聲響徹整個山谷,不停回蕩:砰砰砰……
沒等槍聲落下,只聽山谷里已經(jīng)傳來一陣恐怖的轟隆聲,小鬼子循聲望去,頓時目瞪口呆:眼看著堆積在山巔和兩側(cè)山梁上的積雪迅速匯聚到山坳里,形成一股巨大的雪浪直沖下來,并在半空彌漫著一團幾丈高的迷漫雪霧,伴隨著朝下流淌的呼嘯聲,滾滾而來。有人驚叫起來:“雪崩!快跑,雪崩了……”
到了這會兒,他們還能往哪里跑呢?只能傻呆呆地望著那道足有幾十丈寬、兩三人高的雪浪急速傾瀉下來,山谷下的鬼子兵本能地發(fā)出最后一聲絕望的喊叫聲。眨眼之間,翻滾的雪浪把所有人都埋在了厚厚的雪下,連那最后的絕望呼救聲也一起吞沒了。
抗聯(lián)五團很快發(fā)現(xiàn)了那名戰(zhàn)士的遺體,卻一直沒有找到李明,他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失蹤了。直到第二年春天,山間的冰雪消融以后,有人在山谷下發(fā)現(xiàn)了李明的遺體,在他的周圍還橫七豎八地倒著二三十具鬼子兵的遺骸。
五團官兵這才知道李明失蹤的原因。原來,他把二三十個小鬼子引進了這條陡峭的山谷里,并用槍聲引發(fā)了一次雪崩,把那些小鬼子全部雪藏在了這條山谷里,成了他最后的殉葬品。
選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