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森
記憶,模糊不可觸摸,唯有載體記載,方可窺其一二,所以很多人喜歡珍藏照片。
我拿著相冊發(fā)了好一會呆,將那張照片反過來,沒有寫名字,這是宿舍照,總共七人,如果朝夕相處兩三年都能短時期忘掉,那真該去醫(yī)院檢查了。
上排左起第一個是大姐,相鄰的是老五,我在右上排第一個;下排左起第一個是小妮,第二個是室長,第三個是二姐,下排右起第一個是三姐。照片上寫著“姐妹情深”四個鑲金紅字,時間是2011年5月3日。
我清楚的記得,學校宿舍是統(tǒng)一的六人間,這么算來照片上多了一人,我卻總覺得是少人了,說不出的奇怪。
給室長打電話,問她近況可好,室長說很好,就是睡眠欠佳,每晚都要等到凌晨二點左右才能睡著。我對這不稀奇,她失眠很長時間了,身體也不是很好,心率過速。
二姐說她近來不順心,高中同學老纏著她,我們都覺得那人很好,但感情的事外人沒有話語權。她說那高中同學現(xiàn)在跟她一個學校,一個專業(yè),時時刻刻在她眼前轉,她覺得沒有個人空間,窒息的緊。
三姐是短信聯(lián)系的,三姐說學習課業(yè)仍然很重,都大學了,這人還是那么拼命,我勸她抓緊青春年華,談場戀愛吧,三姐發(fā)給我一抹汗表情就再無下文。
小妮在四川,她崇拜蘇東坡,想去眉山看看,我曾一度羨慕她,在那能享受四川的美景美食。
老五跟我感情最為親厚,我們一直是一宿舍,高三又是同桌,我問她有大姐近況沒有,她說大姐在學校又找了一個男朋友,大姐不是宿舍最漂亮的,卻是桃花最多的。
我是宿舍最小的,室長排行老四,這么算來人不少,小妮是走讀生,平日跟我們關系不錯,我隱約記得拍照那天,大姐糾結多一個人好不好。宿舍是六個人,照片上只多不少。
我為什么總感覺少了什么呢,拿出高中三年的班級合影,也沒找出那個想象中應該在我手中照片上的人。這種疑慮讓人不安,仿佛誰把我一塊記憶生硬地抹掉了,都說人的第一直覺是最準確的。我給老五打電話,問她是不是帶著我們的宿舍合影,上面到底有幾個人。老五說沒帶,然后奇怪的問我,不是六個嗎?我笑笑,老五這人思想簡單,神經大條,我還是找個明白的問問。
室長聲音壓得很低,已經二十三點五十了,估計該睡的都在夢鄉(xiāng)里了。我趴在陽臺上給她打電話,室長“喂”了一聲就沒動靜了,爾后又傳來聲音:“我在廁所,我宿舍也有失眠的,你講吧!”雖說天氣越來越暖和,但夜里還是透心涼,陽臺上的風吹得我忍不住哆嗦。
我說:“室長,你還記得高三時退學的那個女生嗎,咱宿舍的,媽媽肝臟不好的那個?!笔议L沉吟了一會,聲音高了八度:“問她干什么,這大半夜的,你別刺激我。”室長跟那女生不和,那女生跟我們話很少,給人感覺陰沉沉的,每天都吃一種藥,具體是什么沒人知道,班主任也只是私下里不讓我們跟她用一副餐具。一次室長的調羹被她錯拿,事后,室長心里犯嘀咕,一直沒敢用,后來就扔垃圾箱了,那女生打掃衛(wèi)生看到了……我們到她退學才知道,她跟她媽得的一樣病,對于她來說生命的確是種消耗。
我又問:“你帶老照片了沒?咱宿舍的。”室長那邊窸窸■■一陣,我以為她回宿舍去找照片,正想跟她說大半夜的不方便,明天再找,那邊答話了:“別慌,就在我床頭柜里……”陽臺在五樓,風更大了,宿舍里有囈語的,我緊緊衣領,把聲音調低了些。
室長說上面有七個人,沒錯。我說我怎么覺得少點什么呢,室長“切”了一聲,說:“就覺得照片上人的表情很僵,色彩太濃,跟小丑似的。我們當初來不及討論這事,這么一說我才注意。”時值夏初,草坪上的花花草草遠沒有我們衣服色彩來得濃烈,老五瞪著那雙小眼睛,小妮沒見笑臉,大姐的臉像腫了,室長笑的時候收著下巴,老二的手指礙事的伸到了老三臉上,她自己因為鏡片反光只看見一只眼睛,我離鏡頭最遠,被一株花遮住了臉,只隱約看見一副超大黑框眼鏡。只是說不出為什么,總覺得哪里不對。這是可能要跟隨我一輩子的東西,我希望它留下的全是美好。
“不記得你怕鏡頭呀,怎么當時害羞了呢!”室長笑。
鐘陽給我打電話,我問他,有沒有一種可能,我不存在當下,留在了過去某個時光。鐘陽思考了一陣,說:“精神分離嗎?”這是罵我精神分裂。我問他什么時候放假,五一想去爬山。
我不知自己究竟糾結什么,自從看完那張合影,心里就疙疙瘩瘩。究竟誰被我遺忘了,或者說我究竟想在照片上看見誰?有人說,我們總把過去的日子想的比實際豐富多彩,難道我把生活的群體擴大了?我覺得以前該有很多有趣的事,只是很多細枝末節(jié)想不起來了。我的日記是寫在空間里的,這樣的好處是只要賬號在手隨時都能翻閱,但文字比記在紙上的少許多,我也沒空整日上網。
我從近的看起,當然這近的日子距今也有些時日。
2010年10月23日
今天體檢,我的眼鏡又該換了,真不知道度數(shù)要飆到多高。高興的是體重沒增,身高多了一厘米,不知這里誤差有多大。
大夫拿著聽診器在我胸前劃拉了好久,我們異樣地對看彼此一會,大夫笑了,我也笑了,這世上哪有找不到心臟的活人。大夫推推眼鏡,邊寫診斷邊對我說:“姑娘,心率慢了點,缺少鍛煉呀!”鐘陽那小子在我身后嘲笑,說:“誰不知道‘林妹妹體弱嬌態(tài),不過這是不是懶的結果沒人知道?!蔽也幌矚g被叫“林妹妹”,那姑娘短命,我想長長久久的活著。
日志上寫的讓我想想覺得很可樂,我們室長一分鐘心率九十六下,我聽著都替她鬧騰。我很久以前就知道自己心率一分鐘五十三下,醫(yī)生說不稀奇。只是我一緊張,胸口就發(fā)悶,好在我這人懶散慣了,緊張的時刻很少。
2010年11月17日
昨天是我生日,宿舍姐妹不知道,都回家了,我買了個小蛋糕給自己慶生。要命的事情來了,這天晚上還有過生日的,跟我一棟樓,她把音樂盒扔樓下了,我住一樓,聽了一夜的生日快樂歌,就跟我一墻之隔,單調沉悶讓我?guī)锥券偪?,但是宿舍樓鎖上了,我出不去。endprint
2010年11月26日
今天英語老師找我了,說再不努力就來不及了,我不好意思地撓頭,被人說懶,尤其是姑娘家的,挺不好意思的,一屋子的代課老師。我答應老師,從明天起一天背三十個單詞,不重復,到高考。老師笑了,一臉欣慰:“好是好,不如從今天開始?!?/p>
出來時遇到李靜了,她看了我兩眼,然后也進了辦公室。聽宿舍里的人說是辦休學。
李靜就是肝臟不好的同學。
2010年11月29日
鐘陽那小子缺心眼,班主任說:非常時期,非常對待,該努力了,再不加緊哭都找不到地方,有些同學注意了,老師都看出來了,不是反對談戀愛,只是有些人太后知后覺,都什么時候了才想起來?先放放,爭取考同一個學校,到校園里享受愛情……這話我聽著耳根子發(fā)燙,更要命的是坐我右邊的鐘陽,就在老師看我們這邊時,他竟然轉臉看我。我真恨不得咬他一口,還有比這明顯的曖昧嗎?
宿舍做了小小調動,來的人在我們幾個中排行老三。
李靜走了,今天下大雨,我們沒去送她,一個人離開肯定很難過。
鐘陽給我發(fā)短信,火車票都買好了,就等著學校放行了。我問他想好去哪了嗎,他的聲音滿含興奮:不是泰山嗎,為什么不是泰山呢!現(xiàn)在我們不再曖昧了,我們是男女朋友。
2011年1月1日
今天元旦,班里的元旦晚會。老五唱的莫文蔚的歌,聽得我直緊張,就是她設置早起鈴聲的那首。小妮講了一個笑話,笑得班里人仰馬翻,當事人卻不知道他們?yōu)榱四陌?。我問她誰教她的,她說我講過的,好吧,笑話帶顏色,好在老班不在。鐘陽唱的《別哭,我最愛的人》,唱哭了我的心。
看到這我又忍不住笑起來,小妮那孩子一直把我當偶像看來著。直到她去了四川我才發(fā)覺我應該崇拜她的。不多扯,看日志。
2011年3月25日
今天體檢,驗血那些搞笑事不提了,因為我心情不好。我的肺活量不達標,老班幫忙爭取,走出醫(yī)務室滿頭的汗,他對我笑了,說:就算只為自己想想,跑操時就圍著操場多跑三圈吧。我問他是不是會耽誤上課,老班頭也不回的保證:只要我不是散步,老師會通融的。操場跑道是八百米的。
2011年4月12日
鐘陽找借口不去上課,今天第十二天了,每天都跟我繞著操場多跑三圈。我把隨身聽放耳朵里,所以聽不到他嘮叨。
2011年4月20日
我現(xiàn)在很無聊,上線牢騷一下。醫(yī)院里的味道總讓我有種被洗衣粉里里外外清洗的感覺,究竟是干凈的吧,不然怎么老想吐呢。我的有效肺泡就那么點,硬來的結果是岔氣了,醫(yī)生說很少見姑娘能這么強,氣胸不再是男孩子們的專利。
我在醫(yī)院看見李靜了,她穿著還是顯得奇怪,聽小護士說她媽媽住在這有段時間了,也就是最后的人性關懷了。今天中午看見她推著她媽媽在花園里曬太陽,陽光明媚,所以李靜母女看起來安靜祥和。他們都說,我這人不張嘴看上去也很祥和。我們在走廊上碰到,沒說話,我?guī)状蜗霃堊?,但不知能說點什么。
2011年4月29日
實習護士告訴我少玩手機,多多休息。
我看見李靜的袖子上有塊黑布,她媽媽去世了,除此之外,我沒看見一點她媽媽去世的跡象,至少表情上看不透。不知為什么而悲,我想這才是最大的悲傷吧。年輕的生命,不能留下什么可能是最大的悲哀了。
2011年5月23日
鐘陽說重慶大學是好地方,我們努力吧!
日記看到這里算是告一段落了,后面的都是高考后話,我沒再往下看那生龍活虎的青春。李靜一直沒回過學校,什么都沒參加,我們畢業(yè)是我們的事,跟她沒關系,畢業(yè)照沒有她,很正常,自從高二那次體檢后就不見她跟任何一人親厚。
我們查了天氣,準備了足夠的糧食和取暖衣物。鐘陽是這么推諉責任的,我身體不好,所以更該鍛煉,我背著兩個人的東西,走了不到海拔五百米就撐不住了。我覺得旅游攻略上說得對,上山坐纜車,徒步下山看風景,這樣愜意。鐘陽堅決不聽,把包攬到自己身上,對我橫眉毛豎眼睛,說再喊累以后放假就回家休息。
天氣很好,今年極寒時間長,熱的卻很快。我一邊擦汗,一邊弱弱地抱怨,哪還顧得上看風景。鐘陽拿著相機“咔嚓咔嚓”一個勁的拍,隔會就拿過來給我看,我搖頭對他說:自己看著就行。
鐘陽不同意,把相機塞到我手里,一臉獰相:“你說過什么著,不是要爬泰山,走最完整的路線,拍最多照片,看最清晰實在的日出嗎?”我朝他撇嘴,這孩子犯二了,我扯謊扯慣了,但也不敢這樣豪言壯語得扯。
鐘陽說我記憶不好,忘了很多重要的事。這話讓我興趣十足,讓他給我講講以前的同學,我可能把某個重要的人忘記了。鐘陽也是從高二跟我同班,講的那些我都記得清楚。我開始懷疑忘掉的人在高一跟我有關系,但也說不通,兩年之久,我都把他忘記了,又怎會聯(lián)想到高三的宿舍合影。
鐘陽問我還記不記得那年醫(yī)院里實習的小護士,實習快結束了,在我身上栽了跟頭,給我吊鹽水找不到血管。她的導師見我一手背上密密麻麻的針眼發(fā)飆了,只給她一個及格。鐘陽說姑娘也是倒霉了,五月五日結束實習,四日被導師批評。我突然想起來,問:“我是不是從住進醫(yī)院一直到出院,中間沒回學校?”鐘陽點頭。我又問他,小護士給我打針是幾號的事,鐘陽翻著眼皮,很確定地說:“三號?!?/p>
我問他怎么確定,他笑:“當天學校照畢業(yè)照,晚上七點我才趕去看你,在車上還遇見老同學了,李靜,她主動跟我打的招呼,還有那天她戴著一副眼鏡,跟你不說話時的感覺很像?!?/p>
我很確定現(xiàn)在自己滿腦袋都是白毛汗,我又問他:“我是不是沒趕上照畢業(yè)合影?”鐘陽趴在我身前,遮住了后面絢爛的陽光,摸著我額頭:“對呀,你沒看班級合影嗎,背面不是寫著,謹以此遺憾你無法到場。還有你們宿舍本來想等你出院再留份合影,但時間緊迫……”
猛然想起我那簡單的同桌,老五那天對我說:“照片我沒帶,難道到底不是六個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