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世華
(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遼寧 大連 116081)
當今科技發(fā)展速度之快往往令人咋舌。十幾年前,當網絡還算是新生事物之時,可能沒多少人會把網絡太當一回事。以論文寫作來說,那時參考文獻還是奉紙質書本為圭臬的,若是注釋中引用了網絡上的話,那就太不嚴謹了。時至今日,論文中引用網絡上的數(shù)據(jù)言論,已屬于稀松平常之事,而且若是發(fā)表論文的雜志在某網上搜索不到、得不到“權威”認證,這雜志就會被一些科研單位輕易斷定為子虛烏有了。網絡在大眾中今昔如此冰火兩重天的接受命運,能不讓人感慨科技對人們生活與思維的改變!而網絡在信息承載和傳播上的方便快捷,也讓信息時代我們該怎樣閱讀和閱讀什么、是讀書還是讀屏、是一目十行狼吞虎咽還是靜心涵泳細嚼慢咽等等諸如此類的問題都成為一道值得細細探究的哈姆雷特式的難題。
幾年前,北京市未成年人網絡閱讀狀況課題組所搞的一項問卷調查顯示,有44%的未成年人受訪者認為網絡閱讀減弱了自己對傳統(tǒng)閱讀的興趣。而據(jù)中國互聯(lián)網信息中心的調查數(shù)據(jù)顯示,截止到2010年,在中國4.57億網民中,中國25歲以下青少年網民數(shù)已達2.12億,其中未成年人占到青少年網民的46.5%,規(guī)模達到了9858萬。中國新聞出版研究院2014年4月間公布的第十一次全國國民閱讀調查數(shù)據(jù)顯示:2013年,近五成國民認為自己的閱讀數(shù)量較少,數(shù)字化閱讀方式 (網絡、手機、電子閱讀器等)的接觸率逐年上揚,2013年的觸屏率就較2012年上升了近10%,超九成讀者表示閱讀過電子書后就不會再購買此書的紙質版;新興媒介中,上網時長和手機閱讀的接觸時長呈增長趨勢,電子閱讀器接觸時長略有下降。網絡、手機、電子閱讀器等一系列新型媒體的出現(xiàn),首先贏得了眾多的80后、90后和00后的眼球。2014年7月由中國少先隊事業(yè)發(fā)展中心發(fā)布的第七次中國未成年人互聯(lián)網運用狀況調查報告指出,六成以上未成年人在10歲之前就開始接觸網絡,其中,23.8%的未成年人在6歲前即已接觸網絡;未成年人在網絡文學上的使用率達43.3%,在網絡視頻、網絡音樂上使用率則分別達63%和82.6%。2010年,中國移動、電信、聯(lián)通公司都先后建立了手機閱讀基地,此后網絡文學的讀者群因了手機閱讀而得到了增容,據(jù)中國互聯(lián)網信息中心發(fā)布的第32次中國互聯(lián)網絡發(fā)展狀況統(tǒng)計報告稱,截至2013年6月底,中國手機網絡文學網民數(shù)已達2.04億,相比2012年年底增長了2185萬,而這當中,中學生成為選擇用手機上網看小說的一個主要群體。截至2013年年底,我國已有6.18億網民,其中網絡文學用戶達3.51億,文學網頁的日瀏覽量已達12億人次,上網者的文學使用率高達44.4%。所以,同樣是文學,網絡文學就要比存身于紙媒上的傳統(tǒng)文學更容易贏得讀者的眼光,上到百歲老人 (如老作家馬識途就是網絡文學的關注者),下到數(shù)歲頑童,都容易成為網絡文學的粉絲;而傳統(tǒng)文學更容易遭遇冷落——國內約五百種文學期刊就都因為網絡沖擊等原因,近年來在發(fā)行量上有不同程度的下降,有的文學期刊已在嘗試著將紙質期刊轉型為電子期刊以吸引更多的年輕讀者。所以,一般來說,目前網絡文學對讀者尤其是青少年讀者的影響要勝過所謂傳統(tǒng)文學。
如果從1998年痞子蔡在網絡上發(fā)表小說《第一次的親密接觸》算起,那么中國的網絡文學至今已有16個年頭的發(fā)展歷史了,雖說不長,卻也已經蔚為大觀了,尤其是和相對不大景氣的傳統(tǒng)文學相比,網絡文學表現(xiàn)著實不俗,獲得了很高的關注度。像近些年來諸多為人們所喜聞樂見的熱播劇如《甄嬛傳》《步步驚心》《蝸居》《與空姐同居的日子》《杜拉拉升職記》等的“前世”就都是地道的網絡文學作品,反過來,這些網絡文學作品以紙質本面世行銷的時候也都是地道的暢銷書。網絡文學界這幾年確實頻頻有一些“大動作”不斷吸引著人們的視線。像2013年中國網絡文學大學成立,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應邀擔任該校名譽校長;緊隨其后,國內首個網絡文學本科專業(yè)成立,專事培養(yǎng)網絡文學行業(yè)人才。前幾年有人曾張羅著要成立中國網絡作家協(xié)會,后來無果而終了,但近兩年各省市作協(xié)乃至中國作協(xié)在納新時紛紛向網絡作家敞開大門并委以重任,各級網絡作家協(xié)會相繼成立。比如,2013年中國作協(xié)就吸收了16位網絡作家入會,第七次全國青年作家創(chuàng)作會議上就有19位網絡作家作為代表出席;2014年初,浙江省率先成立了中國首家省級網絡作家協(xié)會;7月,上海網絡作家協(xié)會正式成立,75名網絡作家成為首批會員;四川、廣東等地都將在年內成立網絡作協(xié)。同時,中國作協(xié)也已啟動成立中國網絡作家協(xié)會的相關籌備工作,正式成立只是時間早晚問題,有人估計首批將有300人加入中國網絡作家協(xié)會,且未來成立的中國網絡作協(xié)還將啟動首個專為網絡文學設立的全國性評獎活動。至于網絡文學作品擁有資格參與魯迅文學獎、茅盾文學獎等主流文學大獎的評選角逐、讀者購買網絡幣來給心儀的網絡文學作家“打賞”發(fā)紅包、網絡作家年收入百萬千萬元也都算不上是什么新聞了。因此,用“風生水起”來形容已然形成巨大勢能、文本特色和審美風格的中國網絡文學,是再恰當不過的了。
正是在網絡文學這種風光無限的大背景下,近兩年不斷可以從《人民日報》《光明日報》《博覽群書》等權威媒體上看到有人呼吁建構網絡文學理論體系,類似于“撰寫出中國網絡文學的《文心雕龍》和《人間詞話》”[1]為網絡文學“尋覓一盞燈”的呼聲不時傳來。有網絡作家就結合自己長期以來網絡文學寫作的經驗和困惑,認為“傳統(tǒng)文學的評價體系雖然完備”,但在很多方面仍不能與網絡文學相適應,因此,“為新興的網絡文學打造與之相匹配的網絡文學評價體系,勢在必行,迫在眉睫”[2]。在2014年7月剛剛結束的由中國作家協(xié)會創(chuàng)作研究部、全國網絡文學重點園地工作聯(lián)席會議、人民日報社文藝部、光明日報社文藝部等幾個部門共同舉辦的“全國網絡文學理論研討會”上,建立網絡文學批評標準和評價體系的話題就再次被提到了桌面上來。無疑,正視網絡文學這樣一種生活中的文學現(xiàn)實,積極介入其建設并逐漸引導其步入正軌,這種種舉措都是值得肯定的。但網絡文學是否有必要構建一套獨立的批評標準和評價體系,這是一件很可以商榷的事情。
首先要看到,網絡文學與傳統(tǒng)文學在發(fā)表渠道、傳播途徑與速度、評價方式、作者與讀者互動等方面確乎有著許多不同。比如,同樣是連載小說,在紙質報刊上連載時,讀者若是對正在寫作和刊發(fā)的作品提出批評和建議,肯定會因了通訊的緩慢而要遲上若干時間才能到達作者那里;而當小說在網絡上連載更貼時,網絡平臺卻幾乎可以消除時間差,作者隨時寫隨時發(fā)表,讀者則隨時閱讀隨時提出意見,發(fā)表創(chuàng)作與對創(chuàng)作的批評幾乎可以同時到場,作者可根據(jù)讀者的意見隨時調整自己的寫作計劃??瓷先?,網絡文學真是帶來了許多新問題新話題,不過,拍拍腦袋想一想:在筆耕的年代里,張恨水不也有過每天要同時給好幾家報紙?zhí)峁┎煌B載小說的情形嗎?這該相當于現(xiàn)在網絡上的時髦用語“更貼”了吧?茅盾當年在報紙上發(fā)表《腐蝕》連載時也會接受讀者的建議而改變寫作初衷,最終讓小說女主人公趙惠明走上一條悔過自新的道路來。這該相當于今天網絡作家隨寫隨發(fā)與讀者隨讀隨評的良性互動吧?所以,就傳播速度而言,網絡文學和傳統(tǒng)文學不過是一百步與五十步、一快一慢的問題而已,我們真不必為著網絡文學的發(fā)表方式與傳統(tǒng)文學有所不同而暢想不止而興奮不已。但現(xiàn)實情形往往是,有人就偏偏把本來早已存在著的文學寫作情形當成了網絡文學生產傳播的獨家秘笈,認為網絡文學給我們提供了迥異于傳統(tǒng)文學的新質。比如,一向居于“老大”位置的嚴肅文學雜志《人民文學》在2014年第5期上向網絡小說伸出了橄欖枝,選出五篇網絡小說刊登,雖說這在海量的網絡文學作品中還只是滄海一粟,但網絡小說榮登權威的嚴肅文學雜志本身就是很有標志性意義的事情,意味著網絡小說得到了正視和“收容”??纯串斊陔s志編者在卷首的評語吧:“這些小說來自網絡,大致屬于科幻、武俠、軍事、情感等類型,它們的特異與輕逸,不似現(xiàn)今‘正典’序列上的‘純文學’。不過,史事如飛鳥掠過,仿佛在示意我們,某些藝術先知的身形往往是特異而輕逸的?!憋@然,編者是肯定與褒獎這“藝術先知”的網絡小說迥異于傳統(tǒng)“純文學”的特異風格的。但在閱讀了這幾篇網絡小說之后,我感覺“特異而輕逸”不過是就寫作者的文學態(tài)度、文字風格、敘事姿態(tài)乃至故事類型來說的。我相信,只要小說肯于容納百川,只要我們不用狹隘的文學觀念來要求網絡小說必須如何如何、傳統(tǒng)文學又應該怎樣怎樣,那么,即使沒有網絡,這種“特異而輕逸”的風格也是必然存在和應該有的。所以,我們完全沒有必要放大網絡文學的某種特征而把它說得神乎其神。
在新媒體被廣泛運用的今天,網絡文學在傳播速度、覆蓋面和傳播方式等各個方面的確要比依附于紙媒而存在著的傳統(tǒng)文學都更占有優(yōu)勢。但很顯然的,網絡和紙媒都不過是一種載體和媒介,說到底,網絡文學就是在網絡上發(fā)表傳播的文學作品而已,除了在安身立命的方式上與傳統(tǒng)文學有不同之外,至今我沒有看出來網絡文學有什么與傳統(tǒng)文學大為不同的地方來。網絡文學仍是以語言文字而不是別的形式作為表達方式,在對世道人心的關懷和在對生活進行審美觀照方面也并沒有脫離開文學的本質。歸根結底,網絡文學就是文學在網絡時代的一次自然而然的延伸,只是有別于紙媒文學的一種存在樣式,網絡文學并沒有改變文學的根本屬性而另立藝術的門戶。既然如此,網絡文學也罷,傳統(tǒng)的紙媒文學也罷,對它們的評價標準都只可能是同一的一套標準亦即人們所謂的“傳統(tǒng)文學評價體系”——其實這“傳統(tǒng)文學評價體系”的提法本身就有著讓網絡文學和所謂“傳統(tǒng)文學”分庭抗禮的意思;事實上,我們根本沒有必要、也不可能另起爐灶建立一個自外于文學評價體系的網絡文學評價體系。網絡文學理所應當是被這個所謂的“傳統(tǒng)文學評價體系”分析和批評的對象。所以,如果將網絡文學當成了思考的主體,并要由此衍生出特供專屬的網絡文學評價體系來,就不免南轅北轍、緣木求魚了。
不過,“構建網絡文學評價體系”的呼聲首先讓我們見識到了網絡作家渴望得到理論正視與“正名”的訴求。畢竟網民讀者片段的、零散的、也不那么專業(yè)的評論,都顯得和網絡作家的巨大投入(體力透支與才華透支)以及一部動輒幾十萬字上百萬字的網絡文學作品的宏大“體量”嚴重不相匹配,所以,“構建網絡文學評價體系”反映出來的是眾多網絡文學作家渴望批評界關注網絡文學現(xiàn)狀的心聲。同時這呼聲還讓我們看到了文學創(chuàng)作現(xiàn)象本身的豐富性和文學評價體系建設中的滯后性、機械性之間所存在著的矛盾,就譬如網絡文學這一類充滿著新鮮活潑的表達形式和擁有著多樣性題材的“新形態(tài)”的文學出現(xiàn)之后并蔚為大觀之時,盡管已經有專門的網絡文學研究文章、評論雜志和理論書籍乃至研究基地了,但與天量的網絡文學作品相比,對網絡文學的理論跟蹤和總結還是顯得微乎其微。而要解決這一矛盾,當然不是要由此另立宗門去量體裁衣似地專門建立一套評價體系來給網絡文學“正名”,而是應該想著如何適時適度地完善與充實傳統(tǒng)的文學評價體系,努力激活傳統(tǒng)文學評價體系的活力,以增強其言說現(xiàn)實的能力。當網絡文學以及其他各種文學樣式裹挾著諸種新特征新風尚新現(xiàn)象呼嘯而來之時,這一體系應該及時地發(fā)出聲音且振振有詞,而不應該是熟視無睹或者啞默失語。作為新媒體迅速發(fā)展的產物,網絡文學的出現(xiàn)確實對傳統(tǒng)文學和學院批評提出了新的課題。在當下偌大的文學江河中,網絡文學是犖犖大者,如果文學研究者仍然無視網絡文學的存在,就等同于放棄了文學的大半河山而畫地為牢地自我封閉在一個狹小圈子內,也等同于放棄了自身的社會責任和文化責任。
要看到,當下網絡文學存在著“道德底線淪喪、社會責任缺失、審美情趣扭曲”的情形,這是網絡作家自己都承認著的事實。但如果將其背后真實原因歸于缺少一盞燈——缺少所謂網絡文學評價體系,認為“清網絡之異化與浮躁,還文學以尊嚴”的“第一步”就是“從建立網絡文學評價體系開始”[3],也仍然是在思考向度上出現(xiàn)了問題。
事實上,網絡文學寫作和發(fā)表、閱讀的特有機制造成了網絡文學不健康的種種癥象。在缺少嚴格文學審核把關的網絡上,網絡文學的發(fā)表門檻很低。在從前,人們還認為文學寫作只是極少數(shù)人從事的一種腦力勞動,但網絡文學的出現(xiàn)卻讓人看到:文學應該是人人都可參與且都可大有作為的精神活動。早在20年前,當我讀到中國現(xiàn)代作家無名氏 (卜乃夫)窮15年之力完成而后又多次精心修改的260萬言的六卷本小說《無名書》時,曾經嘆為觀止,以為僅就長度而言,這部空前的巨制很有可能是絕后的。但到了今天,我早就接受這樣的事實了:一個作家,尤其是一個日更萬字的網絡文學作家,半年時間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完成巨量篇幅的寫作,而且只要作者愿意和市場需要,一個網絡文學作家是可以隨心所欲地讓自己的作品如同軟件版本升級更新?lián)Q代一樣接二連三、層出不窮的。正因為此,在網絡出現(xiàn)之前,若是哪個人在紙媒上發(fā)表有幾十萬幾百萬字的作品,那他一定是一個作家,而且那是讓人高山仰止的;但到了缺乏管束的網絡文學時代,一個人哪怕有幾百萬幾千萬字的網絡文學寫作量和發(fā)表量,但因為網絡文學本身發(fā)表的低門檻、作者對文字和文學敬畏精神和精品意識的匱缺,他也仍然有可能只不過是一個寂寂無聞的碼字的寫手,充其量相當于從前的文學愛好者而已,而他的巨量寫作還是很可能會被湮沒在網絡文學作品的汪洋大海中的。10年前,就有數(shù)據(jù)顯示中國境內有300家專業(yè)文學網站,到現(xiàn)在,有人推測為上千家,其中著名的文學網站就有幾十家,文學網站日更新突破1.5億字。有的文學網站一天的產量就相當于一家出版社一年的出版量!近10年發(fā)表在網上的原創(chuàng)文學作品,已超過近60年所印刷的當代文學總和。在不可勝數(shù)的網絡文學作家 (目前有網絡簽約作者250萬)當中,真正像唐家三少、我吃西紅柿、天蠶土豆們那樣成功完成“作家”身份轉換并能由此博得相關社會地位與巨大經濟利益的“寫手”并不多。所以我們理解一些網絡作家因為自己“還熱愛文學,還執(zhí)著于文字”,卻長期“在黑暗中行走”[4]得不到文學的肯定和社會的認可而產生著的困惑和詰問。
如上所述,網絡文學目前的種種亂象產生是和其寫作、發(fā)表、閱讀的特有生產機制大有關系的。正如菜市場上能吆喝、有“節(jié)目”的菜販子往往容易吸引人們的目光一樣,要想從海量的網絡文學作品中脫穎而出博得眾人眼球,網絡作家就得以“標題黨”的方式、得以大量情、色、怪、力、亂、神的娛樂內容來吸引大眾網民的眼球、逗引起他們的閱讀興味;一些網絡文學閱讀者在“閱讀”時未必負責任的隨意的點贊或是吐槽,又可能時時推動隨寫隨發(fā)的網絡作家更改自己的寫作初衷。網絡文學中的類型化寫作諸如玄幻、奇幻、仙俠、武俠、靈異、倫理、懸疑、穿越、恐怖、言情之類 (這些其實都相當于傳統(tǒng)文學門類中的通俗文學寫作)何以一直那樣“火”,也就不言自明了;單看時下有些網絡文學作品的題目,什么“我和老總的情人們”“娶我就要談錢說愛”“好色小姨” “絕色女醫(yī)行天下”“裴少誘拐小蠻妻”“幽靈勇士”“玩轉異界”“泡妞系統(tǒng)”“我和女鬼有個約會”“和?;ㄍ拥娜兆印薄巴宋楸膩y情人生”“回到清朝當總統(tǒng)”之類的,就明顯透著一種放蕩不羈玩世不恭的態(tài)度,并多多少少昭示出這些網絡文學作品可能的內容指向與思想格調了。盡管可能當點擊開這些網頁時,閱讀者會發(fā)現(xiàn)這些網絡文學作品內容不一定會如自己所想象的那樣惡俗。在無所禁忌的網絡上,“劣幣驅逐良幣”的原則是通用的,網絡文學作品只要內容能夠投合人們低俗的情趣,是很容易得到大量點擊閱讀量的,而點擊率是網絡文學作品賴以生存的保證;而且網絡作家需要不斷更新自己的寫作,以避免中斷更新而流失掉大量粉絲的厄運 (有網絡作家就提到過自己“被‘催更’的幸?!焙汀氨弧聘钠v”[5])。所以網絡文學寫作中日更一萬的神話時有刷新,而飛快的寫作速度,都使得網絡作家的寫作才華與寫作資源儲備嚴重透支與不足,而網絡作家必要的對大眾讀者閱讀需求(其實就是市場需求)的極力迎合,自然難以保證網絡文學作品的質量,也都使得網絡文學寫作隨心所欲、臃腫不堪、注水多多,出現(xiàn)雷同的類型化寫作、網絡文學質量徘徊不前媚俗惡俗敗俗的種種病癥,也都毫不為怪。現(xiàn)在每年光是出版的長篇小說就超過了3000部,這巨大的閱讀量本身就已經讓專業(yè)的文學研究者應接不暇了,而異?;鸨木W絡文學若總是圍繞著低俗主題展開,又怎么可能不遭受專業(yè)批評人士的冷落和指責?這兩年因為研究的需要,我也閱讀了一些網絡文學作品,就明顯感到所閱讀的網絡文學作品乏善可陳、格調不高,“筆下雖有千言,胸中實無一策”,常常是點擊開一章閱讀,內中并沒有發(fā)現(xiàn)多少值得深思和玩味的內容與形式,它們更多的是作用于人的感官而不是征服人的心靈。我深深感到,當下的一些網絡文學作品其實既是淺閱讀、快餐閱讀的產物,也是淺閱讀、快餐閱讀的助推者,既是不良網絡文化的受害者,可也是網絡文化市場的污染源。所以,凈化網絡環(huán)境,肯定首先不是“構建網絡文學評價體系”,而是要深刻反思現(xiàn)有網絡文學寫作、發(fā)表和閱讀的機制并清理這種積弊。網絡文學確實需要有理論評價體系的建設,但那應該是被置于文學評價體系之下的與其寫作品格相符相應的通俗文學評價體系;而且,網絡文學僅僅是因為立身于網絡而有別于“傳統(tǒng)”文學 (其實就是紙媒文學),所以,網絡文學走進文學“傳統(tǒng)”是必然的事情,這當中也一定會出現(xiàn)經典之作——它們有的可以歸類于嚴肅文學,有的則可以歸類于通俗文學。
還要看到,“構建網絡文學評價體系”的呼聲還暗含著市場經濟時代“文學性”與“商業(yè)性”之間的博弈。有的網絡作家提到自己一度“有向傳統(tǒng)文學靠攏的痕跡,也被讀者發(fā)現(xiàn)有所提高”,但其意識到這樣的轉型“也許匹配傳統(tǒng)文學”,“如果要作為自己以網絡寫作立身的根本,作為網絡文學寫作的一個標桿,則仍有無力感”[6]。如果要追求寫作質量追求文學聲名的“不朽”,就要向所謂傳統(tǒng)文學寫作靠攏;如果要求得生存之道,就還得繼續(xù)能招徠讀者的網絡文學寫作之路。這反映出來的是絕大多數(shù)作家普遍容易產生的困惑:今天的文學寫作到底是該忠于內心需要還是該服從市場需求?是該尊奉“文學性”從而很有可能甘守寂寞寫春秋接受“門前冷落鞍馬稀”的處境,還是該遷就“商業(yè)性”從而“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以得到“門前車馬鬧如市”的喧騰呢?在那些要把文字當成謀生工具的網絡作家來說,這種困惑尤甚。而“構建網絡文學評價體系”的呼聲事實上最終反映出來的是今天的具有著極大商業(yè)開發(fā)價值的通俗文學在積聚了巨大勢能之后的一種文學訴求、市場訴求——希望能在有力的理論支撐和佐證下確證自己的身份和價值所在,不但想要擁有市場,也希望青史留名。說到底,這就已經不再是傳統(tǒng)文學和網絡文學之爭的事情了,而關涉到了嚴肅文學和商業(yè)文學的“利益”之爭。在文學的十字路口上,作家完全可以有不同的選擇。但文學寫作一定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事業(yè),不同的選擇會導向不同的愿景與回報。
網絡文學、網絡作家的確需要尋覓一盞燈,但那“燈”應該是正確的價值觀引領,應該是作家道德與文學上的自律,這才是真正“清網絡之異化與浮躁,還文學以尊嚴”的“第一步”,舍此別無他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