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火雄
1926年10月,鄒韜奮以中華職業(yè)教育社編輯股主任的身份,接辦了職教社的機關刊物《生活》周刊。此后,從《生活》到《大眾生活》《生活日報》,從《生活星期刊》《抗戰(zhàn)》到《全民抗戰(zhàn)》,包括開辦生活書店,鄒韜奮一刊被停,一刊(報、書店)繼起,為宣傳抗戰(zhàn)、團結御辱和爭取言論自由、民主政治鼓與呼,在中國近代編輯出版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毛澤東曾說過:“我們干革命有兩支隊伍,武的是八路軍,文的是鄒韜奮在上海辦刊物,開書店?!?/p>
揭露交通部長王伯群窮奢極欲
最初,《生活》周刊內容多集中與青年職業(yè)和教育相關領域,發(fā)行量只有兩千多份,且以贈送為主。鄒韜奮接手后,從加強刊物的趣味性入手,“多登新穎有趣之文字”,如撰寫“小言論”,編譯國外報刊新知趣聞,刊發(fā)海外通訊員報道等,文風活潑,可讀性強。這一系列舉措很快打開了局面,兩三年后銷數(shù)增到4萬份以上,5年后發(fā)行量達到創(chuàng)紀錄的15.5萬份,與全國性日報《申報》的發(fā)行量旗鼓相當,其社會影響力不斷提升。
1931年6月,時任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交通部長等職的上海大廈大學校長王伯群與本校畢業(yè)生保志寧結婚,建造“金屋”,極盡奢華。消息傳出,有人譏諷王伯群“位尊多金”,有讀者特意寫信給《生活》周刊,要求調查并揭露王伯群的“丑行”。
鄒韜奮獲悉后,基于憤慨,一面將讀者來信刊登,一面展開調查,以便弄清事實真相。原來,王伯群所建“金屋”由辛豐記營造廠造就,后者正承建南京交通部辦公樓及大廈大學教學樓建設工程。為了討好交通部長王伯群,造價不下50萬元的別墅,最終只收取王伯群約20萬元費用即交付使用,有變相賄賂之嫌。
王伯群得知鄒韜奮的行動后,害怕丑聞被曝光,于是派人攜帶10萬元前往,企圖以此封住《生活》周刊之口。鄒韜奮不為利益所惑:“《生活》是一個自力更生的刊物,經費多有困難,但是不受任何方面的津貼,一個小刊物也用不著偌大的巨款?!眮砣瞬⒉凰佬模又岢霭堰@筆現(xiàn)金折合股本,作為投資基金。對此,鄒韜奮以不符合公司章程為由再度拒絕,并嚴正相告:“王部長既然這樣慷慨,不如替他捐助給仁濟堂(當時上海的水災救濟機關——筆者),救救幾百萬嗷嗷待哺的災民吧,何奈關心我一人之生活!”來人只得悻悻而退。
沒幾天,鄒韜奮接到匿名信,“警告”他要“小心”。鄒韜奮則表示:“我的態(tài)度是頭可殺,而我的良心主張,我的言論自由,我的編輯主權,是斷然不受任何方面任何個人所屈服的?!彼陔S后出版的《生活》“信箱”欄目上,刊發(fā)了署名陳淡泉的《對王保(君)應作進一步的批評》一文,并配有記者親往王伯群“金屋”實地拍攝的照片5幅。在《編者附言》中,鄒韜奮發(fā)表言論,將王伯群痛斥一番:“在民窮財盡的中國,一人的衣食住行四種需要中之一種而且一處,已達四五十萬圓,而王君信里猶說‘伯群素尚儉約,雖備員中央數(shù)載,自顧實無此多金,我們不知‘多金果作何解?‘儉約又作何解?”王伯群“個人的窮奢縱欲,實為國民的罪人”?!霸谧鲑\心虛而自已喪盡人格者,誠有以為只須出幾個臭錢,便可無人不入其彀中,以為天下都是要錢不要臉的沒有骨氣的人,但是錢的效用亦有時而窮……”
迫于輿論壓力,不久,有監(jiān)察委員提出彈劾案,至1931年底,王伯群被迫辭職。只是憑借何應欽這座靠山,他才得以保留國府委員、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頭銜。時人戲稱王伯群是“娶了一個美女,造了一幢豪宅,丟了一個官職”。王伯群所建“金屋”,后來也被汪精衛(wèi)等人占有,由“王公館”變成了“汪公館”。
創(chuàng)辦生活書店,不接受胡宗南游說
1931年九一八事變爆發(fā),日軍進犯沈陽,外敵入侵,國事日蹙。鄒韜奮在《生活》周刊上寫道,本周要聞“是全國一致傷心悲痛的國難,記者忍痛執(zhí)筆記述,蓋不自知是血是淚”。《生活》周刊的編輯方針此后相應調整,從“有價值、有趣味的周刊”逐步“成為新聞評述性質的周報”,“變?yōu)橹鞒终x的輿論機關”。據(jù)胡愈之回憶:九一八事變之后,“《生活》周刊逐漸改變了方向,關心和議論起國家民族的大事,使刊物和全國人民反蔣抗日的愿望一致起來,刊物更受到讀者的歡迎”。
國難當頭,國民黨當局卻宣稱“攘外必先安內”。鄒韜奮再次嚴正聲明:“站在中國人民大眾的立場上,對于暴日的武力侵略,除了抵御之外,不能再有第二個主張?!?932年春,蔣介石派胡宗南到上海,約鄒韜奮晤談?!昂谀蠘O力為蔣介石游說,軟硬兼施,試圖拉攏韜奮,改變政治立場,逼韜奮表態(tài)擁護蔣介石……韜奮坦率地回答胡宗南,只要政府公開抗日,便一定擁護,在政府公開抗日之前,便沒有辦法擁護”。鄒韜奮還強調:“這是民意,違反了這種民意,《生活》周刊便站不住,對于‘政府也沒有什么幫助?!?/p>
胡宗南無功而返,前腳剛離開上海,蔣介石又密電發(fā)出新指示:在江西、湖北、河南和安徽四省查禁《生活》周刊。此外,蔣介石不惜親自出面,直接對《生活》周刊主辦單位中華職業(yè)教育社負責人黃炎培等施壓。在“召見”中,蔣介石要求黃炎培責令鄒韜奮改變《生活》周刊的政治立場。
兩難之際,鄒韜奮、黃炎培均不愿職教社卷入政治漩渦。經過權衡,鄒韜奮決定“應力倡舍己為群的意志與精神,擬自己獨立把《生活》周刊辦下去”,自主經營。這一提議獲得職教社方面同意。對于編輯出版言論自由,鄒韜奮接連在刊物上撰文:“倘本刊在言論上的獨立精神無法維持,那末生不如死,不如聽其關門大吉,無絲毫保全的價值,在記者亦不再作絲毫的留戀?!?/p>
《生活》周刊雖然獨立了,但樹大招風。在胡愈之建議下,1932年7月,鄒韜奮創(chuàng)辦了生活書店,拓展其圖書雜志出版、發(fā)行業(yè)務。20世紀30年代中后期,生活書店堪稱后起之秀,其在全國各大中城市設立了56處分店,規(guī)模一度超過了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等老品牌。期間,生活書店出版了《文學》《筆談》《世界知識》《生活教育》《婦女生活》等約10種刊物,圖書近千種,為一般民眾編行的《戰(zhàn)時讀本》和《大眾讀物》,發(fā)行量均超過百萬冊。全面抗戰(zhàn)后,生活書店抓住國共聯(lián)合抗戰(zhàn)的有利時機,先后出版了《共產黨宣言》《雇傭勞動與資本》《反杜林論》《國家與革命》《辯證唯物論與歷史唯物論》等數(shù)十種著作,為傳播馬克思列寧主義提供了精神食糧。然而,生活書店被查禁的圖書同樣多達200多種,包括毛澤東的《論持久戰(zhàn)》等作品。
后來成為文學家的端木蕻良曾與鄒韜奮有過交往,據(jù)他在《生活的火花》一文中回憶,兩人在聊天中談及生活書店為什么會不斷發(fā)展壯大,鄒韜奮戲稱“這得感謝國民黨了”。“我們才出幾期,他就要我們???。但是,廣大讀者是支持我們的,一訂就是一年。這樣,生活書店就越來越大了。所以,生活書店應該是屬于人民的!”
八年從不脫期的《生活》周刊被封了
1933年1月,鄒韜奮參加了宋慶齡、蔡元培、魯迅等發(fā)起的中國民權保障同盟,并當選為執(zhí)行委員。鄒韜奮的愛國民主言行,引起了國民黨當局的仇視和忌恨,鄒韜奮的《生活》周刊遭遇的迫害接踵而至。6月,著名的愛國民主人士,中國民權保障同盟卓越的領導之一楊杏佛,被國民黨藍衣社特務暗殺。消息傳來,魯迅以悲憤心情寫下詩句:“豈有豪情似舊時,花開花落兩由之。何期淚灑江南雨,又為斯民哭健兒?!编u韜奮也名列黑名單,被迫于這年秋天出國考察,開始了他的第一次流亡生活。
鄒韜奮出走并未改變生活書店被查封的命運。1933年12月初,國民黨政府以“言論反動,思想過激,毀謗黨國”的罪名下令封閉《生活》周刊。8年從不脫期的《生活》周刊,編輯出版至八卷五十期???/p>
鄒韜奮出國之前已預料到《生活》周刊有可能被查封。最后一期《生活》周刊發(fā)表了他早在一年多前就準備好的《與讀者諸君告別》一文:“記者所始終認為絕對不容侵犯的是本刊在言論上的獨立精神,也就是所謂報格。倘須屈服于干涉言論的附帶條件,無論出于何種方式,記者為自己的人格計,為本刊報格計,都抱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決心。記者原不愿和我所敬愛的讀者遽爾訣別,故如能在不喪及人格及報格的范圍內保全本刊的生命,固所大愿,但經三個月的掙扎,知道事實上如不愿拋棄人格報格便毫無保全本刊的可能,如此保全本刊實等于自殺政策,決非記者所愿為,也不是熱心贊助本刊的讀者諸君所希望于記者的行為,故毅然決然聽任本刊之橫遭封閉,義無反顧,不欲茍全?!?/p>
“《新生》事件”爆發(fā)后
提前回國創(chuàng)辦《大眾生活》
《生活》周刊被查禁后,經胡愈之等人斡旋,決定創(chuàng)辦新的刊物,以繼承、光大《生活》周刊精神,并提議由杜重遠出任主編。1934年2月,新刊誕生??瓟M采用《新生活》,但因當局的“新生活運動”搞得很臭,很可能引起讀者誤解,于是最終定名《新生》,意寓《生活》周刊“新的生命”。鄒韜奮流亡歐美期間,邊走邊記,創(chuàng)作了《萍蹤寄語》等作品,并陸續(xù)在《生活》周刊連載,后因刊物被封中斷,如今又得以在《新生》周刊繼續(xù)刊發(fā)。
《新生》周刊出版了一年多,到1935年因刊載《閑話皇帝》一文,引發(fā)“《新生》事件”。該文在論述日本天皇時,因有言論把天皇描述為“傀儡”“古董”。文章一經發(fā)表,上海的日文報紙以頭條新聞宣稱《新生》周刊“侮辱天皇”,“妨礙邦交”,有日本浪人舉行示威游行,打碎了北四川路上多家中國商店的大櫥窗玻璃。此前,國民黨在南京、上海、北平、天津等重要城市設立了“新聞檢查所”,1934年,當局又成立“中央宣傳委員會圖書雜志審查委員會”?!堕e話皇帝》一文雖經當局審查,但最終放行。日方借此大做文章,認為《閑話皇帝》出籠,代表了中國政府的某種意圖。
日方咄咄逼人之際,國民黨當局不顧國人、僑胞反對,刻意退讓,委曲求全。最終,《新生》周刊被封,杜重遠被判刑一年零兩個月,不得上訴,立即送監(jiān)。而上海圖書雜志審查委員會所有參與審查《新生》周刊的人員,悉數(shù)被免職。
1935年7月,鄒韜奮在美國《芝加哥論壇報》獲悉“《新生》事件”及杜重遠入獄的消息后,當即發(fā)電慰問,并提前回國。船在上海一靠岸,鄒韜奮顧不上跟妻子多說話,轉交行李后即雇車到監(jiān)獄去探望杜重遠。兩人一見面,話沒出口淚已先流。鄒韜奮自述:“我受他這樣感動,倒不是僅由于我們友誼的篤厚,卻是由于他的為公眾犧牲的精神?!?/p>
當年11月,鄒韜奮創(chuàng)辦了《大眾生活》周刊,他沒有因“《新生》事件”而停止“出版救國”的理想和追求。不久,一二·九運動爆發(fā)。鄒韜奮高度贊揚學生救亡運動,認為“這是大眾運動的急先鋒,民族解放前途的曙光”,并呼吁凡是確以民族解放斗爭為前提的國民,都應“共同擎起民族解放斗爭的大旗以血誠擁護學生救亡運動,推動全國大眾的全盤的努力奮斗”!《大眾生活》還刊發(fā)諸多現(xiàn)場的照片,一時洛陽紙貴,銷售量達20萬份。
在香港創(chuàng)辦《生活日報》,
回絕陳濟棠“資助”
《大眾生活》風生水起之際,蔣介石再次派出要員張道藩與劉健群進行勸說,地點在邵洵美家。張道藩時任國民黨中央宣傳部長,劉健群為復興社的總書記。結果可想而知,兩人再次碰了“釘子”,沒能把鄒韜奮“拉下水”。鄒韜奮隨后在《大眾生活》上發(fā)表了《領導權》一文,駁斥了劉健群“惟命是從、惟上是聽”的“領袖腦殼論”。
蔣介石此時仍未放棄爭取鄒韜奮的努力,他決定親自出馬,約鄒韜奮到南京面談,并安排杜月笙陪同往返,以便讓鄒韜奮安心??紤]到鄒韜奮彼時已加入全國各界聯(lián)合執(zhí)行委員會,是執(zhí)行委員之一。前往南京與蔣介石面談,怕雙方鬧僵,不如不見。第二天,戴笠奉蔣介石之命去南京火車站接人,未果,只能原車返回。不料天降大雨,道路泥濘,半路車子翻了,弄得戴笠滿身污泥,狼狽不堪。鄒韜奮事后寫道:“在他們看來,我大概是一個最不識抬舉的人!”三年后,鄒韜奮在重慶才得知,蔣介石此次約他“當面一談”的目的,是要他像陳布雷一樣,做“文膽”第二。
“敬酒不吃吃罰酒”。果然,1936年2月,《大眾生活》只出版了十幾期即被查封了。但是,僅僅3個多月后,鄒韜奮即在香港創(chuàng)辦了《生活日報》,以“促進民族解放,推廣大眾文化”為宗旨。胡愈之曾在《鄒韜奮與〈生活日報〉》一文中寫道:“殖民地的新聞檢查,卻比在半殖民地的蔣管區(qū)要寬大一些。例如‘帝國主義不能公開寫出來,寫成‘□□主義就可以了。至于要求抗日救亡,要求民主等等,在國民黨地區(qū)是要作為‘危害民國罪懲辦的,而香港政府則置之不問。這也是韜奮決定到香港去辦報的一個原因。”
鄒韜奮在香港創(chuàng)辦《生活日報》的時候,廣東軍閥陳濟棠特地派副官接他到廣州面談,事后還要送3000千元,鄒韜奮同樣謝絕。
由于交通不便,報紙難以及時送達內地讀者手中,飛機輪船常常誤期,一份報紙到上海有時需7天,時效性不強,還不如遷回上海辦報。在堅持出版近60期后,鄒韜奮最終決定停辦日報。
身陷囹圄仍創(chuàng)作出《經歷》等作品
1936年11月22日凌晨,正當鄒韜奮仍在為新創(chuàng)辦的《生活星期刊》構思社論選題時,一陣急促、兇猛的打門聲打破了清晨的安寧。門打開后,5個人一擁而入,鄒韜奮被捕了。不久又傳來消息,沈鈞儒、章乃器、李公樸、王造時、史良與沙千里這一夜也在上海被捕,由此引發(fā)了轟動海內外的“七君子事件”,他們都是全國各界救國聯(lián)合會主要負責人。
“七君子事件”爆發(fā)之初,各界即展開營救。延安《紅色中華報》以《反對南京政府實施高壓政策》為題,報道了鄒韜奮等人被捕的消息。文章指出:“這種行為實為全國人民所痛心疾首的,全國人民決不會為南京政府的愛國有罪政策所威脅而坐視中國的滅亡,必須再接再厲,前仆后繼來發(fā)展正在開展的全國救亡運動?!眹顸h中央委員于右任、孫科等聯(lián)名致電蔣介石,表示此案應“鄭重處理”。馮玉祥等在南京征集10萬人簽名營救運動,“以表示民意所依歸,而促南京最高當局之覺悟”。宋慶齡等人還表示要陪“七君子”一同坐牢,直到大家釋放為止。羅曼·羅蘭、愛潑斯坦等國際人士同樣致電國民政府,要求放人。
在法庭審判中傳訊鄒韜奮時,他昂首闊步,在答復審問時,聲調慷慨激昂,仿佛在群眾大會上作演講,駁得法官啞口無言,全場陪審律師則頻頻起立聲援鄒韜奮。
鄒韜奮被捕后,胡愈之坐鎮(zhèn)編輯部,邊聽同事匯報庭審情況邊寫特稿——《愛國無罪案聽審記》,然后分發(fā)給上海各大報刊,生活書店連夜又將“聽審記”印制成書,免費發(fā)放。
盡管民憤洶洶,當局卻甘冒天下之大不韙,將“七君子”關押了200多天,直到1937年全國抗戰(zhàn)爆發(fā)后才釋放出獄。雖然身陷囹圄,鄒韜奮依然筆耕不輟,接連創(chuàng)作了《經歷》等自傳性回憶錄,編寫了《萍蹤憶語》《展望》《讀書偶譯》等文稿,總計30余萬字。沙千里后來回憶:鄒韜奮“全部時間差不多用在寫作方面”,“任何外面的吵擾,對他都不可能發(fā)生影響,即使我們在打球的時候,他也在球場旁邊一只特制的寫作藤椅上運筆如飛地寫作他要寫的東西”。
拒絕生活書店與正中書局“聯(lián)合”
鄒韜奮剛出獄,又在上海創(chuàng)辦了《抗戰(zhàn)》三日刊,該刊隨后與柳湜主編的《全民》周刊合并,更名為《全民抗戰(zhàn)》。與此同時,當局對鄒韜奮出版言論的壓制也更加嚴厲。
1938年,當局頒布《戰(zhàn)時圖書雜志原稿審查辦法》和《修正抗戰(zhàn)期間圖書雜志審查標準》,要求所有出版物須重新送“中央圖書雜志審查委員會”審查,發(fā)給審查證,印在封底上,才能出版。根據(jù)其規(guī)定,除了“本黨及各級黨政機關之出版物”之外,都不能“原稿審查手續(xù)”。針對這些倒行逆施,鄒韜奮接連在《全民抗戰(zhàn)》上發(fā)表了《審查書報原稿的嚴重性》等文,明確指出:“采取審查原稿的辦法,對于輿論的反映及文化的開展實有莫大的妨礙”,“我們所誠懇希望的是在三民主義最高原則下,予耳目以相當范圍視聽的自由,而不加以過于嚴厲的限制與束縛?!?/p>
在國民黨參政會上,作為參政員,鄒韜奮接連提出“請撤銷圖書雜志原稿審查辦法”相關議案,但當局并未采納?!爸貞c市圖書雜志審查會”剛成立的時候,鄒韜奮一度親自造訪,與審查會負責人理論,并“搶救”出一些被當局認為“應予免登”的文章。后來鄒韜奮再去“搶救”稿子的時候,遇到的卻總是蠻不講理的總干事,對于鄒韜奮的正當要求,對方每次都官腔十足,百般刁難。鄒韜奮不得不“實行了戰(zhàn)略上的自動撤退”。
1939年重慶遭日軍大轟炸后,鄒韜奮從冉家巷搬到學田灣衡舍,和國民黨“CC系”代表陳果夫毗鄰而居。有友人問他為何如此安排。鄒韜奮頗有感慨地說,一來合適的房子難找,二來可以讓這類老爺們親眼看到我們每天都忙著干什么?!皬倪@里可以看出,韜奮在反動派的誹謗面前,是心懷坦蕩、無所畏懼的?!倍诖筠Z炸期間,鄒韜奮帶到防空洞的隨身物品,除了讀者來信,往往就是作者稿件。
時局動蕩,生活書店的境遇也越來越險峻。1939年4月,西安生活書店被當局查封,財物、現(xiàn)款等被洗劫,有店員遭逮捕。此后,各地生活書店遭搜捕的事件不斷發(fā)生。鄒韜奮一再向當局文化主管部門負責人交涉,都推說是“地方事件,不是中央政策”。在交涉過程中,國民黨特務頭目徐恩曾、戴笠都找鄒韜奮談話,勸他加入國民黨,均遭到了拒絕。
1940年6月,國民黨派出3個會計專家突然來書店總管理處查賬,檢查是否領取共產黨津貼,結果毫無所獲。來人不甘心,第二天又找生活書店同事談話,鄒韜奮義正詞嚴地指出:“書店的事情一概由我負責,有什么問題盡管問我。在這里服務的同事,我有責任保護他們,不能隨便找他們談話?!睂Ψ街缓猛藚s。
黔驢技窮之時,國民黨主管文化出版的劉百閔出面,提出生活書店應與國民黨辦的正中書局、獨立出版社“聯(lián)合”或“合并”,成立總管理處,請鄒韜奮主持,管理所屬3個出版機構,各店對外的名稱保持不變。但鄒韜奮表示,所謂聯(lián)合與合并,不過是消滅與吞并的別名罷了,絕對不能接受。劉百閔還想以投資入股的方式打入生活書店,并派兩個人掛個空職“監(jiān)督”,讓政府放心。此議同樣遭到拒絕后,劉百閔攤牌說,這是蔣總裁本人的主意,不能違反,還是接受為利,否則到時將“全部消滅”。鄒韜奮毫不退讓:“我認為失去店格就是滅亡,與其失去店格而滅亡,還不如保全店格而滅亡。我的主意已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闭勁芯痛似屏选W罱K,生活書店只剩重慶等地分店僅存,其余50多家分店均遭封閉。
“皖南事變”社論被禁,開“天窗”抗議當局
1941年1月,“皖南事變”發(fā)生后,周恩來在《新華日報》頭版頭條發(fā)表題詞:“為江南死國難者志哀”,“千古奇冤,江南一葉,同室操戈,相煎何急”。鄒韜奮也為《全民抗戰(zhàn)》撰寫了社論,指出事變并不是單純“軍令”、“政令”問題,不能否認在實質上是黨派斗爭,要解決這一問題,要求“從根本上加強民主政治,鞏固抗日黨派的精誠團結與合作”,國難當頭,發(fā)生這種事件,只能使“親者痛,仇者快”。
該社論在送審時被“國民黨審查判了‘免于刊登的死刑,送進了棺材,只好開個天窗”,以示抗議。夏衍曾在《韜奮永生》一文中寫道:鄒韜奮辦刊物的特點是抓“一頭一尾”,頭就是社論,尾就是“讀者問答”。他主編《大眾生活》的時候,每一期的社論幾乎都是親自執(zhí)筆,并在寫作前后在編委會上聽取編委們的意見,還廣泛咨詢不同領域的專家,如國際問題求教喬冠華,經濟問題聽取千家駒意見等。在鄒韜奮看來,“刊物沒有社論,等于一個人不講話,要講話,那么既不能講錯話,也不該講得含糊不清。”至于讀者來信,“他每一封都看,看了之后挑出一些有代表性的來親自作答。”
面對刊物屢遭封殺,失望之余,鄒韜奮經與周恩來等人商議,決定再次轉移陣地,轉道桂林坐飛機去香港,繼續(xù)出版事業(yè)。鄒韜奮所乘飛機起飛后兩小時,蔣介石“堅決挽留”的密令就到了。
然而,隨之爆發(fā)的太平洋戰(zhàn)爭,致使香港被日軍侵占,鄒韜奮的出版理想再次被擊碎。在東江游擊隊的保護下,鄒韜奮與柳亞子等文化名人混在洶涌的難民潮中離開香港,暫時潛伏于廣東山區(qū)。此后,國民黨特務在廣東四處活動,蔣介石的密令內容也變更為“就地承辦,格殺勿論”。最終,出于安全考慮,鄒韜奮只得避走新四軍蘇北抗日根據(jù)地,開始了新環(huán)境下的斗爭生活。
(責編 任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