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米

其實他很愛

●伊米

“我畢生的希望，就是他能成為一個普通人。”我是無意間在家里一本書上看到這句話的，字跡潦草，很明顯是林同的筆跡。我不知道這是性格內(nèi)斂的林同什么時候?qū)懙?，可是它刺痛了我，我控制不住地號啕大哭?/p>

家里只有我和安安兩個人，安安一直在旁邊安靜地看著我。在安安的注視下，我哭得沒有一點兒顧忌。因為他根本不會在意我做什么，他不會像別的小孩兒一樣看到媽媽落淚而害怕，也不會詢問：“媽媽，你怎么啦？”對安安來說，我和世上任何一個人沒什么不同，因為他是一個自閉癥孩子。

我和林同是大學(xué)同學(xué)，畢業(yè)后順理成章地結(jié)婚，一年后，安安出生了。一歲了，他會爬了，會口齒不清地說幾個字了；一歲半，他終于會走路了；兩歲了，他仍然口齒不清。很多小孩子都是說話很晚的，我故作淡定地想。到3歲了，他仍然只會說幾個字，不會連成句子說話。他總是專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要任何人，包括我。他說哭就哭，怎么安撫也沒有用。我和林同帶著他到醫(yī)院診斷，診斷結(jié)果把我們都驚呆了，安安是自閉癥。醫(yī)生說，自閉癥在全球都是難題，沒有根治的辦法，只能做康復(fù)訓(xùn)練。在接受了現(xiàn)實后，我們帶孩子到醫(yī)院做康復(fù)訓(xùn)練。做康復(fù)是一個長期的過程，我不得不辭職，一家人的生計和昂貴的康復(fù)費用都壓在林同身上。

3個月過去了，安安的病情沒有一點兒好轉(zhuǎn)。聽說上海有一家康復(fù)中心很有名，我便決定去上海。在上海待了幾個月，安安似乎有了一點兒變化，會說一些指定的話。當他第一次喊我“媽媽”的時候，雖然他眼里沒一點兒感情，但我還是激動得失聲痛哭。我開始帶著安安在許多城市奔波，可他再也沒什么變化。家里因為安安的治療費用，從小康變得清貧。

安安的爺爺奶奶從一開始得知了安安的病癥后就不贊成去醫(yī)院，他們認為是白花錢。我不在乎，只要林同支持我就好了?？墒?，林同似乎也不這么想了。

安安過完5歲生日后，我告訴林同，想帶安安去青島，聽說那里有個醫(yī)學(xué)博士很有名。林同悶悶地看著我：“我們真的沒錢了，再這樣下去我們就要賣房了。”我明白他說的是真的，卻不想放棄一絲希望。于是，我對他說：“我去我父母那里借些錢來?！?/p>

林同沉默了很久，終于說道：“我的意思是，我們是不是一直要這樣下去？其實，像安安這樣的病癥，大部分家庭都是在醫(yī)院學(xué)會辦法后在家里做康復(fù)。即使再到處找醫(yī)生，如果沒有奇跡，他這輩子也只能這樣了?！蔽铱粗骸澳愕囊馑际牵驗橄Ｍ烀?，我們就要放棄嗎？”

林同輕聲說：“我們再要一個孩子吧?！蔽覔u頭：“我們已經(jīng)有孩子了?！彼噲D解釋：“我們有第二個孩子，也是為安安著想，我們老了以后誰管他呢？”我們有什么權(quán)利讓無辜的孩子為了背負這樣的包袱而出生？我第一次感到絕望——原來，林同和我不一樣，他并不像我那樣愛安安。我一字一句地說：“我不能放棄，我堅信他會好起來。”

我?guī)е⒆踊亓四锛?，向父母借錢去青島。我們準備從娘家啟程時，林同來了，我固執(zhí)地不理他。晚上，我?guī)е舶采狭饲巴鄭u的火車，林同來送我們?；疖囬_了，我從窗戶上看到他遠去的身影，心底有點兒發(fā)酸：也許，他說得有道理，可是我無法接受，那些經(jīng)過長期治療最后康復(fù)的成功例子一直激勵著我。

在青島待了兩個月，安安仍然沒有一點兒好轉(zhuǎn)，醫(yī)生說：“回家后好好照顧他，在相信奇跡的同時，也要面對現(xiàn)實?！边@句話震動了我，是我不面對現(xiàn)實嗎？回到家里，林同不再和我提生孩子的事情，只要有時間就陪著安安。

一天，我在抽屜里看到了一份保險合同，林同為安安買的，是父母意外去世后保險公司給安安的補償。這些年家里的錢都給安安做康復(fù)了，我不知道林同是怎么省下這份保費的。

其實，我最愛的是那個幻想中能健康的安安，而林同愛的是現(xiàn)實中的安安，而且會為他設(shè)想將來發(fā)生意外后，他的生存現(xiàn)實。如果安安一直不好呢？如果我和林同都老了，那他該去向何處？我一直在逃避這些問題。再生一個孩子也許是最好的辦法。

晚上，我低聲對林同說：“我們再要個孩子吧。”林同沒說話，轉(zhuǎn)過頭去。很久，我才發(fā)現(xiàn)他哭了，我想安慰他，卻什么也說不出來。林同說：“你不知道我有多愛安安，可是，我也愛你，我不能讓我們一家就這樣垮了?！蔽液鋈幻靼祝钍菈翰豢宓?，即使安安這輩子一直是這樣，我們只要守護著他，快樂地度過這一生，仍然會很幸福。

（摘自《家庭百事通》 2014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