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思呈
每個孩子都是一個意外
●陳思呈
徐宇澄五六歲的時候,一天半夜,我們雙雙被蚊子咬醒了,于是便在蚊帳里談人生。
我邊給徐宇澄涂花露水,邊說:“蚊子是世界上最壞的動物。”徐宇澄卻不同意,他說:“蚊子不是壞,蚊子如果不吃我們的血,它就活不下去?!?/p>
我又問:“那,獅子、老虎、狼也都不是壞動物,對不對?”徐宇澄果斷地說:“沒有什么動物是壞的,它們吃肉都是因為沒辦法。”然后又補充:“動物在干壞事時都不是故意的,只有人類干壞事時是故意的?!?/p>
顯然他并不知道自己此時渾身正散發(fā)著哲理的光輝,頭一歪,在花露水濃烈的香氣中睡過去了。
這件事后,孩子的世界觀和道德觀引起了我的好奇。我發(fā)現(xiàn)在他們的世界里,對“好”與“壞”的看法與我們不一樣,他們對事物的關(guān)注點也與我們不同。
一次睡前,我給他放了一張碟,講的是《小英雄雨來》的故事。講到日本鬼子走了之后,村里傳來了“賣豆腐啦,賣豆腐啦”的聲音。這是一個暗號,說明日本鬼子已經(jīng)走遠了。
徐宇澄對這個細節(jié)產(chǎn)生了巨大的興趣,沒完沒了地追問:“為什么要喊‘賣豆腐’呢?如果日本鬼子還沒有走遠,聽到這句叫賣聲后想吃豆腐轉(zhuǎn)回來買,卻發(fā)現(xiàn)是假的,那怎么辦?”
我告訴他,喊“賣豆腐”的人,本來就是一個賣豆腐的,這樣即使日本鬼子回來,也不會發(fā)現(xiàn)是假的。
他又問:“如果他就是賣豆腐的,那本來就要天天喊‘賣豆腐啦,賣豆腐’?。俊彼囊馑嘉颐靼?,天天要喊的,自然不能作為一個暗號。
這個問題我暫時沒辦法回答他,當(dāng)然我也不認為這是個什么重要問題,令我深思的是,一個耳熟能詳?shù)墓适?,在一個孩子那里卻會出現(xiàn)這樣的問題——這本來是打死我都不會注意到的細節(jié)。
徐宇澄不是個機靈孩子,日常生活中尤其笨拙,連褲子都穿不好。他上課發(fā)愣,不愛寫字,成績一般,反正不是傳說中的優(yōu)秀孩子,但這些好像都沒有耽誤他思考人生。
和每個幼兒園一樣,他們也要學(xué)《弟子規(guī)》。他苦惱地告訴我,他覺得《弟子規(guī)》里有些道理他做不到?!氨热缢笪覀儾荒芴羰?。有些東西我就是吃不下,就像人不能飛起來一樣,這是沒有辦法的?!彼鄲罉O了,繼續(xù)深入,給我打了個比喻:“所有的生物都是挑食的,要不然,難道一定要讓螃蟹喝牛奶嗎?”
他還質(zhì)疑“一心不能兩用”這句話,他說:“如果我打仗的時候光顧著打仗忘了吃飯,結(jié)果我沒有被打死,卻被餓死了,那你說到底是不是一心應(yīng)該兩用???”
再比如,我去做別的事不理他時,他說:“媽媽,你又把我淘汰了?!逼鋵嵥胝f:“你又把我拋棄了?!钡昧恕疤蕴边@個詞,更有一種無奈感。
我曾教他“好男不與女斗”這句話。結(jié)果他每次吵不過女生(包括我),就說:“好男不跟壞女斗!”一字之差,解恨多了。
徐宇澄順利地成長為一名小學(xué)生,和他堂姐暉暉成為同學(xué)。他們的校服是白色和紅色相間的,奶奶問他和暉暉:“你們的校服和校徽設(shè)計成白色加紅色,為什么啊?”暉暉說:“紅色說明我們是明天的太陽,因為太陽就是紅色的,白色說明我們很純潔?!?/p>
這是老師教給他們的答案。徐宇澄可能上課沒認真聽講,他沒有附和姐姐,而是說:“因為學(xué)校里蚊子多(學(xué)校靠著山,確實蚊子多),校服是白色和紅色的,蚊子就不會來叮,蚊子不叮淺色和燦爛顏色的衣服?!?/p>
再比如,用“子”字造句,暉暉說:“我們一起去摘果子?!彼f:“我想快點兒長大,生個兒子?!彪m然不是病句,但好像哪里有點兒不太對勁。
最不對勁的一次終于到了。一天去接他放學(xué),老師看到我,讓我等一下,要和我談?wù)?。我忐忑不安地看到她拿來徐宇澄的作文本,上面是老師布置的作文題“我的媽媽”,徐宇澄在下面歪歪扭扭地寫:“我的媽媽什么yang,你自己看?!?/p>
我表面上雖然配合著老師對徐宇澄痛心疾首,心里卻暗暗高興,心想,這小子,挺有個性。
我肯定不是個好媽媽,全無育兒理論可言,但我有一點還不錯:從來不小看孩子。孩子的存在,總在粉碎我們的“三觀”。我想,那些被碎掉的“三觀”,碎了也無妨,人總是在重建中不斷修正自我。
(李中一摘自騰訊網(wǎng) 郭德鑫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