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雪涼

時光篩出的真愛

●沽雪涼

從此與你相依為命

父母離婚那年，我14歲，弟弟10歲。

媽媽想要弟弟，結果卻事與愿違：我跟了媽媽，弟弟跟了爸爸。

她牽著我的手回家，哭了一路，我也哭了一路——雖然跟了她，但在我幼小的心里，卻覺得被她拋棄了。

做慣了家庭主婦的媽媽一下失去了經濟來源，她果斷賣掉了大房子，租了一套舊房子，后來又費了很大力氣找到一份在紗廠的工作。她學習紡紗很用功，短短半個月就學會了所有操作技巧。她拼命工作，從不請假，從不遲到早退，只為了拿全勤獎。

北方的冬天零下十幾度，租來的房子里沒有暖氣，她總是帶我去紗廠的公共澡堂洗澡。我站在水龍頭下，她在旁邊拿著澡巾麻利地幫我搓洗。澡堂里雖然有暖氣，但不在熱水下還是會冷，可她非要先幫我洗。就因為我第一次在澡堂洗澡時，因為缺氧差點兒暈倒，那次她嚇壞了。

她不是喜歡弟弟嗎？為什么還一副拼盡全力維護我的模樣？可看到她緊張的表情，我心中有個聲音在說：從此就與你相依為命吧！

媽媽，你等我長大

生活的重壓讓她總是愁眉緊鎖，只有開家長會時，她才會舒心微笑，因為總是會有人夸我成績好，人長得又漂亮。但即便這樣，父母離異這件事，還是讓我成為同學們八卦的對象。慶幸的是也有同學什么都不問，只是對我好，這在某種程度上彌補了我親情的缺失。

那段時間我每天都帶零食和小玩具回家，她看到后問我東西是哪里來的。我說是班上男同學送的，她便大聲訓斥：“天下沒有掉餡餅的事，以后不許花男孩子的錢?！蔽依碇睔鈮训卣f：“他們非要送給我，是他們心甘情愿的。”她一巴掌就甩了過來，我的臉火辣辣的疼，眼淚嘩嘩流了下來。

我賭氣搬到了學校宿舍。第一次放月假回家，她在廚房乒乒乓乓地炒菜，我徑自回到自己的房間。做好飯她來敲門，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一樣，說：“小雪，快點兒出來吃飯啦?！彪m然前一秒鐘我還在怪她，但聽到她叫我的小名，一切都釋懷了。

高中3年她只來學?？催^我一次，那次她帶了一件羽絨服給我，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件羽絨服，據(jù)說花了500塊錢，而那時，她每月的工資只有800多。

其實，她才真正需要一件羽絨服。每個月她有一半時間上夜班，晚上溫度很低，西北風肆虐，她穿的那件過時的棉襖又厚又重，并不保暖。我勸她也買一件羽絨服，她卻說車間里溫度高，路上的那10多分鐘用不著羽絨服。

無數(shù)個飄雪的夜晚，我躲在被窩里默念，媽媽，等我長大，我會是你的驕傲。

原來你受了這么多苦

終于如我所愿，我考上了大學。

大二那年寒假前，她突然病了，一直咳個不停，后來去醫(yī)院檢查，肺部有些問題。我一聽說便匆忙趕回家。

這些年一直在學校念書，我們之間的交流有限，回家也是她照顧我。這次在醫(yī)院服侍她，她反而很不習慣，總是催我快回家。我假裝走開，卻聽到醫(yī)生小聲跟她說：“最好換個工作環(huán)境，那個環(huán)境對你的身體不好?！?/p>

突然很想知道媽媽工作的車間什么樣。我央求車間領班的阿姨把我?guī)нM去，里面的環(huán)境嚇了我一跳——機器運轉時的轟鳴聲超過鬧市區(qū)的噪音，里邊的溫度足有40℃，空氣中到處飄飛著棉絮。

我吵著鬧著叫她換工作，她堅持不換，理由是，她干得挺好的，是車間里工資最高的。說到底，她還是舍不得那幾個錢。

聽弟弟說，前些年媽媽每次去看他，都舍不得花錢，說要把錢留給我花。我說：“她是覺得你跟著爸爸肯定不會受苦?！弊炖镞@么說著，但我的心還是疼了一下。

大學畢業(yè)后，我找了一份薪水不錯的工作。第一個月發(fā)工資，我就自作主張給她買了一件名牌羽絨服。她拿到羽絨服，直埋怨我亂花錢，可我看得出她有多高興——她穿上后，對著鏡子看了很久。

那天，我們破天荒地說了很多話。她一直以為我這些年都想脫離她，還提起判定孩子撫養(yǎng)權時的事情：“我當時沒有選你，你會不會恨我?。咳思也皇钦f女孩子要富養(yǎng)嗎，所以我想，你跟著爸爸能過得好一點兒?！?/p>

她的話，讓我一下子釋然了。其實何須她說什么，這些年時光篩出的，唯有愛。

（秋風摘自《愛人》2014年3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