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吉星

主題詞：南詔；章服制度；告身

“章服”制度指貴族和各級官吏所穿服裝及其顏色和佩飾的規(guī)定，它代表著等級的劃分和貴賤的區(qū)別，由此形成的制度，在古代官僚體系中占有重要地位。雖然相對于官職除授，章服屬于榮譽性的頒賜授予，但它在維護統(tǒng)治階級的統(tǒng)治和社會秩序方面也起著重要的作用。南詔在發(fā)展過程中，受唐、吐蕃的影響也建立起了自己的章服制度。在南詔章服制度體系中，作為反映身份、區(qū)別等級的佩飾——告身，主要源于吐蕃的授予，南詔自己并沒有建立相應的告身制度。

一、南詔章服制度

1.南詔章服制度的淵源

當唐和吐蕃勢力均向洱海地區(qū)滲透時，南詔還只是這一區(qū)域六詔之一部。當六詔并立，并面對強大的唐、吐蕃時，南詔要發(fā)展自己的力量，就不得不選擇其中一方為依靠，南詔首先歸向唐朝。自細奴邏始，南詔與唐間使節(jié)往來頻繁，不斷推動南詔更廣泛的接觸，了解唐朝的官職機構、品爵制度、軍隊組織等制度，以致南詔王室及整個統(tǒng)治階級向往唐風，識漢字、讀漢書，還照搬、模仿唐朝制度，逐漸形成了自己一整套的統(tǒng)治機構和政治制度。這其中包括品級服飾制度。

按唐朝規(guī)定:“親王及三品以上，若二王后，服色用紫，飾以玉，五品以上，服色用朱，飾以金；七品以上,服色用綠,飾以銀，九品以上，服色用青飾以石旁俞石；應服綠及青人，謂經職事官成，及食祿者，其用勛官及爵。直司依出身品，仍佩刀礪紛悅。流外官及庶人,服色用黃,飾以銅鐵”。[1](P280)《新唐書·車服志》卷24,志第14也載：唐制“以紫為三品之服，金玉帶銙十三；緋為四品之服，金帶銙十一；淺緋為五品之服，金帶銙十；深綠為六品之服，淺綠為七品之服，皆銀帶銙九；深青為八品之服，淺青為九品之服，皆鍮石帶銙八；黃為流外官及庶人之服，銅鐵帶銙七?！盵2](P529)可見，唐朝有著嚴格的品級服飾制度。對外來使臣，唐朝同樣按照相應的規(guī)定頒賜袍帶，以示威嚴。南詔初期多次入貢，唐朝也多次遣使招諭，南詔王臣均受官職和賞賜。樊綽《云南志·六詔》記：“細奴羅，遣首領數詣京師朝參，皆得召見，賞錦袍袖紫袍?！薄傲_盛炎入朝，既主謁見，大蒙恩獎，敕鴻臚安置，賜錦袍、金帶?！痹谔仆醭挠绊懴?，南詔也建立起了自己的品級功勛服色制度。終南詔之世，其服色制度都一直延續(xù)，甚至到鄭氏時仍然可見服飾勛彰的印跡?！锻ㄨb》同光三年：“長和驃信鄭文，遣其布燮鄭昭淳求婚于漢?！笔乱嘁姟缎挛宕贰つ蠞h世家》，說“使者自稱皇親母弟、清容布燮兼理、賜金錦袍虎綾紋攀金裝刀，封歸仁慶侯，食邑一千戶，持節(jié)鄭昭淳”。

據《南詔德化碑》載，閣羅鳳稱臣于吐蕃后說：“贊普仁明，重酬我熏效。遂命宰相倚祥葉樂，持金冠錦袍金寶帶……等，賜為兄弟之國”。吐蕃同樣以金冠、錦袍、金寶帶等授予閣羅鳳，因此南詔王臣也接觸到吐蕃的相關服飾品級制度，但吐蕃的服飾品級制度同樣也源于學習模仿唐制，《冊府元龜》卷978《外臣部·和親一》載，松贊干布迎文成公主于河源，“見王人，執(zhí)子婿之禮甚恭。即而嘆大國服飾禮儀之美，俯仰有愧沮之色”。在唐蕃頻繁交往中，吐蕃人仰慕唐朝官員的服飾，加以借鑒模仿，產生了相對完整的服飾等級制度，其中最為典型的即是吐蕃的告身制度。告身是以金銀等不同質地的環(huán)狀物佩戴于臂上，用以區(qū)別官吏的貴賤高下，雖然吐蕃的告身從形式到內容均與唐代告身不同，但溯其源流，應是仿自唐代官吏之服飾并加以改造而成。[3]到閣羅鳳時，南詔“修文習武，官設百司，列尊敘卑，位分九等”[4]，初步建立起了一整套政治、軍事組織機構以及相應的等級制度，比如“六曹九爽”的中央行政機構，節(jié)度、賧府的區(qū)劃設置，以及兵源征招、戰(zhàn)時組織等，都基本源于模仿唐制而成。南詔的章服制度也基本形成穩(wěn)定的規(guī)制，其主要內容見后。

2.南詔章服制度要素

(1)禮服。南詔的禮服，據樊綽《云南志》卷八載：“貴緋、紫兩色。得紫后有大功則得錦”。又卷七：“其紡絲入朱紫以為上服?！薄缎绿茣つ显t傳》也說：“尚絳紫，有功加錦?！逼涠Y服等級還可由《南詔德化碑》碑陰題名職銜，賞袍帶者的排名看出。據方國瑜先生考證，《南詔德化碑》碑陰題名所功如下：賞錦袍金帶(可考約5人)，賞二色綾袍金帶(可考約28人)，賞紫袍金帶(可考約29人)。從職位觀之，賞錦袍者大都為清平官與詔親大軍將，蓋為最上。又賞二色綾袍者，列名多在前，賞紫袍者列名多在后，則二色綾袍高于紫袍。[5](P601)南詔的禮服等級當屬如此。

(2)金帶。金帶，即金佉苴?！斗尽肪戆嗽唬骸爸^腰帶曰佉苴?！?元氏《長慶集·蠻子朝》：“清平官系金口去嵯”，白氏《長慶集》：“大將軍系金口去嗟”?！斗尽肪戆擞衷唬骸安荛L以下得系金佉苴?；蛴械鹊趹?zhàn)功褒獎得系者，不限長例?！惫们也徽摯颂帯安荛L以下得系金佉苴”是否有誤，或后期已作改變，也清晰地表明了金帶的系掛是與身份和功勛有著直接對應的。而從《南詔德化碑》題名可看出，所有題名官員中，有一共同的身份標志，即“金帶”，這表明所有官員都有某種地位或頭銜。

除行政官員系金帶以表地位職銜外，軍隊中也有金帶以示階級差別?！斗尽份d：“負排又從羅苴子中揀入，無員數。南詔及諸鎮(zhèn)大軍將起坐不離捍蔽者，皆負排也?！庇州d：“負排羅苴子以下未得系金佉者，悉用犀革為佉苴，皆朱漆之。”《新唐書·南詔傳》：“王新兵曰朱弩佉苴，佉苴，韋帶也?！编l(xiāng)兵是南詔按“壯者皆為戰(zhàn)卒，有馬為騎軍”的原則，由青壯年組建而成的最基層的武裝，羅苴子則由鄉(xiāng)兵訓練考核中獲五項以上優(yōu)秀者選拔組成的，羅苴子又經過選拔，才產生負排，負排得系金帶，體現(xiàn)了南詔軍隊中兵士的好優(yōu)等級，也是一種身份和榮譽的象征。

3.南詔章服制度中的傳統(tǒng)特色

(1)虎皮。 虎是古代少數民族的圖騰崇拜物之一，它象征著威武、勇猛、勇敢，南詔源屬氐羌，崇尚虎，并以虎皮彰顯地位身份并表彰英勇。披虎皮本是一種民族風俗，而一旦在其中融進有規(guī)定性的因素，民族風俗也變成了一種制度。貞元十年異牟尋會見唐使袁滋時，即“金甲，蒙虎皮，執(zhí)雙鐸鞘”。南詔尚虎，“有刺繡。蠻王并清平官禮衣悉服錦繡，皆上綴波羅皮”。臣下以賞虎皮為上服。以虎皮表彰軍功等次，南詔有著明確的規(guī)定。在按軍功分賜不同服色禮服的基礎上，南詔規(guī)定：“又有超等殊功者，則得全披波羅皮。其次功則胸前背后得披，而闕其袖。又以次功則胸前得披，并闕其背。謂之大蟲皮，亦曰波羅皮?！盵6](P173)《南詔德化碑》碑陰題名職銜，袍帶之外還有大蟲皮，總共二類二級，一類是XX兼大大蟲皮衣，約6人，一類是XX兼大蟲皮衣，約2人。兼大大蟲皮衣者排名靠前，兼大蟲皮衣都靠后。所謂大大蟲衣，可能是全披波羅衣。而僅署大蟲皮者，則缺袖或并缺背，不得全披。[6](P208)吐蕃也有披虎皮的習俗，并且也發(fā)展形成根據軍功大小頒授虎皮的制度。吐蕃和南詔披虎皮的制度之間有一定的關系，南詔的披大蟲皮制度可能受到吐蕃的影響，不過南詔得披者按軍功、官階以及披的方式都有著南詔自己的特點，而且從《南詔圖傳》所繪輔佐南詔細奴羅開國武士各群矣身披虎皮衣表明南詔國中權貴披虎皮以示尊貴的風習源遠流長。[7]

劍川石鐘山石窟所雕閣羅鳳像旁有一人佩劍侍立，能于南詔王旁佩劍者，只有羽儀長。《樊志》：“羽儀亦無員數，皆清平官等子弟充，諸蠻不與焉。常在云南王左右。羽儀長帳前管系之?！?羽儀本為南詔清平官等高級職務人員的子弟，有著較高血統(tǒng)及階級，當為南詔王親近者。其羽儀長則更為其親信。南詔雖“諸在職之人。皆以戰(zhàn)功為褒貶默涉”,軍功成了官吏職位升降的最重要依據，由于南詔王室及其貴族控制著全國軍政大權，因此軍階的提升與族屬血統(tǒng)也不無關系。[8]石窟所雕閣羅鳳像旁的羽儀長，本就為南詔王的親信，而且可能還立有功勛，按南詔規(guī)定“王以紅綾，其下皆以皂綾絹，虎皮只作領褂”，他的衣服上有虎頭皮披肩，也可看出虎皮在南詔章服制度中的重要性。

(2)頭囊。 頭囊是南詔統(tǒng)治階級才能戴的帽子。南詔的頭囊，與中原的幞頭不一樣?！缎U書》卷八載：“其余衣服與漢同，唯頭囊特異耳……近邊撮縫為角，刻木如樗頭”，劍川石鐘山石窟所雕閣羅鳳像的頭囊即與此述相吻合。其形制如圓椎形，帽頂如塔尖。在南詔戴頭囊是有規(guī)定的，只有羽儀長以上才能戴，而“若子弟及四軍羅苴子已下，則當額絡為髻”，不得戴頭囊。可見其等級制度。

二、南詔的告身

1.唐與吐蕃的告身制度

20世紀60年代末，新疆出土兩件唐代“汜德達告身”。從出土的實物看，唐告身為一種紙文書，類似后來的委任狀。告身最早出現(xiàn)于南北朝時期。南朝時稱告身為“除身”，不過，這時的告身尚處于初創(chuàng)階段，使用不普遍，影響也不大。到了隋代，繼續(xù)沿用北周告身?！端鍟肪?7載，隋朝尚書省置有六尚書以分統(tǒng)列曹，其中“五兵(尚書)統(tǒng)左中兵、右中兵、左外兵、右外兵、都兵五曹”[9](P753)，并在“左中兵”項下用小字注曰：“掌諸郡督告身、諸宿衛(wèi)官等事”。楊諒為隋文帝幼子，開皇元年(581)立為漢王，隋文帝崩，楊諒起兵爭位?！端鍟肪?1載：“時偽署官，告身皆一紙，別授則二紙。”[9](P2473)到了唐時，告身已普遍使用，其程式完備、制度嚴密。《資治通鑒·唐高宗紀中之上》“總章二年(669)”總結唐朝選補官員之制時特別提及：“大略唐之選法，取人以身、言、書、判，計資量勞而擬官，先簡仆射，乃上門下，給事中讀，侍郎省，侍中審之，不當者駁下。既審，然后上聞，主者受旨奉行，各給以符，謂之告身?！盵10](P6362)按唐制，唐文官告身按規(guī)定由吏部授予，武官告身則由兵部授予，為此，在吏部與兵部都曾設有“寫官告官”，專門負責書寫告身。此后，告身制度相沿運用，逶迤至于明朝末年。

唐的告身是任官的憑信，在遇缺遴選升職、革后起覆履任、后裔恩蔭補官之際，往往能發(fā)揮舉足輕重的作用。相應的告身制度在唐朝乃至后世封建社會國家政權中是一項相當重要的制度，它不僅與官吏的任用有直接的關系，而且與整個官吏制度，尤其是考選制度、俸祿制度以及官吏的“官”、“勛”、“爵”、“章服”等關系密切。

吐蕃的告身和制度也有其自身草創(chuàng)到成熟的發(fā)展過程。吐蕃松贊干布之父——倫贊時期(6世紀末)就出現(xiàn)了告身。此時的告身是吐蕃贊普授予其官員不同規(guī)格的金、銀等質地的環(huán)狀飾物為身份標志，但相應的制度規(guī)定還不完善。同是功勛大論，倫贊授予了尚囊小銀字告身，到了763年赤松德贊時期，同是功勛大論的囊熱卻受頒白寶石文字告身，即瑟瑟告身，這顯示了吐蕃的告身類別是從少到多逐步完善的。[11]吐蕃的告身制度如《新唐書·吐蕃傳》載：“其官之章飾，最上瑟瑟，金次之,金涂銀又次之,銀次之,最下至銅止,差大小,綴臂前以辨貴賤?！薄秲愿敗肪砭帕弧锻獬疾俊ね溜L三》吐蕃:“爵位則以寶珠、大瑟瑟、小瑟瑟、大銀、小銀、大石旁俞石、小石旁俞石、大銅、小銅等為告身,以別高下。”又云:“其官章飾有五等:一謂瑟瑟、二謂金、三謂金飾銀上、四謂銀、五謂熟銅。各以方圓三寸褐上裝之,安膊前,以別貴賤?！蓖罗嫔碇贫热找嬷苊艿囊粋€體現(xiàn)就是吐蕃社會法律之一的《狩獵傷人賠償律》。這一法律以不同等級告身為依據,明確規(guī)定了各等告身不同數額的賠償命價。具體規(guī)定為:玉告身六千兩,金告身五千兩,頗羅彌告身四千兩,銀告身三千兩,黃銅告身二千兩,紅銅告身一千兩。賠償命價額依次遞減,從中可看到吐蕃各等告身的排序。[3]

據以上史料所載及部分已有研究結論，吐蕃告身分六等，每等又有大小之分，共十二級。在按告身等級賠償命價時，大小級之間并無差別。不同材質的告身有著相應等級的對應，但在實際頒授中也存在著不對稱的情況。1992年,格子村(格子是今云南麗江市西北石鼓鎮(zhèn)的一個村莊,距石鼓鎮(zhèn)15公里,其所在地為金沙江畔的一個較富饒的小平壩)當地村民在整修公路時挖出一久埋于地下的古代石碑，因出土于格子,碑文為藏文,所以人們將此碑稱為“格子碑”或“格子藏文碑”。此碑載：“措絨龍拉大,因原系漢臣民,不可為漢永業(yè)官,于是歸向贊普神子,頂禮杰桑大臣。(后)因龍拉大獲銅告身多,賜予大金告身,并賜大藏職位。享年九十逝世。”碑文明確記載措絨拉大先獲銅告身，后又獲大金告身，說明吐蕃告身并沒有完全與實際官職和社會等級相對應。[12]吐蕃的告身是表明等級身份的一種佩飾，源自唐服飾及告身制度，但和唐告身制度有著極大的區(qū)別。吐蕃告身制度是在其給官員授予不同規(guī)格的金、銀等質地的環(huán)狀飾物為身份標志的傳統(tǒng)做法的基礎上，對唐朝官員的服飾制度和告身制度進行借鑒模仿而成。該制度借鑒唐制又有自身特色，是吐蕃王朝的一項重要制度，對區(qū)分社會各階層貴賤等級，維護其統(tǒng)治秩序有著特殊意義。[13]

2.南詔告身與唐、吐蕃告身的關系

《唐會要》卷99有“對入賀正南詔趙莫三十七人賜官告”的記載，官告即告身，由此可知南詔有唐的告身，而且在南詔建立之前當早已知唐的告身制度了。又據《南詔德化碑》載，唐天寶十一年(752)吐蕃冊封南詔王閣羅鳳為“贊普鐘南國大詔”時，吐蕃還“授長男鳳伽異大瑟瑟告身都知兵馬大將”。可見，南詔還有吐蕃的告身。同是該碑，其碑陰題名中，可見南詔30多位文武官員所獲的告身，明確可考的有大金、小金、大頗彌、小頗彌、大鍮石、小銀、小銅、小鍮石等8種，其中擁有小銀告身的最多，約有10人，而獲鍮大石告身的最少，僅1人。8種告身實為五等，即：金、頗彌、銀、銅、石。再加上鳳伽異所獲的瑟瑟告身，南詔告身等級分瑟瑟、金、頗彌、銀、銅、石六等，每等又分大小兩級，共六等十二級。由此可見，按照前述唐告身及吐蕃告身的形制和制度，南詔的告身與吐蕃告身更為接近，或可說，南詔的告身更多的是源自吐蕃。

自閣羅鳳歸附吐蕃，并鳳伽異獲大瑟瑟告身后，南詔是否也學習借鑒了吐蕃的告身制度，從而建立了自己的告身制度呢？學界有著截然不同的兩種看法：一是南詔當已建立起自己的告身制度。趙心愚在其《南詔告身制度試探》一文中就認為南詔與吐蕃結盟且鳳伽異獲大瑟瑟告身后，南詔受其影響，正式仿效建立起了自己的告身制度；二是南詔沒有建立起自己的告身制度，南詔的告身是吐蕃授予的。美國學者查爾斯·巴克斯在其《南詔國與唐代的西南邊疆》一書中甚至還認為不僅是告身，連其制度都是吐蕃授予的。姑且不論制度能否授予，但也可將之結論歸為第二種。筆者更傾向于第二種，理由如下。

首先，《南詔德化碑》在記鳳伽異獲大瑟瑟告身后，又記“凡在官僚,寵幸咸被”，說明南詔的官員，至少是高級官員同時也獲得了吐蕃頒賜的告身。鳳伽異獲大瑟瑟告身后，南詔若仿照吐蕃建立起自己的告身制度當在閣羅鳳時期，也即752年南詔附吐蕃后。時隔14年后，南詔立《南詔德化碑》，那么其碑陰題名中的告身或為吐蕃所授，或為南詔所授，或為二者兼有。不論南詔所授或二者兼有，都可以說明南詔已經建立了自己的告身制度并實施了頒授。但又過了18年，至780年閣羅鳳卒，其間都找不到任何記載或線索指向南詔頒授過告身。由于鳳伽異早卒，閣羅鳳后，異牟尋立，而在異牟尋時期同樣難尋南詔頒授過告身的痕跡。若在閣羅鳳時期告身制度已經形成，在752年至766年間實施過，766年至780年則不再實施，這樣解釋太過勉強。況且此時南詔與吐蕃的聯(lián)盟仍然存續(xù)，沒有此項源于吐蕃告身的制度在政治背景無變化的情況下停頓的理由。752年南詔附吐蕃后，隨即展開頻繁的戰(zhàn)爭，抗賈瓘、敗李宓、攻嶲州、開尋傳、遷西爨、筑拓東，直至766年立德化碑后整體形勢稍微平穩(wěn)，其間基本無睱于告身制度的建立完善，因此，筆者可以試著為一論斷，即《南詔德化碑》碑陰題名中的告身均為吐蕃所頒授，南詔沒有頒授自己的告身。

其次，如果南詔建立了自己的告身制度，當依官職或地位對所屬的官員頒授相應告身，但在《南詔德化碑》碑陰題名中卻有似理應獲頒而沒有的情況，典型者即為題名中的趙龍細利。據尤中先生研究，趙龍細利也可以寫作召龍細利。傣族中的地方頭目稱叭；王子則稱召。細利其人，當其充當頭目時稱叭細利，一旦成了大王，便稱召龍細利。直到新中國建立初期，勐臘土司尚有名召龍細利者。叭細利最初只是傣族中的一個頭目，后南詔閣羅鳳設銀生節(jié)度時，便以叭細利充當銀生節(jié)度使。于是，叭細利也就改名召龍細利(趙龍細利)了。南詔西開尋傳，征服各地區(qū)的傣族之后，便設置永昌、鎮(zhèn)西(麗水)、開南、銀生等節(jié)度來對各地傣族分別進行軍事管制。閣羅鳳便以叭細利充當銀生節(jié)度使。[14](P188)如果南詔已經建立起了自己的告身制度，那么按其身份地位，趙龍細利理應獲南詔所頒告身，而在《南詔德化碑》碑陰題名中他只有官職和錦袍金帶。這也恰好印證了在《南詔德化碑》碑陰題名中的告身是752年南詔附吐蕃后，隨鳳伽異的“凡在官僚”受吐蕃所頒。而在10年后的762年，南詔“西開尋傳”，設銀生等節(jié)度后才成為節(jié)度使的趙龍細利當然也就沒有吐蕃所頒的告身，再由于南詔自己也沒有建立告身制度，趙龍細利就只有官職和錦袍金帶了。

第三，《南詔德化碑》碑陰題名所載官員職銜名稱，其結構組成為先官職，再告身，再袍帶，再大蟲皮。作為排名依據，首當官職，其次袍帶，再才是告身，而且就各要素在標識等級上，均基本有其大小高低次序，而告身則存在高級排名在后、而低級卻排名靠前的情況，說明告身在南詔的官制體系中并不占重要地位。告身的功能作用在于標明身份，區(qū)別階級，彰顯功勛，若南詔建立了一套完整的告身制度，對應身份地位，則高級告身排名后、低級告身排名前的情況是不可想象的。這或可說明在南詔的官制體系中，自有因素是根本性和主導性的，來自外部附加的因素則只是參考性和借鑒性的。在南詔沒有建立自己的告身制度的情況下，來自于吐蕃頒授的告身在南詔官制體系中就沒有那么重要了。

第四，南詔自752年完全擺脫唐朝的支配，與吐蕃聯(lián)合開始，到794年(唐德宗貞元十年)，再與唐朝和盟的42年間，南吐間更多的是軍事聯(lián)合，而實際雙方的關系卻充滿著矛盾和隱患。吐蕃雖名義上將南詔封為兄弟之國，但客觀上將南詔列為賦稅兵源的補給地，同時扶植南詔的敵對勢力以牽制南詔，戰(zhàn)時南詔兵都充當前鋒，戰(zhàn)敗時還將南詔的地位降為“日東王”，種種制約導致了異牟尋在重新歸附唐朝的上表稱“四忍四不能忍”，從而從內心向化唐朝。閣羅鳳立《南詔德化碑》即表明了態(tài)度，況且南詔自始便本唐風化，其國中各項機構體制皆中國人籌劃之，因此，學習吐蕃的告身并建立起自己相應的制度沒有文化基礎。

第五，吐蕃的告身制度的主要作用是區(qū)分社會各階層貴賤等級，維護其統(tǒng)治秩序，對吐蕃的社會穩(wěn)定起到了重要的作用。然而南詔已有標明社會等級、表彰功勛的章服制度，并且已經有了較為明確的規(guī)定，史料也多有記載，若再建立相同性質、相同作用的制度似無必要。

所以《南詔德化碑》所載南詔官員的告身應是吐蕃所頒，而非南詔自己頒發(fā)，南詔也沒建立起自己的告身制度。

三、結 語

吐蕃的告身作為一種佩飾，本屬于章服制度其中一要素，但南詔的告身均為吐蕃所授，由于當時政治形勢使然，吐蕃的告身列入到了南詔部分官級職銜中，并在一定形式上融入到了南詔自身的章服制度中，但作為一個完整的、以告身為載體的制度，南詔并沒建立。南詔通過學習模仿唐朝服飾制度，建立了自己一整套表彰功勛、區(qū)別等級的，包括衣服、佩飾及晉升規(guī)定的章服制度，對于南詔統(tǒng)治秩序起到了維護作用，顯示了南詔與內地的悠久而廣泛的政治與文化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