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 平，黃 樹 先,2

（1. 華中師范大學(xué) 語言與語言教育研究中心，武漢 430079；2. 華中科技大學(xué) 中文系，武漢 430074）

日光是明亮的，在漢語中表示日光的字詞比較多，而月光的卻很少。“月”跟“晚上”有關(guān)系，所以在比較的時候，常常一個語言中是“月”，而在另一個語言中卻是“晚上”。這正和“日”表示太陽和白天道理一樣。

（一）“月”系列

【月】*?od，《說文》：“月，闕也，太陰之精，象形。”漢語“月”字跟藏緬語語言比較起來，好象沒有明顯的對應(yīng)。我們通過仔細考察，還是可以發(fā)現(xiàn)一些蹤跡。“月”，《說文》拿“闕”*khod來推源，二字的讀音應(yīng)該很近。我們要注意藏文的?od“光”（張怡蓀1985：2531），嘉戎語t? wot。

可以比較緬語的“月”：“月”*?o?t ，緬文“月亮”（黃樹先 2003）。

“月”*?od，鄭張先生的比較：藏文 nja“圓月”，緬文 njaa“夜”（鄭張尚芳 2006：2）。還應(yīng)該加上藏文?os“月”。

南島語的關(guān)系詞，詞義可能發(fā)生了變化：“天”，爪哇語 la?it，印尼語 la?it，馬達加斯加語 lani?ra。鄒-魯凱語共同經(jīng)過*?＞*ts。鄒語??tsa（吳安其 2006：90）。

吳安其先生另有想法，他認為漢語的“月”*?at可能＜*plat（吳安其2002：315、308）。

漢語的“月”可能保留了原始語言比較早的形式，藏緬語以及南島語、侗臺語大多發(fā)生了變化。

（二）“夕”系列

漢語“夕”系列在漢語里的主要意思是晚上。根據(jù)親屬語言的比較，我們知道，漢語的“夕”系列早期也應(yīng)該是月亮的意思，而晚上的意思是后來發(fā)展出來的。

【夕】，《說文》：“夕，莫也。從月半見?！奔坠俏摹跋Α薄霸隆被煊?，金文仍是這樣。郭沫若說，古“月”“夕”字每通作（《器銘考釋·壴卣釋文》）。這說明，“夕”字跟“月”有密切的聯(lián)系。古書中，“夕”還有一個意思，當(dāng)祭月之祀講。《國語·周語》：“于是乎有朝日、夕月以教民事君。”“夕”表示祭月之祀，也說明“夕”早期是“月亮”的意思。一般而言，祭祀這些專有名詞，較同時期的其他詞語要古老一些。

“夕”由“月亮”發(fā)展出晚上的意思，也可作動詞，指朝夕聽朝于國君?！蹲髠鳌钒哪辏骸白游蚁Α保唬骸跋κ∈??！保ê榱良洞呵镒髠髟b》）?！跋Α碑?dāng)晚上講，字或作“穸”，《左傳》襄公十三年：“惟是春秋窀穸之事。”注：“穸，夜也?！?/p>

古人知道朝夕跟潮汐的關(guān)系，所以“夕”也可指潮汐，《管子·輕重乙》：“天下之朝夕可定乎？”郭沫若注：“朝夕猶潮汐?！薄跋Α被蜃鳌跋保?/p>

【汐】，《管子·度地》：“天地湊汐?！?/p>

漢語“夕”系列可以跟藏緬語“月”比較：

藏語zla-ba，巴興語la，瓦尤語迪加羅語h?la～hlo，怒語s?la，緬語l（塞芒語s?la，倮倮語*hla），克欽語，卡杜語s?da（這兩個語言中的齒音無法解釋）“月亮”。藏緬語*s-la。但盧舍依語 thla＜*khla，梅特黑語 tha＜*khla，米基爾語 tiklo（參見 tikli“蚤”）是來自藏緬語的*g-la，馬加里語也許是gya（-hot）（白保羅1972#144）。

這個詞根現(xiàn)在構(gòu)擬為*s-gla，特別根據(jù)米基爾語和馬加里語的一些情況。這也可用來解釋克欽語來自*s-kla＜*s-gla 的克欽語參見克欽語?ta?“手”＜*glak（見注 109）（白保羅 1972 注#137）。

龔煌城先生也認為，原始漢語“夕”，并跟藏文 zla-ba“月亮”比較（龔煌城 2004）。

漢語“月”是月亮，也可以指月份。漢語“夕”也可指“月份”。藏緬語*（s-）la也有“月亮，月份”這些意思。不過，從漢語的情況來看，“夕”作月份講，只是零星地保留在某些語言里。

先看古代楚語的情況。朱德熙先生最先對信陽等地楚國出土文獻進行了研究：

信陽鐘銘和天星觀簡文的“屈”顯然就是楚月名“屈夕”。，從示亦聲。《廣韻》昔韻“亦”羊益切，喻母四等；“夕”祥易切，邪母。古音“亦、夕”都在魚部，喻母四等與邪母諧聲、假借均有密切關(guān)系，二字古音相近，古籍?；楫愇??！蛾套印?nèi)篇雜上》第二章“吾亦無死矣”，銀雀山竹簡本《晏子》作“吾夕無死已”。又《內(nèi)篇雜下》第四章“晏子曰嘻亦善……”，銀雀山竹簡本作“晏子囗嘻夕善矣”，并假夕為亦（朱德熙1979）。

梅祖麟先生在朱德熙先生的基礎(chǔ)上，拿楚語的這個詞跟藏文的 zla-ba“月亮”等藏緬語的詞進行對應(yīng)。梅祖麟：我們假設(shè)：（1）“夜”和“夕”同源；（2）這兩個字和藏文的zla-ba同源。蒲立本《上古漢語的輔音系統(tǒng)》曾提過這個意見，但沒有推論。從語義的角度來看，這個假設(shè)相當(dāng)合理（《古代楚方言中的“夕”字的詞義和語源》）。

潘悟云先生也說：

“夕”梅祖麟（1981）指出它對應(yīng)于藏文的zla-ba“月亮”，在甲骨文中既有“月亮”的意思，又有“晚上”的意思。同時引楚歷“屈夕”中的“夕”證明其有“月份”之義，“屈夕”又作“屈”，“”的上古音Chang，B.C.（1971）認為藏文的 zla來自 s?la（?為小 a前綴），藏文中的部分?來自*G，所以筆者認為zla的來源應(yīng)該是zla＜*s?la＜*sGla（潘悟云2000：312）。

潘先生的這個構(gòu)擬跟白保羅構(gòu)擬的*s-gla（白保羅1972注#109）很接近。

漢語“夕”亦可跟苗瑤語的“月亮”比較：

漢語“夕”：苗語養(yǎng)蒿“月亮”：藏文 zla-ba“月亮”。甲骨文“月”“夕”兩個字?；煊茫缯Z稱“月亮”近漢語“夕”。緬文la1“月亮”和苗語也相近（邢公畹《漢苗語語義學(xué)比較法試探研究》）。

藏文的 zla-ba“月亮”，也可以派生出晚上的意思：藏文 zhag “夜間，晚，宵”，對應(yīng)漢字“夕”*ljak（施向東 2000：28、87）。

“月亮”，緬文la1，古緬語*s-la?，克倫語la55，原始藏羌語*slak（吳安其2002：172）。

藏語的zhag“晚”，以及吳安其先生構(gòu)擬的原始藏羌語的*slak都有-g/-k尾。漢語“夕”是晚上，來自漢藏語的“月”。漢語的“夕”字跟“日”字一樣，也是在“夕”*la的后面加*-k尾。漢語的加*-k尾同族詞還有：

【舍】*hljaa?，指“軍隊住一夜”，如《左傳》莊三年：“凡師一宿為舍?！?/p>

1.4.2 細菌清除率 清除：治療結(jié)束后病原菌培養(yǎng)為陰性；部分清除：2種以上病原菌中有1種被清除；未清除：治療結(jié)束后病原菌培養(yǎng)仍為陽性；替換：治療結(jié)束后原病原菌消失，但培養(yǎng)出新的病原菌。其中，清除和部分清除計為“細菌清除”，未清除和替換計為“細菌未清除”[8]。

【夜】*laags//*laaks＜*k·laaks，《詩經(jīng)·庭燎》：“夜如何其，夜未央?！薄耙埂焙汀跋Α币袅x有關(guān)聯(lián)，跟藏語、緬文都有關(guān)系（黃樹先2003：73）。

在別的語言中，“夜”跟“過夜”在語義上都有聯(lián)系（黃樹先2007）。

【昔】，《廣雅·釋詁》四：“昔，夜也?！薄斗Y梁傳》昭公七年：“辛卯昔，恒星不見?！?/p>

《莊子·天運》：“蚊虻噆膚，則通昔不寐矣?！贬屛模骸拔簦挂??！弊只蜃鳌?”，《集韻·昔韻》思積切：“?，夜也?！?/p>

【昨】*zaag，《說文》：“昨，壘日也。從日，乍聲。”古人認為“昨日”是隔了一個晚上的那天。《玉篇》：“昨，一宵也?！薄稄V韻·鐸韻》：“昨，昨日，隔一宵。”清人鄧廷楨認為，經(jīng)典通假字，必取同音，昔夕昨古，古音并在魚部，此音之相同也（鄧廷楨《雙硯齋筆記》卷二）?！白颉眮碜浴跋Α保琹-＞z-是常見的音變。

（三）其他幾個可能跟“月”有關(guān)系的詞語

【浹】*skeeb，《國語·楚語》：“遠不過三月，近不過浹日?！弊ⅲ骸皼讶眨找?。”鄭張先生說，“浹辰”的“浹”子協(xié)切*skeeb，可比較藏文skab“一段時間”（鄭張尚芳2003：142）。

藏文在“月”khap前加s-，表示一段時間。藏緬語“月”khap，應(yīng)該與“浹”有關(guān)系?！霸隆保ㄒ粋€月）載瓦語、勒期語khjap55，浪速語khjε?55（黃布凡1992：304）。

《說文》：“月，闕也，太陰之精，象形。”《說文》拿“闕”來推源，二個字的讀音應(yīng)該很近。我們要注意藏文的?od“光”（張怡蓀1985：2531），嘉戎語t? wot。藏文的小a，可能來自*G。

泰語khuap年的循環(huán)。漢語歲原始閩語*h-。泰語的形式可能借自漢語：送氣聲母也許從早期的*sk-變來（原始臺語的構(gòu)擬形式中閩語這樣的復(fù)輔音）（Bodman1980/1995：80）。

*skwjadh歲“年，收獲期”。這個字所在的系列中有帶xi︵與喉塞音聲母的字。這個字在各地閩語中都有h-聲母，而且閩語的韻母也合于此字的構(gòu)擬。尤其有趣的是《釋名》用“越”330e作聲訓(xùn)，所以“歲”在劉熙的方言中可能也有h-聲母。還有其他一些異讀的例子。我想把這些例子看作是方言變體是最合理不過的了（Bodman《漢藏語中帶s-的復(fù)輔音聲母在漢語中的某些反映形式》）。

“歲”*sqhwada＞s-hwas（閩語白讀為hue5，h-即來自前古qh-。泰文“年歲”為khwap），“穗”*sGwids＞s?wids從“惠”*swiids＞?wiids聲。這兩個字不知有無同源關(guān)系，因為穀物長穗也就是一歲（鄭張尚芳2003：143）。

可以比較“年”跟穀熟。這跟藏緬語“月，一段時間”來源相同，都是以“月”來計算時間的。潘悟云先生拿漢語“歲”跟藏文的skabs比較，是有道理的：

“歲”，《廣韻》相銳切，上古音為而潮州話讀曉母分別對應(yīng)于藏文是skabs“時間階段”、泰文khuap（潘悟云《喉音考》）。

梅祖麟（1992）認為，漢語“歲”跟表示行走的“越”有關(guān)系，在印歐語系里，表示“年，歲”的字，如英文year，德語Jahr，它們的來源是印歐語的詞根*ye--“to pass，越過”，*ei-“to go，行走”。這種語義的演變正和漢藏語中的語義演變相同。

還請注意漢語里表示小星的“嘒”，也不能完全排除跟“浹”“歲”的關(guān)系。

【暳】，小星。《召南·小星》：“嘒彼小星。”《廣韻·霽》：“暳，小星?！薄队衿罚骸皶?，眾星貌?！薄皶痢薄板纭钡寐暎?s-。

月亮和星星的轉(zhuǎn)換關(guān)系，可以參考：拉綈語是“月亮”，是“星星”（白保羅《臺語、加岱語和印度尼西亞語》）。

【望舒】“望舒”是給月亮駕車之仙人，“望舒”亦指月亮?！峨x騷》：“前望舒使前驅(qū)兮，后飛廉使奔屬?！薄帮w廉”是風(fēng)神，其得名于“風(fēng)”。“望舒”也可能得名于“月”?！巴妗?m-la，其詞根可能是*la。

龔煌城 2004 上古漢語與原始漢藏語帶r與l 復(fù)聲母的構(gòu)擬，《漢藏語研究論文集》，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

郭沫若 1982 《甲骨文字研究·釋歲》，《郭沫若全集》（考古編）第一冊，科學(xué)出版社。

郭沫若 2002 《器銘考釋·壴卣釋文》，《郭沫若全集》（考古編）第五冊，科學(xué)出版社。

黃布凡 1992 《藏緬語族語言詞匯》，中央民族學(xué)院出版社。

黃樹先 2003 《漢緬語比較研究》，華中科技大學(xué)出版社。

黃樹先 2007 比較詞義的幾個問題，《漢藏語學(xué)報》創(chuàng)刊號。

梅祖麟 1981 古代楚方言中的“夕”字的詞義和語源，《方言》第3期。

梅祖麟 1992 漢藏語的“歲、越”“還（旋）、圜”及其相關(guān)問題，《中國語文》第5期。

潘悟云 1997 喉音考，《民族語文》第5期。

潘悟云 2000 《漢語歷史音韻學(xué)》，上海教育出版社。

施向東 2000 《漢語和藏語同源體系的比較研究》，華語教育出版社。

吳安其 2002 《漢藏語同源研究》，中央民族大學(xué)出版社。

吳安其 2006 《歷史語言學(xué)》，上海教育出版社。

邢公畹 2000 漢苗語語義學(xué)比較法試探研究，《邢公畹語言學(xué)論文集》，商務(wù)印書館。

張怡蓀 1985 《藏漢大辭典》，民族出版社。

鄭張尚芳 2003 《上古音系》，上海教育出版社。

鄭張尚芳 2006 漢藏兩語韻母的異常對應(yīng)，《語言研究》第2期。

朱德熙 1979?屈解，《方言》第4期。

白保羅 1972 《漢藏語言概論》，樂賽月等譯，民族研究所，1984年。

Bodman 1980 漢藏語中帶s-的復(fù)輔音聲母在漢語中的某些反映形式，《原始漢語與漢藏語》，中華書局199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