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忠海

混亂入城

劉備這一年53歲了，作為一名創(chuàng)業(yè)者，不算年輕。所以劉備一定有點兒小激動，策馬進入成都城的時候，腦海中想必閃回到故鄉(xiāng)涿州郡樓桑村里的那棵桑樹。

益州牧劉璋出城投降，這是一次和平接收，按理應是一片忙碌而熱烈的氣氛，但劉備看到的卻是混亂不堪。需要大家各司其職做好工作時，許多人卻找不到了，劉備在街上溜了一圈，發(fā)現(xiàn)不少人一進城就急著跑到府庫去搶東西，沒時間辦正事。

劉備一向溫和而又克制，尤其是對部下，但這一次，他不由得不生氣。剛要發(fā)作，左右提醒他，這不能怪大家，因為命令是他自己下的。

據(jù)《零陵先賢傳》記載，在圍攻成都時劉備曾與眾人約定“若事定，府庫百物，孤無預焉”，就是說府庫里的東西都歸大伙，我不要。以劉邦那樣的匪氣，攻破咸陽之際尚約法三章，劉備向來以仁義自許，他怎會下達這么缺心眼兒的命令？難道是史書記錯了？

仔細一想，并非不可能。性格沉穩(wěn)而克制的人往往也有輕浮和任性的一面，成都在眼前，夢想將實現(xiàn)，喝完酒，一高興，順口說了那樣的話，不是不可能，尤其劉備，因為在史書中，劉備因為喝高了而言行失當?shù)那闆r有好幾回。

領導高興，那么一說，過后興許就忘了，可這樣的承諾大伙兒怎能忘？據(jù)《零陵先賢傳》記載，一入城，“士眾皆舍干戈，赴諸藏，競?cè)毼铩薄?/p>

億萬賞賜

這還沒完，更不靠譜的還在后面。

進了城，劉備下令舉行盛大的慶?；顒?。據(jù)《華陽國志》記載，當時“蜀中豐富”，是全國數(shù)一數(shù)二的繁華地區(qū)，打了20多年游擊戰(zhàn)的劉備確實需要犒勞自己和部下。

酒要喝，戰(zhàn)功要總結(jié)，官要升，同時大賞群下。

劉備這次賞賜，出手極為闊綽。據(jù)《三國志》記載，賞賜按功勞大小分不同等級，最高一檔4個人，分別是諸葛亮、法正、張飛和關羽，賞賜標準是：黃金500斤，白銀1000斤，錢5000萬，錦緞1000匹。

有金有銀，有錢有物，這是多大一筆財富呢？

當時法定貨幣是“錢”，也就是那種銅鑄的“孔方兄”，5000萬錢，就是5000萬枚銅錢。黃金、金銀也常等同于貨幣，只是比較珍貴，尤其是黃金。漢初1斤黃金約值1.5萬錢，王莽時期約值1萬錢，500斤黃金，相當于500至700萬錢。漢代金銀比價約為1:5，1000斤白銀約相當于200斤黃金，合200至300萬錢。粗略折算，劉備賞賜給諸葛亮等人的東西，不算錦緞約合6000萬錢左右。

據(jù)東漢《食貨志》，漢桓帝時1石米價格是50錢，漢代1石為4鈞，30斤為1鈞，1石即120斤。漢代1斤相當于如今250克左右，1石即相當于現(xiàn)在60斤。50錢能買60斤米，1斤米不到1錢。按照購買力平價原則推算，漢末1錢約相當于現(xiàn)在人民幣3元左右的購買力。

6000萬錢，相當于如今1.8億元人民幣！

物價狂漲

受獎勵的不只是諸葛亮等4人，《三國志》說“其余頒賜各有差”，單單劉備和諸葛亮分兩次從荊襄帶來的將士，加起來就有好幾萬人，如果人人有份，賞賜總額絕對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

跟隨劉備一路披荊斬棘的將士們個個興高采烈，有人還嫌不過癮，提出了更宏偉的想法。據(jù)《云別傳》記載，有人跑到劉備那里建議，“欲以成都中屋舍及城外園地桑田分賜諸將”。

錢分完了分房產(chǎn)、地產(chǎn)，可見富貴如毒藥，要么一點兒不沾，要么再也戒不掉。類似這種建議總有強烈的群眾基礎，劉備不好一下子拒絕，一向有主見的趙云聽后反對，認為大業(yè)還未成功，現(xiàn)在不應該談享受，“須天下都定，各反桑梓，歸耕本土，乃其宜耳”，這件事才作罷。

劉備出手這么大方，他的底氣或許來自對益州這個“天府之國”的認識。

成都周圍地形舒緩，東部是廣闊平原，西部眾山拱衛(wèi)，河流縱橫，沃野千里，氣候濕潤，“水旱從人，不知饑饉”，糧食素來旱澇保收、穩(wěn)產(chǎn)高產(chǎn)，稻米經(jīng)常外運。漢末，中原地區(qū)畝產(chǎn)10斛即為良田，而據(jù)《華陽國志》記載，當時益州的綿竹、雒縣一帶畝產(chǎn)稻谷30斛，更有高達50斛的。

中原混亂，益州在劉璋父子治下相對平靜。據(jù)《后漢書》地理志記載，東漢益州下轄12個郡國、118個縣，漢順帝永和五年（140年），益州總戶數(shù)151.73萬戶，總?cè)丝?20.05萬人，對照《晉書》所記，到曹魏后期其總?cè)丝谝欢认陆档?00多萬，益州的繁盛就可想而知了。

但是，突然間一大筆財富賞賜出去，造成了嚴重的金融問題。這些錢原本是藏在府庫之中，不拿出來用即相當于貨幣儲備，一投放到消費市場，將士們或用來買房置地，或改善生活，直接抬高了物價。

更嚴重的后果是，大量財富轉(zhuǎn)移到私人手中，政府財政出現(xiàn)了困難，甚至影響到軍隊建設，造成“軍用不足”。

當時曹操的勢力很強大，孫權的綜合實力也強于劉備，劉備遠道伐蜀，最擔心的是失去民心，所以他剛到益州時遲遲不敢動手，怕操之過急，現(xiàn)在經(jīng)濟形勢突然惡化，問題如果不能迅速解決，之前的努力將付諸東流，益州有得而復失的危險。

難倒孔明

擔任軍師將軍的諸葛亮這時還算不上劉備陣營的“二把手”，但政權建設、人事任命以及經(jīng)濟工作等劉備都征求他的意見。

可是，面對突然出現(xiàn)的情況，諸葛亮一時也束手無策。諸葛亮最后給劉備推薦了一個人，認為他有辦法化解眼前的危機，這個人名叫劉巴。

劉巴也是由荊襄入蜀的，走的卻是一條和諸葛亮等人完全不同的路。他原來是荊州牧劉表的手下，后來歸附了曹操，曹操派他到荊州的江南一帶拓展勢力，不久發(fā)生了赤壁之戰(zhàn)，劉巴被扔在了江南。諸葛亮認為他是難得的人才，想把他推薦給劉備，劉巴卻不領情，逃往嶺南，后又輾轉(zhuǎn)來到成都。

由于先前這些不愉快的經(jīng)歷，劉備不太待見劉巴，但在諸葛亮的保護下，劉巴倒沒受到什么沖擊。諸葛亮曾對人說：“運籌策于帷幄之中，吾不如子初遠矣！”子初，是劉巴的字。

劉備雖然隱忍劉巴，但仍對他有意見，劉備對人說：“子初才智絕人，如孤，可任用之，非孤者難獨任也。”

諸葛亮覺得，劉巴在抓經(jīng)濟工作上更有專長，比自己的能力還強，而且來益州已經(jīng)有幾年了，對這里的情況很熟悉。

劉巴果然沒有讓諸葛亮失望。

貨幣新政

如何有效地解決當前的這場金融危機？面對劉備的問題，劉巴只說了2個字：“易耳！”劉備要的不是決心和態(tài)度，他要具體辦法，劉巴給出了4個字的建議：“平諸物賈?！?/p>

物賈即物價，平諸物賈就是平抑物價。在劉巴看來，當時益州經(jīng)濟受到的是暫時性破壞，物價飛漲，百姓怨氣很大，要收回人心，就要先平抑物價。劉巴提出的具體措施也很簡單，“當鑄直百錢”，也就是鑄造一種新的貨幣，1枚新幣等同目前市場上流通的100錢，然后“令吏為官市”，以行政手段強制推行。

沒有錢印精鈔票誰不會，這是什么好辦法？

但是，在劉巴看來，以當時益州的具體情況，這正是對癥下藥的唯一辦法。物價上漲，問題不完全是供應不足，錢不夠用也是一大難題，尤其是官府，出現(xiàn)了財政危機。在此情況下，默認貨幣貶值，通過增加貨幣投放建立起新的物價秩序，雖然不能解決根本問題，但可以用最迅速的方式渡過眼前的金融危機，為從根本上解決問題贏得時間。

劉備采納了劉巴的建議，下令由官府專斷發(fā)行大面值貨幣，增加貨幣供應量。

據(jù)南宋《泉志》考證，劉備下令鑄造的新錢又稱蜀錢，形制有3種：一是4銖重、面值100錢；二是8銖重、面值150錢；三是5銖重、面值100錢?！赌鲜贰愤€記載，為推行貨幣新政，劉備下令收集舊錢和銅鑄造新錢，他自己身體力行，“取帳鉤銅鑄錢，以充國用”。

貨幣貶值的直接后果是現(xiàn)有財富的縮水，這其實是一種變相的財富掠奪，但由于有強力的軍政手段作后盾，這一措施收效甚快。據(jù)《零陵先賢傳》記載，貨幣新政推行后，“數(shù)月之間，府庫充實”。

當然，這只能解燃眉之急，在諸葛亮的協(xié)助和具體組織下，劉備同時大力發(fā)展益州經(jīng)濟，加強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推行鹽鐵官營，發(fā)展蜀錦等特色經(jīng)濟，加強商業(yè)和邊境貿(mào)易，蜀漢的國力不斷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