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湘濤

1996年的冬天，我剛上大學，偶爾還能看到雷鋒帽。那時見得最多的是一個趕毛驢車拉食堂泔水的男人，大概50多歲，頭上戴一頂黃綠色的雷鋒帽，兩只帽耳朵既不上翻，也不下扣，就這么軟噠噠地垂下來，不松不緊地護住了耳朵。那時我還不懂得思鄉(xiāng)，可是看到這樣的雷鋒帽仍然感覺無比親切，因為在我的家鄉(xiāng)，冬天隨處可見戴雷鋒帽的男人。

那時家鄉(xiāng)新疆王家渠市還沒有公交車，連摩托車都很少，最常見的交通工具就是自行車和三輪車。三九四九，凍死老狗。當氣溫降到零下30度，毛線帽和厚圍巾根本擋不住針砭入骨的寒風，雷鋒帽就成了騎行時最好的保暖裝備。它前額的栽絨（人造毛）能有效地阻擋迎面吹來的寒氣；帽耳朵又擋住了側面吹來的冷風，加長的后帽檐能和衣領對接，使脖頸不受涼；帽頂雖然沒有栽絨，但有兩厘米棉芯夾層，能擋住雪水的浸濕。系緊帶扣后，在帽子里能形成一個相對封閉的空間，保暖效果十分明顯。有的雷鋒帽上，還加一塊栽絨條，從左邊帽耳系到右邊帽耳，正好護住了鼻子。只是這種戴法看上去很滑稽，像是一個卡通人物的扮相，很少有人用它。

雷鋒帽又稱栽絨帽，原先是中國人民解放軍55式冬常服中的棉帽，后來飛入尋常百姓家。雷鋒帽通常有四種戴法。一種是帽耳拴系在下巴上，這種戴法最保暖，但脖子勒著會很不舒服；一種是帽耳自然下垂，這種戴法最自然，表示既不在乎保暖功用，也不在乎裝飾功用；一種是帽耳上翻，卻不系扣，這種戴法最灑脫，因為兩只帽耳上翻以后高高翹起，隨著頭部晃動呈現(xiàn)不對稱的各種造型，用今天的話說，這是屌絲的戴法，表示土得掉渣卻毫不介意；還有一種是帽耳上翻到帽頂，并系緊扣，這種戴法最時尚，表示放棄了保暖功用，只保留了美的追求，過去很多人家里的結婚照和全家福中，男人們多是這種造型。

我上初中的時候，每天需要騎行兩三公里到學校。遇到極寒天氣，自然要戴父親的雷鋒帽。父親的雷鋒帽也不知用了多少年，父親戴過，哥哥也戴過。時間一長，帽子由深綠色褪到了淺綠色，又褪成了淡綠色?？墒潜ＥЧ琅f很好。因為害怕遲到，我時常要在風雪中急速騎行，剛出門時有一種針砭似的痛楚，咬牙堅持幾分鐘，就徹底麻木了。有時車子打滑，摔在路邊的冰上，雷鋒帽發(fā)揮了安全帽的作用，竟然不覺得疼，爬起來校正了車把接著蹬。

后來上了高中，發(fā)現(xiàn)同學中戴雷鋒帽的越來越少。男生圍巾加翻毛護耳，女生口罩、毛線帽加厚圍巾，這是潮流配置。即使有人戴了雷鋒帽進班，也會把帽耳朵翻到帽頂，并把袢扣系緊，卻依然顯得土氣。再后來，雷鋒帽從校園里徹底消失了。

我堅持了很長一段時間，最后終于放下了雷鋒帽，戴上了翻毛護耳，纏上了圍巾，把自己包成了粽子。在最冷的天氣，我都沒有與雷鋒帽再續(xù)前緣。

到了城市里，發(fā)現(xiàn)這里冬天很暖和，幾乎用不上雷鋒帽。人們出門就能坐帶暖氣的公交車，一件帶帽子的羽絨服，三九天足以應付。偶爾見人戴雷鋒帽，也多是那些需要早起出門拉貨的菜商魚販。他們需要在寒風中騎行，也需要站在室外張羅生意，最能體會到寒冷，也最知道雷鋒帽的好處。

近年來，雷鋒帽似乎又成了一種時尚品，阿迪達斯等品牌甚至推出色彩斑斕的女款雷鋒帽，趕復古潮流。在我看來，這些只是雷鋒帽的一個標本，并不是鮮活的雷鋒帽。冬天越來越暖和，雷鋒帽還有什么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