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一凡
在世界上所有的宗教中,我想只有薩滿教最為神秘,這個曾經(jīng)存在于中國歷史的宗教在中國已經(jīng)幾乎找不到他們的蹤跡,而在幾千里之外的芬蘭,薩滿及薩滿文化則是特別的存在,尤其是對于芬蘭北部的城市努爾根(Nourgam)來說。這里的人們會擁抱那些靜謐森林深處的神秘能量,將自己交給宇宙即是最科學的獻祭。
生活在極北之地的人并不像我們這些游客那么迷信極光。他們尊重這天界奇景如同尊重一切自然萬物。我抵達芬蘭時,極夜還未到來,大家都等待著第一場雪。這里的人似乎天生擁有某種神力,能夠洞悉一切。夏天結束的時候,芬蘭人會在湖邊舉行迎冬儀式,人們在湖邊點上蠟燭,最后一個夏日黃昏,燭光送別日頭。當極夜結束,太陽跳出地平線的第一天,他們則會跑到最東面的山頭,去迎接數(shù)月來的第一道光線。冬天、極夜、暗無天日的時光,他們也都是愛的。在芬蘭最北部,人們相信只有度過長夜,才能感受到光的真正能量。
這些生在山林之中的人總是能比我們聽到更多聲音。一上車,司機便抱歉道,“這怪聲是防滑胎發(fā)出來的,我昨天才換了胎?!眲倧某鞘酗w抵荒野的我方才還自以為已經(jīng)聽到了森林中的寂靜。從芬蘭北部伊瓦洛(Ivalo)機場,我們得驅車4個小時,抵達最北部的努爾根,那里有關于薩滿的神秘故事對我有著致命的吸引。
努爾根位于塔納河邊,與挪威僅一河之隔。抵達時是個晴冷的黃昏,我站在塔納河邊,想象它在夏季奔騰時的樣子。那天晚上,我在河邊等待極光,水流悄無聲息,對岸的挪威村莊燈光昏暗,仿佛是遙遠星辰。據(jù)說,如果虔誠將自己交給宇宙,極光便會出現(xiàn)。那時,我躺在枯水期的塔納河邊石床上,綠光從天際憑空出現(xiàn),它緩慢、暗淡,然后漸漸快速扭動起來……仿佛又是很長很長時間以后,它再次憑空消失。我躺在自然之中,感受到來自天界和地底深處源源不斷的生之能量。
第二天早上,山林里云霧繚繞。那天降溫,地面上的熱氣蒸騰上升,冷空氣下降,太陽破云而出,時隱時現(xiàn)。前一晚上結了霜,待我們上路時已經(jīng)化了,柏油馬路的顏色因此變得很深,林木和木屋外表也是一樣。我沒有時間再去看一眼白天的塔納河了,只得沿路撿了一些裸露在外的石頭。以前,這里的薩滿們會壘起石堆作祭壇,祈福或是施咒,這些石頭因此總是被賦予神力。年長一些的人要是在荒郊野外看到這些石堆是要躲避的,若是碰上受過詛咒的石頭祭壇,將會帶來厄運,人們也因此不敢親近好運石陣?,F(xiàn)在已經(jīng)很少有人了解這種舊習了,但壘石堆的傳統(tǒng)還是被流傳了下來。森林深處的人家會將石頭放在窗外用來辟邪,主人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在湖邊的有錢人家里看到許多漂亮石堆,它們都取自湖中,許多有可能是從冰河時期就留下來的。那里主人告訴我,現(xiàn)在也有許多人用壘石頭的方式表示“到此一游”。
塔納河不遠處的山丘上有孩子們堆起的石堆,其中一個形似巨石陣,也許潛意識里,人們依然相信石頭的力量。我請了幾塊帶回走,希望一并帶上舊日里的好神力。薩滿教起源于西伯利亞,但并沒有在俄國熬過那些艱難歲月,他們的傳統(tǒng)技能遭到扼殺,巫醫(yī)們被活活燒死,充滿神力的薩滿鼓即是他們的陪葬。如今在那里或難以找尋真正巫師,但在北歐森林深處的努爾根,這些力量卻在無數(shù)個極夜和寒冬之后得到保存,甚至還有慢慢復蘇之態(tài)。
我在努爾根徒步旅行時并不知道自己會偶遇薩滿,既定計劃中,我得前往森林深處,才能見到此地巫醫(yī)。不想我的向導雷默便是一個現(xiàn)代薩滿的修習人。那時我們正在篝火邊享用新鮮三文魚湯,閑聊時說起日常。向導告訴我自己每天只要3到4小時睡眠就足夠了,其余的用來讀書。在我的追問下,他才說出最近所讀之書有關薩滿,而在心理學的學習過程中也修過薩滿課程,這其實是芬蘭大學心理系學生的必修課。
“我一直都在學習靈魂出竅的方法。”雷默告訴我,“還在學校的時候,我們常常兩人一組,通過深度呼吸達到休克狀態(tài),從而使腦子脫離身體。一開始我并不相信這一套,我尊崇科學。但是有一次,我在休克狀態(tài)中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腦子回到家里,看見妻子做的晚餐和孩子們哭鬧。那時我非常震驚,事后致電家中詢問,妻子的描述和我腦子所見如出一撤。那次經(jīng)歷讓我真正相信了這些超自然能力。當然,我所見的都是每天家里稀松平常的事,完全有可能只是巧合,但誰知道呢?!?/p>
“這里的人還相信薩滿神力嗎?”我問。
“其實是相信的,但是經(jīng)過薩滿大屠殺時期,大家都皈依了基督教。沒什么人再用薩滿這個詞。我們叫巫醫(yī)們愈療師,但具有其它神奇能量的人則大多過著平常人的生活。像我,做野外向導?!?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8/01/07/yosj201401yosj20140123-6-l.jpg" style="">
后來我才知道,雷默對薩滿這個話題早就決口不談,雖然擁有神力不會再遭到屠殺,但像他這樣的人依然選擇隱藏于森林之中而不為外人所知,只到萬不得已時才花心思解救他人。事實上,雷默的太太也認為自己嫁給了一個瘋子,那些在荒原中和雷默一起徒步旅行的人只是知道,他是一個頗神奇的森林向導。平常,雷默熱愛一次又一次深入?yún)擦郑谧粉欛Z鹿中獲得絕對快樂和大自然的養(yǎng)分。而我明白,追蹤技能則是又一種神力,依靠人與馴鹿的合一狀態(tài)。
告別雷默,我便去尋找當?shù)匚揍t(yī)阿爾米。汽車離開主干道,在樹林中顛簸一陣才終于能在枝椏間隱約看到阿爾米木屋的炊煙。這里依然沒有電,巫醫(yī)靠燒柴取暖。我在火堆邊請求巫師告訴我神秘能量的故事。
“我依然用薩滿鼓為人們治病。不只是人,馴鹿也是?!卑柮撞痪o不慢,毫無保留地告訴我。“薩滿鼓聲能在馴鹿屠殺季節(jié)緩解它們的緊張情緒,你知道,每年秋天,馴鹿牧人會采取優(yōu)勝劣汰法則選出哪些將被殺死。馴鹿所留下的負面情緒可不是什么好能量,我在它們死前安慰它們,一切結束之后則將這些黑色能量清除干凈。”
在阿爾米看來,俗稱的負能量是某種黑色不可見物質,可以透過意念感受到,而她也用自己的意念將它們清除。對阿爾米來說,她們這些能夠擁有特殊力量的薩滿有義務來清理這些地球上的“臟東西”。
所說的這一切都是感覺,因此阿爾米建議,不如親自聽一聽鼓聲,看一看內(nèi)心。拜訪這位巫醫(yī)之前我便知道她的鼓聲可以催眠,也正是通過這樣的方式,她將陽光、土地、林木、和她自己的能量傳遞出來,為病人治病。對我來說,是否真的被催眠其實無法定義,但不可否認的是睡去前的那一刻,鼓聲即心聲。離開這片土地以前,我又巧遇當?shù)刂讕煹膶O女瑪爾特,老巫師去世才不久,他的事跡依然為人津津樂道。他總能清晰預測未來——如果靈光乍現(xiàn)的話。最有名的一次,是老巫師在公路上遇見一位警察,一見面他便看到了警察斷臂的命運。巫師們之間有個約定俗成的概念:看到厄運不可言說,不然自己會遭惡果。老巫師便盡力以手勢警告對方小心。警察當時自然認為自己遇見了一個老瘋子,但是不久,他真的在酒后群架中失去了臂膀,老巫師也終于受到人們尊敬?,敔柼仉m為第三代,但她和其兄都似有若無地傳承了這種力量。幾個月前,她哥哥在“夢中”見到嫂嫂懷孕的跡象,現(xiàn)在她們整家人都在為這事慶祝呢。
瑪爾特的故事還沒聽完,我就不得不離開這里了。我自知故事永遠不會結束,也就對離去不抱惋惜之情。這一路上的巧遇或許都并非偶然,森林深處的人們大多都擁有神秘力量。阿爾米則相信,每個人都是擁有神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