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龍
身在內(nèi)蒙古,自以為對草原、對牧養(yǎng)不陌生,最近讀了《中國國家地理》內(nèi)蒙古專輯,方知自己的孤陋寡聞。
專輯以《穿越高原:對話中的內(nèi)蒙古》為總標題,分六個板塊對內(nèi)蒙古地理環(huán)境、動物植物、人文特色、風土人情等內(nèi)容進行了系列報道。并邀請了國內(nèi)相關專業(yè)的頂級專家,以對話形式對相關問題進行深入交流。
在穿越呼倫貝爾草原時,主編單之薔邀請了內(nèi)蒙古草原研究所研究員劉書潤。兩人有幾段專題對話,讀后讓人耳目一新。
“‘風吹草低見牛羊說的不是草原”,就是對話專題之一。在對話中,劉研究員認為,“風吹草低見牛羊”說的是芨芨草灘,不是草原,是草甸子。
接著的一段對話更有意思:
單(單之薔):草高,生物量不就大嗎?
劉(劉書潤):不應該讓草一次性瘋長,這會使草原上多年積攢下來的糞土營養(yǎng)一下子釋放了。應該抑制,讓它慢慢地長,長出草尖來。等到牲畜吃掉草尖,再讓它長,再吃掉,再長……牲畜越吃,草長得越快。這叫植物的刺激再生機制,所以適度放牧,會使草越長越好。
……
單:草場退化不是因為載畜量超過了草場的承受力,現(xiàn)在圍封起來好讓它休息、恢復嗎?
劉:這是錯誤的診斷,牧民游牧幾千年,草場從來沒有被破壞。
單:那為什么現(xiàn)在草場退化了?
劉:主要是因為定居和劃分草場導致的?,F(xiàn)在不讓牲畜走,主要在一個地方,每家每戶的草場都有網(wǎng)圍欄圍著??墒茄蛴幸粋€特點,它在不同季節(jié)想吃不同的草,如果這里沒有它想吃的,就得往別處跑。就跟人一樣,中午吃這個,晚上吃這個,明天還吃這個,你肯定不干。草原退化最嚴重的時期,就是改革開放以來的這30多年,把草場承包到戶,一年四季都被圍封在鐵絲網(wǎng)里,不可能不退化。牧民的權利不是定居權,而是移動權。
這種有?!俺R?guī)”的論斷出自普通人之口,也許人微言輕,可不屑一顧??墒?,這個劉書潤,上世紀60年代末從草原研究所只身溜走,浪跡草原,放羊數(shù)年,與牛羊為伍,拜牧民為師,從此學問精進。因其影響頗巨,被尊為“游牧派”精神領袖、草原知識大俠。受其影響,現(xiàn)在許多牧民都在成立合作社,拆鐵絲網(wǎng),合并牧場,小范圍恢復游牧。
暫時不談學理,回首身邊所見,真能找到驗證。城市里雖無草原,卻有草叢,更能見到草坪。三五株簇在一處,即是草叢。無人照管,起初是蓬蓬勃勃,方興未艾,但過其時日,不但難見其長,先前的枝葉也垂頭喪氣、有氣無力了。倒是聚在一起的草坪,爭先恐后鉚足了勁地拔節(jié),剛剛拋頭露面,就被挫其鋒芒,可絲毫不影響它們的銳氣,明知不可為,卻屢敗屢戰(zhàn)。拔其根須,比其縱長,其中緣由方恍然大悟——前者致力在“揚”,后者致力在“蓄”。
草原上的學問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道得明的。習慣使然,不由地想到我們的教育,我們的小學語文教學的這方草原。
以一個本科生為例,當有16年的學齡。而小學應該是基礎中的基礎,如果把成長中的學生比作一株草的話,小學階段應該是生根發(fā)芽、蓄勢待發(fā)的時段。根只有豎向深扎,橫向廣舒,才能汲取到維持自身強壯的水分和養(yǎng)料。而現(xiàn)在浮躁功利的人們,已經(jīng)把對“草根”的滋養(yǎng)變成催生,甚至搞成無土培栽。經(jīng)典和現(xiàn)代、科技和人文、語文和數(shù)學、英語和體育……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鐵路警察,各管一段,并駕齊驅,見縫插針,各個學科雖極少協(xié)同,但都強調(diào)自己的重要。像化學實驗一樣,錙銖必較地分配比例,恨不得將所授內(nèi)容濃縮成“營養(yǎng)液”,來個一次性注入。早日破土太過平常,短期內(nèi)抽枝展葉乃至結果才是目的。于是,只要是課堂上成人般地“語出驚人”,只要考試時烏鴉反哺般地高居榜首,只要場面上鸚鵡學舌般地“巧言令色”,那就是教育的“巨大成功”。
應該說,適度地交流、討論、辯論、表演、展示既是學習的手段也是表現(xiàn)的過程,實屬正常。問題是,這樣的過程太多了,太過了,就不正常了。時間一長,師生俱疲不說,還實在沒有底氣花樣翻新。于是,在對名師一番趨之若鶩的觀摩追捧之后,大家發(fā)現(xiàn),形似難神似更難。幾番折騰之后,教師雖小有改變,學生卻濤聲依舊。于是,不能登觀摩、示范等大雅之堂的“草根”應運而生,“素讀”“海量閱讀”“經(jīng)典誦讀”如雨后春筍。大家忽然發(fā)現(xiàn),老祖宗沒有什么先進的課程理念,只是樸素地吸收。
一陣烏鴉躁晚風,諸生齊放好喉嚨。趙錢孫李周吳鄭(《百家姓》),天地玄黃宇宙洪(《千字文》)?!度纸?jīng)》完翻《鑒略》(《通鑒史略》),《千家詩》畢念《神童》(《神童詩》)。其中兩個聰明者,一日三行讀《大》(《大學》)《中》(《中庸》)。
從《三字經(jīng)》《百家姓》《千字文》《神童詩》《增廣昔時賢文》再到“四書五經(jīng)”,按現(xiàn)在的理論,嚴重超越了學生的接受能力??山?jīng)過如此不求甚解的“吞噬”,引經(jīng)據(jù)典、旁征博引、口吐蓮花、妙筆生花的大家頻出。
豈不怪哉!
要說怪,也并不怪。還是老祖宗知道何時“牧養(yǎng)”,何時取用,何時吞噬,何時反芻;知道什么叫量入為出。當然,傳統(tǒng)教學也不是一味地積累,只是先利用小孩子長于記憶、弱于理解的特點,先蓄積,后反芻。度的把握很適宜,絕不搞頭痛醫(yī)頭、腳痛醫(yī)腳的事情。
再看現(xiàn)代,“工具性和人文性的統(tǒng)一”搖擺了整整十年,未果?!皩W習語言文字運用”本是老話題,而今紅得發(fā)紫,談語文教學,不談運用,就是落伍,依此局面,再過十年,“工具性和人文性的統(tǒng)一”又該平反昭雪,粉墨登場,再創(chuàng)輝煌了。
國外也不是沒有此意識。懷特海在《教育的目的》一書中明確將兒童心態(tài)的發(fā)展分為三個階段:浪漫期、精確期和綜合期。
語文教學不同于其他學科的教學,它和生活密不可分,無處不在。日不見其生卻在長,既著眼于表現(xiàn)更注重當下的積淀,如果在小學里也一味地追求看得見、摸得著,追求“瘋長”,那就不是草原,而是草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