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伶伶

母親給齊文打電話，說有人看見蓮花在他工作的城市賣包子，讓他去找找，找到的話，趕緊告訴她，她讓柱子把她抓回來。蓮花是齊文的堂嬸，兩年前跟人私奔了。

齊文大學(xué)畢業(yè)后留在了城市，雖然不?；丶?，但是每次回去，都會(huì)聽母親說起蓮花的事。蓮花家日子過得挺好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男人柱子老實(shí)本分，啥事都聽她的?？捎幸惶?，蓮花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跟人私奔了。村里人都說蓮花是個(gè)不守婦道的女人。

母親說，你柱子叔整天唉聲嘆氣的，瘦得都不像樣了。你幫忙找找，別不當(dāng)回事。

因了母親的叮囑，齊文就去街上找了找，可是沒有看見蓮花。

一天，齊文去郊外辦事，回來時(shí)，看見路邊有個(gè)女人在賣包子，遠(yuǎn)遠(yuǎn)看去像是蓮花，走近了看，還真是。蓮花跟買包子的人有說有笑的，和齊文記憶中的完全不一樣。記憶中的蓮花嬸很少笑。齊文說，嬸，你快回家吧，你走后，我叔天天飯都吃不下。蓮花說，他怎么這樣呢？我跟他說過，我走了就不回去了。齊文說，為什么？蓮花說，因?yàn)?，我想為自己活一回。其?shí)，當(dāng)初要不是因?yàn)槲业沂遣粫?huì)嫁給他的。

蓮花爹和柱子爹都是石匠，當(dāng)年一起在山上開石頭。一次，突然發(fā)生山體滑坡，一塊大石頭箭一樣向蓮花爹飛過來，要不是柱子爹推了他一把，他就沒命了。蓮花爹從此把柱子爹當(dāng)成了親人。他知道柱子家人口多，日子過得緊巴，柱子老大不小了，還沒娶上媳婦，柱子爹整天為這事發(fā)愁。蓮花爹看著心里不落忍，就想把蓮花許給柱子。蓮花不同意。蓮花喜歡青山，跟他訂了親，年底就要結(jié)婚了。爹要為她退親，蓮花不退，并用絕食反抗爹。爹心里不好受，坐在蓮花床邊一直悶悶地抽煙。

爹說，爹知道你跟青山好，爹也不忍心拆散你們，可是爹總覺得欠著柱子爹的，要是不幫他，爹心里過意不去。

蓮花沒吱聲。

爹說，爹知道不該拿你去還恩情，可是爹也沒有別的辦法，柱子家那情況，就算咱家?guī)退霾识Y錢，也沒有姑娘愿意嫁過去。柱子爹愁得晚上睡不著覺，爹也睡不著。

蓮花沒吱聲。

爹說，爹知道這么做對(duì)不起你，可是爹實(shí)在沒有別的法，要是有，爹不會(huì)為難你。

蓮花沒吱聲。

爹說，爹的命是柱子爹救的，要是沒有柱子爹，爹就……父親深深地嘆了口氣。

蓮花忽然坐起來，說，好了，您別嘆氣了，我嫁！蓮花就這樣嫁給了柱子，給他生了一兒一女。蓮花跟柱子受了不少苦，活計(jì)累，還吃不飽?？墒巧徎◤膩頉]有掉過一滴眼淚。后來政策好了，蓮花養(yǎng)豬養(yǎng)雞還養(yǎng)羊，日子漸漸有了起色。

一天，蓮花去集上賣雞蛋，意外地遇見了青山。跟柱子結(jié)婚后，蓮花就沒見過青山。當(dāng)初退親時(shí)，她跟青山說得很清楚，她也不想嫁給柱子，可是她沒有別的辦法，欠他的，下輩子還！

此后20年，兩個(gè)人互無消息。

蓮花沒想到會(huì)在集上遇見青山。20年沒見，青山老了不少。蓮花說，你過得咋樣？成家了吧？孩子多大了？青山沉默了半天，說，我一直忘不了你。

蓮花腦子嗡的一下，像忽然聽見一聲雷響，眼淚噼里啪啦地掉下來。蓮花一邊哭一邊說，你傻呀？青山說，也找過，她們都不叫蓮花，后來干脆不找了。

這天之后，蓮花的心一直平靜不下來，她覺得欠青山的太多了，不能等到下輩子了。她要跟柱子離婚，跟青山結(jié)婚?？墒侵铀阑畈豢想x婚，蓮花爹也不同意，說孩子們都沒成家呢，你走了，他們怎么辦？蓮花想了想，就把這事放下了。

5年后，蓮花兒子結(jié)婚了，女兒也嫁人了，蓮花再次跟柱子提離婚的事，柱子還是不同意，蓮花就離家出走了。蓮花說，我前半輩子為別人活了，后半輩子得為自己活一回。你說是不是？蓮花笑著問齊文。

齊文想把蓮花和青山的故事告訴母親，又怕母親不理解，所以給母親打電話時(shí)說，我沒找到蓮花嬸。

選自《天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