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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噴泉

        2014-02-26 09:47:17金仁順
        關(guān)鍵詞:老安張龍

        金仁順,吉林省白山人,1970年出生,畢業(yè)于吉林藝術(shù)學(xué)院戲劇系,著有長篇小說《春香》,小說集《愛情冷氣流》《月光啊月光》,散文集《仿佛一場白日夢》,影視作品《綠茶》《媽媽的醬湯館》等。曾獲全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xué)駿馬獎,現(xiàn)為吉林省專業(yè)作家。

        “那些水,”每天下了班,老安要在鎮(zhèn)中心街邊抽幾支煙,看噴泉,“又薄又亮又滑,綢子似的,從水管里面變魔術(shù)?!?/p>

        張龍總是直接回家。被煤塵浸透的帆布工作服硬挺挺的,他就像從盔甲里面鉆出來,院子里兩個大號洗衣盆里的水曬了一整天,暖洋洋的,有幾次他身上的泡沫還沒沖干凈,吳愛云就從后面把他抱住了。

        她的瘋勁兒也跟噴泉似的,不管不顧,變著花樣兒來。有一次她把張龍的臉咬破了,晚上吃飯時連老安都注意到了。

        “怎么了?”他倒酒的手停在那兒,“你那臉?”

        “真的呀——”往桌上端菜的吳愛云也湊過來看。

        “剛才洗澡,”張龍?zhí)鸶觳餐鈸跛?,跟老安解釋,“可能搓得狠了——?/p>

        “我看,像是女人咬的——”吳愛云哧哧笑,“有對象了?”

        “沒有,”張龍舉起酒杯轉(zhuǎn)向老安,“誰能看上我?”

        老安跟他碰了下杯,兩個人把酒喝光。

        “那可說不定。好漢無好妻,賴漢娶花枝,”吳愛云扭著腰肢,邊往廚房走邊回頭扔下一句,“我這朵鮮花不就插在牛糞上了嘛?!?/p>

        “別欺人太甚啊你——”張龍說。

        “我欺負你了嗎?”吳愛云端著一盤削皮黃瓜和炒雞蛋醬回來,放到桌子中央,騙腿兒坐到炕上,問老安,“你娶了我,高不高興?”

        “高興?!崩习伯?dāng)了半輩子礦工,皮膚和皺紋仿佛被墨染過,溝溝坎坎密布于臉上,他笑的時候,仿佛有個網(wǎng)被牽動了。

        “女人就是花,”老安跟張龍說,“就得漂亮,不漂亮還叫什么女人?”

        “要不是我媽那會兒生病開刀,急等用錢,我能嫁給礦工?!”吳愛云給自己倒上酒,舉杯跟老安碰—下,又跟張龍碰—下,仰脖把酒干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那會兒就是一條狗一頭豬給我錢,我都嫁!”

        “讓女人這么欺負,”張龍看著老安,嘆了口氣,“你還笑得出來?”

        “張龍從小就是好漢,英雄氣概?!崩习矊菒墼普f,“上中學(xué)的時候別人欺負我,追到我家門口,把我嚇尿了褲子,張龍抄起菜刀沖出去,把他們?nèi)撑芰恕K麣q數(shù)兒小,那會兒比我矮半頭呢。”

        “你還好意思說——”吳愛云哼了一聲。

        “沒出事兒是英雄,”張龍把酒倒進嘴里,一小團火,從嗓子眼兒直沖進胃里,“出了事兒就狗熊了?!?/p>

        “聽說是為了個女孩兒,”吳愛云問,“誰???我認識嗎?”

        “連我都不認識。”張龍舉起老安剛給他倒?jié)M的杯子,“干了?”

        “怎么可能——”

        “干了!”老安舉著酒杯,兩個人都不看吳愛云。

        “到底是誰???”第二天他們鉆進被窩時,吳愛云又問。

        “我真不認識,”張龍說,“那時候打架也不需要什么理由,就是年輕,沒事兒找事兒,亂打一氣。”

        “不愛說算了,”吳愛云哼一聲,“滿嘴鬼話——”

        張龍上中學(xué)時天天帶著刀,書包是老安替他背著。他有三把刀:一把是用電工刀改裝的,刀身窄窄一溜,磨得鋒利無比;折疊刀是鋼的,銀色外殼上面鐫刻著雙龍戲珠圖案,刀子從槽里面彈出來時發(fā)出“咔嗒”的一聲;最毒的是把三棱刀,短、窄、立體,刀身是黑褐色,刀刃磨成了三條窄窄的銀帶子,寒光閃爍,在刀尖處匯合。

        出事兒那天晚上張龍把三把刀都帶上了,電工刀插在襪筒里面,折疊刀揣進褲兜,三棱刀有刀鞘,他用膠布把它纏在手臂上,用袖管蓋住。出門的時候,他媽媽的叫聲從后面追上來,“黑燈瞎火的上哪兒找死去?!”

        他在老安家門口叫了老安兩聲兒,老安沒出來。

        張龍在巷口跟幾個人會合,到了十字街大路口時,人數(shù)增加到二十多個。

        馬路對面,隔著水泥花壇,十來個年紀(jì)比他們大兩三歲的少年出現(xiàn)了,他們?nèi)藬?shù)少,但個子明顯高過他們,體格也更結(jié)實。他們?nèi)齼蓛桑殖蓭琢袕哪荷鸵轨F交織的背景中晃晃悠悠地走出來時,變成了能自行移動的山嶺,而他們身后的陰影,讓這些山嶺有了雙重重量。

        張龍感覺到自己的腹部畫圈圈似的扭攪起來,熱滾滾的液體從身體深處源源不斷地涌出,沸騰翻滾,回旋上升著涌向他的四肢和大腦——他的手伸進褲兜里握住折疊刀,打量了—下身側(cè)及身后的伙伴,那天傍晚,天色死暗,所有的星星都落到少年們的眼睛里了。

        當(dāng)對面的人山再次移動,并且迅速變成幾條河流朝他們包抄過來時,“你們記住,”張龍一字一頓,齒縫間呲出的咝咝寒氣連他自己都感到吃驚,“軟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

        張龍的妹妹大學(xué)畢業(yè)留在南方,嫁人后把父母接走了,房子留給了張龍。

        初見老安時,張龍差點兒把他當(dāng)成他爸爸,后來才想起來,20年過去了,老安早就不是少年了。

        不只是老安,當(dāng)年跟著張龍打拼的伙伴兒,全都娶妻生子、變得灰頭土臉的,他們少年時代具有的某些品質(zhì),類似翅膀或者爪子,曾像一層釉質(zhì)讓這些少年閃閃發(fā)亮,如今都消失不見了。

        老安對張龍,還像當(dāng)年一樣謙恭,吳愛云熱情好客,廚藝很拿得出手,后來,張龍發(fā)現(xiàn)她別的方面也不錯。當(dāng)然她也有不好的地方,膽子比母豹還大,半夜里溜到張龍家里,摸進他的被窩。

        “你瘋了?!”

        “你怕了?!”

        暗夜里,吳愛云的眼睛像兩顆黑珍珠。

        “——總要給老安留點兒面子吧。”

        “你占了他的里子,還講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吳愛云手臂又涼又滑,蛇似的纏到張龍腰間,“放心吧,他睡得跟死人似的?!?/p>

        吳愛云的身子結(jié)實,滑溜,在月光中出了水的白魚般扭動撲騰著,叫聲大得讓張龍伸手去堵她的嘴,她把他的手指咬住了,咬痕處滲出了血絲。

        “你屬狗的?!睆堼埩R她。

        “對,”吳愛云在他嘴唇上又咬一口,“啃不夠你這根兒骨頭?!?/p>

        “早晚有一天,”張龍把她推開,“老安拿著菜刀沖進來,把我們剁成肉醬。”

        “肉醬就肉醬,”吳愛云慢條斯理地穿衣服,“放點兒蔥姜,加點兒芹菜,包餃子。”

        溜走的時候,她倒挺麻利,一閃就沒了影蹤。

        白天張龍跟老安一起下井,幸虧是井下,光線暗,張龍不必面對他的注視和笑容。張龍無數(shù)次地罵自己是混賬王八蛋,但有了吳愛云以后,他再也過不了沒有女人的日子了。

        “你們那兒沒合適的嗎?”老安問吳愛云,“幫張龍張羅張羅,成個家。”

        “倒有一個合適的,”吳愛云說,“不過,跟你結(jié)婚了?!?/p>

        在井下,礦工們的玩笑粗魯下流,主人公經(jīng)常是吳愛云,老安軟綿綿的反擊只會讓礦工們覺得那些玩笑越說越有嚼頭兒,張龍努力充耳不聞,但有一天他的動作跑到了思想的前面,他抄起鐵鍬揮過去,差一寸,就抵到那個家伙的喉嚨口,鐵鍬邊緣刃邊銀亮,寒氣森森,那張裝滿了下流話的嘴巴都來不及合上。

        “誰跟老安過不去,”張龍的話說得很慢,帶著霜氣,“我就對誰不客氣?!?/p>

        “他們是開玩笑,瞎咋呼——”晚上喝酒的時候,老安說,“咬人的狗不叫?!?/p>

        張龍舉著酒杯的手臂僵住了,“你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

        “——我多管閑事兒了?!”

        “你想哪兒去了?!”老安直擺手,他臉上炭黑色的皺紋耷下來,笑容里面帶著苦相,“我的意思是,咱們這些煤黑子,腦袋別在腰帶上,每天有命下到井下,有沒有命上來都說不準(zhǔn)呢,還計較個啥?”

        “拿女人過嘴癮,煤就白了?就長命百歲了?”

        “喝酒,兄弟,”老安舉起酒杯在張龍的酒杯上碰了好幾下,“兄弟,喝酒?!?/p>

        酒喝得別扭,張龍身體里面野火燒不盡,在炕上翻來滾去,期待著吳愛云能摸黑過來。等到半夜,回應(yīng)他的,除了白泠泠的月光,還是白泠泠的月光。

        第二天下井的時候,掌子面就老安和張龍兩個人。塌方的時候,轟一聲巨響,巷道里面雷聲隆隆,煤塵云朵般飛揚起來,激流迸射,決口般地沖過來。張龍張開雙臂摟抱住頭,蜷成一團,任憑刷刷刷飄落的煤粉把自己掩埋。

        不知道過了多久。黑暗里面?zhèn)鱽碓捳Z聲。

        前兩句他沒聽見。

        聲音像從煤塵里面滲出來的,悶悶的,似有似無。

        “——你想過自己會這么死嗎?”老安問。

        “——想過,”張龍一張嘴,煤粉嗆進嘴里,他吐了半天,“——但沒認真往里想?!?/p>

        就像少年時候,張龍想過殺人,但從沒真想殺過誰。

        “我想過,還經(jīng)常做這種夢——最早跟我一起下井的弟兄,要么死要么殘,快占一半兒了?!?/p>

        張龍沒吭聲。

        “我們死了,吳愛云肯定閑不住,她會再找男人?!?/p>

        張龍騰身而起,他人世間走一遭,一半時間在監(jiān)獄里面度過,出了獄,又有一半時間在地底下,女人他是剛剛嘗到滋味兒,還是占著老安的灶臺炒剩菜。他不甘心,不認命。

        煤塵仿佛一條河把他們浸在中間,張龍?zhí)藖硖巳?,終于,腳踢到了硬物。他把鎬頭撈起來,辨別了一下方向,去刨把他們封閉起來的那堵墻,他叫老安起來跟他一起干,外面有工人,他們肯定會接應(yīng)、救援的。

        老安沉默了一會兒,也過來幫忙了。

        從井底下升上來時,艷陽當(dāng)空,陽光金湯般地潑下來,張龍仰頭看太陽,直看得兩眼發(fā)黑,頭暈?zāi)垦?,淚水在他的臉上肆意奔流,井底下被汗水濕透的身體,又被新發(fā)出的汗水透濕。

        礦主、工長,—大堆人等在井口,看見張龍、老安上來,礦主抓著他們的肩膀,連罵了幾句臟話,他沖所有礦工一揮手,“喝酒去,今天誰不喝醉誰是孫子!”

        喝酒中間,張龍出去上廁所,看見吳愛云跌跌撞撞地跑來,她的臉色煞白煞白,看見張龍,直撲進他懷里,伸手去摸他的臉,“我剛聽說,嚇?biāo)牢伊恕?/p>

        張龍用力抱了抱她,把她從身邊撕開,低聲說:“人多眼雜的你別鬧了——”

        他回到飯店時,礦工們喝得臉色濃油赤醬,呼來喝去,聲浪此起彼伏,吳愛云占了他的位置,坐在老安身邊,啪嗒啪嗒掉眼淚。

        “你有完沒完?”老安說,“等我死了你再哭也來得及?!?/p>

        “嫂子先回家吧,”張龍說,“讓我們痛痛快快喝一頓?!?/p>

        吳愛云點點頭,抹著眼睛走了。

        張龍坐下后,往窗外看了一眼,心里“咯噔”一聲,窗框就像電視機屏幕,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咱哥倆兒喝一杯,”他舉起杯子沖著老安,“大難不死,祝賀一下!”

        “死了也沒啥了不得的,”老安拿著酒杯,朝地上啐一口,“死了死了,一死百了。”

        “那哪能?”張龍說,“好死不如賴活?!?/p>

        他們從中午喝到黃昏,從酒館出來的時候,噴泉在噴水,老安一屁股坐在馬路牙子上,張龍猶豫了一下,也陪著他坐下了。

        歌一首接一首地唱,男歌手女歌手,聲音都仿佛在糖漿里面浸過,又被拉成絲線,織成了綢緞,從耳朵里鉆進來,在人的心頭上撫弄、撩撥。噴泉里的水,一會兒變成蘑菇,一會兒變成雨傘,有時候像花,有時候像葉片,忽兒浪起來,扭攪著跳起舞來,或者豁出去了,放焰火似的直沖上天去——

        老安從地上起身,搖搖晃晃地走近噴泉,站在飛濺的水珠中間,引起圍觀者發(fā)出一陣陣的笑聲。

        張龍過去拉老安,老安一臉的水珠子,眼淚似的淌。

        老安對噴泉的興趣說沒就沒了。下班后他和張龍一起回家,他們站在自家的院子里沖洗,隔著木板墻障,看不見彼此的表情,但言行舉止卻看得七七八八。

        老安在吳愛云身上動手動腳,他的突然襲擊經(jīng)常讓吳愛云受到驚嚇。她的叫聲和斥罵好像非但沒讓老安住手,反而越發(fā)挑起了他的興致,喝酒的時候,老安也越來越經(jīng)常地在吳愛云胸上屁股上摸來蹭去。

        “你的狗爪子能不能消停一會兒?!”吳愛云把菜盤子往桌子上面一礅,菜飛了起來,又落下,她去了廚房。

        老安嘿嘿笑,捻捻手指,舉杯跟張龍碰一下,“喝酒?!?/p>

        張龍喝不下去。他的食道仿佛塞滿了酒精塊兒,從胃里往上直壘到嗓子眼兒,哽得難受,他放下酒杯,沖到屋子外面。

        “怎么了?”吳愛云跟出來,在他后背上拍打。

        塌方以后,他們還沒有機會親近,她的手貼在他后脖頸處,指尖的溫?zé)嵯窦氥^子,把他身體里散落的委屈一網(wǎng)打上來,剛喝的酒剛咽下去的菜一股腦兒翻涌奔騰,全吐了出去。

        “噴泉啦?”老安跟出來,“沒喝多少啊——”

        張龍甩開吳愛云的手,直起身子看著老安,“胃里不舒服,我先回去睡了?!?/p>

        “咋不舒服了呢?酒沒燙熱?”老安把張龍送到門口,看著他打開自己家門,“——有事兒言語一聲兒?!?/p>

        屋子里面空蕩蕩的,張龍懶得開燈。月光透過窗戶照在炕上,宛若雪白清冷的一床被子。他把被褥鋪好,躺下,那床月光一半覆在他身上,另一半空空地籠著。

        隔壁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匕l(fā)出聲響,兩口子好像打起來了。

        張龍剛睡著,就被驚醒了。

        吳愛云的身體又涼又濕,帶著初秋夜寒的氣息。

        “你怎么——”

        吳愛云捂住了張龍的嘴。她全身貼近他,在他身上蹭了蹭,他的身體噼里啪啦地進起了火星,轉(zhuǎn)瞬間就燃燒起來。他支起胳膊籠她在身下,就仿佛她是只蟲子,是只小鳥,是漿汁飽滿的嫩玉米,他焐著她,烤著她,讓她外酥里嫩,香氣四溢。

        淚水從吳愛云的睫毛下面滲出來,漫洇在臉上。在灰鴿羽毛般的光線中,她的臉孔仿佛暗影中的鏡子。

        “怎么了?”張龍問。

        吳愛云搖搖頭。

        “你們在井底下——”離開時,吳愛云穿衣服的動作停頓了下,“出什么事兒了嗎?”

        “我們被埋在煤里,”張龍反問,“能出什么事兒?”

        “老安他——”吳愛云話到舌邊又咽了回去,她在張龍肩頭上咬了一口,嘆了口氣,“我走了?!?/p>

        張龍的回籠覺睡到太陽升得老高。他出門的時候,吳愛云在門口跟鄰居家的女人邊擇菜邊聊天。

        “老安一早叫了你兩聲,見你沒應(yīng),先下井去了?!?/p>

        張龍到井口的時候,正趕上大家吃午飯。

        “昨天晚上干什么壞事兒了?”礦主開張龍玩笑,“現(xiàn)在才來?”

        “喝大了?!睆堼堈f。

        “——跟我喝的?!崩习矝_著礦主,補充了一句。

        “這多好,”礦主笑笑,‘兄弟如手足?!?/p>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說話的家伙目光與張龍遭遇,咳了一聲,沖著老安,“——是吧,老安?”

        “吳愛云可不是衣服,”有人笑,“是床大棉被——”

        沒等老安接話兒,他又補充道,“任你鐵漢鋼漢,也能讓她捂化了,渾身淌汗。”

        男人們笑起來。

        “放屁!”老安笑罵。

        午飯后在掌子面兒倒堆兒的時候,老安被裝滿了煤塊的手推車撞了個跟頭,他從地上爬起來,嘴唇磕出了血,從煤塵中涌出股黑紅來。

        “夢游呢你?!”撞他的礦工嚇了一跳,“沒事兒吧?”

        “死不了?!?/p>

        老安臉上黑黢黢的,牙齒間漫著紅血,笑容把他變成了惡鬼。

        下班經(jīng)過鎮(zhèn)中心轉(zhuǎn)盤的時候,張龍讓老安先回家,“我有點兒事兒?!?/p>

        張龍打發(fā)走老安,坐在馬路牙子上看了會兒噴泉,水柱抽穗似的齊刷刷鉆出來,顫動著,像風(fēng)里的水晶莊稼。

        20年前那個夜晚,就在噴泉這里,好多人受傷,血在暗夜里發(fā)出腥氣,還有股奇怪的香味兒。那些血像蚯蚓一樣從血管里鉆出來,綿綿不絕,粘在皮膚上面,滲進衣服纖維里面。被三棱刀捅過的胸口,血汩汩地涌動,像個小泉眼。那個家伙高出張龍將近一個頭,笑著看張龍,“——小兔崽子,還真有種!”

        他的笑容恍恍惚惚的,滲進黑夜里去了,在很多個夜晚,這個笑容從張龍夢境深處,浮萍似的蕩漾著。

        張龍在“老馬家的牛肉湯”里吃了碗牛雜湯飯,去澡堂子泡了個熱水澡,找人扒皮似的給自己搓了個痛快,換衣服時他站在大鏡子前面打量自己,白皮白肉,就連臉都比一般人白,像個書生。

        “像個雪人!”吳愛云笑話他。

        老安在他家門口抽煙。

        “怎么蹲這兒了?”張龍問。

        “吳愛云去你那兒了,”老安笑笑,“——不跟我過了。”

        張龍進了門,房間里面黑燈瞎火,闃寂無聲。他拉了下燈繩,昏黃的燈光像一潑顏料,“叭啦”潑亮了房間,吳愛云坐在炕沿邊兒上。

        “你干什么——”張龍壓低了聲音。

        “我要離婚?!?/p>

        張龍走到吳愛云近前,看到她轉(zhuǎn)開的那側(cè)臉,有些青腫,嘴角破了,帶著血絲。吳愛云抬頭看他一眼,淚眼汪汪。

        “我跟他離婚,你要不要我?!”

        張龍轉(zhuǎn)身出了門,老安還在大門外抽煙。

        “你他媽的真有種?。 睆堼?zhí)吡死习惨荒_,“別人裝槍,你就回家放炮?!”

        “今天看我自己回家,飯她也不好好做,我說了她一句,她一大堆話等在那兒——”老安朝地上啐了一口,迎著張龍的眼睛,“——刨了一天的煤連口熱飯都吃不上,你說她欠不欠揍?”

        張龍沉默了片刻,“——那也不能動手啊。”

        “她那嘴,我能說得過她?!”

        張龍嘆了口氣,“——你說幾句軟話,哄哄她吧?!?/p>

        “還是你去吧。”老安把煙頭扔在地上,用鞋底碾碎,“讓她回來炒菜,咱哥倆喝兩盅?!?/p>

        張龍回家,走到吳愛云身邊,“——你也有不對的地方,怎么連飯都不做了?”

        “你去哪兒吃的飯?”吳愛云看著張龍,“有人給你介紹對象了?”

        “你胡扯什么?”張龍苦笑了一下,“——我也不能天天跟你們兩口子膩歪著啊。”

        “我就要你天天跟我們膩歪著,”吳愛云把頭埋進他懷里,摟著他的腰,“看不見你人影兒,我一分鐘也活不下去?!?/p>

        天陰得邪乎,黑云蘸了水,大巴掌似的從天上摁下來,礦工們黑蛆般在山坡煤洞口處,進進出出,蠕動不休。

        吃午飯時,張龍拿著飯盒獨自走到煤堆頂上坐下,煤洞周圍的雜草兩個月前還是青蔥水嫩,嬌滴滴的,現(xiàn)在綠火燃遍山坡,綠色也嬌柔不復(fù),變得潑辣,陰氣十足。

        礦工們在井口的木垛上分散坐著,抱著飯盒吃飯,話頭兒三下兩下又扯到女人身上。

        “女人都一樣?!?/p>

        “那哪能?”

        “有啥不能?不都是那一畝三分地兒?!?/p>

        “可不是?!?/p>

        “有啥不是?你們家吳愛云鑲了金還是戴了銀?”

        “反正——”老安嘿嘿一笑,“區(qū)別可大了?!?/p>

        “還區(qū)別?你區(qū)別過?”

        “他沒區(qū)別,吳愛云有?!?/p>

        礦工們笑起來。

        “放屁!”老安拉下臉來,“吳愛云真敢齜牙,我打不死她!”

        “你打吳愛云?你也不怕風(fēng)大扇了舌頭?”

        “張龍——”老安扭頭朝上面喊,“他們不相信我打了吳愛云——”

        礦工們的頭向日葵似的,全都仰了起來。

        張龍蓋上飯盒蓋,往下斜睨了他們一眼,“我也不相信?!?/p>

        “就你個熊樣兒,”礦工哄笑起來,有人把手里的半塊饅頭朝老安扔過去,“早晚把自己煮了,當(dāng)供品供你們家吳愛云!”

        老安對別人的話充耳不聞,他盯著張龍,目光像條毯子,一直鋪到他跟前。

        “嘴皮子磨夠了吧?”工長看看表,招呼大家開工,“干活兒!”

        張龍從煤堆上走下來,老安緊盯著他的眼睛,“你為什么不說實話?!”

        張龍徑自下了井,老安沒跟上來。

        張龍推了幾趟煤,出來找老安,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不在了。

        張龍回家時,吳愛云聽見門響,從屋里出來,兩只手粘滿了面粉,“老安呢?”

        “沒回來?”張龍反問。

        “看噴泉去了吧——”吳愛云看看身后,沾著面粉的手在張龍鼻子下面抹了兩道,低聲說,“給你包餃子呢,洗洗就過來吃吧?!?/p>

        憋了一天的雨在他們吃餃子時下了起來,鞭子似的抽打著,仿佛十字街鎮(zhèn)是個什么疙里疙瘩的臟東西,非得仔細沖刷清洗干凈不行。

        餃子吃完了老安也沒回來,雨勢倒是弱下來了。

        “我找找他去——”

        “死在外面才好呢,”吳愛云拉住張龍,“抱抱我?!?/p>

        張龍用胳膊圈住吳愛云,被她在臉上拍了一巴掌。

        “像餃子皮兒包餃子餡兒那樣抱!”

        后半夜的時候,雨停了一個多小時了,張龍聽見隔壁大門門鈴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仨懫饋?,老安在院子里面走動的聲音,仿佛什么巨型動物撞了進來。

        “吳愛云——”他聲嘶力竭地叫,好像跟她隔著千山萬水。

        “大半夜你鬼哭狼嚎——”

        “噗”的一聲,吳愛云的話沒了,被人吞掉了似的。

        張龍從炕上彈起來,趿拉著鞋躥出門,隔著木板障墻,他看到老安手里握著一塊磚頭,腳底下躺著吳愛云。

        張龍不知道老安喝的是什么酒,但這個酒顯然跟往日不同,平常的酒像螞蟻蝕骨,一口口,不只把老安的骨頭啃成了渣子,他的目光、笑容、言語,也都被蛀得拿不成個兒;這個夜晚被老安喝下肚去的酒,是硬的,冷的,像把刀揣進了老安的身子。

        “老虎不發(fā)威,”老安晃晃手里的磚頭,斜睨著張龍,隨著老安的笑容,刀刃的寒氣從他的眼睛、嘴巴、臉上的皺紋,密密麻麻地擴散開來,“你們當(dāng)我是病貓?!”

        “你是不是男人?”吳愛云問,“是男人你現(xiàn)在就去宰了他!”

        老安的磚頭是對著吳愛云的臉拍下去的,她皮膚細嫩,臉頰處擦破了皮,這其實不算什么,皮膚下面的打擊才是動真格兒的,幾個小時之后,她的半邊臉會腫成水蜜桃。

        “啞巴了?怕了?”吳愛云盯著張龍,拂開他拿來的冷毛巾,“不用擔(dān)心,你殺人,我償命——”

        “閉嘴!”張龍把手里的毛巾往地上一摔,他的心、肝、肺瞬間像燒紅的煤塊,把胸腔里面烘得熱辣辣的,“你懂什么叫殺人?!什么叫償命?!”

        吳愛云怔住了。

        “——滾回家去吧!”張龍揀起毛巾,離老遠朝洗臉盆里一擲,“你們兩口子的事兒,我管不了!”

        吳愛云把外衣的紐扣解開,她的手抖得厲害,紐扣解得很費力。

        “你干什么?!”

        “我檢查檢查自己,哪兒出毛病了,這么討人厭——”吳愛云把衣服脫了下來,扔到地上,伸手去解胸罩后面的掛鉤。

        “抽什么瘋,讓鄰居看見——”張龍揀起衣服往她身上披,吳愛云在他的手底下掙扎著,把胸罩扯掉了,胸前白嫩的兩砣彈跳出來。

        張龍的火直躥上頭,揚手給了她一個耳光。

        “你打我?!”吳愛云淚水薄冰似的凝結(jié)在眼睛里,她的目光從冰后面射出來,“老安打我,你也打我?!”

        “——你不走我走!”張龍把衣服朝她身上一扔,推門出去。

        老安不知道什么時候來的,背倚著張龍家大門,嘴里咬著煙,但火柴盒在他手里變成塊濕了水的肥皂。

        張龍從他手里搶過火柴盒,擦出火花時,火光映照出老安的臉,皺縮得像個核桃。張龍把火直接塞到了老安的嘴里,他燙得跳了起來,“噗噗”“噗噗”地吐個不停。

        “好男不和女斗,”張龍盯著老安的眼睛,“有種你他媽的找男人單挑啊?!?/p>

        張龍把外衣往身上一搭,去十字街找了個燒烤攤,喝酒喝到半夜,然后去澡堂子洗澡,在那里找了個床睡了。

        第二天張龍直接去了井口。

        “衣服怎么沒換?”工長叫了他一聲,追到井口里面,“帽子呢?”

        張龍抄起鐵鍬干活兒。

        工頭把安全帽硬塞給他。

        老安隨后也來了,他去“老馬家的牛肉湯”吃的早飯,還喝了酒。他把這兩樣味道都帶進了井下。

        “想拉你一起去的——”老安沖張龍打招呼,他的笑容也仿佛經(jīng)過長期間的燉煮,“一個人喝酒,就像一根筷子夾菜似的。”

        張龍沒吭聲。

        老安倒也沒像張龍想的,跟其他礦工們吹噓打老婆如何如何。他把支巷木的工人拉下來,自己站在木樁上面。

        “你行嗎?”那個礦工問他,“酒氣比瓦斯味兒還大呢?!?/p>

        “井底下的活兒,”老安笑起來,“我閉著眼睛都比你們干得好!”

        張龍和往常一樣在掌子面兒倒堆兒,到了吃午飯的鐘點兒,他推完最后一手推車煤,正要上去,“兄弟——”

        張龍停下了腳步。整個上午,老安就忙活那幾根木樁子了,張龍不想搭理老安,但這會兒除了他也沒別人了。

        “你站遠點兒,”老安站在木樁上,手里拎著把斧頭,他指了指井口的方向,那兒有光透過來,“——我想看著你的臉說話?!?/p>

        張龍沒動。

        “你不敢站在光下面?!”

        張龍走過去,豎井上面的光像束追光打在他的頭上。

        “你跟吳愛云,”老安有些哽咽,“以后好好過日子吧——”

        “你說的什么屁話?!”

        “你為我坐了二十年的牢,別說老婆,”老安笑得臉上溝壑縱橫,手里的斧頭劃著弧線掄起來,“我的命早就是你的——”

        斧頭砍下去的聲音像深海處的濤聲,黑暗如潮,迅疾撲上來,淹沒了他們。

        老安被救上來,得了什么寒癥似的,剛立秋的節(jié)氣,他把棉襖穿在身上還發(fā)抖。棉襖外面,他披麻戴孝。

        吳愛云也披麻戴孝。她的臉頰腫脹消了不少,但青紫泛了出來,面相泛出股凄厲。她幾天不吃不睡,瘦得臉頰都塌了,嘴角起了一片水泡。

        張龍埋在西山下面的煤洞里面。礦主工長找老安商量了幾次,尸體不是不能挖,一是成本太高,二是有沒有這個必要。這些錢,還不如省下來給他父母妹妹。最后一次商談前,礦主和工長替張龍算了一卦,卦上說,張龍已經(jīng)入土為安了,再挖出來恐怕不吉利。

        吳愛云冷笑了一聲。

        三個男人頓住話頭兒,看向她,她推門出去了。

        月亮當(dāng)空,又大又圓。吳愛云的心也變成了月亮,虛白的一口井,沒著沒落兒。

        老安夜里睡不踏實。兩個月內(nèi),連著被埋了兩次,他怕黑怕得厲害。

        吳愛云半夜醒來,看見老安縮在墻角,用大棉被把自己包得像個餛飩。

        “張龍在這兒——”老安盯著房間里面的暗黑,“我一睡著,他就來,就坐在炕邊兒看著我,要么就站在那兒——”

        老安指指窗簾,“一站站半宿,也不說話——”

        “來了好啊,”吳愛云笑了,“我去燙壺酒,炒幾個菜,咱仨喝幾盅。”

        “禍水,”老安看著吳愛云,罵了一聲,“女人都是禍水?!?/p>

        “你們在井底下,”吳愛云盯著老安的眼睛,“發(fā)生了什么事兒?”

        老安沒吭聲。

        吳愛云拿起枕頭砸過去。

        “——我們被埋在井底下,”老安把枕頭甩到一邊,“能發(fā)生什么事兒?!”

        吳愛云僵住了,“——這日子沒法兒過了?!?/p>

        他們替張龍賣了房子,加上撫恤金,一起寄給他父母。他們接到通知后,沒來認尸。當(dāng)年張龍坐牢的時候,他父親就放過話:“就當(dāng)沒這個兒子?!?/p>

        吳愛云離開的那天,新鄰居正好搬進來。人聲喧嚷,噼里啪啦放了兩陣子鞭炮。

        吳愛云只帶走了自己的衣服,一個大提包就裝下了。出門的時候,隔壁搬家的人都出去吃午飯了。大門外爆竹皮剖腸破肚地堆著,吳愛云往張龍院里面看,房門開著,黑洞洞的一張嘴,房門口同樣堆著爆竹皮,一撮紅色,像是房子咯出的血。

        (選自《民族文學(xué)》2013.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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