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乾昌
一條源于張棉驛臥虎山側(cè)的河,流經(jīng)清水,便成了清水河。這河如這城,存在似乎只是為了被遺忘。
“阿陽”這個名字,了解點歷史的人才知道,可是幾乎沒有多少人知道張家川,這個矗立在牛糞中的城。
蜿蜒千里的黃土大塬,翻過幾個山頭就到了這寂寞卻自得其樂的城。風過處,無雁聲,卻有漫天的灰土夾雜著牛糞與尿騷味直嗆鼻子。
粗礪的方言,大碗的炒面片,磨盤一樣的鍋盔,吵架一樣的說話,滿街胡騷情的流浪狗,遠看的寂寞與走近的騷情就像秦腔,過門的板胡還在悠揚,忽然就出來個花臉“呼喊一聲綁帳外……”這種轉(zhuǎn)折,就像大日頭底下忽然砸下來一陣冷子,躲都躲不過。
街上的手扶拖拉機總是熱情洋溢地闖過紅燈,交警還是一臉迷茫時,兩頭黃牛拉下一行氣派的粑粑冒著熱氣,如花綻放。
熱情的穆斯林眼中,人人都是風塵仆仆趕來的親戚,口中喊著“他爸爸”、“他丫丫”、“藏趕緊搓哈撒”(張家川方言,“坐下”之意),這邊拿起水壺給你澆水洗手,那邊泡好了三泡臺,一碗炒面堆得比園樹梁(張家川境內(nèi)一個山名)還高些。
夜來的行政廣場燈火輝煌,人頭攢動,交誼舞和秦腔、“花兒”和迪士高、白帽帽和嬉皮士交相輝映。
當然還有某個旮旯里高漲的荷爾蒙和揮舞的拳頭,夾雜著鼻血橫流。
這里的人像馬鹿山里的青岡木一樣直來直去,不會拐彎,說一不二。
六虎的炒面館里還有人拉長脖子排隊,大蒜已經(jīng)剝好了,就差咽下最后的幾喉嚨口水了。
熱鬧的街,熟悉的方言,20年后的我有些熟悉又陌生,閃爍的霓虹,似乎傾瀉著我突如其來的落寞。
于是竟懷念起“瓜牡丹”(當?shù)匾晃痪癫惶5呐裕菚r的伊是個如過去的蝴蝶抑或如今的范冰冰似的人物,紅得發(fā)紫。一身襤褸,一襲風塵,卻遮不住滿臉燦爛春色,過去年少不更事的取笑奚落,如今卻感覺她的笑是那么勵志。想來那時,她似乎是要告訴人們,即使手里只有別人吃剩的半個鍋盔也要笑著走下去。非但如此,她還提醒我們?nèi)魏螘r候不要忘了生活的情趣。就像她,看見帥哥,一朵牡丹便立刻綻放得俞加熱烈燦爛。
如今,聽說她死了,居然有些傷感。
感謝那個牡丹盛開的季節(jié),讓我開心的同時,也更懂得了青春的美好與短暫。
清晨,在拱北虔誠的誦經(jīng)聲里醒來,循著經(jīng)聲,我似乎聽到秦人的戰(zhàn)馬在關(guān)山的深處悲鳴,喚起松濤陣陣,關(guān)山的明月依然皎潔,關(guān)山的溪水還在默默流淌,而我再也看不到秦風橫掃六合的滄桑與霸氣,只有山間的石頭悄悄訴說亙古的歷史,銅車馬光澤不再。
熱鬧背后總會落寞,談起歷史總讓人感慨落淚,輝煌與風光終是塵歸塵,土歸土,秦磚還在,漢瓦依舊,只不見當年的阿陽。
八月的阿陽,恰逢穆斯林開齋,熱情的店主端來金黃噴香的馓子、油香。說一句“色倆目”,阿媽高興了,又端來剛出鍋的羊肉,樂得同行直問,你們是不是今天過年,失笑的阿媽一雙慈眉彎如清真寺頂?shù)脑卵纼骸B飞嫌鲆娨粋€清真寺“搬阿訇”,再次感受到宗教的偉大與虔誠。有信仰的人,心靈總是不會迷失方向,生死不是創(chuàng)造與毀滅,不過是另一個輪回的開始。
每天有繁雜忙碌的事情,除了吃飯、睡覺,難有暇隙,置身其中卻似乎擦身而過。但心里卻有這城,這牛糞中矗立的孤寂中自娛自樂的城,樸實又騷情的城,憨直而剛烈的城。
這城,古老與現(xiàn)代、落后與文明和諧共處,就像百年來休養(yǎng)生息,榮辱與共的回、漢兩個民族。
回鄉(xiāng)風情園一瞥,在這個孤寂的城里恍若隔世,就像藏在蓋頭下的美女露出嬌媚的容顏,即刻讓這硬杠杠的城柔軟起來。
忘了牛糞,忘了精力過盛的手扶拖拉機,忘了尿騷味兒的灰土,忘了奔放在瀝青馬路上的鼻血。
星空,碧水,彎月……此刻,這是會拐彎兒、會拋媚眼兒,有著柔軟腰肢的城。
張家川沒有川,龍山鎮(zhèn)沒有龍,只有大補的驢皮膠,透亮的涼粉兒,磨盤大的鍋盔,和著豆腐粉條的炒面,溝溝坎坎兒里的洋槐樹,撒著歡兒的叫驢。
還有莊嚴的清真寺,虔誠禮拜的穆斯林,秦人的牧場,關(guān)山的明月,一朵燦爛盛開過的“瓜牡丹”和黃土一樣渾厚樸實的鄉(xiāng)親。
張家川,一個叫阿陽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