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駿逸
一
不止一次地被問,“你的信仰是什么?信佛還是基督?”一時我也茫然失語,想起了古羅馬女哲學家希帕提婭。當人們紛紛不得不去選擇基督教明哲保身時,她說:“我信仰哲學?!蔽蚁胛夷懿荒芑卮穑骸拔倚叛鏊囆g(shù)呢?”我雖沒有如此崇高,但也覺得自己如果不去畫,不去做與畫畫兒相關(guān)的事,我真的別無它能,生命對我來說也就毫無意義。
從小我就孤僻內(nèi)向,甚至怕和陌生人說話,面前走過人都會不知所措,想躲起來。但是從小的熏染,讓我無可替代地、執(zhí)著地選擇了畫畫。就我而言,一個內(nèi)心拒絕長大的人,一個心中時常涌現(xiàn)悲思的人,一個在父母嚴格教育下至今也從未單獨遠行的人,一個面對五彩紛呈世界充滿好奇與向往,卻怎么也走不出自己單調(diào)生活的人,我只能畫,只能畫,我需要畫,需要畫,把兒時讀過的童話書里面的奇花異草,異國情調(diào),穿著華麗衣服的王子、公主,把那些一塵不染的世界統(tǒng)統(tǒng)表現(xiàn)出來。
畫寄予了我太多的希望,太多夢想,甚至人們最怕消逝的青春
畫對于我是有著崇高意義的,我就是它面前虔誠的信奉者、膜拜者。并且我一直都是個嚴謹?shù)娜耍瑹o法把自己搞得太輕松,也沒法子把畫弄的似游戲,也不能“玩藝術(shù)”、不會“做藝術(shù)”。對于繪畫,勤奮、踏實更適合我。
二
我的畫幾乎每張都是自己憑借想象,主觀臆造出來的,沒有任何參照物,也沒有任何原型,沒有任何模特。這好像成了我作畫的一種標志,或是一種癖好。我總覺得藝術(shù)就該是創(chuàng)造的,而畫就該是“人現(xiàn)實不能及的、夢里出現(xiàn)過的,然后借以表達出來的”。如果每天按照片打格放大,這樣的畫毫無意義。
所以我常把自己扔在冥想與回憶中。不過冥想也不完全都是毫無根基的天馬行空,也有現(xiàn)實的情感以及里面的人和事的交錯,是幻象與大腦的激情碰撞,里面會有憤世,有憂傷,有回想。這時我就急于用畫筆記錄(當然是先以草圖形式)。也許只有真正搞過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人才會有這種感受,思緒在大腦里蔓延,一個個畫面溢出來,畫筆躍動著,這是在追逐想象;身體輕輕的,完全進入另一個世界;此刻的手就像靈魂附體,隨之再現(xiàn)這充溢的光芒。這就是創(chuàng)作的狀態(tài),十分的美妙,那樣的快感是任何經(jīng)驗都無法比擬的。
創(chuàng)作無疑是需要耗費大量心血的。我的畫有的是靈光乍現(xiàn)的短時記憶,有的則是心中積蓄已久,長期醞釀不得不奔瀉或是不吐不快的產(chǎn)物。再迅速、能力再強的畫家也很難追趕到思緒的速度,光影的流失。圖像語言有它與生俱來的一套規(guī)矩,符號的提取、整合、加工、創(chuàng)造,乃至個人化、風格化也是長期以往才能塑成的。
我是個理智總被感性打敗的人,也總看不上那些只是賣弄繪畫技巧的人。藝術(shù)是屬于精神領(lǐng)域的,無論做什么樣式的藝術(shù),真誠最重要。我一直把情感、心靈、精神擺在首要的位置,忽視形式、技巧、技術(shù),把它放在次要位置。其實這么想也沒什么錯,只要把技巧寄托在精神上,以精神層面作技術(shù)的支持與志向,技巧就有意義。真正的藝術(shù)家應該自由游刃于技術(shù)與靈魂之間,能在精神的高度下把技巧最大的成功使用,融理智與情感于一身。
自大學以來,我找到了一種符合自己心性與好惡的繪畫流派——樸素藝術(shù)。這是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以盧梭為代表的一批不受原有繪畫法則與美學拘束,隨興所至的畫家。他們仿佛擁有從未消逝的兒童慧眼,在漫漫歲月,百折不撓堅持著。這一切都深深感染著我。馬蒂斯說過:“用兒童的眼睛看世界?!蔽乙苍谖业漠嬛腥嵺`一種意象的、心與物、心與象相結(jié)合的方式造型,同時吸取樸素藝術(shù)的因素,當然最重要的是,要去領(lǐng)受那份保存著人類原始力量與天性,能夠全身心感知、理解、表達周圍所觸及世界的詩意創(chuàng)作方式。
三
我并不是女性主義者,也不想自己的作品被劃分到女性藝術(shù),但是我誠懇地承認身為女性的事實,也想充分發(fā)揮女性的特質(zhì)。
女性永遠有不同于男性的眼光與角度,更加的個人化與內(nèi)省。這往往源自她們纖細敏感的內(nèi)心,她們用她們的肢體、她們的心來繪畫。我一直贊賞并引以為豪這種直覺的方式,這也是每個藝術(shù)家必不可缺的能力。日本畫家東山魁夷說:“感覺比思考更重要?!被蛟S有些偏激,他只是強調(diào)感性對于一個視覺、造型藝術(shù)家的重要性。但感覺、才氣,是年輕時的銳氣、青春、沖動,終究會用光,沒有理性的節(jié)律、控制與分配、調(diào)合,終究難成大器。
對于我而言,至少到現(xiàn)在我的畫還是主要受感性支配著,我的生命里沒有太多的沉重、苦難,沒有冒險、動蕩,即使也會有分離、有痛苦、有悲傷,很多也是我故意制造,是屬于我的夜晚夢境,活動于腦中,蟄伏于內(nèi)心的一種“精神活動”。所以我暫時好像也無法深重,我把自己聚焦于和平、幸福、優(yōu)美、純潔,這些看似平靜、和諧的意象之中,我總是執(zhí)拗的認為,我要擯棄一切丑惡。
當人類從脫離自然這一母體開始,便被判定為一個異化的臨界點。一方面,主體意識逐漸加強,成為自然的逆子,拼命地挖掘、搜刮地球的財富,供自己大肆揮霍,造成兩者永不間斷的沖突與對抗;另一方面被客體化以后的人類,又無可奈何地承受著社會對他的戲謔、嘲諷、責難,乃至戕害。
我想擺脫這種宿命,以至竭力向上飛升,期望進入美麗、純潔、神圣的境界,得到一種看透世事之上的從容、安寧,一種凌駕于丑惡之上的美好。我有意避開那些男性視角普遍關(guān)注的重大社會、政治、歷史事件,而是趨向于最大化個人的情感體驗,一些人類無法逃脫的永恒母題,像愛情、生死、母性、自然、非理性思維、孤獨、時間的流逝等等。這些都是十分古老的主題了,盡管如此,我也有自己生命的獨特感悟、思想角度與抒情方式。比如愛情,我理解的愛情一定是潔白美好的,是不朽與恒定性的,是堅貞不渝、長相守的;我也畫母親,但是我的母親形象是少女的,是身材修長,而不是碩大健壯的,她就猶如女媧,是世間萬物的孕育、創(chuàng)造者,是一位永不衰老、永遠青春貌美的女神,她是所有人類的母親,而不是人們印象中的每一位具體的母親。
隨著年齡和閱歷的累積,我也許會在這些永恒的母題里找尋到更多的子題,也或許我的表現(xiàn)范圍也會隨之擴展,也說不定哪一天我與我的作品就變得深刻、厚重了,無論如何,這都是屬于我自身的自然而絕非刻意的過程。這也是我的生命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