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又一
常時今年35歲,是一檔著名電視訪談節(jié)目的主持人及制片人。他的節(jié)目在全國家喻戶曉,上到國計民生下到家長里短,追蹤一切社會熱點且收視率穩(wěn)定。大爺大媽親切地稱呼他為小常。如果這世界上真有特別被上帝關(guān)照的幸運兒,應(yīng)該就是常時這種人了。
除了事業(yè),常時的生活也無可挑剔。他女友叫張一一,比常時小6屆的小師妹。張一一屬于那種完美學(xué)歷、完美面龐、完美背景的官二代美少女,目前供職于中石油的國際事業(yè)部,專門負(fù)責(zé)海外并購的商業(yè)可行性評估。張一一要強,不愿意讓爸爸和爺爺幫忙,她職業(yè)生涯的簡歷好得沒話說,一般這么優(yōu)秀的青年才俊會被同僚和上司嫉妒猜忌,但只要周圍人悄悄說一句:“你還不知道么,她爺爺是張常委而她爸爸是張副部長啊!”所有的嫉妒和猜忌全都煙消云散了,人們會覺得,哦天啊,她怎么這么低調(diào)竟然還出來上班,甚至跟我們一樣每天加班吃工作餐!所以張一一從小沒被欺負(fù)過也沒欺負(fù)過別人,渾身散發(fā)著一股坦蕩。雖然常時本人不愿意承認(rèn),但實際上,臺里領(lǐng)導(dǎo)之所以讓他這么個年紀(jì)輕輕的小伙子獨挑大梁,批準(zhǔn)他這檔訪談節(jié)目在黃金時段播出,很大程度上是“不看僧面看佛面”——早有八卦新聞報道過官二代張一一和這個青年才俊的故事了,這種新聞傳播面不會特別廣,但該知道的人都一定會知道。臺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常時以后不得了,現(xiàn)在能幫他一定要多幫他,你不幫他,想幫他的人多了去了。
所以常時每每夜深人靜鬧失眠的時候,輾轉(zhuǎn)反側(cè)間摸著良心問自己:你這是要鬧哪樣?你還有什么不知足的?你這完全是找抽?。∧氵€有什么可憂郁的?!
這天張一一和常時兩人一起去參加某慈善晚宴,這是他們一個星期以來第一次碰面。晚宴是中華慈善總會主辦的,這種活動名為慈善,其實吸引大家來的當(dāng)然不是給窮人捐多少錢而是權(quán)貴階層的社交。晚宴的舉辦地點是北京近郊的一處莊園,他倆從張一一的奔馳小跑里一下來,立刻成為眾人的焦點,迅速被兩個圈子的人分開包圍了。常時端著香檳酒談笑風(fēng)生,心里想著下期節(jié)目,沒人看得出來他昨晚又一夜沒睡。他從人縫里望見另一個圈子里談笑風(fēng)生的張一一,心里揣摩,這算愛情么?他跟張一一走到一起順理成章,跟她相比,其他人都太丑、太弱智、太沒趣味、太不上檔次,或者太老,唯有張一一是個配得上自己的人。順理成章的意思是說,常時知道反過來也一樣,自己也是個配得上張一一的人。
大約晚上9點不到,張一一分開眾人沖了過來,告訴常時說她必須回去了。
“剛接了老總電話,我正在做的那個稠油項目出了點兒狀況,讓我緊急回去跟美國那邊開視頻會議?!?/p>
常時:“這么早就走?等會兒我還要上臺主持抽獎環(huán)節(jié)……”
張一一:“是,我知道,所以你留下我走。車我開走了?!睆堃灰蛔吡藘刹接洲D(zhuǎn)回來,她說:“這周六晚上我應(yīng)該能擠出點兒時間來,我找你去?”
常時:“好,我看看我的時間表,應(yīng)該沒什么事。”
張一一吻了一下常時,和電視臺的幾個領(lǐng)導(dǎo)點頭致意,急匆匆地走了。
這天的晚宴一派天下承平的景象,喝了香檳讓常時放松下來,有那么一會兒,他甚至覺得自己不憂郁了,日趨腐敗的社會和該槍斃的貪官現(xiàn)在不歸我操心,這個晚宴上人人都衣冠楚楚文質(zhì)彬彬,就讓我愉快一晚吧。主持完抽獎環(huán)節(jié),常時微醺地嘴角掛著矜持的微笑走入臺長的朋友圈,臺長給他介紹了幾位長者。常時隨口說了個笑話,把大家都逗樂了。
正在此時,常時忽然感到有什么不對勁,背后的氣場一陣混亂,一陣香水味襲來。常時只覺脖頸一濕,有個人滑過他胳膊倒在了地上。
常時劃拉掉襯衫上的蔥燒海參和蔬菜沙拉,看見那個倒在地上的女士萬分抱歉地看著他,要哭了似的。那女人看著比常時大一兩歲的樣子,被自己的失態(tài)驚著了,嘴半張著看著眾人,深邃的事業(yè)線里還夾著另外幾塊蔥燒海參。這個女人的胸部美麗而堅挺,醬汁在這塊白而溫?zé)岬漠嫴忌狭粝铝撕圹E,就像一塊柔軟蓬松的棉花糖從連衣裙里跳出來一半。臺長等人都愣住了,常時也愣住了,別人怎樣他不知道,至少他自己沒能把眼睛從這女人身上挪開。這女人快速地將乳溝中的蔥燒海參摳出來,有人給她遞上餐巾紙。常時查看了身上西服的污染程度,伸手去扶她,意識到自己洶涌澎湃地硬了。
這個倒地的女人很抱歉,語無倫次地向眾人解釋,說她新買的高跟鞋忽然斷跟了。
眾人都萬分愉快地接受了她的道歉。那女人拿了紙巾幫常時擦領(lǐng)口,靠得近,常時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遭遇了這個女人的大胸,他換了站姿,希望不要讓別人看到他褲襠處奇怪的突起。臺長等人都調(diào)笑常時,說你小子真是因禍得福。
那女人抱歉地說:“恐怕擦不干凈了,不如你把衣服留給我,我干洗完了給你送過去?!?/p>
常時說不必,他回去自己干洗就好。
“給我?guī)ё甙?,如果洗不好我可以照著買件一樣的?!?/p>
“真的不用麻煩你?!?/p>
女人說什么也不同意,又帶他去洗手間用水擦,還是不行。
她問常時怎么補償好。
常時問:“你開車來了么?能不能把我送進(jìn)城?”
女人說:“都怪我?!?/p>
常時:“不,我正不知怎么脫身呢,正好。”
這女人叫范璣蕙,是個心理醫(yī)生。
“準(zhǔn)確地說應(yīng)該叫精神科醫(yī)生,心理醫(yī)生是洋人的叫法,其實國內(nèi)沒有這么叫的,國內(nèi)的醫(yī)院只有精神科對吧。跟心理沾邊的只有心理輔導(dǎo),那個不算治病?!?/p>
夏天的夜晚涼爽宜人,他們沒開空調(diào),搖下車窗呼呼地吹著風(fēng)。
常時問范璣蕙能不能在她車上抽煙,范璣蕙說當(dāng)然可以。常時點了煙,就著奔流而過的晚風(fēng)吐出青煙,覺得今晚的愉快顯得不那么虛幻了。他問:“我在網(wǎng)上查過抑郁癥的癥狀,我好像是輕微抑郁,你們精神科怎么界定抑郁癥的?我不敢吃藥,他們都說吃抗抑郁癥的藥不能停,一吃就得吃一輩子?”
“用藥是主流療法,可以顯著減輕癥狀,可是去不了根。你嚴(yán)重嗎,哪天可以來找我看看,癥狀不嚴(yán)重別吃藥,美國的那些心理醫(yī)生都跟藥廠連著關(guān)系,動不動就給病人開藥,要說濫用藥物,美國人在心理治療這方面最嚴(yán)重了??挂钟舭Y的藥原理都差不多,都是控制腦內(nèi)分泌物的分泌量,藥一停,原先抑制的或者刺激分泌的東西就會爆發(fā),那種時候病人最容易自殺。”endprint
常時問范璣蕙接觸過的最嚴(yán)重的病人什么樣,范璣蕙說你還是別聽了。
“咱們一般說周圍犯神經(jīng)病的都當(dāng)笑話說,真得病的就不是笑話了,你不能笑話個聾子說話哦哦哦的吧,一個道理?!?/p>
“你們上學(xué)的時候都學(xué)什么,弗 洛伊德?”常時問。
“弗洛伊德和斯金納都是基礎(chǔ),肯定得學(xué)啊?!狈董^蕙一邊開車一邊說,“你們這些外行啊,一聽說我是學(xué)心理的就問弗洛伊德,其實弗洛伊德不管治病,他是精神分析,純粹的理論而且在學(xué)界還存爭議。全世界沒有任何一個精神科醫(yī)生用弗 洛伊德的理論治病,要是有啊,那肯定是騙人的?!?/p>
“那為什么弗洛伊德最著名呢?我們上學(xué)的時候好多人都拿本《夢的解析》捧著讀呢?!?/p>
“因為弗洛伊德的書寫得好看啊,他可卡因重度依賴,這種人寫出來的書肯定與眾不同而且可讀性強,就跟飛高了的人做出來的音樂好聽似的,對吧?而且呢,他的理論和每個人都有關(guān),人人讀過了都覺得好像是這么回事,但是在科學(xué)上又不可被求證。這有點兒像什么呢,有點兒像算命。算命的說你有輕微的人格分裂,有時候很敏感容易受傷害,有時候又大大咧咧容易忽略周圍的人——這種話人人聽見了都會說哦是啊,我就是這樣的!”
“那弗洛伊德是騙人的?我記得他說的那個口腔期、肛門期,還有人人都有弒父情結(jié)什么的,都是假的了?”
“弗洛伊德是大師是天才,他怎么可能騙人?只是說他的理論更像是經(jīng)驗科學(xué),經(jīng)驗科學(xué)就比如說中醫(yī)不可被求證,但是實際上有效?!?/p>
“你能在我身上試試嗎?”常時把煙頭扔出窗外,“實際上有效的那部分?!?/p>
范璣蕙看了看常時,抿嘴笑了,她說:“你真要聽?來場運動,村里先打死燒死的可都是神漢巫婆哦,你要對我好一點?!?/p>
常時說:“亂說,您這是科學(xué),我平時根本不上醫(yī)院,去也只去看中醫(yī)!”
范璣蕙說:“那好吧,你抽煙而且喝酒,所以你也愛吃對吧。你抽煙并不僅僅是為了提神醒腦,如果真是為了尼古丁的刺激作用,直接喝咖啡對你幫助更大。你想過你為什么很難戒煙么?”
“我一直以為是因為我焦慮?!?/p>
“不,是因為你屬于口欲期人格,你剛生出來第一年母乳喂養(yǎng)有問題,或者就是你父母對你的照顧有問題,比如禁止你啃手指還不給你奶嘴嚼,這就會出問題,會形成口欲期人格。由于你一歲之前過得不好,所以你一緊張就需要有個東西放在嘴里。香煙就是成年人的棒棒糖,所有抽煙的男人女人,至少一半以上是口欲期人格?!?/p>
“你怎么知道我肯定屬于口欲期的,萬一我是那少一半的人呢?”
“因為你渴望愛和被關(guān)心,但是又很難擁有愛別人的能力。與奉獻(xiàn)相比,你更喜歡占有,掠奪性地取得儲備,所以你愛存錢。你常會和看不慣的人吵架,口出惡言并且有容易自怨自艾的傾向,不管你管束自己多么嚴(yán)格,與人交鋒時你都會偶爾使用不那么光明正大的手段。你受不了被人管理,你很難學(xué)會與別人合作,可以說在團隊中你只能當(dāng)統(tǒng)治者,騎在別人腦袋上的角色。另外你的皮膚和呼吸系統(tǒng)容易出毛病,比如鼻炎、支氣管炎、濕疹什么的……”
“停!別說了!”常時苦笑道,“我覺得被你扒光了?!?/p>
“這就是為什么你會沒來由地焦慮,其實不像你想的那樣為國計民生焦慮,你只是生來焦慮。”
“還能治嗎?”
“下次想抽煙的時候,不妨試試只叼著煙不點著,或者嚼嚼口香糖?!?/p>
“我覺得我有必要再看一遍弗洛伊德?!?/p>
“不,不需要,我留個電話給你,你需要的是我,你可以找我聊天。我喜歡看你的節(jié)目,你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主持人要刻薄,我喜歡看你刻薄的樣子。”
常時家在華貿(mào)公寓。范璣蕙把車停在西大望路邊上,目送常時下車。
常時走了沒兩步就被她叫住,范璣蕙說:“我可能很快會約你,一起喝個咖啡之類的?!?/p>
常時說:“那太好了?!?/p>
這天晚上,常時覺得他終于感受到了愉快,他一邊回味著跟范璣蕙的聊天內(nèi)容一邊往家走,還沒走到樓單元門口手機就響了。是范璣蕙發(fā)來的短信,問他要不要明天中午一起吃午飯。
“12:30在嘉里中心的大堂咖啡廳見吧,我知道那里有個不錯的飯館?!?/p>
常時關(guān)了手機,他沒有回復(fù)范璣蕙的短信。當(dāng)然,他被范璣蕙撩撥得心潮蕩漾,但他隱約覺得這個女人在感情問題上過于感性了。他怕自己一招不慎滿盤皆輸。
第二天常時像平時一樣早早來到臺里開始工作。但是,整個上午他都心神不寧,他自己并沒有意識到這點,直到跟節(jié)目組開會時,各個編導(dǎo)依次講了自己的選題,主編吳京問常時的意見,常時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都沒聽進(jìn)去。
吳京小心翼翼地問常時是不是不舒服,常時說有點兒,可能感冒了。
吳京說:“請嫂子約中石油海外項目部老總的事,這兩天真得定下來了,您那兒跟嫂子說了嗎?”
常時手機來了個短信,他看了一眼,是范璣蕙,短信就三個字“我到了”。
常時覺得腦子里有什么東西在咔吧咔吧響,他說:“說過了,一一說要請示一下,問題不大。但是如果做的話,我們這邊一定要準(zhǔn)備充分,不能有半點閃失……”
吳京說:“明白明白,出了差錯就是政治錯誤!”
常時忽然站了起來,扔下大眼瞪小眼的吳京等人,說你們先開會吧,中午不跟你們吃飯了,我得回家歇會兒,選題先給吳京負(fù)責(zé),挑好了報給我。
吳京追出來,問常時下午回來嗎?中石油那邊兒怎么著啊……
常時忽然覺得自己非常焦躁,吼道:“什么事兒都問我!要你們干嗎吃的!”
他扔下吳京往外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爽,就像逃課一樣。
常時出了大褲衩往嘉里中心走,赫然發(fā)現(xiàn)自己緊張了,點香煙的時候手在抖。東三環(huán)上又堵成了停車場,他跟著行人過馬路,腳步被腎上腺素刺激著,陷入了一種混雜著恐懼的興奮中。endprint
他到的時候已經(jīng)12:40了,常時安慰自己,那個叫范璣蕙的女人一定不在了,自己根本沒給她回過短信,而且還遲到了,這根本都不算一次約定。結(jié)果,也不知算不算常時希望的結(jié)果,他在咖啡座遭遇了范璣蕙那對粉嫩蓬勃的胸脯,范璣蕙站起來,向他走過來,說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常時盡量控制著自己不去看范璣蕙的乳溝,他想說句俏皮話活躍氣氛,剛一張嘴,發(fā)現(xiàn)自己的嗓子是啞的。
他為自己此時此刻的不知所措感到害怕。他已經(jīng)是舉國聞名的電視節(jié)目主持人了,不緊張和談笑風(fēng)生就是他的工作,今天在這個大胸脯的女醫(yī)生面前,常時非常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一坐下來就開始抽煙,一根接著一根,而范璣蕙假裝沒有注意到常時的反常,繼續(xù)用欣賞的眼光注視著他。
吃飯的時候,不知道話題怎么就岔到了性癖好上。范璣蕙給常時講她一些病人的奇聞異事,然后講到自己,說她嘗試過各種有趣的性經(jīng)歷,甚至去過性虐俱樂部當(dāng)寵物,“精神科醫(yī)生嘛,各種人群的生活我都想實踐一下。而且,我最喜歡那種瘋狂一次,從此不再相見的關(guān)系?!?/p>
范璣蕙后面的講述聽上去就像假的,比如那些男人如何把她吊起來,一邊罵她是個賤貨一邊用蠟油滴她,還有那種不會留下傷痕的鞭子。常時看著眼前穿著得體的范璣蕙,分不清楚她這是妄想還是在編故事逗自己。
“我覺得自己像個嬰兒,生活在禮品盒子堆砌的監(jiān)獄里。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我這么說是不是顯得特別賤,特別找抽啊?”跟范璣蕙聊天讓常時覺得特別放松,自己說出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是可以被原諒的?!懊刻斓纳疃际且粯拥?,從三年前到現(xiàn)在基本沒變過,最可怕的是,這是我曾經(jīng)夢想中的生活,可真過上這樣的日子,我發(fā)現(xiàn)我還是不愉快,我的焦慮反而更嚴(yán)重了,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不知道自己還能怎么做得更好些。一想到自己已經(jīng)這么努力又這么幸運,卻還是得不到平靜和愉快,我就害怕……我覺得自己像個永遠(yuǎn)滿足不了的怪物?!?/p>
常時說這話的時候像個犯錯的小孩兒。服務(wù)員走過來結(jié)賬,端著賬單說:“常先生您是刷卡還是現(xiàn)金?”
常時立刻換上平時那副公眾人物的皮,中氣十足地遞過信用卡說:“刷卡吧,沒有密碼。”
服務(wù)員一走,常時意識到自己在范璣蕙面前犯傻逼了。有點兒臉紅。范璣蕙像個大姐姐似的看著常時,手支著下巴,她說:“我家住得不遠(yuǎn),要不要去坐坐?”
常時如蒙大赦。
范璣蕙家也在光華路上,是一處高級公寓的二層,那個小區(qū)雖然在市中心,但是花園非常的富麗堂皇。
一進(jìn)門,范璣蕙說了一句話,讓常時當(dāng)即便把持不住了,她說:“我就知道你會喜歡我,因為你是口欲期人格,你需要被哺乳。”
常時再也按捺不住,直接把范璣蕙推倒在門廳地板上。他們連鞋都沒來得及脫。
范璣蕙反抗著,說你等一下,別這么急!
常時根本不聽她的,拉開范璣蕙的領(lǐng)口,把手伸到乳罩里去。范璣蕙的乳房從乳罩里跳出來,乳頭堅挺手感綿軟,常時覺得有股電流通過他的手傳到后腦。他不顧一切地抱住范璣蕙的腰,像個吃奶的孩子叼住范璣蕙的乳頭開始吸吮。
范璣蕙說:“別別!我媽在家呢!”
與此同時,常時發(fā)現(xiàn)一位穿著拖鞋的老太太正站在廚房門口左右為難。她大概正在猶豫是退回廚房去,還是上來制服這個將自己女兒按倒在門廳的男人——老太太手里甚至還舉著炒菜用的勺子。
常時趕緊爬起來,尷尬極了,問阿姨好,表示自己是范璣蕙的朋友,不知道您在家非常抱歉。
范璣蕙把常時拉到自己屋里,兩個人都笑了,常時埋怨范璣蕙竟然不提前告訴他家里有長輩。范璣蕙說:“誰知道你那么猴急!進(jìn)門前還衣冠楚楚的呢!”
張一一在常時家里加班做PPT,常時看著張一一忙碌的背影,思路從與范璣蕙的激烈性愛上收攏回來。
常時問張一一,你們老板接受采訪的事推進(jìn)得如何了。
“已經(jīng)上報宣傳部和組織部了,你們能確定安排好吧?”
“能?!?/p>
“這期節(jié)目你讓吳京好好準(zhǔn)備,千萬別瞎糊弄過去,我們老板不是部長勝似部長,讓老百姓真的能了解了解中央的決策,別搞得外媒都比中國人知道得多。說起來,明天晚上姚姐過生日,問你去不去,我說你可能沒時間,你去嗎?還有咱們兩個的健身卡該續(xù)簽了,你等會兒拿出來放桌上……”
常時說你怎么天天都這么忙,別弄了,過來坐我腿上來。
張一一笑了,說你干嗎??!
常時:“過來!”
張一一繞過桌子坐到常時腿上,說你今天好像挺高興的,怎么了?
常時抱著張一一,覺得那股混雜著恐懼的興奮感終于慢慢安靜下來,甚至感受到了幸福。
“一一,你說咱們算幸福嗎?”
“幸福?”張一一被常時問愣住了,“你受什么刺激了?幸福是什么,好吃嗎?”
“一一,咱們結(jié)婚吧?!?/p>
臺長站在攝影棚角落里看常時錄節(jié)目。這期采訪的是著名搖滾歌手齊跡,他今年剛剛上了春晚,個唱也很成功。常時和齊跡這一少一老在臺上談笑風(fēng)生,隨便抖出一個包袱,臺底下的觀眾一片笑聲。
臺長有一點發(fā)愁。常時這檔節(jié)目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新聞欄目的拳頭產(chǎn)品了,不管收視率還是社會影響力都很高,但問題是,堂堂電視臺新聞頻道,黨的喉舌機關(guān),收視率最高的怎么能是一檔個人風(fēng)格化的節(jié)目呢?中宣部和廣電總局找他談過好幾次了,他也找常時談過,讓他注意減少個人色彩,多從大局出發(fā),多做關(guān)乎國計民生的正面報道。讓臺長發(fā)愁的是,常時滿口答應(yīng),態(tài)度好得不能再好了,然后扭臉就找個搖滾教父來聊天。臺長沒法說他什么,畢竟常時才是這檔節(jié)目的制作人,而且找齊跡來聊天橫豎就是比做抗震救災(zāi)采訪指戰(zhàn)員官兵收視率高。
常時這檔節(jié)目又不比其他,這是他帶著一幫小兄弟從零開始做起來的,當(dāng)年制作人承包制的產(chǎn)物??啃姓?,臺長只能讓節(jié)目停辦,中途強行換制作人是不合章法的。收視率這么高的節(jié)目說停就停?除非中宣部發(fā)話。強行換人?臺里那么多制作人中心制的拳頭產(chǎn)品呢,引起眾怒怎么辦?換常時必須找個強有力的說法,最好是他自己請辭。endprint
這場節(jié)目到尾聲了,觀眾一片掌聲,機器一停,觀眾們圍上去找齊跡合影簽名。
常時帶著手下編導(dǎo)遠(yuǎn)遠(yuǎn)地過來跟臺長打招呼,說您怎么親自來督戰(zhàn)了?
臺長打哈哈,說關(guān)心你們嘛!又小聲說:“盡給我找麻煩,找個搖滾教父來做節(jié)目,萬一話說禿嚕了怎么辦?!”
常時笑著說:“臺長您瞧您這話說的,錄播!錄播您還怕什么啊!”
吳京也在旁邊說:“您看齊跡老師多識大體啊,整場節(jié)目高屋建瓴,一句禿嚕的都沒有!明天我就把節(jié)目剪出來給您送辦公室去審查,保證大氣上檔次!”
臺長揮揮手,讓吳京閉嘴。
臺長:“小常啊,最近壓力是不是很大啊?我在報上都看見說你抑郁癥的事了,身體要緊嗎?”
常時說:“您別聽那些記者瞎扯,咱們臺里這么多編導(dǎo),誰沒點兒壓力啊,人無壓力輕飄飄。我沒問題?!?/p>
臺長:“怎么沒問題,我看你最近有點兒不在狀態(tài),需要休假不?需要休假隨時說,臺里給你安排,帶薪休假,地方你隨便挑,不出地球給你全額報銷?!?/p>
吳京接口:“我看常時狀態(tài)沒問題啊,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又生龍活虎了……”
臺長:“你閉嘴,該干嗎干嗎去!齊跡老師來一趟不容易,你好歹把人家送下樓啊!”
常時不傻,知道臺長這是為杯酒釋兵權(quán)在探他的口風(fēng)。
常時說:“齊跡老師要走啦?不行臺長,我得親自去送,您先坐會兒讓他們給您倒水喝??!”
顧不上臺長在后面喊他,常時和吳京追上齊跡,簇?fù)碇聵恰?/p>
齊跡問他:“干嗎???我自己走就成,你陪你們臺長聊會兒?!?/p>
常時:“他那是要杯酒釋兵權(quán),能躲趕緊躲!”
送走了齊跡,吳京把常時的手機還他。常時拿過來一看,發(fā)現(xiàn)上面有一堆范璣蕙的未接來電。
吳京:“做節(jié)目的時候就一直在閃,誰啊這是?”
常時說沒什么,一個工作上認(rèn)識的人?!澳慊丶覇幔疑幽阋欢蝺喊??!背r說。
他跟吳京一起往停車場走,商量最近工作的事。吳京這小子是常時的左膀右臂,雖然歲數(shù)只比他小兩歲,可是一直拿常時當(dāng)大哥供著。一般工作上生活上的事常時都跟吳京說,但是這回范璣蕙的事他不想說,直覺告訴他這事最好誰也不要告訴,大概因為他自己心里有點看重范璣蕙,所以常時自己心里覺得危險。
到了停車場剛要上車,停常時旁邊的那輛轎車的窗戶搖下來了。是范璣蕙。
“常時!”
常時心里一緊,沒半秒鐘立刻恢復(fù)平靜并露出笑臉:“喲范總,這么巧啊!”
范璣蕙沖旁邊的吳京點頭致意,對常時說:“常總您太忙了,您忘了?咱們今天晚上要一起去見客戶啊?!?/p>
常時想推托,看了看吳京又看了看范璣蕙,無奈,只好把戲繼續(xù)演下去。
他把自己的車鑰匙給了吳京,跟他說小心點兒開,明天還給我擱這兒啊。
“挺成熟一男的,不接電話算什么,躲得過初一躲得過十五嗎?”
“你不是說喜歡干過之后老死不相往來么?我這是幫你控制住自己?!?/p>
“沒辦法,你太棒了,不讓你干一下受不了?!?/p>
常時被范璣蕙逗樂了,他覺得自己見到了一個狂野的、不要臉的、坦蕩蕩又熱烈的人。跟他平時的生活離得遠(yuǎn),就像小室哲哉和秦始皇那么遠(yuǎn),但不知道為什么,冥冥之中又讓常時覺得近,就像每天在一起鬼混了很久的狐朋狗友。
范璣蕙一邊開車一邊拿出藥,用隨身帶的小壺喝了。小藥瓶遞給常時,常時問是什么,范璣蕙說麥當(dāng)勞,嘗過嗎?常時搖頭,范璣蕙笑了,說那你前面三十幾年真算白活了。常時放了一顆在嘴里,聞了一下,小壺里竟然是威士忌,就沒喝,藥片一仰脖子咽下去了。
一開始并沒有覺得怎么樣,后來覺得感觸特別強烈,而且都是正面的感觸。色彩速度形態(tài)光影和聲音,常時覺得自己正坐在一部美麗的電影里,電影里一個是自己,另外一個美女叫范璣蕙的在旁邊開車,時不時地湊過來親他一口,他覺得自己可能回到17歲了。范璣蕙問他感覺怎么樣,常時沒反應(yīng)過來,范璣蕙扭大了音樂,兩個人都高興極了。
車到一個路口慢下來,一開始兩個人誰也沒反應(yīng)過來是怎么回事,后來范璣蕙笑著說:“啊呀,麻煩了,前面好像在查酒駕?!?/p>
常時嚇壞了,就像做夢似的從美夢瞬間轉(zhuǎn)成噩夢,而且感觸比平時要強。他跟范璣蕙吵架,說這怎么辦,你這是要害我坐牢嗎?!范璣蕙也緊張,常時想開車門逃跑,范璣蕙吻了他。說你準(zhǔn)備點兒錢。
“準(zhǔn)備錢干嗎?!”
“萬不得已再拿出來。”
說完范璣蕙把自己的領(lǐng)口往下拉了拉,露出了炫目的乳溝。
車慢慢往前挪,輪到他們了。范璣蕙搖下車窗,眼前這個警察看上去也就十七八歲的樣子,他舉著測試儀過來,沖范璣蕙敬了個禮,說:“您好,請配合一下檢查。”
范璣蕙跟人家笑臉相迎,說警察同志你們太辛苦了,大晚上的還得出勤。
小交警沒說什么,看了看兩個人,把測試儀器伸了過來。
范璣蕙:“今天天氣挺好的,呀,你長得真漂亮!”
小警察臉紅了,“快吹!”
范璣蕙不好好吹,警察讓她對準(zhǔn)了吹,范璣蕙把氣都吹邊上去了,小交警嫌麻煩了,說你對準(zhǔn)了這里吹!常時攥著錢的手都快出汗了,他想到萬一他們被抓,八卦小報肯定會蜂擁而至,他怎么跟人解釋?萬一再驗個尿什么的,那自己這輩子就算完蛋了,他怕極了。正當(dāng)他準(zhǔn)備最后一搏把錢送上去時,整個檢查點的警察都向后跑去。
對范璣蕙一臉不耐煩的小交警,也扔下他們向后跑,一邊跑一邊喊:“停車!”
原來排隊車輛最后面,有一輛大卡車倒車打算逃跑。常時和范璣蕙都被這戲劇性的一幕搞無語了,他們兩個誰也沒說話,平安通過檢查點。
車又開了起來,常時從后視鏡看到交警們在向大卡車飛奔,他又看看范璣蕙,百感交集,說你靠邊,找個人少的地方停車。endprint
范璣蕙覺得特別逗似的,忍不住笑,她把車停在四環(huán)輔路一片僻靜的所在,這里像個未完工的工地,路邊還有小樹林。常時說:“開樹林里去?!?/p>
范璣蕙順從地將車開上土路。停穩(wěn)了車,熄了火,范璣蕙說然后呢?
常時一把拽過范璣蕙的頭發(fā),他不知道是因為藥物還是恐懼,他覺得自己失控了,像是某種獸性大發(fā)。兩人在車上猛干,有那么一會兒常時有些信范璣蕙當(dāng)過性寵物了,她大聲呼救卻滿臉陶醉,而這表情更刺激了常時,他好像要把眼前這個瘋狂的女人弄死一樣。
或許還是藥物的作用,高潮過后的空虛并沒有來到,相反,有一種甜蜜的意猶未盡在兩人之間傳遞,像神秘的電波。這晚后來的事情對常時來說像個夢境,他一直處于迷離的愛意中,如果強迫自己回憶一下,當(dāng)然也可以說出后來的行蹤——范璣蕙帶常時到工體附近的一處夜店,先是進(jìn)了范璣蕙一群朋友的包間唱KTV,包間里有各種各樣衣冠楚楚或者奇裝異服但是總之年齡相仿地位相當(dāng)?shù)呐笥?,大多?shù)都已經(jīng)喝大了,常時一個也沒見過,但是他們對常時都很友好,而常時在暈眩中也覺得他愛這些人。再后來,范璣蕙拉著常時到包間外面的舞池跳舞,在電子音樂的刺激下藥效愈發(fā)持久,整個舞池人滿為患而且黑漆漆的,沒有人會注意到常時這張人人都認(rèn)識的臉。范璣蕙的朋友還給了他一件Tee,常時扔了西裝襯衫,在藥物的作用下和范璣蕙相擁而舞,覺得舒服極了。
說起來有點兒不可思議,不過,那天范璣蕙穿的是裙子,他們在摩肩接踵的舞池里又來了一發(fā)。
從那瘋狂的一夜之后,常時決定不再接觸范璣蕙,迄今為止已經(jīng)兩個月了。
并不是那一晚過得不愉快,那一晚過得很愉快,相反太愉快了,以至于讓他覺得不舒服。尤其是第二天早晨起來以后的宿醉和頭痛欲裂,那個也讓他后悔。常時相信一個健康有成就的人,不該把時間精力耗費在享樂上,恰恰相反,他覺得人都是容易放縱墮落的動物,杰出的人應(yīng)該用理性約束自己。所以他不再接范璣蕙的電話,后來范璣蕙發(fā)過幾次短信來,他干脆把范璣蕙的電話加入了黑名單,從此以后也不再接聽任何陌生號碼。
時不時地他會想起范璣蕙綿軟的手感,還有與她在一起時瘋狂有趣的那些瞬間,一想起來嘴角就會掛上笑容,但僅止于此。常時決定將范璣蕙以及她所代表的那種人生劃入記憶里,抑郁了就想一會兒,但不再增加新的內(nèi)容。
這兩個月除了工作上的事情,生活上也有了些進(jìn)展,他去見了張一一的父母。
張一一的父母家在玉泉山附近。他們兩個開車到了大院門口,張一一父親的警衛(wèi)員已經(jīng)等在那里,借去常時的身份證在警衛(wèi)室做了登記,拿著通行證跟在他們的車后面一溜小跑500米,到第二層關(guān)卡替他們做了登記,然后敬禮目送他們開車進(jìn)去赴家宴。
常時問張一一:“他干嗎不上咱們的車?”
張一一說:“警衛(wèi)連規(guī)定很嚴(yán)的,我們這兒的警衛(wèi)連小兵都可不容易了。”
常時說:“你爸爸這些當(dāng)首長的也是,擺這譜干什么!”
張一一讓他閉嘴,“你可別把你做節(jié)目那套陰損毒辣用到我爸身上啊,千萬別在他面前耍貧嘴!”
實際見到,常時對未來的老丈人和丈母娘的印象都很好。他自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從小靠腦子聰明學(xué)習(xí)好再加點兒運氣奮斗上來的。按說他這樣的人先天對當(dāng)官的沒好印象,可其實張一一的父母都是很樸實的人,甚至比社會上的人樸實一萬倍。他們讓常時想起小時候崇拜的小學(xué)校長那樣的人,單純、明朗、政治上滴水不漏,但絕對不像社會上的人那么油滑,相反,如果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張一一的父母,常時覺得樸素這個詞最合適。奇怪吧,警衛(wèi)員不許上首長的車,必須跟在后面奔跑五百米的首長,其實竟然是些非常樸素的人。
張爸爸的意思也簡單,你和一一戀愛挺長時間了,差不多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jì)了,關(guān)于婚姻這件事你怎么想的?
常時還能怎么想呢。“年底以前就辦,辦得大一點小一點都可以,聽二老的?!?/p>
張一一的父母互相看看,很滿意似的,氣氛一下就松弛下來了。那天后來的時間,張一一的母親一直在跟大家商議她對婚禮細(xì)節(jié)的種種計劃,問什么時候跟常時的父母見面?常時說隨時,您有什么決定告訴我就好,我父母不會有任何意見。
這天回家路上,常時和張一一開始非常理性地分析未來的生活如何安排。張一一的東西大多已經(jīng)搬到常時家里來了,他們決定先同居一段時間看看,沒問題就扯證,再沒問題就請親戚朋友辦婚禮。
第二天一早常時還沒起床,張一一已經(jīng)收拾停當(dāng)出門了,她公司離大望路遠(yuǎn),出門都比常時早。還在睡夢中的常時隱約聽到敲門聲,一開始他以為是做夢,后來搞明白真有人敲門,奔到門廳去,果然發(fā)現(xiàn)了張一一兩個手機中的一個扔在飯桌上忘了帶。
常時理所當(dāng)然地以為敲門的是張一一,便穿著三角褲拿了手機去開門。然而,門口站著的竟然是范璣蕙。
常時被眼前這個女人震驚了,范璣蕙兩個眼圈都是黑的,看上去像個貨真價實的神經(jīng)病,一副瀕臨崩潰的神色。常時覺得自己攤上事兒了,攤上大事兒了。
“你怎么能到我家來!讓人碰上了怎么辦!”
“讓她碰上最好!”
“讓誰碰上?!你說話有邏輯一點!”
“我這是給你留著面子呢,要是想讓她碰上早就碰上了!”
“你冷靜一點,我們要帶著相互的尊重說話?!?/p>
“尊重你妹,你為什么不接我電話?”
“我為什么要接你電話?!你趕緊走,別在這兒鬧了,我跟你沒什么好聊的!”
“常時!你更愛我,這個你清楚!”
“我不清楚!我怎么可能更愛你!”
“你太不像個爺們兒了,前怕狼后怕虎的,你再這么猥瑣,下回我還就讓她見見我,小姑娘跟柴火棍似的怎么可能滿足你呢!”
“你這人怎么這樣啊,你這不是不講理嗎?”
“我就不講理了怎么著?你喜歡那柴火妞兒什么啊,她不就是高干子弟嗎,你事業(yè)有成非找高干子弟有勁嗎?”endprint
“你甭扯上張一一,我就是煩你!你有病吧!……算了你進(jìn)來?!?/p>
常時怕鄰居聽見。他把范璣蕙拉進(jìn)屋里,關(guān)上門,繞著門廳轉(zhuǎn)了一圈,范璣蕙眼睛里含著淚水看著他,把他抱住了。有那么一會兒,常時感到范璣蕙胸口的熱氣傳了過來,他不由自主地?fù)ё×朔董^蕙的腰肢,兩個人就這么抱著在門口呆了一會兒,然后常時推開她,說:“咱們商量一下,別鬧了,你需要錢嗎?”
“我才不要你的錢呢!老娘有的是錢!我就要你的人!”
“你冷靜點兒,你知道咱倆不可能。”
“我冷靜不了,你這是在騙你自己!”
“你別逼我,逼急了我可什么都敢干!”
常時吼完了,覺得非常懊惱,他這輩子一直拿自己當(dāng)個紳士要求,從來沒這么大聲跟女人說過話。與此同時,他手里的手機響了,常時做了個手勢讓范璣蕙安靜。來電話的當(dāng)然是張一一。
張一一:“哦手機落家里了,那就好,我還怕丟了呢。那我回家取一趟吧。”
常時:“別,我等會兒給你送公司去!”
張一一:“我這剛到地庫,你跑這一趟干什么啊?!?/p>
范璣蕙打開了常時的音響,震耳欲聾的音樂響了起來。張一一問常時忽然放音樂干什么,常時扯謊說他正打算弄點兒早飯吃,開了音樂好做飯;然后,常時拿著手機,眼睜睜地看著范璣蕙把陶瓷餐具砸碎在地上,再然后是張一一以前千挑萬選的一個花瓶。
張一一問常時什么聲音,常時說我不小心砸了東西了。
常時:“就這么著先不聊了,手機等會兒我給你送辦公室去?!?/p>
他掛了電話,奔到范璣蕙跟前一把拉住她。
“干什么你這是干什么!”
常時發(fā)瘋了一樣扯住范璣蕙大吼,就在這時,門口有響動,張一一用鑰匙在開門。
有那么一瞬間,常時覺得時間靜止了,腦海中電光石火閃過無數(shù)念頭,他抓著范璣蕙一陣狂奔,把她扔進(jìn)臥室,常時說:“我求求你,別出聲……”
張一一進(jìn)屋來,盯著常時看了半天,說你這是怎么了,神色有異啊。她扒拉開常時徑直往屋里走,看見廚房打碎的碗和客廳打碎的花瓶,覺得她不在的這幾分鐘家里肯定發(fā)生什么她不知道的事了。常時把手機塞到張一一手里,他說:“你看我,本來想自己做點兒早餐,笨死了?!?/p>
“你從來不吃早餐啊?!?/p>
“呃,是啊,所以……我今天打算做點兒試試?!?/p>
張一一開始在屋里找,說你太讓我失望了,屋里藏著人呢吧?她看了廁所,看了浴室,看了客房,看了陽臺,看了儲物間,然后打開了臥室的門進(jìn)去。常時本來一直跟著張一一,說你這是何必呢,你太神經(jīng)質(zhì)了,等張一一進(jìn)了臥室的門,常時站在門口沒敢進(jìn)去。他閉嘴了,覺得世界從這一刻起將會跟自己以前所認(rèn)識的不一樣了。張一一進(jìn)臥室查房這幾秒鐘,常時像等待爆竹炸響的小孩那樣恐懼。這種恐怖與眾不同,你知道爆竹會響,肯定會嚇你一跳,讓人抓狂的卻是你不知道哪一秒響。
但是,與預(yù)期的不同,張一一走出房間的時候反倒面色平和了,她跟常時說你就是壓力太大了,閑著沒事竟然給自己做早餐吃,想吃早餐就說嘛,明天我早點兒起幫你準(zhǔn)備好。
張一一走了,常時沖進(jìn)臥室,看著范璣蕙從大衣柜里出來,滿臉淚痕。
范璣蕙站在大衣柜前面哭了一會兒,常時也覺得抱歉了,看范璣蕙哭得傷心,想上去抱她。范璣蕙推開常時往屋外奔,常時上去一把拉住,范璣蕙看著他,等他說話。
常時說:“你等會兒再走,張一一還沒走遠(yuǎn)呢。”
范璣蕙臉上顏色更變,她說:“別碰我!我告訴你,你欠我的,你是我的,你喜歡的是我!”
范璣蕙氣喘吁吁地看著常時,常時被她驚得無話可說,范璣蕙說:“我再給你一星期,一星期后的今天你必須處理好和張一一的事。你不跟她說,我就跟她說,我跟他媽的全世界說!”
常時:你要干什么,?。磕阆敫墒裁??
范璣蕙:看見這個了嗎!我手機里都錄著呢!
范璣蕙手機里錄著兩人交歡的視頻,不清晰,鏡頭大多是空鏡,但聽聲音就知道是他們倆。
這對常時來說無異于靈魂的黑夜。
他坐在辦公室里,吳京正陪著臺長看新剪的片子,組里的編導(dǎo)們各忙各的,偶爾有人拿過報銷單據(jù)來讓常時簽字,常時看都沒看就簽了,然后盯著吳京和臺長的背影發(fā)呆。他覺得之前為之奮斗博得的一切,如今看來似乎都不客觀了,許多事情說崩潰就崩潰。如果眼前的一切說沒有就沒有,常時進(jìn)一步想,那么自己多年來所奉行的人生信條不就變成一坨屎了么,如果辛辛苦苦得到的這些所謂名聲、地位、事業(yè)說沒有就沒有,那他在這兒拼命工作還有什么意思?周圍這些同事,吳京什么的,這么拼命還有什么意思?
常時電話響了,是個不認(rèn)識的號碼。平常這樣的號碼常時已經(jīng)不接了,今天因為思考了人生懷疑了人生,他抱著未嘗不可的心態(tài)接聽了陌生號碼。里面是個老女人的聲音,說你好,你是常時吧,我是范璣蕙的媽媽。
常時被震驚了,范璣蕙的媽媽竟然給他打電話!他聽著電話往外走,耳機里傳出范璣蕙媽媽語重心長的話:“聽說我家小蕙正在跟你交往,你要對她好一點,最近你們處得不好,她常掉眼淚嘞?!?/p>
常時走到了樓道里,上下看看確定沒人。
常時說:“你有病吧?你跟你女兒都有病吧?跟她在交往?。≌l在跟她交往??!”
“小常,你冷靜一點。”
“我很冷靜,我現(xiàn)在非常冷靜!你是怎么有我電話的?你為什么會有我電話?!”
“我從她手機里翻出來的?!?/p>
“你閨女都多大了你還翻她電話!你當(dāng)你閨女16歲情竇初開中學(xué)生早戀你偷看她日記嗎?!別再給我打電話了,還有告訴你女兒,別再來煩我了!我們之間沒什么!”
常時不等范璣蕙媽媽說完就掛了電話。樓道里進(jìn)來一個搞保潔的清潔工,怕怕地盯著常時看,不知道為什么,常時此時此刻特別想揍這位面相忠厚的保潔員一頓。endprint
常時:“看什么看!掃你的地!”
清潔工:“哎你這個人怎么這么不尊重人?。∶司土瞬黄鸢?!”
常時被噎住了,他舉手想抽這清潔工,又覺得自己這是無理取鬧。常時一個大嘴巴扇在自己臉上,一邊扇一邊喊:“讓你看!讓你看!”
清潔工一邊看著常時抽自己,一邊收拾走廊里的垃圾桶。
“常老師,你別抽自己了,手不疼啊,要不你給我50我?guī)湍愠?。?/p>
常時氣急敗壞地回到組里,臺長和吳京剛剛看完齊跡老師那期節(jié)目的樣片,臺長很滿意,說最終效果還是不錯的。常時說:“臺長,我想休假,去南美或者南極都可以?!?/p>
此話一出,臺長和吳京都愣住了。
臺長說:“好好好,你再堅持兩天,過渡期要站好最后一班崗哦!”
常時奔出來,吳京緊隨其后。
吳京說:“你瘋了!真要把咱們這節(jié)目拱手送人?!”
常時給吳京講了事情的原委。吳京立刻頹了。
吳京:你長點兒心吧,這種女人你也敢碰?
常時:我長什么心啊,我他媽又不是學(xué)心理學(xué)的,我知道誰是哪種女人啊?!
吳京:??偛皇俏艺f你,你怎么就不能謹(jǐn)慎一點呢?
常時:我怎么謹(jǐn)慎啊,我還怎么謹(jǐn)慎啊,人家學(xué)心理學(xué)的按說心態(tài)最平和了,我還怎么謹(jǐn)慎?。?!我這是倒霉撞上雷了,怎么說來說去你都往我身上說啊!
吳京:你肯定給人家心存幻想了!
常時:存什么幻想??!說好了就一次的!誰知道她后來沒完沒了的!
吳京:你肯定調(diào)戲人家了!
常時:年底就結(jié)婚了我,我閑著沒事兒調(diào)戲一大姐干什么啊我!明明是她調(diào)戲我!
吳京:那你肯定是潛意識里想調(diào)戲人家,人家一調(diào)戲你,你就反調(diào)戲回去了!
常時:我潛意識……我他媽知道我潛意識里是怎么想的??!你甭來回來去就說我,你他媽知道你潛意識里是怎么想的嗎?!
吳京:那人家怎么不調(diào)戲別人就調(diào)戲你呢,肯定還是你散發(fā)了騷柔的氣息!
常時:我!我!我他媽抽你!你這是給我解決問題嗎?!
吳京:那你說她為什么不調(diào)戲我,非得調(diào)戲你,那天那Party我也在,她怎么不調(diào)戲我呢?
常時:我他媽現(xiàn)在一個大嘴巴呼你臉上,你說我為什么抽你不抽別人?!
吳京:哦你要這么說我就明白了。
常時此時進(jìn)一步地懷疑人生,他搞不明白,身為堂堂一介精英,一代青年才俊的代表,怎么就混成這樣了!
吳京:常總,你跟我說這事兒,想讓我怎么幫你?
常時:你什么意思,我……我怎么知道。
吳京:別逗了??偅@么英明神武的一個人,一般二般情況下,跟我說這個干什么啊,你肯定是想讓我?guī)湍戕k事吧?
常時:別!你別這么說,我我我……我就是腦子亂,違法的事兒咱可不能做!
吳京:??偅腋愣歼@么多年了,你現(xiàn)在這樣太虛偽了啊。我知道上哪兒去找這種人,不需要你參與。
常時:這種事兒怎么能干呢,萬一敗露了咱們就是罪犯了!
吳京:那你不干怎么辦,要不你和張一一說明白了,看她愿意原諒你不。
常時:張一一那人你還不知道,怎么可能讓她知道呢?!
吳京:那你跟我說這些,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常時:我沒什么打算!我怎么可能有什么打算呢……你確定能干凈利落?
吳京:這我可不敢保證,走到這步還不都是沒別的招了逼出來的,要不你給出個主意?
常時:我沒主意了。
在一夜總會包間里,吳京和小兄弟唱KTV,《春天里》,兩個人一人一句,唱得非常投入而難聽。沙發(fā)上呆坐著一戴著墨鏡的東北人。
吳京對他小兄弟發(fā)牢騷,東北人在旁邊坐著聽。
吳京說:“這靠譜嗎,當(dāng)我是小崽子呢吧?你這兄弟……沒惡意啊,長得也太單薄了點兒吧,做這職業(yè)能行嗎?會不會太不嚴(yán)肅了?”
吳京:“再說——不是我說啊,你這兄弟怎么連個搭檔也沒有啊,辦事總得有個放風(fēng)的吧?你小子別告訴我到時候放風(fēng)的是你啊,我可說了我要找專業(yè)的,你小子可賺不了這個錢!”
吳京:“另外,我要給了你錢你又沒辦成事怎么辦,不是信不過你??!我給你錢了你跑了怎么辦?”
東北人起身:“你們聊,我走了?!?/p>
吳京:“別別!有江湖氣,我喜歡!這就是專業(yè)人士的傲氣嘛!”
吳京當(dāng)即從包里往外掏錢。東北人點完錢。
吳京說:“這大哥,說說你打算怎么辦?”
東北人:“辦事的時候,身上不能帶任何東西,身份證戶口本不能帶,連公交卡手機都不能帶,避免留下信息;然后,你電話告訴我一下,我記在腦子里,你不要再聯(lián)系我,我也不會再聯(lián)系你;如果辦砸了我會通知你,辦成了咱們就兩清了,我不會給你打電話,你心里有數(shù)就行了?!?/p>
吳京:“你找個公用電話通知我一下也好啊?!?/p>
東北人:“事成之后我給你打電話,會造成你的負(fù)罪感,增添你的心理負(fù)擔(dān)。增加客戶的心理負(fù)擔(dān)會影響業(yè)務(wù)量。下回有業(yè)務(wù)記得再找我。”
吳京拍拍小兄弟大腿:“你找的這大哥還成!”
這天陽光明媚,東北人穿了一身物業(yè)的工作服,手里扛著個梯子在范璣蕙家的小區(qū)里走。
而此時此刻,范璣蕙正在自己房間里畫畫,畫完了,找了根繩上吊。
她把繩子拴在吊燈上,爬上椅子,把自己掛上去。
過了沒多會兒,東北人順著梯子爬上來,翻窗戶進(jìn)了范璣蕙家。他進(jìn)了屋子才發(fā)現(xiàn)范璣蕙正上吊呢。這個情景把東北人逗著了,覺得兄弟我混跡江湖多年,今天終于又遇上一個可以拿出去當(dāng)酒桌笑話的事兒了。他饒有興趣地繞著范璣蕙轉(zhuǎn)了一圈,又伸手推了范璣蕙一把,范璣蕙掙扎著,像個吊著的大粽子似的晃悠了起來。endprint
東北人被逗樂了,咯咯笑著,像推秋千似的推手舞足蹈掙扎著的范璣蕙。忽然,吊燈折了,范璣蕙掉了下來,而吊燈直接砸在了東北人的腦袋上,把東北人砸倒在地。
范璣蕙的媽媽聞聲進(jìn)屋,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第二天。
常時等著上臺,張一一臺長吳京等人都在,中石油老總的節(jié)目要開始了。張一一和臺長都在陪著老總聊天,端茶倒水伺候著。
吳京對常時說:喝過咖啡了嗎?狀態(tài)怎么樣?你是最棒的!人人都想聽你聊天!你隨便說點兒什么大家都會笑!記得語速慢一點兒。
常時問吳京:事情辦了?
吳京:什么事情?什么事情也沒有!
常時盯著吳京看了一會兒,他心中此時百感交集。吳京說:“看他媽什么看,還不都是你惹出來的事兒!”
常時:“兄弟,咱們要是躲過了這回,我欠你的……”
吳京眼圈也紅了,他說:“行了行了,別說了,上臺!”
和中石油老總的節(jié)目非常順利,一切都按照節(jié)目組之前計劃好的進(jìn)行。常時問老總:“咱們老百姓最關(guān)心的還是個油價問題,咱們油價號稱跟國際掛鉤,可咱們國人的收入水平?jīng)]法兒和國際掛鉤啊?!?/p>
“原油這東西不比其他,咱們也要從國際上進(jìn)口,進(jìn)價就是這樣,難道全要靠國家補貼嗎?不跟國際價格掛鉤怎么辦,要不你們媒體人給我們石油人出出主意?”
“我的主意就是大家都改騎自行車,像咱們小時候那樣。我們做媒體的肯定出不了什么好主意,我這主意真要實行了,二環(huán)三環(huán)四環(huán)五環(huán)的高架橋都得拆,自行車騎不上去啊。”
觀眾被常時逗笑了。
談笑風(fēng)生間,常時說咱們還是聽聽觀眾們都怎么說,在座的誰想發(fā)言?常時望向觀眾席,萬分驚恐地看見了范璣蕙的母親。他被驚著了,吳京這孫子不是說事情都搞定了嗎?那范璣蕙她媽來干嗎?!她知道事情跟我有牽連了?想到種種可能,比如節(jié)目錄制過程中范璣蕙她媽忽然站起來,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指稱常時買兇殺人!“他是個殺人兇手!”——想到這個,常時的冷汗就下來了。
節(jié)目勉強做完,照例觀眾們上來找常時要簽名合影。
輪到范母了,她小聲跟常時說:“范璣蕙住院了,你去看看她吧?!?/p>
“她住院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她住院是因為你??!”
常時的恐懼更進(jìn)一層,范璣蕙的媽果然知道此事與我有關(guān)了。怎么辦?
“你地址留下,我明天就去看她,好不好?”
“不行,你明天肯定不會去,我就在這兒等著你?!?/p>
“我等會兒還有事,我們要去吃飯!”
“我等著你,你沒事了咱們一起去吧?!?/p>
“你這人怎么糾纏不清啊,你愿意等著就等著,我今天去不了我告訴你!”
“我等著,我沒別的事做。”
常時告訴自己現(xiàn)在不能發(fā)火,周圍都是人,還有專業(yè)攝影師幫他們合影。
和觀眾簽名合影完畢,常時從吳京那里拿回手機。
常時:那老太太怎么在這兒?!
吳京:誰?。?/p>
常時:那個!范璣蕙她媽媽!
吳京:那是范璣蕙她媽?哈……看著還挺年輕嘛……
常時:閉嘴!
吳京:?。?/p>
常時:閉嘴!這不是關(guān)鍵!范璣蕙她媽為什么在這兒!
吳京:操!我又不管招熱心觀眾,誰知道她怎么混進(jìn)來的!
常時:這也不是關(guān)鍵!
吳京:我聽不明白,關(guān)鍵是什么你直接告訴我吧。
常時:關(guān)鍵是,那老太太跟我說范璣蕙在醫(yī)院里,她住院都是因為我,讓我去探望她!關(guān)鍵是,她怎么知道是因為我?!
吳京:范璣蕙住院了?不應(yīng)該啊,應(yīng)該是干凈利落啊……
常時:干凈你妹??!利落你妹??!
吳京(委屈):確實干凈利落啦……
常時:也好,至少沒鑄成大錯……這回麻煩大了。
吳京:你打算怎么辦?
常時:不行就自首吧,沒你事兒,滾遠(yuǎn)點兒。帶范璣蕙她媽去咱們組里等我,我吃完飯就去找她。
眾人吃的這頓高端商務(wù)餐虛情假意,人人都拿捏著自己的身份地位說著該說的話,真假對錯在這樣的場合不是標(biāo)準(zhǔn),說的話有沒有意義更不在考慮。中石油的老總給大家講海外并購賠錢的事,眾人都說這是難免的,花錢買教訓(xùn)嘛,網(wǎng)民們太不能從大局著眼了,■思路嘛。
常時奉承完了老總覺得沒意思,這些人太不知民間疾苦了。
飯后,老總邀請大家去他的會所坐坐,眾人都說好。
常時忽然說:“真對不起,我等會兒還有點兒收尾工作要做,沒法和大家一起去了?!?/p>
臺長:“什么收尾工作!推了推了,讓吳京他們干就好了嘛!”
常時起身:“真抱歉,我這事兒推不了,一一你等會兒替我陪老總多喝兩杯吧?!?/p>
不顧眾人勸阻,常時離席出門。張一一追出來:“你這算怎么回事!你一個節(jié)目組負(fù)責(zé)人不陪著也太不禮貌了,咱們不是說好了要滴水不漏嗎!”
常時:“一一,今天我真不能陪你們老總了……”
張一一:“你到底干嗎去告訴我。”
常時一時說不出話來。
張一一:“常時,你干什么對不起我的事了吧?”
常時:“一一,我原先覺得自己配得上你,最近我不這么想了。我沒你好,我是個過于幸運的人,過于幸運,還想要更幸運,就像個大雪球往下滾,滾著滾著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了?!?/p>
張一一:“你果然干了對不起我的事兒了!”
常時:“晚上回家我說給你聽?!?/p>
常時說著往外跑,張一一喊住他,她說:“你別想著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我沒想過誰配得上誰的事。我就是覺得,你這人這么自以為是,以為自己什么都能搞定,卻每天把自己過得惶惶不可終日。你需要我。我這么說你明白嗎?”endprint
常時點點頭。
張一一:“真明白嗎?”
常時搖搖頭。
張一一:“趕緊滾蛋,下午好好想想怎么把瞎話編圓了,晚上我聽你解釋!”
常時點點頭,一溜煙跑了。張一一看著他跑遠(yuǎn),輕輕嘆了口氣,振作精神,面帶笑容地走回飯館里去。
常時和范璣蕙媽媽站在精神病院門口??粗癫≡旱拇笈谱?,常時竟無語凝咽。
常時:你不是說她住院了嗎?
范母:是啊。
常時:你說你閨女,范璣蕙,在這兒住院嗎?
范母:是啊。昨天剛住進(jìn)來。
常時:她一個精神科的醫(yī)生怎么自己跑來住精神病院?
范母:她不是醫(yī)生啊,她一直是病人,接受治療小十年了……
醫(yī)生帶著范母和常時往住院部走。一邊走,醫(yī)生一邊講范璣蕙的病情和探病的注意事項。
“病人現(xiàn)在情緒比較穩(wěn)定了,你們別拿她當(dāng)怪物看就行,對她像對正常人一樣就好了。常老師,范璣蕙從住進(jìn)來就一直說想見你,你要對她好一點啊,有什么話順著點兒說?!?/p>
這是怎么回事?讓我們退回去講,退到事發(fā)當(dāng)天。
東北人正在那里跟上吊的范璣蕙玩兒蕩秋千,吊燈忽然掉了下來,正好砸在東北人頭上。
范璣蕙的母親聞聲進(jìn)屋,看見女兒脖子上掛著繩,正默默飲泣呢;旁邊趴著一物業(yè),腦袋上插著吊燈,血流了一地。范璣蕙一點點傷都沒有,倒是那個東北人被吊燈砸死了。說來也巧,那吊燈裝飾性的支架掉下來,不偏不倚直接扎進(jìn)了東北人的腦袋,當(dāng)場斃命。范母一把抱住范璣蕙,說你這是干什么啊閨女!
幾個小時后,眾公安盯著東北人的尸體看。
公安:這誰啊?
范母:不知道,應(yīng)該是他把我閨女救下來的。
公安:唉,英雄命短啊……
精神病院的住院部各色人等都有,有的看上去行為怪異,有的看上去比普通人還正常。
常時在病人活動的院子里見到了范璣蕙。她出奇地平靜,看見常時笑了。
常時:“我聽說你……好點兒了?”
范璣蕙:“之前我對你不好,太難為你了。我現(xiàn)在狀態(tài)好多了,我想跟你道歉。”
常時看著范璣蕙,他說:“你的病能治好嗎?”
范璣蕙:“不知道,醫(yī)生說我……”
常時:“你出院以后打個電話給我吧?!?/p>
范璣蕙說我換了個手機,這個老的送你吧,那視頻你別刪,時不時地看看,別忘了我。
常時說:“你不怪我了?”
范璣蕙笑了笑沒說話,拿起旁邊放的一幅畫給常時。就是她自殺前畫完的那幅,說這個送你吧。上面畫的是常時的正面肖像,畫得好極了,那幅畫里的常時肩膀和腦袋上各掛著兩只蔥燒海參。常時看著那畫,嘴角不覺間掛上了一絲笑意,他意識到范璣蕙真的愛自己。不管這女人如何歇斯底里,她愛自己,愛到打算弄死自己了。
常時看看范璣蕙又看看那張畫,他說:“你要在這兒住多久?”
范璣蕙說:“可能的話,我再也不想出去了?!?/p>
幾個月后。
常時和張一一的婚禮熱鬧喜慶,臺長、吳京、組里的小編導(dǎo)們,張一一家的黨政軍要人及其親屬,各界社會名流,齊跡帶著他的新女友和經(jīng)紀(jì)人等等,所有人都在。
臺長上臺講話,告知大家常時官升一級,變節(jié)目制作中心總監(jiān)了,原先的談話節(jié)目交給新的制片人吳京主持。張一一的父母上臺講話,說:“除了婚禮本身這一喜,還有一喜是一一懷孕了。按照我們過去的觀點,這個婚禮辦得有點晚,但是現(xiàn)在時代不同了嘛,與時俱進(jìn)嘛,大家一起舉杯,祝賀這對新人雙喜臨門!”
眾人各得其所各得其樂。
婚禮臨近結(jié)束,常時喝多了,坐到齊跡旁邊聊天。
常時:齊老師,我覺得不太舒服。
齊跡:喝多了?
常時:我干過一件特別可怕的事,我覺得,上帝好像不該對我這么好,我什么都有了……
齊跡:有多可怕?。?/p>
常時:特別特別可怕。
齊跡:敗露了嗎?
常時:這跟敗露沒敗露沒關(guān)系……
齊跡:有關(guān)系。這世界上沒有什么真正的壞事,除了膚淺和無知是惡,其他都不能算。惡的方法有千萬種,不惡的就很少。所以,你能有今天的成就不容易,你不能這么折磨自己,不然就更沒法好好生活了。
常時:你干過壞事嗎?
齊跡:干過,不算多。
常時:敗露過嗎?
齊跡:我不管那個,遮遮掩掩的沒意思,爭取以后不再膚淺就好了。
常時:看這樣子,我們好像不會遭報應(yīng)了啊……
齊跡:遭報應(yīng)?報應(yīng)跟安徒生童話一樣都是騙小孩兒的。
婚禮進(jìn)行得喜慶順利,到了尾聲,賓客陸續(xù)告辭之際,有個女來賓逆著人流出現(xiàn)在大門口。她神采奕奕,徑直走向常時。
來人是范璣蕙,她對常時說:“我打你手機一直打不通,你換號碼了?”
常時半張著嘴看著范璣蕙,感到一陣烏云慢慢籠罩下來。
常時覺得自己腦子里有個什么東西在咔吧咔吧響,他望向遠(yuǎn)處正在和閨蜜們嬉笑的張一一,又傻愣傻愣地看著范璣蕙。常時歇斯底里地說:“你不是說好了不出來了嗎?!你怎么說話不算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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