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愛茹
燕窩
馬愛茹
YANWO
對于一個身為人父的男人來講,這輩子最關(guān)鍵的一幕就要上演了。
王俊感到渾身顫抖,包括嘴角在內(nèi)都哆嗦個不停,尤其是雙腿,軟弱無力得猶如飄在云端。
幾十年走過來,沒有什么可以感動王俊的,但只要看到電視里或生活中父親莊嚴(yán)地把女兒交到另一個男人的手中,王俊都要潤濕眼眶,而且腦海里千萬次地浮現(xiàn)過女兒挽著他的胳膊穿過花樹,有節(jié)奏地步入臺上的完美景象。
當(dāng)婚禮進(jìn)行曲奏響的時候,五光十色的霓虹燈閃爍著璀璨的光芒,超大的禮堂內(nèi),來賓們不約而同地把目光齊聚在王俊和女兒身上。
到底是把女兒的手重重地還是輕輕地放在女婿的手心里呢?王俊有些矛盾。重重的意味著長路漫漫重任在肩,執(zhí)子之手與子攜老;輕輕的意味著人生短暫稍縱即逝,溫暖前行活出滋味。王俊本想不急不緩風(fēng)度十足地把女兒的手交付到女婿手中,但因為緊張得大腦一片空白,他只是一手拉起女婿,一手拉著女兒,然后又用雙手把女兒女婿推向臺上。
坐到臺下以后,王俊緊張的程度有稍許緩解,他一改往日那種木訥加無所謂的神態(tài),嚴(yán)肅而又專注地注視著臺上的女兒女婿。當(dāng)看到女兒的鼻子抽動個不停的時候,王俊的心口一陣泛酸。時間過得怎么如此之快呢?這到底是應(yīng)該慶幸終于給了女兒一個圓滿的婚禮,還是應(yīng)該如卸下千斤重?fù)?dān)般地從此清靜了呢?五味雜陳的一生真的就只為等待今天的場面嗎?而當(dāng)繁華落盡的時候,那種伴隨了他一生的孤獨感會不會依舊像汪洋大海般茫茫得無邊無際呢?
劉彩兒拿出紙巾擦著眼淚,王俊抿緊嘴唇瞥了一眼,在心里嘀咕道:“切,你哭啥啊哭?她奶奶一侍候就是十多年,接著就是高中住校三年,然后又到外地上大學(xué)四年,愧疚了?舍不得了?還是為從此喪失了要挾我的砝碼而顧影自憐?”
當(dāng)主持人讓新郎新娘向雙方父母鞠躬時,劉彩兒抽抽搭搭地越整越激動。
如果再不制止一下,這女人很容易情緒失控,王俊用腳碰了碰劉彩兒的鞋。劉彩兒斜了一眼王俊,輕輕跺了跺腳,那意思除了“少管我”之外,同樣也有“你懂個啥呀”的心聲。
王俊現(xiàn)出倦怠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想法涌上心頭:你樂意怎么樣就怎么樣吧,等我送走來賓,選幾樣可口的小菜回家喝個痛快。
正如王俊期待的那樣,婚禮一結(jié)束,劉彩兒馬不停蹄地去自家開的美容店打理業(yè)務(wù),女兒女婿乘飛機(jī)遠(yuǎn)赴歐洲幾個國家旅行。
王俊一進(jìn)家門,就迅速地脫掉西裝,扔向沙發(fā)的一角?!拔餮b就是‘純裝’,沒有比假模假樣更難受的事了!唉呀,好在也裝到頭了!”王俊把菜放在茶幾上,然后打開一瓶酒,坐在沙發(fā)上有滋有味地喝起來。
算起來,和劉彩兒結(jié)婚二十八年了,再加上一年多的談戀愛時間,搭在她身上一晃就是三十年。回味這三十年,吵架就是家常便飯,打仗就是日常生活。人生就是這樣的嗎?這人生……這人生也太調(diào)侃了!王俊想到這兒,端著酒杯走進(jìn)臥室,拉開床底的抽屜,拿出夾在本子里的離婚協(xié)議書,仔細(xì)看起來,然后長嘆一聲,天啊,離婚都這么多年了?我是怎么和她在一個屋檐下熬過來的呀?偉大啊偉大!
劉彩兒比王俊小五歲,當(dāng)時同在鋼管廠上班,在王俊師傅的熱心撮合下,兩個人談起了戀愛。后來王俊才知道,劉彩兒和師傅有點兒遠(yuǎn)房親戚關(guān)系,師傅是本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則來跟他論師徒之情的。
因為王俊父親多少和老革命戰(zhàn)士沾點邊兒,王俊和劉彩兒談上戀愛沒多久,王俊就借父親的光調(diào)到文化局工作了。
憑良心說,劉彩兒在工廠里也算數(shù)得上的漂亮人,家境貧農(nóng)一些,外貌上兩個人還是很般配的。王俊心里明白,要不是他出身于干部家庭,劉彩兒是瞧不上他的。當(dāng)時劉彩兒家住平房,王俊家住“大樓”;劉彩兒家劈柴燒火做飯,王俊家煤氣旺火爆炒;劉彩兒家水泥地坑坑洼洼,王俊家紅漆地板古色古香。那時的女孩子有一個通病,虛榮心強(qiáng)得和小媳婦就喜歡往臉上抹粉差不多。劉彩兒有個聰明的心氣兒:要想麻雀變鳳凰,不進(jìn)你王俊這樣的干部家庭,這輩子脫胎換骨的夢想沒個實現(xiàn)。
一瓶見底,王俊感覺沒喝透:酒和你這么親,你不干掉“她”,留著給誰呀?酒是留著的玩意兒嗎?喝吧!
王俊站起身,走到陽臺,從箱子里拿出一瓶老白干:行啊,王俊,這輩子也算可以了,人家的酒都是一瓶瓶地買,你家從來都是一箱箱地往回搬。有一次女兒問他:我和酒哪個重要?王俊大公無私地回答:你和酒一樣重要。因為總是沒正經(jīng)地喜歡跟女兒開玩笑,女兒也沒大沒小地回敬他:如果酒是你的肝,我是你的心也不錯,但是,請保護(hù)好你的肝。
“女兒還有點自知之明,也算沒白疼她,不是她這塊心病,爸爸和媽媽生活在一個屋檐下那可真是比登天還難,因為她走她的陽關(guān)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早已成為定局。”王俊苦笑一下,一口喝下半杯。
窩窩囊囊磕磕絆絆的婚姻生活,竟然能像日出和日落般自然變換,生生不息地維持了三十年。在這一點上,王俊一喝起酒來,有時對自己佩服得有著英雄般的敬仰,有時又對自己鄙視得蟑螂似的厭惡。
從女兒一出生,王俊和劉彩兒的關(guān)系基本上就處于緊張狀態(tài)。坦誠地說,這也是大部分家庭開始出現(xiàn)枝節(jié)的時候,方方面面的生活瑣碎,足以把人心性和情懷消磨殆盡。
說起來有點丟人,那時他們的家,來了客人都沒法下腳。
有一次,兩個人早上急三火四地趕著上班,家門忘鎖了,也不知刮來一陣什么邪風(fēng),把房門給震開了。住在樓上的同事姜大同習(xí)慣中午回家吃飯,路過時一看王俊家的門四敞大開,便趴在門旁看了一下:衣柜門敞著,地上到處是衣服和襪子;抽屜也是打開的,里面的東西被翻騰得亂七八糟。姜大同一想,壞了,王俊家進(jìn)小偷了,一定是失竊了。姜大同原本是警察學(xué)校畢業(yè)的,后來才改行到了文化局。他急忙把退休在家的李處長招呼過來,經(jīng)驗十足地千叮嚀萬囑咐讓李處長一定保護(hù)好現(xiàn)場,他去打電話,一是告訴王俊,二是報案。
等王俊和劉彩兒前后腳到家一看:好像也沒丟啥,家原本就這樣呀!
王俊覺得和平時不一樣的地方,就是地上多了一個皮箱。
“皮箱你拿下來的?”王俊抬眼看著劉彩兒。
“不是我拿下來的,還是你拿下來的呀?我像樣點的衣服不都在這里嗎?”
“你倒是像樣了,帶來多少麻煩?全單位的人恨不得都往咱家跑!”
“哼,你啥意思?是告訴我你在單位人緣有多好嗎?”
王俊氣得咬牙切齒,這還哪有好?。恳徽f話就七扭八拐?!爸x謝你們??!”王俊轉(zhuǎn)身對單位同事一一表示感謝。
“好了,好了,沒丟東西就是好事兒。”站在門口的人七嘴八舌地說。
見大家陸續(xù)散去,王俊輕輕關(guān)上家門,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看著地上的襪子出神,“別說下腳,從哪兒下手都是個問題。這過的是什么日子!”王俊一腳把一旁的椅子踹倒。
“你干什么?你有什么理由踹這踹那的?”劉彩兒兩手叉腰,怒視著王俊。“這還叫家呀?簡直是豬窩!”
“這是我一個人的家呀?我不收拾是忙,你呢?”
“你看看誰家不是老娘們兒收拾家?一個家要是不利索,不是男人的問題,而是女人懶?!?/p>
“有臉說我懶?在你心里,除了酒,還有什么?酒永遠(yuǎn)是第一位的。我不罵你囊揣玩意兒就不錯了,你就摟著酒瓶子過一輩子吧!”
王俊氣得真想踹椅子一般踹劉彩兒幾腳,他眼冒金星地瞪著劉彩兒看了半天,最后無奈地?fù)u著頭在心里說:“算了,我不管咋地是個有耐力有家教的人,別把事情搞大了,否則的話,我老娘就有罪遭了?!?/p>
劉彩兒順手撿起一只襪子扔向王?。骸白约号淙??!?/p>
王俊看了一眼懷里的襪子,四處搜尋起來。唉,從結(jié)婚以來,單說襪子這件事就沒順溜過,不是少這只,就是少那只,最后沒辦法了,王俊一買襪子就成打買,方便配對啊!
馬愛茹,1961年12月出生,1983年畢業(yè)于通化師范學(xué)院英語系,當(dāng)過十年英語教師,1994年調(diào)入吉林省作家協(xié)會文學(xué)院做編審工作,現(xiàn)為吉林省文學(xué)院副院長。曾在《作家》《作品》等文學(xué)期刊發(fā)表小說《干花》《山楂園》《彪妹》《綠》《藍(lán)山午后》等。
看到劉彩兒沒有要出去的意思,王俊心想,我也別在家憋屈了,耐力畢竟是有限的,兩個人再這么擰鼻子瞪眼的,非干一場大仗不可,出去找朋友喝酒是最好的選擇。
一下樓,王俊就給大剛打了電話,告訴他老地方見。
大剛是王俊的發(fā)小,只要沒有極特殊的情況,兩個人天天都用酒消磨時間。有意思的是,日久天長地泡在一起,重復(fù)了無數(shù)遍的車轱轆話竟然也能讓雙方爭得面紅耳赤,熱烈的程度不亞于一場辯論會,看上去儼然是一個煮酒論英雄的場面。
當(dāng)大剛又說起他們小時候怎樣搶軍帽時,王俊有些不耐煩地抬起手制止。這種手勢是他的一個標(biāo)志,就是“打住”的意思。
大剛翻了一下白眼,幽默地說:“那咱不講光陰的故事了,你今天有點反常!”
“我煩著呢!真的!”王俊一口喝下半杯。
“不是我不善良,你家那老娘們兒真難纏。”
“那你家老娘們兒不像裹腳布???”
“既然女人都一個味兒,你還有什么郁悶的?對付過吧!”大剛寬慰王俊,同時也寬慰自己。
“有一句古話怎么說來著?唯女人……”王俊撓了撓頭。
“什么這話那話的,我給你來一句吧——‘若不能開創(chuàng)新局面,請不要打破舊秩序’!”大剛一字一頓地說。
王俊撇嘴笑了笑:“又是看報紙看來的呀?別說,這話挺實成!”
“那對唄!別看你是文化局的,你還真沒有我文化高?!贝髣偤呛切α似饋?。
“要說這個世界上臉最大的人,非你莫屬!”
“我要是臉不大的話跟你混?。空媸?!行了,兩口子要是沒有什么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就這么看著孩子的面過吧!再說劉彩兒起碼能給你家掙錢!不像我,就靠我老哥一個人苦干,這輩子想吃軟飯都沒這個福分。”
“你這是話里有話呀?你的確有長進(jìn),罵人都不帶臟字了。”
“鬧著玩嘛!”大剛知道王俊這人就是夠哥們兒,從來沒用他買過單。
“一說這個,我就來氣!”
“金山都要堆起來了,怕我借是怎么的?唉,不是一類人不進(jìn)一家門啊!這一點你和你媳婦一樣一樣的,一聽別人說錢字,馬上就開始喊窮!”
王俊只能在心里窩火,不好意思說出口,工資除了零頭,大票都在劉彩兒手里攥著呢,有時想往像樣點的館子里鉆,就拎著一斤綠豆糕去看老媽,都不用張口,老媽就往他兜里“硬塞”。
“人吧,就得往好處上想,最不濟(jì)咱還有酒喝不是!唉,你就磨吧,磨到什么時候算什么時候!”
王俊想,也是,鬧頂天了,酒一頓都沒少過?!皝戆桑闪?!”王俊往上擼了擼胳膊,端起酒杯,那就繼續(xù)眼不見心不煩吧。反正我已經(jīng)吵累了,吵到絕望了。
兩個人喝酒從來都節(jié)奏感很強(qiáng),基本上屬于一杯一個話題,也就是三杯見“乾坤”!
就這樣,兩個人又開始另一番互相“開涮”和探討人生了!
劉彩兒在掙錢上的確是一把好手,腦袋靈活不說,關(guān)鍵是肯吃苦!別看家里不咋利索,外面可是一派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英姿,而且人也颯爽。因為是“講究”人,所以朋友也可以說多到五湖四海。有時候劉彩兒想不明白:論說自己也不差啥,為什么自家爺們兒就這德行呢?哪樣都提不上來不說,這種渾渾噩噩的狀態(tài)讓人生厭。也不是完全反對你喝酒,但也得找?guī)讉€像樣點的人喝啊,你瞅瞅他身邊的人,除了歪瓜裂棗,就是胡吃海喝的各行各業(yè)的混混。也就一個李海飛是個公司總經(jīng)理,還在外包了個小三兒。
劉彩兒一到自家的店里,便帶著完事大吉的長嘆躺在了美容床上。在美容師給她敷上面膜后,她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皯K淡經(jīng)營了三十年的婚姻,真的就在女兒的婚姻大事結(jié)束后這么完結(jié)了嗎?這可能嗎?自己憋屈了這么多年,老了老了還有什么不可以繼續(xù)對付的?”劉彩兒捏起毛巾的一角按了按淚水。
唉,真屈得慌!每天就這么無知無覺地挨日子!但盡管失望透頂了,說實話,畢竟自己已經(jīng)麻木多年了!當(dāng)時能挺過來,不是也按最低要求來寬慰自己的嗎?好歹是一個正了八經(jīng)的公務(wù)員,公務(wù)員的待遇會越來越好不說,關(guān)鍵是真正的一個“老有所養(yǎng)”;再說,他王俊發(fā)最大脾氣的時候,也無非就是摔壞過電話、手機(jī),砸過鏡子、電視;還有挨過他的那幾拳也真算不上家暴……
兩個人的婚姻和情感到底是從什么時候出現(xiàn)裂痕的?那種無話可說,也就是無語的狀態(tài)到底有多久了?唉,至少有十五六年了。其實讓劉彩兒涼透心的是王俊對單位的幾位女同事好,而其中一位是她的眼中釘,她曾親眼看見那個女的在站臺等車,王俊開著單位的車停在了那個女同事面前,當(dāng)時那個女的嫵媚的笑顏一下刺激得她險些崩潰,那臭美的姿態(tài)簡直就是不要臉。晚上回家,她就跟王俊奏響了鍋碗瓢盆交響曲。
劉彩兒和王俊打仗向來是什么話狠挑什么說,絕情到不給對方留任何一點余地,和世界末日差不多。
就為這事,劉彩兒找最好的閨密葉子設(shè)計了一出戲。
葉子的同學(xué)趕巧是這個女的的鄰居,設(shè)計好打牌三缺一,而且非得到這個她的家打。因為相處得非常融洽,這個女的也就熱情歡迎三個人的到來,還精心準(zhǔn)備了水果、甜點和飲料。
和鄰居除了是牌友,晚上還是一起到公園散步的伙伴。整來整去,感情處上來了,鄰居就把設(shè)的這個局徹底說開了。
那結(jié)論呢?這個女的問鄰居。
鄰居說:“葉子回去好一個‘飄揚’你,并告訴劉彩兒,給你家八輩兒祖宗燒高香也輪不到她家王俊,她得讓她自己老公先占先機(jī)?!?/p>
這個女的聽后哈哈大笑,“高抬了,真高抬了!”太搞笑了,這幫男人!都想哪兒去了!看來,這世界不搞女權(quán)真不行,土鱉男人都可以自大到這份兒?
劉彩兒說不出來的滋味,罵這個女的無形中破費了她的銀兩,又得自掏腰包買臺新電視,也僥幸自己沒把其他電器砸光了。
王俊的女同事叫張小麗,離婚多年,不敢說長得怎么好看,但氣質(zhì)不俗。這還真不能怪劉彩兒是醋壇子,她和王俊的關(guān)系的確有些曖昧。這種曖昧看上去有些怪怪的,你說不親近吧,好像兩個人有一種特殊的氣場;你說親近吧,又好像沒什么特別之舉。其實,到底怎么樣,誰也沒有劉彩兒清楚,說白了,王俊也不過就是喜歡逗一逗扯一扯,那點“能水”一般情況下是拿不出來手,也就是嘴上得瑟得瑟罷了。
不到晚上八九點鐘,家里是看不到劉彩兒的身影的。到家也就是洗吧洗吧吃點水果,倒床上給女兒打電話嘻嘻哈哈一陣子,手機(jī)一關(guān)就睡下了。
王俊呢,他有他的習(xí)慣,推一推茶幾上的酒杯,直接在沙發(fā)上一躺,陪他一夜的就是電視節(jié)目,直到早上新聞聯(lián)播開始了,他才睜開惺忪的眼睛,洗漱一下,到廚房熱點剩飯剩菜開始新的一天。
也許女兒的這出戲唱完了,問題變得明朗化了,單純得就剩分家產(chǎn)了。劉彩兒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無法入睡,便起身拿起一支煙點上,思緒萬千地抽起來……唉,反正家產(chǎn)怎么分都傷心。還有,假如我現(xiàn)在不跟他計較了,那他呢,他會真的跟別的女人好上嗎?那個叫張小麗的女人可能接受他嗎?“想哪兒去了?二貨,盡想害自己的事!就是腦殘了也不做血本無歸的事?!眲⒉蕛盒÷暳R著自己,就像閨密葉子囑咐過的,“即使她家王俊是破銅爛鐵,管怎么那也是堆在墻角的‘有色金屬’?!?/p>
“唉呀,還要什么自行車?將就著過吧!都將就差不多一輩子了!”劉彩兒走到廚房,一邊往玻璃杯里倒白開水,一邊自言自語。
“是啊,都將就一輩子了!”王俊眼睛盯著電視說。
“你將就誰?能不能有點自知之明?女兒的房子、車、出國旅行是你掙的錢???”劉彩兒把一只手叉在腰上。
“我這是重復(fù)電視里的話!”
“你在外面又是秧歌又是戲的,一到家不是心神不定,就是像霜打的茄子。”
“別沒事找事?。 ?/p>
“我找事?就找事了!囊揣玩意兒!廢物一個!”
“你別得寸進(jìn)尺啊!消停點兒不行嗎?”
劉彩兒見王俊眼珠子瞪得要飛出眼眶,把水杯“當(dāng)啷”一聲放下,便梗著脖子走進(jìn)臥室。
王俊把電視音量調(diào)小,微閉著眼睛,胡思亂想起來:“嘖,這晚上是太難受了!要是真和張小麗過日子會什么樣?反正肯定不會一個人躺在沙發(fā)上,嘖,也說不定。盡管張小麗和他來來往往這么多年沒表現(xiàn)出反感,但也沒表現(xiàn)出有丁點喜歡他的意思。我再麻木還不至于連這點都看不出來吧?那次和劉彩兒打仗鬧離婚,半夜從家里躲出來,下了好大的決心才給張小麗打了個電話,人家接起來問了一聲好,還沒等自己說點什么,一句‘有什么事明天再說吧,晚安’,就把自己給打發(fā)了。嗯,還‘晚安’?嘖,也許男女間的事,真應(yīng)了那句話:相愛的人不一定能廝守,廝守的人不一定相愛。行了,睡吧,根本沒啥前景,明擺著這是一廂情愿的事。”
王俊迷迷糊糊中看見張小麗婀娜多姿地站在藍(lán)山公園的花叢中向他招手。
清晨,慢慢初升的太陽帶著平靜的美感把客廳照得分外明亮。
“起來,快起來!”劉彩兒推著沙發(fā)上的王俊。
王俊瞇著眼睛,倦怠而又無奈地說:“你要干什么?”
“你還能干什么?你說你還能干什么吧?”劉彩兒把“還能”兩個字提高了八度。
王俊向劉彩兒扇了扇手,意思是該干啥干啥去!
“你以為我是跟你發(fā)賤呢?”
“不發(fā)賤也是發(fā)神經(jīng)!無聊!”王俊滿臉的不耐煩。
“無聊也得聊!”劉彩兒長出一口氣,“咱家……咱家樓道里有小燕子了!”
“就是有熊貓,關(guān)你屁事?”王俊現(xiàn)出即無可奈何又模棱兩可的情緒。
“你是真想滾出這個家是不是?”
“我洗把臉就走!”
“你就裝吧!一天天那臉拉得總像是在處理人生大事似的。”劉彩兒憤憤地說。
“小心別把牙咬碎了!”
“這些年我早就把牙咬碎了!”
“那我就是……把咬碎的牙咽進(jìn)肚子里了!”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地對視著。
劉彩兒抿緊嘴唇,暗暗想起昨晚韓劇里女主角說過的一句話:如果不得不妥協(xié),那就視為天意吧。
一只小燕子撲棱棱地從陽臺撞進(jìn)來,王俊和劉彩兒呆呆地看了看,然后雙雙跑過去往外轟趕。
小燕子?xùn)|撞一下西撞一下,最后刮了一下掛在門上方的中國結(jié)飛了出去。
王俊和劉彩兒傻傻地看著搖擺不定的中國結(jié),不約而同地朝一個方向跑過去,腦袋撞在一起的同時,兩只手穩(wěn)穩(wěn)地按住了馬上就要掉落的中國結(jié)……兩個人臉色陰沉地躲閃開,各自揉著自己的腦袋。
男人就是那物種,不管有沒有實力,包括經(jīng)濟(jì)了、功能了,喜歡招蜂引蝶是天性。在單位一到中午,王俊不拉仨拐倆的去喝一通都走不出單位大門。
“又有什么好事了?總請客!”張小麗看著餐桌上的酒說。
“王俊是天天過節(jié)!”
“別說,我看王俊這幾天臉色挺好,肯定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那種!”
王俊看了看在座的同事,往上擼了擼衣袖,“還真是!你們猜!”
“不吹能死呀?都要被老婆攆出家門了!”同事梁心說。
哈哈哈……
“隨便,隨她便!”王俊無所謂地說。
“哎哎,我得考考你們!”張小麗總會有新的談話內(nèi)容,“知道如今最令人討厭的詞語是什么嗎?”
大家沉思默想地看著張小麗。
“根據(jù)美國馬里斯特輿情調(diào)查研究所公布的結(jié)果,‘隨便’一詞連續(xù)三年排在最令人討厭詞語的首位?!?/p>
哈哈哈……
“的確!我一問兒子晚餐想吃什么,他和他爸爸就異口同聲地嚷嚷‘隨便’,這給我氣的呀!”
“對,其實‘隨便’看似沒有要求,卻往往最讓人犯難,關(guān)鍵是這個詞會搞得人沒心情!”張小麗侃侃而談著。
對對對……
歌曲《萍聚》從王俊的手機(jī)里飛了出來。
王俊擺出威嚴(yán)的姿態(tài),慢騰騰地接起電話,“嗯……”
“我看燕子做窩太費勁了,你能不能整個小筐架在墻上?”
“你這老娘們兒說你什么好?說你愚蠢吧你還有點愛心,說你有愛心吧你卻想把燕子攆出家門流離失所!”
“切,你懂!那你說每天就看著小燕子費勁巴力地自己建窩呀?”
“對,就靠它們自己,建窩對燕子來說是與生俱來的本能,你要是給他們金窩銀窩的肯定飛別處去了?!?/p>
“還他媽本能?你有本能啊?”
王俊把手機(jī)“啪”地放在餐桌上,“來,喝酒!”
歌曲又從王俊手機(jī)里飛出來,王俊拿起手機(jī),“我關(guān)機(jī)行不行?”
“行!”在座的同事異口同聲地開著玩笑。
哈哈哈……
“我猜到了,你家來客人了,有小燕子了,祝福你唄!”張小麗端起酒杯。
王俊親昵地拍了一下張小麗的頭:“還真來貴客了,那玩意兒是好東西!挺好玩兒!”
“我告訴你們,自古以來,人們就樂于讓燕子在自己的房屋中筑巢、生兒育女,并引以為吉祥、有福的事?!?/p>
“還有福?燕子窩下面的地上被弄得很臟很臟!我每天回家都上前瞅瞅,那地上草棍兒、羽毛什么的一地。”王俊端起酒杯陷入了沉思,這老娘們兒什么意思,沒話找話呀!本以為女兒結(jié)婚了有關(guān)女兒的話題沒什么了,這又出現(xiàn)了小燕子……“下午誰有時間,幫我百度一下有關(guān)小燕子的事!”
梁心馬上舉手說:“我來,給你打印出來!”
張小麗說:“來吧,朋友們,看到王俊對家庭生活開始熱衷了,生活變得有滋味了,都干一杯!”
“沒有熱衷!我這是對小燕子上點兒心!在家里除了聊幾句女兒的話題,就沒多余的話了,真的是一句話都不想說!”
“別嘴硬了!”梁心壞笑著說。
“王俊在家真那樣!無論她媳婦怎么發(fā)火,王俊都高懸免戰(zhàn)牌,不作任何解釋,但是,依舊該干啥干啥!”一位男同事說。
“還整個該干啥干啥?問題是王俊他也沒干啥呀!王俊,你吧,真屬于親一口就跑的那類男人?!睆埿←惗喝さ卣f。
大家一陣哄笑!
“張小麗永遠(yuǎn)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不過,這日子過得的確沉悶無趣……有多少家庭是同居一室,心里卻隔著厚厚的墻呀!”梁心嘆息起來。
“說白了,這個世界根本不像我們看到的那樣……這也很正常,人性嘛!不過,王俊這輩子可能真是讓酒給泡的,一副得之淡然、失之坦然的渾渾噩噩。但現(xiàn)在為你高興,你王俊家現(xiàn)在有小燕子了,更為你有個那么人道的媳婦干一杯!而且這個年齡了,還能遭遇峰回路轉(zhuǎn)、鴛夢重溫的美事,你不幸運誰還敢說幸運呀?!”張小麗笑著說。
哈哈哈……
王俊收起笑臉:“嗯,‘遭遇’……你給我總結(jié)得挺好!我這輩子不咋快樂也不咋憂愁,既無所求也無所懼!”王俊努力掩飾一種欣欣然的姿態(tài),“有關(guān)小燕子的事還真挺有意思的!昨天她一進(jìn)家門,就問一句,‘咱家燕子回沒回來?’我看了看她說,‘還咱家?告訴你吧,咱家燕子不但回來了,還領(lǐng)回來一個……”
笑聲一浪高過一浪。
電視的音量開得很小。
王俊喝了一口酒,在心里嘀咕道:她今天要是回來早,我就按著“百度”下來的“燕窩”,好好給她念一念;如果回來晚,我也沒什么可留戀的,收拾收拾東西走人,日子可能也就真過到頭了。
門外傳來嘩啦嘩啦的鑰匙聲,王俊緩緩地舒了口氣。
“咋樣?”
王俊把茶幾上的酒杯往一邊推了推,正襟危坐地挺了挺腰板兒,“嗯!喝得挺好!”
“切!誰他媽管你喝沒喝好?”
王俊耷拉下眼皮:“想要說話,就好好說行不行?要不就別說!”
劉彩兒悻悻地走進(jìn)臥室。
王俊拿起沙發(fā)旁的幾頁紙,戴上一百度的花鏡看起來。
劉彩兒穿著居家服走進(jìn)廚房倒了一杯水。
王俊往廚房斜睨了一眼,咳嗽了兩聲,借著酒勁大聲念起來:“鳥——翅膀很長,尾巴像張開的剪刀,羽毛黑色,嘴邊羽毛和腳部呈橘紅色,腹部白色,喜歡在民居房的角落或民居房的燈泡上方用泥搭窩……”王俊有意停頓了一下。
劉彩兒禁不住向前走了幾步,心里暗想:哼,怎么說你王俊還是挺在乎我的,我就是想考驗考驗?zāi)氵€有沒有一點在乎我的意思。
“念?。 眲⒉蕛鹤旖欠褐σ?。
“哎,不對呀,你從小在農(nóng)村長大,這些簡單常識你都應(yīng)該懂呀?!?/p>
劉彩兒習(xí)慣性地反唇相譏:“你的意思是,你是文化局的就是文化人唄?”
王俊愣頭愣腦地看了看劉彩兒,突然憋不住一下笑了起來。
“燕子分成雨燕、樓燕、家燕等。主要分布在亞洲東南部、非洲和歐洲大部地區(qū)……”王俊感覺到有呼吸的氣息撫過他的頭頂,他立刻感到腦門“倏”地一下,有點像平日里一口悶下的酒,每個細(xì)胞都活躍沸騰了起來,所有的不如意和失落都被酒的烈度一掃而光了。
“殺菌??!”
劉彩兒皺了皺眉頭:“這是紙上寫的話嗎?”
王俊瞥了一眼:“還想不想繼續(xù)聽吧?”
劉彩兒屏住呼吸,帶著一點兒無辜的神態(tài)看著王俊。
雛燕從出殼到會飛所經(jīng)歷的時間是二十天。每年春暖花開季節(jié),燕子從城市民居家里的巢中起飛,一路向北,回歸故鄉(xiāng)……王俊端起酒杯滋滋有味地喝了一口酒。
劉彩兒拍了一下王俊的肩膀:“哎,我剛才上前看了看,露出一個小頭,好像真生小燕子了。”
王俊轉(zhuǎn)頭瞄了瞄劉彩兒剛拍過的肩膀。
“念?。坎徽J(rèn)字了?”說完隨手拿起盤子里的一片醬牛肉,順勢坐在王俊身旁。
王俊剛想說什么,一片醬牛肉塞在了他嘴里。
“燕子的平均壽命是十一年……”王俊突然感到雙眼有那么點兒濕潤。
“才十一年啊?”劉彩兒有些夸張地憐惜起來。
“這片醬牛肉給我整的……眼暈了!”王俊拿下花鏡,用手按了按雙眼。
劉彩兒拿起花鏡用布擦拭著,然后親手把花鏡架在王俊鼻梁上。
“燕子一般在4到7月繁殖。家燕在農(nóng)家屋檐下營巢。巢是把銜來的泥和草莖用唾液黏結(jié)而成,里面鋪以細(xì)軟的雜草、羽毛、破布等,還有一些青蒿葉。沒多久,一個嶄新的碗形的窩便出現(xiàn)在你家的屋檐下了……哎,趕快出去看看,咱家燕窩是不是碗形的?”
劉彩兒聽到“咱家”兩字心底不由得顫了一下,隨手打了一下王俊。
“繁殖結(jié)束后,幼鳥仍跟隨成鳥活動,并逐漸集成大群,在第一次寒潮到來前南遷越冬。等到春暖花開的時節(jié)再由南方返回本鄉(xiāng)本土,生兒育女、安居樂業(yè)……”王俊剛想再喝口酒,劉彩兒突然把雙手繞在了他的腰間。
王俊把端起的酒杯慢慢放下,深深地出了口氣。
“生兒育女,安居樂業(yè)……我想考考你,文化人!你也念累了……”劉彩兒輕輕地把頭靠在王俊的肩頭上。
王俊微微抬起頭……花鏡中的客廳有些氤氳在繚繞升騰著,整個光線與色彩都宛如對面墻上的那幅油畫,從沒有過的別致和溫暖在心底那塊角落里蔓延開來。
“有關(guān)燕子的事,你能說出什么成語或者是諺語?”
王俊沉思了一下,“有的是!怕你不懂!”
“吹牛吧就!”劉彩兒用下巴頦兒抵住王俊的肩頭。
“燕……”王俊大聲豪氣地把“燕”字念出來,然后又緊緊地閉上嘴巴,“但……但我能分出公母?!?/p>
劉彩兒咯咯笑了起來:“你說的沒錯,我小時候真看到過燕子在鄰居家屋內(nèi)的房梁上筑巢……燕子有著驚人的記憶力,無論遷飛多遠(yuǎn),哪怕隔著千山萬水,它們也能靠著驚人的記憶力返回故鄉(xiāng)。家燕返回故鄉(xiāng)后的頭一件大事,就是雌鳥和雄鳥共同建造自己的家園,有時補補舊巢,有時建一個新的巢穴……我還記得我父親說過的一句古語叫‘一燕不成夏’!”
“一燕不成夏!”王俊習(xí)慣性地往上擼了擼衣袖,猶猶豫豫地搓了搓手,然后憐惜而又傷感地用雙手捂住胸前的那雙手……兩雙手慢慢試探著感知著交織在一起。
“燕子是旺人丁的……哎,女兒來電話了!”劉彩兒輕柔地說。
“說什么了?”
“單位體檢,她結(jié)婚前剛檢查完,讓你頂她去檢一下?!?/p>
“我不去,你去吧!”
“你去!”
“還是你去!”
“就這點事兒你都想大男子主義是不是?”劉彩兒有意板著臉說。
王俊轉(zhuǎn)過臉親了一下劉彩兒的腦門兒,心想,一輩子你都沒說到正題上,我還哪有什么大男子主義呀。
劉彩兒舉起雙臂,往后抻著懶腰,伴著骨頭伸展開的感覺,一句“我就要讓你去”裊裊地回蕩在客廳里。
王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種久違的安慰感就像嚴(yán)冬里凍僵的身體迎上撲面而來的熱氣,只有慢慢融化的份兒了。
已經(jīng)是人們匆匆往家趕的時刻了,王俊在彩虹廣場的石階上坐下來,雙眼空洞地望著喧囂的街頭。
“這個世界怎么喧囂和你關(guān)系不是很大了,真的不是很大,除了母親、女兒、兄弟姐妹……當(dāng)然也得加上老婆劉彩兒!哼哼,老婆!老婆這個字眼兒誰發(fā)明的?叫起來真的很舒服!老婆……嗯,我還從沒當(dāng)著劉彩兒的面叫過這兩字!唉,人生啊,或者說是生活吧,其實有點耐心好像就足夠了!”王俊收起迷茫無力的視線,掙扎著抖了抖精神?!斑@輩子從未有過在事業(yè)方面大展宏圖的想法,這一點還是能說明我屬于看透人生那伙兒的。朋友呢,說起來其實沒幾個真正有交情的,大部分都是跑過來湊熱鬧的。”
王俊鎮(zhèn)靜了一下,強(qiáng)迫自己嘴角上揚,露出些許笑容:必須囑咐老婆兩件事,一是手術(shù)住院期間不允許跟他母親流露出一絲一毫的信息,就說出差了,出遠(yuǎn)門了……想到八十多歲的母親,王俊泫然淚下,連呼吸都覺得疼痛無比,他用力搖了搖頭,不準(zhǔn)自己再往下想……另外,不能再隱瞞為什么那么痛快地和她簽離婚協(xié)議的事,這和兩個人當(dāng)時的情感淡漠有很大的關(guān)系,但絕不是非要以離婚收場,大方向是單位正好又要分房子,如果是離婚的人,還可以得一套小居室的。還有,手里那倆閑錢也都是出租房子所得?!盁o論怎樣,盡管厭倦這樣的生活,但說實話,卻從未真想徹徹底底地改變。”
夕陽有些斑駁,人群奔走不停,一個女人遠(yuǎn)遠(yuǎn)地穿過廣場,這輩子如果有遺憾的話就是對美好的女人總是有所向往,卻沒像模像樣地實現(xiàn)。瞧瞧,多像張小麗啊!但搞不懂的是:為什么和張小麗每每靠近了一點兒又覺得遠(yuǎn)離了一點兒呢?而恰恰是那種想觸碰又收回手的感覺又給自己帶來格外的期待!好笑的是,這似有若無的緋聞竟然也能引來那么多同事的一探究竟,還有一些男人的嫉妒,挺好的!
王俊仰起臉,一種怏怏然的遺憾襲上心頭:時間要是凝固在此刻該有多好啊!如果是那樣的話,人生的一切一切完全可以忽略不計,那些一閃念的沒有什么意義的空想我會不留痕跡地置于九霄云外,再也不會傻里傻氣地總夢想著自己的生活會和現(xiàn)在不同。
夕陽的余暉灑在王俊臉上,女兒的笑顏映現(xiàn)在他眼前:女兒像我的東西還是很多,比如幽默感!
王俊想到這兒突然咧嘴苦笑起來,因為劉彩兒屬于胃口大但又怕胖的那類女人,女兒就求饒般地跟她媽媽說:你挨點餓行不行?。恐恢腊ゐI盡管是減肥最笨的方法卻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呀!還有一次,女兒和女婿周末回來想吃個團(tuán)圓飯,不巧的是,他和劉彩兒晚上都有飯局,女兒在電話里嗔怪地嚷:你們都瞎忙什么呀?忙著拯救世界呀?
是啊,忙著拯救世界啊!
傍晚的廣場開始熱鬧起來,各種聲音交織嘈雜個不停,其實,王俊對身體上的事是有些預(yù)感的,他的想法是“過一日賺一日”地挺住。對,過一日賺一日,先給劉彩兒打電話,就說陪領(lǐng)導(dǎo)下去調(diào)研,回不來了……然后約上張小麗。
街頭流光閃爍,王俊夾在熙攘的人流的旋渦當(dāng)中,沮喪地看著手機(jī):張小麗和朋友吃飯呢,根本沒有想和他聚一聚的意思。唉,那就將老三樣——回家、喝酒、睡覺——進(jìn)行到底吧!
王俊攢足勁登上通向家門的那幾級臺階,長出一口氣后,拿出鑰匙輕輕打開家門……虛掩的臥室讓王俊有了一種說不出的異樣感覺。
王俊退到門外,仰起頭,久久地注視著燕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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