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 李 凌
踏秋而歌(組章)
新疆 李 凌
當(dāng)一枚黃葉迎風(fēng)飛舞,這是落秋的黃昏。
那些踏秋而歌的樹,挽著夕陽,迷離恍惚的光影,搖曳著季節(jié)的輝煌。
站在伊犁河畔,一片岑靜,鳥兒泊在深處的枝頭,河水低語。
一位垂釣者,一條拉長的弧線,一條魚兒正在浮出水面,
又沉下去。迷人,孤單,無助而渺小。
時光晃動在水面上,波光點(diǎn)點(diǎn)。
那一刻,我的夢就像一朵浪花躍出水面,
思想的鋒芒,比利刃還利,盡管短暫,也是一次無悔的綻放。
一群黑色的鳥兒,把一串串歌聲掛在河面之上。
幾尾魚擺著尾,迅速逃隱岸邊。
從黃昏進(jìn)入夜晚,同樣需要忍耐和隱忍。
踏秋而歌,我不能說穿太多的世俗。
那些朝生暮死的蜉蝣,已經(jīng)走完了自己一生。
出生。成長。交配。繁衍。離世。
而站在岸邊長吁短嘆的行吟者,卻還在謀劃如何躲避一場接著一場的風(fēng)暴,如何躲避那時刻都將展開巨口的深潭,如何應(yīng)對那些虛幻的假象與承諾。
此時此刻,一彎新月就像古文字里花朵的靈息。
只一念之差啊,竟讓一個人的命運(yùn)浪費(fèi)在一粒一粒的虛詞里。而今,我只能固守我的小園,種植花草,修剪旁逸柵籬的雜念。
苦也罷,甜也罷,都是人生的勸諭。
這是新疆時間8∶00,黃昏就這樣來臨。
光線從明亮而橙黃而昏暗,一切在沉寂中沉寂。
柔美的意境,時間慢下來。
沉浸在精神的曠野,我看見那些走散的靈魂,
淚如泉涌。
經(jīng)歷了兩場秋雨之后的黃昏,天涼。
枯黃的草葉間,一朵紅花或白花,孤獨(dú)。蒼涼。凄美。
蒹葭。水岸。滿地的微塵。
那些蟲鳴、草木,以及流逝歲月里的往事,就像相向飄飛的兩枚黃葉,彼此相遇不過是短暫的邂逅。
而一天中的黃昏,就像草葉上的露水,風(fēng)一吹,就消失了。
月光鋪滿一地柔曼。
飄落的黃葉盛滿秋的哀傷和離愁別緒。
蟋蟀的伴奏匍匐大地,那些臥倒的苦難,就像一朵朵激越而來的浪花,瞬間就撞疼了我的肋骨。
而我只能反復(fù)握緊和打開拳頭,一些人就像秋后的麥茬矗立田野,靜靜地迎接冬天。
冷風(fēng)掠過,鳥兒在林中沉睡。
一杯清茶漾溢的親人的名字,順著谷物生長的方向,融入異鄉(xiāng)的土壤,熟悉而又陌生的語境,
輕易就撿拾起了那么多的溫暖和憂傷。
那條我居住過的巷子,以及巷口的那些樹,他們就是我的親人,只要看到他們,我的心境無論是浮沉,還是荒涼,無論是顫抖,還是傷悲,
只要一觸動,即使沒有淚流,也會被一場突如其來的秋風(fēng)撕成凋零。
這樣的秋天,陽光已經(jīng)溫柔,白晝在縮短,夜變得漫長。
間或走過的一群人,簇?fù)碇痪哌z體,在吹吹打打的樂音中走向遠(yuǎn)處的高坡……
親人最后的慟哭不過一次徒然的告別。
一個靈魂已經(jīng)平靜下來,所有的恩怨情仇,隨著一炷青煙
緩緩爬升……
這樣的夜晚,我開始失眠。我看見那些晃動著的燈盞,無論是衰老,還是青春,他們都在一張小方桌前圍坐,
即使不能成為我筆下的文字,我也感到無比的溫暖。
而這些巷口的樹,還會承受時光的砥礪。
巷子依然狹窄,水渠早已干涸,寧靜依然是一枚嵌入骨頭的釘子。
靈性與神秘依然相依相偎,永遠(yuǎn)不會塌垮。
秋夜,是多么的寧靜而涼爽。那些殘留著芬芳的薰衣草叢中,蟋蟀起弦而歌。就像此刻我的情緒,以擁有了屬于自己的文字而炫耀,盡管這是一種孤獨(dú)的歌唱,也要淡泊欲望和世俗,用悅耳動聽把精神的家園
綴滿音樂的色彩。
星空高遠(yuǎn),塵世紛繁。這些蟋蟀的吟唱,神圣而莊嚴(yán),在芳香中節(jié)奏分明。
當(dāng)樂音亮起休止符的瞬間,一粒詞語飛翔而起,又落入遠(yuǎn)處的草叢,樂音再次響起。
哦,這些小小的大自然音符,就像大自然一呼一吸的吐納,平靜而從容,感情真摯而豐沛!
只在這一刻,我才發(fā)現(xiàn),塵世有許多的煩惱和過錯,都是因?yàn)橛牧b絆。那些風(fēng)云變幻,那些人間悲喜,仿佛過眼煙云……
此刻,我只能用我的心靈捧出一束鮮花,
為這些偉大而從容的歌手致敬!
在八月,這些田野上的野菊高舉著杯盞,與一只彈撥琴弦的螞蚱一起,在風(fēng)中
緩緩靠近秋天。
在八月,秋風(fēng)說涼就涼了。
那些田野的天籟化為露珠,高粱熏醉了一片紅色的沃土。
風(fēng)一吹,谷穗便敲響了大地漫漶而來的頌歌。
這時候,大地的一切都簡單起來,成熟只要一說話,枝頭的蘋果就捧出溫暖和香甜,
每一枚詞語都豐盈而飽滿。
在八月,天空的藍(lán)與大地的秋高氣爽,都與時光中飛奔而至的一輛馬車有關(guān)。
夕陽染紅天邊的時刻,
天地間,一道靜美的弧線劃過。
而我開始沉默寡言,我將隱身于月亮和露珠,用文字為生命的爐灶添加柴薪,迎接一場秋雨一場寒。
在八月,盡管我還在艱難地跋涉,而一顆行走天涯的心,已經(jīng)內(nèi)斂了滄桑,內(nèi)斂了夢想,內(nèi)斂了別離和相逢。我也不會再為那些偉大、高潔、堅韌而頌歌。
我只要回望來路上的鄉(xiāng)關(guān),心中就會開出一叢烈焰。
更多的時候,我會守住一輪明月,靜聽蒹葭
在風(fēng)中放牧葦絮,語言豐富而溫暖。
夕陽下,一隊(duì)螞蟻正在搬運(yùn)過冬的口糧,
一隊(duì)螞蟻搬運(yùn)著同伴的遺體。
此時此刻,它們一路的號子被我破譯。
它們渺小的身子與我的文字達(dá)成默契,我聽見了螞蟻憂郁的歌唱——
那是丟失家園的人,輕輕撫慰著一棵殘存的蘋果樹,
撫慰著一些家園的碎骨。
而冰冷的鐵器抓破的內(nèi)心還在滴血,他驚慌失措地打量著,
打量著那些倒臥家園的殘垣斷壁,
打量著那些在風(fēng)中茍延殘喘的蛛網(wǎng),
是否還能網(wǎng)住一只飛過黃昏的小蟲。
而灰燼和廢墟這樣的詞語,就像一把把利刃,輕易就割斷了飛鳥的翅膀……
隨著一支歌,我看見,
他走在螞蟻隊(duì)列的后面,開始尋找糧食和親人……
此時此刻,一束炊煙向上,搭成一條通向天堂之路。
遼闊而空曠的天空,群星像一根根尖銳的針,
穿透了那些濃密的云朵。
來自草葉的氣息,把這個黃昏的一朵光芒卷成畫軸,隱進(jìn)了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