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燁
新實力與新活力上海 “80后”作家寫作概觀
白燁
隨著“80后”一代的崛起與成長,各種事件層出不窮,各種爭議綿延不斷,就在這樣的喧囂與吵鬧中,文壇的走勢被悄然改寫。顯而易見,這些尚未被在場的長輩們充分重視的文學小字輩,已成為當今文壇不可忽視的新實力,而且他們也帶來屬于他們的新風尚與新活力。
同現(xiàn)代文學的各種傾向大多誕生于上海一樣,當代文學的諸多傾向也多孕育于上海。即以“80后”鵲起與發(fā)聲來看,上海就是一個重要的搖籃和主要的基地。因此,以上海為中心場域,來觀察和解讀文學寫作中的“80后”現(xiàn)象,既為回到文學現(xiàn)場所必須,也有依循著他們的運動軌跡來尋根究底的更深意義。
風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瀾之間。以“80后”為主的青春文學,也是由一些分散的和個別的現(xiàn)象,逐漸地聚沙成塔,集腋成裘的。
但在這樣一個蓄勢的過程中,從中起到推波助瀾作用的,無疑是于1998年在上海開始舉辦的“新概念作文大賽”。這個由上海作協(xié)旗下的《萌芽》雜志和一些高校聯(lián)合主辦的中學生作文大賽,主辦方各有各的初衷。《萌芽》雜志面臨市場化的強勁沖擊,擬在服務對象上改變傳統(tǒng)做法,向學生作者和讀者傾斜,以謀求新的生路和尋求新的發(fā)展。而參與其事的文科高校,則旨在以介入中學生作文大賽的方式,凸顯文科教育的重要性,并對中學語文教育施以一定的影響。但實際的舉辦過程與結果,雖也使這些意圖得到一定的實現(xiàn),但更大的焦點與收獲,卻是由此搭建了一個打造文學寫作小明星的“高大上”舞臺,推出了一批又一批的“80后”學生寫手。
現(xiàn)在來看,“新概念”更為深遠的意義,可能還在于它以文學競技和寫作比賽的方式,以高水準、權威性的評選,大規(guī)模、持續(xù)性的運作,有力地提升了語文教育和語文學習的地位,使“學好‘數(shù)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重理輕文傾向,在某種程度上得到了一定的修正與制衡。但其顯豁的標志性符號,卻是那些大賽中獲獎的選手,尤其是那些由此上了名牌大學,或成為職業(yè)寫作者的獲獎者。他們中的郭敬明、韓寒、張悅然、顏歌、七堇年、周嘉寧、蔣峰、祁又一等,已由當年的熱愛寫作的文學愛好者,成為后來的青春文學領軍者,如今文壇的實力派??梢哉f,這些已為當代文壇廣泛矚目的文學新人,是“新概念”這個作文大賽的金牌賽事的最好廣告與形象代言。
也是在1998年,春風文藝出版社在新推出的“小布老虎從書”中,出版了來自上海的十七歲的女中學生許佳的長篇處女作《我愛陽光》。這部作品可能是“80后”一代在小說寫作上的最早亮相,或說是文學先聲。作品以一個高二男生的躁動又敏感的心靈,發(fā)抒了少年男生成長的煩惱,抨擊了世俗生活的虛偽與庸瑣,也發(fā)泄了對僵滯的學校教育的憤懣與抗拒。可以說,此后的“80后”在寫作中顯示出來的追求生活真實,表達獨立個性,抒發(fā)叛逆情緒,宣泄莫名煩惱等各種意味與意緒,許佳的《我愛陽光》都或顯或隱地包含了。在這個意義上,許佳的《我愛陽光》具有的先行性與代表性無可替代。
人們常把“80后”的浮出水面,看成進入新世紀之后的事情,實際上在上世紀的90年代末,它已經(jīng)在孕育,在破土,而且都醞釀和發(fā)生于上海這塊文化的沃土。幾乎同時出現(xiàn)的以“新概念”為旗號的群體性現(xiàn)象,以許佳的《我愛陽光》為代表的個體性現(xiàn)象,也正好表明,當代青年作家的出道與走向,具有兩種不同的方式,即有的人可能借助于競賽與評獎的平臺嶄露頭角,也有人憑靠著個人的沖撞與市場的機遇發(fā)榮滋長。這樣兩種方式,也是此后青年作家與青春文學成長與發(fā)展的基本路數(shù)。
“80后”的寫作是充分個人化的,誰和誰都不一樣,很難放在一起籠統(tǒng)評說?!?0后”的概念對他們而言是被命名。很多的“80后”作家不大愿意被人們稱之為“80后”,是因為“80后”的共名掩蓋了他們的個性。但“80后”的稱謂,已屬共識,至少在代際所屬上所指清晰,使人們知道指的是些什么人,因而仍有其必要性和有效性。
在這些個性色彩繽紛又鮮明的“80后”作家中,知名度最高,能動量最大,影響力也最廣的,當數(shù)身處上海的郭敬明、韓寒。這兩位同出于“新概念”之門的“80后”寫手,在此后的發(fā)展中,依托著文學的基石,寫作的方式,釋放著自己的潛能,展露著自己的才情,走了不盡相同的兩種路徑,也成為顯示著不同取向的兩個旗手。
郭敬明自2001年起連續(xù)兩次參加“新概念”作文大賽并獲得一等獎之后,于2002年出版了第一部作品集《愛與痛的邊緣》,但給他帶來更大聲譽的,是2003年出版的玄幻小說《幻城》和校園小說《夢里花落知多少》。這兩部作品雖然都不無稚嫩,但在故事營構和文字表述上,以其敘事的精巧和文字的清新得到了眾多青少年讀者的歡迎。他此后又寫作了《悲傷逆流成河》,《n世界》等作品。2008年起連續(xù)推出《小時代1.0折紙時代》,《小時代2.0虛銅時代》,《小時代3.0刺青時代》。作品出版之后,即在當年的銷售排行上名列第一。郭敬明的作品所以熱銷不衰,一方面是他善于把握年輕讀者的閱讀心理,長于以巧妙的故事、敏動的文筆,講述青春成長的故事,并在其中加入宣泄性情愫,游戲性元素;另一方面則是青少年讀者的閱讀興致與趣味在更變,排斥宏大的敘事、嚴正的主題,更愿親近那些故事鮮活、敘事不羈的作品。而郭敬明正好適應了這種新的需求,寫作與閱讀由此構成了內在的契合與密切的互動?,F(xiàn)在,經(jīng)常購書、讀書的群體主要是學生讀者,這便使郭敬明等青春文學寫作擁有了既有超強購買力又有超高忠誠度的龐大群體的支持。從小說《小時代》到電影《小時代》,郭敬明作品里的優(yōu)長與不足,都進而被放大,由此也引起不少爭議。但說實話,《小時代》里那些與都市白領的職場打拚交織在一起的講究品牌、注重享受的物質主義傾向,其實正是當下都市青年真實人生的一種寫照,郭敬明只不過把它作了一種傳真式的再現(xiàn)罷了。
郭敬明的特別之處,還在于他在文學與商業(yè)的關系上頗有心得,長袖善舞。借助自己不斷上漲的聲望與影響,組織團隊,成立公司,創(chuàng)辦雜志,乃至拍攝電影等,自己的寫作并未耽擱,旗下的產業(yè)也風生水起。他任董事長的最世文化有限公司,在原有的《最小說》、《最漫畫》之外,又創(chuàng)辦了由笛安主編的《文藝風賞》,落落主編的《文藝風象》。這些雜志都有穩(wěn)定的作者群與讀者群,已構成一個由郭敬明領銜的新興文學群落。這一群落已經(jīng)升起不少耀眼的文學新星,如創(chuàng)作了《西決》、《東霓》和《南音》的笛安,創(chuàng)作了《千秋》、《剩者為王》等的落落,創(chuàng)作了《痕記》的痕痕,創(chuàng)作了《迷津》、《北極》的肖凱茵,創(chuàng)作了《陰陽》的包曉琳,創(chuàng)作了《四重音》的消失賓妮,創(chuàng)作了《全世愛》的蘇小懶,創(chuàng)作了《陪安東尼渡過漫長歲月》的安東尼等。這些作者除去笛安、落落是資深青春文學作家,其余都是郭敬明從大量的文學寫作者中選拔出來的佼佼者,他們也確實在不同題材的寫作中,展露出各自的才華與潛力。他們既壯大著郭敬明團隊的實力,也成就著自己的文學理想。郭敬明和他的團隊都還在成長過程之中,他們將會給文壇帶來什么,確實值得拭目以待。
韓寒也是在“新概念”作文大賽上,以一篇《杯中窺人》的作文名聲大噪的。從某種意義上說,中學階段過于偏科的韓寒,是“新概念”為他提供了天賜良機,這在一定程度上改寫了他的命運。應該說,韓寒作文的天賦與語文的造詣,主要表現(xiàn)于他的處女作《三重門》,這部作品顯示出來的文學作品的閱讀積累相當豐沛,佻撻的文筆,銳利的感覺,無不傳揚著一種對世俗的不屑,對現(xiàn)狀的不滿。作品主人公的清醒又迷茫,孤僻又高傲,率性又霸道的混合性情,在一定程度上正是自信、自得又自負的作者的自畫像。這種用半自傳的敘事方式書寫桀驁不馴的青春個性,也大致是“80后”作者出道之初常有的情形。之后,韓寒又寫了《他的日》、《長安亂》和《光榮日》、《一座城池》等小說作品,以及《雜的文》、《1988,我想和這個世界談談》、《青春》等雜文集,并日漸把注意力移向對各種社會文化熱點的關注,頻以博客文章發(fā)起或參與各種網(wǎng)絡論戰(zhàn)。介入事件多,發(fā)表言論雜,社會反響大,使韓寒的影響不限于文學圈子,并具有了暢銷書作家、著名賽車手、公共知識分子等各種頭銜。
從文學的角度看,韓寒的分量可能越來越輕;從社會的角度看,韓寒的分量可能越來越重。因為他更在意的,是利用各種言論,保持一個意見領袖的形象,并維持一個較高的社會關注度。而他為更多的人看重和喜歡的,也在于這種有話就說,徑情直遂的率直,臧否鮮明,直取本質的淋漓,以及超越秩序,挑戰(zhàn)傳統(tǒng)的勇氣。這種訴諸言論的批判性,無所顧忌的叛逆性,在青年人中具有一定的代表性,也具有一定的代言性,因而廣受歡迎與追捧。
成名之后的韓寒,也利用自己的聲望與影響,主持或參與組織團隊、創(chuàng)辦雜志等活動。他于2010年以出品人身份推出《獨唱團》雜志,味道與風格都充滿了一種同人性?!丢毘獔F》被停刊之后,韓寒團隊又與騰訊網(wǎng)合作推出總題目為“一個”的互聯(lián)網(wǎng)版雜志書,先后以紙質方式出版的有《很高興見到你》、《去你家玩好嗎》和《想得美》?!耙粋€”既使韓寒身邊聯(lián)絡和聚集了一批年輕的作者與讀者,也使韓寒自己與文學場域保持了一種有形的聯(lián)系。從某種意義說,也是在文學與商業(yè)的結合上,再做新的文章,延伸已有的影響。
郭敬明和韓寒兩位旗手,各有市場,各有擁躉,又差異較大,區(qū)別明顯,這正是“80后”一代取向與趣味高度分化的典型表現(xiàn)。而這樣兩位都出自上海,立足于上海,也是上海這座城市在文學文化上卓具多樣性與包容性的一個最好例證。
以“80后”為主的青年作家的寫作,是充分個人化的,因而也是充分多樣化的。但在寫作之初,因為生活閱歷比較趨同,文學趣味相對朦朧,他們的早期創(chuàng)作,確實有著一定的相似性與同質化。比如,以學生人物為主角,以校園生活為場景,以自我經(jīng)歷為故事要素等等,所以出自他們之手的青春文學,大致上也是以校園文學為主。
隨著他們年齡與閱歷的不斷增長,個性與趣味的進而形成,在文學寫作中,不僅個人的追求與意趣逐漸凸顯,而且由校園走向社會,學生變身文青,也成為他們不約而同的整體性追求,這就使得“80后”群體的分化與分立,既不可避免,又勢不可擋。
就上海的“80后”青年作家而言,在走出校園文學的寫作轉型中,著手較早,成果顯著的,是小飯、蘇德、周嘉寧等人。
小飯出道之初的短篇寫作,帶有校園文學的明顯色彩,大約從《我年輕時候的女朋友》開始轉向,到《螞蟻》和《中環(huán)線》的出版,他基本已形成自己的大致風格,那就是在成長與奮斗的故事中,伴之于情感追求與理想訴求,而在表現(xiàn)形式上,則在傳統(tǒng)現(xiàn)實主義的基礎上,混入了先鋒性與游戲性的某些元素。因而,他的作品里,往往不羈的思想與狂放的文字相隨相伴。
蘇德出道較早,新世紀之初就介入寫作。她早期以中短篇為主,先后出版過小說集《沿著我荒涼的額》和《次馬路上我要說故事》,2004年和2005年先后推出長篇小說《鋼軌上的愛情》和《贖》。與同代作家相比,蘇德頗顯早熟,她的敘述文筆輕柔、淡雅,但故事情節(jié)往往跌宕而嚴酷,兩不相稱的反差之中,表現(xiàn)出她超常的想象力與強勁的把控力。她樂于情感的描寫,但更長于情感的追問。
周嘉寧在新世紀之初介入小說寫作時,連續(xù)出版小說集和長篇小說,如《女妖精的眼睛》、《流浪歌手的情人》、《夏天在倒塌》、《往南方歲月去》等,一度呈現(xiàn)出井噴之趨勢。2008年,她到京與張悅然一起創(chuàng)辦《鯉》的雜志書,間或介入文學翻譯。她后來的作品并不多見,但新近出版的《荒蕪城》,卻顯現(xiàn)出沉寂之后的練達與成熟,作品以舊時友人重聚之后的隔膜,青春記憶過后的閉鎖,探悉了當下都市人際關系的冷漠,以及深藏不露的孤獨?!盎氖彙辈粌H是現(xiàn)實層面的寫實,更是一種意義層面的象征。
在上海的青年作家中,說到靠近傳統(tǒng)的嚴肅文學創(chuàng)作,并一直保持著一種進取姿態(tài),表現(xiàn)出不俗的實力與活力的,還必須論及甫躍輝、張怡微和王萌萌幾位。
甫躍輝的寫作之路,一開始就顯得比較純正,這與他到復旦大學攻讀文學寫作專業(yè)的研究生有一定的關系。他于2011年出版的《少年游》,大部分篇什都是山鄉(xiāng)故土的原生態(tài)故事,但又都與現(xiàn)實有一種若即若離的關系,在虛實相間之中,以語言的詩性,感覺的靈性,傳達一種青春的悵惘與感傷。長篇小說《刻舟記》,回到傳統(tǒng)的鄉(xiāng)土敘事與童年記憶,以溫情與傷痛相混合的韻致,寫出鄉(xiāng)村青年成長的艱難,及這種艱難對于個體生命的挑戰(zhàn)與鍛磨。作者的筆力不無滯重,所揭示的題旨也不無沉重,兩者恰好桴鼓相應,侔色揣稱。
與別的同代作家相比,張怡微對于寫作顯得格外專注,她除去按部就班地上學讀書,就是閱讀與寫作。自2004年獲得第七屆“新概念”大賽一等獎以來,她先后獲得了許多獎項,出版了三本散文集,三本小說集,長篇小說《夢醒》和《你所不知道的夜晚》?!赌闼恢赖囊雇怼愤@部作品,無論是從張怡微的創(chuàng)作看,還是從“80后”的創(chuàng)作看,都顯得頗為特別。作品完全擯棄了個人化的敘事,轉向講述父輩、祖父輩們的故事,并由此折射出一個城市的演變與滄桑。作品里的工人新村“田村”,構成當代上海的一個小象征,作者的一枚“小郵票”,由此生發(fā)出屬于新一代人眼里的上海故事。張怡微在小說寫作上的這種長足進取,讓人對這個后起的“80后”新秀,當會抱有更大的期待。
王萌萌是從原籍青島到上海的“新上海人”,她由于酷愛志愿者的工作,曾辭去工作去往云南山區(qū)支教,之后又投入環(huán)保志愿者的活動等。她的小說寫作,其實就是以小說的方式,描述志愿者的感人故事,傳揚志愿者的奉獻精神。她先后寫作的《大愛無聲》、《米九》和《愛如晨曦》,在支教志愿者、環(huán)保志愿者和社區(qū)志愿者的感人故事里,串結起青春的成長與情感的遭際,作品既接連地氣,又飽含正氣。應該說,“80后”中像王萌萌這樣選擇嚴正的題旨去寫作的,不說絕無僅有,也是鳳毛麟角。在這個意義上,王萌萌的寫作,除了表達她個人的所感與所思,還有在類型上豐富“80后”寫作的一定意義。
與別的代際的寫作者相比,以“80后”為主的青年作家,在寫作取向上呈現(xiàn)出來的色調五彩繽紛,在生存方式上呈現(xiàn)出來的形態(tài)也五花八門。這一方面有人各有志、各顯其能的主體因素,也有當代中國的文化領域尤其是上海的文化場域在空間不斷拓展、彈性日益增強的客觀因素。有了這樣兩個方面因素的遇合,遵循個人的意愿和按照自己的興趣,把職業(yè)選擇和生存方式有機地統(tǒng)一起來,才有真正的可能。這背后還有從文學觀到人生觀,青年一代的價值觀走向深層分化和進而外化的更深意味。
從上海青年作家的生存形態(tài)看,最具代表性的,當然還要數(shù)郭敬明和韓寒。文學寫作對他們而言,只是其中的身份和職業(yè)之一。郭敬明目前具有的身份,在作家之外,至少還有文化公司掌門人、文學雜志出品人、旗下作者經(jīng)紀人等多重身份。而韓寒也是作家、賽車手、雜志主編、意見領袖和廣告代言人的幾重身份集于一身。他們二人確實存有明顯差異與諸多不同,但在兩個方面又有著高度的相似性,那就是既善于利用“粉絲”群體營造聲勢,制造影響,又長于在文學與商業(yè)的勾連上尋找機會,開拓市場,并把二者有機地結合起來,使他們和他們的“粉絲”融為一體,成為情感、欲望與利益三者合一的共同體。我甚至認為,撇開“粉絲”現(xiàn)象的問題暫且不論,他們對于“粉絲文化”的營造與營運,可能是他們對于當代社會文化更大的貢獻。
以寫作的方式謀生并能達到富裕程度的,當數(shù)網(wǎng)絡寫手中的“大神級”作家。上海青年作家蔡駿,就是這樣一位懸疑類型寫作的“大神”。蔡駿的小說很多,僅長篇小說就有十數(shù)種,如《病毒》、《詛咒》、《貓眼》、《神在看著你》、《夜半笛聲》、《幽靈客站》、《荒村公寓》、《地獄的第19層》、《荒村歸來》等。他于2007年推出的《天機》,已從第一部續(xù)寫到第四部。蔡駿的懸疑小說,既講求精妙的構思,又追求精美的語言,他與同類作家的最大不同,是對時間與空間的理解與把控超越了傳統(tǒng)路數(shù),因而在時空的交織與錯綜上,常有奇崛的故事與過人的想象。在寫作懸疑小說的同時,蔡駿還以主筆的方式,主持了《懸疑志》、《謎小說》等雜志,聯(lián)絡并推出了不少在懸疑寫作上卓有才華的文學新人。從某種意義上說,以懸疑為伴,已是蔡駿的人生基本方式。
女作家涅盤灰,在網(wǎng)絡言情小說寫作上,也開辟出自己的一方天地。她自2007年以《我的脫線王子》亮相“紅袖添香”之后,一直穩(wěn)居“紅袖添香”的女性言情寫手的前列。先以《逃婚俏伴娘》、《隱婚》摘取了華語言情大賽的冠軍與季軍,后又出版了《步上云梯呼吸你》、《絕代芳華》等長篇新作。憑靠著這些作品的可讀性與影響力,涅盤灰在網(wǎng)絡言情領域,擁有了數(shù)量眾多的粉絲,成為這類寫手里的“大神”之一。她的言情小說,既具有立于現(xiàn)實的接地性,又具有超越現(xiàn)實的詭異性,常在看似尋常的故事中,挖掘出非同尋常的意蘊。概要地說,情在她那里,就是人性的外化;愛在她那里,就是愛恨交加的生活本身。
落落是郭敬明旗下《文藝風象》的女掌門,《文藝風象》辦得圖文并茂,精致大氣,足見作為主編的落落傾注了不少心血與氣力,但她在小說寫作上也毫不懈怠,自處女作《才華是無效信》之后,出版有小說集《那些生命中溫暖而美好的事情》、長篇小說《塵埃星球》、散文集《須臾》、《不朽》、《千秋》等。2013年推出長篇小說《剩者為王》,以持續(xù)性的熱銷,進入暢銷書作者行列,并登上年度富豪作家排行榜。落落的散文,多是兒時的溫馨記憶,少時的青春回憶,以微妙的小感覺,述微末的小細節(jié),是她的拿手好戲。而小說則多以女學生、女白領的人生成長、愛情經(jīng)歷為主干,以敏動的感覺,靈動的文筆,揭示主人公漣漪般的情感律動,潛層次的內心隱秘。校園的景,少女的心,往往是落落作品最為顯見的標志性符號。新近,她又推出《17歲》的雜志書,無論是文字傳達的青澀青春,還是照片再現(xiàn)的少女魅力,都把她對少女時代的懷戀表現(xiàn)得一覽無余。這也以另一方式證明,心性與文筆都日漸成熟的落落,仍懷有一顆少女的童心,一份青春的純真。
還有一款寫作者,既不放棄寫作,也不甘于寂寞,在秀場與文場之間來回穿梭,把看似難以兼顧的營生,都弄得紅紅火火
還有一款寫作者,既不放棄寫作,也不甘于寂寞,在秀場與文場之間來回穿梭,把看似難以兼顧的營生,都弄得紅紅火火。上海的青年作家中,吳瑜就頗具這種代表性。吳瑜自上海師大畢業(yè)后,在一家公司工作,并開始小說寫作,先后寫作了《上海,不哭》、《不渝》兩部長篇。作品中,都市男女的人生打拚和愛情糾葛,被她揉捏得天衣無縫,現(xiàn)實主義的底蘊與青年一代的銳氣,也化合得水乳交融。可以說,甫露一小臉,頭角就崢嶸,很有文學的潛能與寫作的前景。但吊詭的是,兩部作品并未給她贏來多大名聲,而其間她上了江蘇衛(wèi)視的“非誠勿擾”節(jié)目,卻使她聲名大振,由此便受邀于各種電視節(jié)目,由過去的紙上“筆耕”,變成了現(xiàn)在的銀屏“舌耕”。她現(xiàn)在的日常工作,是光線傳媒的主持人,但寫作仍在努力堅持著。在傳統(tǒng)的文學人看來,文學是甘于寂寞的事業(yè),但在一些“80后”看來,文學也許還是不失熱鬧的行業(yè)。吳瑜的既不放棄寫小說,也不放棄搞娛樂,雖說是個人的一種選擇,但這種個人選擇也典型地反映了年青一代文學人在對待文學上的新的姿態(tài),新的理念。
聚居于上海的青年作家,從數(shù)量上看,也許不是最多的,卻類型豐富,形態(tài)多樣,且都是不同類型與形態(tài)里的領先者或領軍人。因而,以質取勝的上海青年作家,其生長與生存,成長與成熟,都與上海這座城市從地緣到文化的特殊性與卓異性,有著密切的關系與內在的關聯(lián)。
從城市的發(fā)展進化來看,上海自開埠之后,先是迅速成為中外貿易中心,隨著外商的涌入和租界的出現(xiàn),19世紀后期就在旅館業(yè)、金融業(yè)等方面迅速拓展,到20世紀初就已成為具有全球化特征的東方大都會??梢哉f,中國近代以來的現(xiàn)代化演進歷史,上海就是一個再典型不過的縮影。而上海的租界文化、里弄文化、海派文化,也成為現(xiàn)代中國城市傳統(tǒng)文化形成與積累的先聲與表征。城市的歷史傳統(tǒng)、民俗傳統(tǒng)、文化傳統(tǒng),是逐漸累積、承繼和綿延的。當代的上海,并非全新的上海,她當是一百六十多年來發(fā)展的結果,也是一百六十多年來演進的總和。這樣厚重的城市歷史感,久長的中外通商史,渾樸的商業(yè)文化史,使得上海在都市屬性上,具有獨一無二的典型性。無論從現(xiàn)代都市必然養(yǎng)育著自己的文化與文學上說,還是從當代文學面臨由鄉(xiāng)土向城市的必然轉型上說,上海都是新的文學群體與新的文學勢力安身立命的最好沃土。
對文學寫作來說,最為直接也最為有力的影響,應是一個城市的文學傳統(tǒng),文化精神,及其在不同時期的代表人物與代表作品。上海自近代以來,就一直是中國的文化與文學的重鎮(zhèn)。現(xiàn)代到當代的百年間,上海都是許多重要文化思潮與文學流派的發(fā)源地,從早期的海派文化,到后來的左翼文化,再到當代的工業(yè)文化、新海派文化,由魯迅、茅盾、施蟄存、張愛玲、周而復、茹志娟、王安憶等人負載與呈現(xiàn)的,既有一大批堪稱經(jīng)典的累累文學碩果,更有開放而兼容的文化胸懷與長于化合、精于創(chuàng)意的文學精神。這些文學成果與精神積淀,作為上海城市文化的重要構成,必然對青年一代寫作者,給予潛移默化的深遠影響,從而使他們的寫作,事實上是在先行者的基點上再度出發(fā)和繼續(xù)前行。
就進入新世紀以來的文化場域與文學環(huán)境來看,上海在文化版塊的構成和文學生產體系的建設上,也是以數(shù)量較多,機制健全和水平較高,在全國居于突出的和領先的地位。這主要表現(xiàn)為:嚴肅文學文化方面,既有上海作協(xié)、上海文聯(lián)這樣體制性的專業(yè)組織,又有《收獲》、《上海文學》、《小說界》、《萌芽》、《文匯報》、《新民晚報》、《文學報》、《文匯讀書周報》等期刊與報紙的業(yè)界翹楚;在大眾文化方面,有門類齊全又實力雄厚的出版機構,又有運營能力與市場營銷都超強的民營文化公司;在新媒體方面,既有“榕樹下”這樣的老牌文學網(wǎng)站,又有起點中文、盛大文學這樣的全媒體超級文學公司。如此多管道,高平臺,新路徑,無疑給青年寫作者提供了更多的機遇,更大的舞臺。此外,眾多的一流高校云集上海,尤其是復旦大學、華東師大等資深名校的相關舉措與活動,在打造寫作者、培養(yǎng)評論者、影響閱讀者上,都起著不可估量的重要作用,事實上成為現(xiàn)在和未來的文學從業(yè)者、愛好者的培育基地與云集之地。
總之,上海的都市文化場域,是得天獨厚的,上海的文化生態(tài),也是充分多樣的。而置身于這樣一個場域與環(huán)境的青年作家,也是幸運的。因而,在中國文化大繁榮與文學大發(fā)展的新的歷史條件下,群雄云集的上海文壇與英才濟濟的上海青年作家,有條件也有理由作出更大、更多和更新的文學建樹。
從更高標準的要求來看,上海的得天獨厚的文化場域與文學環(huán)境,與上海的人才濟濟的青年作家群,二者之間似乎還沒有構成很好的良性互動,形成應有的常態(tài)化交集,建立起和諧的關系,并在相互走近中相互借力,彼此促進。因而,兩個方面的優(yōu)與好,還沒有完全化合為一個既優(yōu)又好的整體。這樣的分離現(xiàn)象與隱含的問題,在許多城市也普遍存在著。這里顯然還有一些問題要加以探究,一些措施要加以實施。這些問題的解決,需要一個過程,并且可能還是一個綜合性的工程。對這樣一些新舊雜陳的問題的研探與解決,是擺在包括青年作家在內的所有文學人面前的時代課題,也是應有的歷史使命。
編輯/張定浩